“伊斯兰国”兴起与美国的中东战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伊斯兰论文,中东论文,美国论文,战略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14年6月以来,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简称IS)在伊拉克攻城略地,并公然于6月29日宣布“建国”。对此,美国一度态度低调,但2014年8月开始对伊拉克境内“伊斯兰国”发动持续空袭,9月22日又将打击范围扩大至叙利亚。“伊斯兰国”与美国有何关联?该组织的发展壮大将对美产生何种影响?美空袭“伊斯兰国”效果和前景又如何?本文拟就这些问题进行初步探讨。 一、美中东政策导致“伊斯兰国”兴起 当前异军突起的“伊斯兰国”固然是中东国家治理失败的产物,但更多是大国博弈、尤其是美国翻云覆雨之中东政策所导致的最终结果。 首先,从冷战时期到“9·11事件”前,美国纵容和扶植伊斯兰势力,使“伊斯兰国”首次登上历史舞台。美国外交政策惯于“借力打力”,通过扶植主要对手的对立面,消耗乃至打败对手。冷战时期,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主要对手,在国际层面是苏联,在地区层面是纳赛尔为代表的阿拉伯民族主义,因此美国竭力扶植中东的伊斯兰保守势力,借其消解主张无神论的共产主义思潮,以及世俗化的阿拉伯民族主义。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鼓动沙特国王费萨尔建立一个伊斯兰联盟,以抗衡纳赛尔在中东地区的影响;支持埃及的“穆斯林兄弟会”(Muslim Brotherhood)以阻遏苏联及马克思主义;支持印尼的“伊斯兰协会”(Sarekat Islam)以反对苏加诺;支持巴基斯坦的“伊斯兰促进会”(Jamaat-e-Islami)以反对布托。①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后,美国与沙特一起,通过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向阿富汗的伊斯兰武装力量输送资金和武器。美国的援助额从1980年的3000万美元增至1986-1989年间年均6亿美元。②美国还向阿富汗圣战者组织运送“毒刺”导弹,并耗资百万美元为阿富汗学童编写充斥着暴力和伊斯兰教尚武精神的课本(如用坦克、导弹和地雷的图片教孩子数数),塔利班直到2001年还在使用这些教材。七党联盟(Islamic Unity of Mujahedin of Afghanistan)、塔利班(Taliban)等伊斯兰武装以及“基地”组织等极端恐怖势力,均在这一时期生根发芽。正是在该背景下,约旦人扎卡维1999年在阿富汗创立了“伊斯兰国”的前身“统一和圣战组织”(Group of Monotheism and Jihad)。美国国务卿鲍威尔后来(2003年2月)在联合国发言时承认,扎卡维被中情局招募参加恐怖主义训练营,并参加阿富汗战争。③简言之,美国为对抗苏联“病急乱投医”,扶植扎卡维等伊斯兰极端势力,为“伊斯兰国”走上中东政治舞台播下了祸种。 其次,2001-2011年间,美国在中东武力“反恐”,客观上为“伊斯兰国”提供了更大活动空间。阿富汗战争结束后,伊斯兰极端势力日趋将矛头对准美国:1993年制造美国世贸中心爆炸案,1998年美驻肯尼亚和坦桑尼亚使馆同时遭炸弹袭击,2000年美国“科尔”号驱逐舰在亚丁港遭自杀式爆炸袭击。这些针对美国的恐怖事件均有“基地”组织的背景。2001年“9·11事件”标志着伊斯兰极端势力对美国的威胁达到顶峰。在此背景下,美国对待伊斯兰极端势力的政策重心骤然从纵容和扶植转向全面围剿,2001年阿富汗战争和2003年伊拉克战争就是美国“全球反恐”背景下的产物。然而,美国发动的“反恐战争”对极端恐怖组织是把“双刃剑”。一方面,阿富汗塔利班和“基地”组织元气大伤(特别是早期),极端势力高级头目纷纷被抓或被杀。扎卡维领导的“统一与圣战组织”也遭到围剿和打击,无法在阿富汗立足。另一方面,美国以对主权国家发动战争的方式应对属于非传统安全威胁的恐怖主义,实际上是“文不对题”,导致“越反越恐”,为极端势力滋生蔓延提供了更大空间。尤其是2003年美国发动伊战推翻萨达姆政权,导致伊斯兰教逊尼派的政治影响力陡降,其民众大量失业,财产也遭到剥夺,内心极为不满,从而为“伊拉克基地组织”(Iraq Al Qaeda,也是“伊斯兰国”前身)生根发芽提供了土壤。④正是在伊拉克陷入内乱后,扎卡维2004年在伊打出“伊拉克基地组织”旗号,同年12月又将该组织更名为“伊拉克伊斯兰国”(The Islamic State of Iraq),并使之成为伊恐怖活动能量最大的极端组织。 再次,2011年以来,美国在中东力行战略收缩和政权更替,为“伊斯兰国”提供了异军突起的新契机。这一时期,美国的中东政策有两大新动向,并刺激中东极端宗教势力更趋壮大。一方面,美国加紧战略收缩,削弱了地区极端势力发展壮大的外部制衡。长达10年的“反恐战争”的牵累,加上2008年金融危机冲击,使美国无力也无意继续在中东高调反恐。小布什政府后期,美国的中东战略就出现收缩迹象。2009年奥巴马上台,其战略收缩明显加快。美2011年从伊拉克撤军尤其留下巨大安全空白,为恐怖活动提供了更大活动空间。“伊拉克基地组织”此前在美军和伊安全部队打击下已元气大伤,42位高级领导人中有34人被杀或被擒,扎卡维也在2006年6月被击毙。2011年美国撤军后,该组织重新壮大。对此,美海军陆战队司令詹姆斯·阿莫斯直言,如果美军没有在2011年全部撤出伊拉克,“伊斯兰国”就不会占领伊拉克中部,马利基政府与逊尼派之间的分歧就不会加剧。⑤英国前首相布莱尔也将当前伊拉克乱局归咎于美国撤军太早、太快。另一方面,美国借2011年中东剧变之机,在利比亚和叙利亚等国策动“政权更替”,使伊斯兰极端势力由打击对象变成利用对象。利比亚内战使“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AQIM)等影响大增,“基地”组织分支“利比亚伊斯兰战斗团”(LIFG)复燃,并成为该国反政府武装的骨干力量。可以说,如果没有伊斯兰极端势力充当廉价炮灰,西方不可能顺利推翻卡扎菲政权。叙利亚陷入内乱后,西方“照方抓药”,在叙纵容和支持极端伊斯兰武装。全球“圣战”分子也纷至沓来。叙利亚吸引了全球80多个国家、7000-11000名外籍“圣战”分子,超过1979-1989年阿富汗反苏战场吸引的外籍武装分子数量。极端组织“伊斯兰国”正是借叙利亚内战恢复元气并发展壮大。⑥该组织人数2011年年初成员不足千人,但2013年4月更名为“伊拉克与黎凡特伊斯兰国”(The 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the Levant)时已增至上万人。该组织早期只会安放路边炸弹,根本无力与美军或伊军正面相抗,但经过叙内战历练,现已成为训练有素、能够娴熟运用各种轻重武器、实施地面群组协同作战的正规军事力量,并能够攻城略地乃至独立建国。在这一过程中,美国中情局和土耳其曾在约旦营地训练该组织成员,沙特和卡塔尔则提供财政支持。因此,一定程度上说,“伊斯兰国”是美国及其海湾盟友制造出来的。⑦ 二、“伊斯兰国”坐大对美构成威胁 美国对伊斯兰极端势力的政策看似反复无常,实则万变不离其宗,即一切服务于美国的国家利益:政治伊斯兰势力与美国的对手为敌,就会被视为“好的”“温和伊斯兰”,并得到褒奖和鼎力相助;如该势力与美国为敌,就是“坏的”“极端分子”,就会遭受美国的致命打击。美国的这种政策本身就是“玩火”。这是因为,美国眼中的所谓“温和派”与“极端派”实际并无本质差异。它们在特定时空背景下会与西方国家保持合作,但随着时间和地点变化又会与西方反目成仇。⑧美国当年纵容和培植“基地”组织,最终自食恶果;当前纵容“伊斯兰国”等极端势力,再次吞食类似恶果。 美国的本意是借“伊斯兰国”削弱叙利亚和伊朗两大对手。客观地说,“伊斯兰国”兴起一定程度上使美国达到了战略预期。美国维系在中东的主导地位,最省劲而有效的办法就是挑动地区国家内斗,自己则从容扮演“离岸平衡手”角色。伊拉克战争前,美国在海湾地区纵容伊朗与伊拉克恶斗,谋求实现“双重遏制”目标,但小布什错误发动两场“反恐战争”,极大破坏了海湾地区脆弱的政治生态:伊朗因摆脱塔利班和萨达姆政权的夹击而日趋坐大,并将两个邻国经营成自己的战略缓冲带。鉴于沙特等海湾盟友根本无力承担遏制伊朗的重任,因此美国实际上失去了推行制衡政策的筹码和条件。近些年,美国急于从中东收缩,又不愿伊朗填补“权力空白”,因此急于寻求足以遏制伊朗的逊尼派武装力量。据披露,为遏制伊朗坐大,小布什政权2007年初就决定采取秘密行动,扶植逊尼派极端势力来消灭什叶派的伊朗,该政策被称为“重新定向”战略。⑨而“伊斯兰国”势力的出现,对美国遏制伊朗和叙利亚不啻是“天赐礼物”——因为“伊斯兰国”战斗力强大,且与伊朗互为天敌,与伊朗为代表的“什叶派新月地带”扩张势力水火不容。 然而,美国指望“伊斯兰国”恰到好处地将矛头对准美国的对手和敌人,未免一厢情愿。“伊斯兰国”观念保守、政策极端、战略方向不定,且政治野心极大。随着扩张加速,该组织如同瓶中放出的魔鬼,对美西方及其中东利益威胁越来越大,日益超出美西方的控制力和承受力。 首先,伊拉克“一分为三”的危险增大,美国的伊战成果可能毁于一旦。伊拉克是当年英国殖民者制造的“国家”,什叶派、逊尼派和库尔德人彼此隔阂很深。2003年伊拉克战争和随后启动的“民主转型”则将这种隐形的教派矛盾公开化,三大派围绕权力和财富分配等问题内讧不断。“伊斯兰国”的意识形态和社会基础主要依托逊尼派民众,与什叶派和库尔德人势不两立。为将伊拉克彻底搅乱,该组织刻意煽动教派仇恨,摧毁“异教徒”清真寺和圣迹,使伊拉克教派矛盾更趋恶化,伊“一分为三”的危险性增大。一是逊尼派聚居区离心倾向加剧。马利基执政期间不断排挤逊尼派势力,导致后者与中央政府离心倾向增大。逊尼派民众过去因担心失去石油财富,一直反对地区分治,但随着安全形势恶化、公共服务缺失以及频遭不公平待遇,开始主动要求自治,效仿库尔德地区实行联邦制。此前,逊尼派聚居的安巴尔、萨拉赫丁、迪亚拉等省已单方面宣布自治。当前“伊斯兰国”到处攻城略地,政府军一触即溃,逊尼派民众更加坚信“中央政府无力保卫逊尼派安全”。2014年6月“伊斯兰国”攻占摩苏尔时,部分逊尼派民众将其视为“解放者”。⑩显然,经过“伊斯兰国”搅局,逊尼派离心倾向更甚,也渐失中央政府的信任和接纳,这迫使部分逊尼派更多依附“伊斯兰国”。二是库尔德人独立步伐加快。库尔德地方政府多年来高度自治,并拥有强大地方武装,事实上处于半独立状态。2013年以来,库尔德地方政府不顾中央反对,自行与外国石油公司签署油气合同,并通过新建的输油管道向土耳其售油。这被视为库尔德独立的重要迹象。当前“伊斯兰国”的兴起,为库尔德人独立带来新契机。(11)“伊斯兰国”的凌厉攻势迫使伊政府军主动撤离北部石油重镇、有“库尔德人的耶路撒冷”(12)之称的基尔库克,库尔德地方政府则乘机派兵抢占这一石油重镇,获得谋求独立的重要经济资本。同时,西方国家乃至伊朗为防止“伊斯兰国”过快扩张而“病急乱投医”,向库尔德地方武装提供武器,使其军事实力得以增强。2014年6月23日,巴尔扎尼接受CNN专访时表示,所辖库尔德人聚居区将寻求“正式独立”,库尔德族将在数月内举行独立公投。(13)三是南部什叶派地区自治呼声也在升高。什叶派聚居区石油资源丰富,并拥有出海口,近年来屡屡主张自治。最大什叶派政党“伊拉克伊斯兰最高委员会”领导人哈基姆、巴士拉议会议员均提出过类似建议。当前逊尼派背景的“伊斯兰国”公然将什叶派视为异端,并残杀什叶派士兵,摧毁什叶派清真寺和宗教圣地,还扬言进军什叶派圣城卡尔巴拉和萨马拉,激起了什叶派宗教人士、民兵武装和普通民众的强烈愤慨。大阿亚图拉西斯塔尼公开号召信众拿起武器反抗“伊斯兰国”。这一宗教命令被视为什叶派武装反对逊尼派的号令。(14)南部什叶派民众越是认识到难以与逊尼派和平相处,“分家另过”的愿望就越强烈。如果任由伊拉克分裂,伊拉克现有的亲美弱势政权将不复存在,美国当年发动伊战而付出的所有代价将付之东流。这一前景显然是美国朝野都不能接受的。 其次,地区秩序根基动摇,美国地区盟友面临的威胁增大。现代中东地缘版图始于1916年英法秘密达成的《赛克斯-皮科特协定》。这种由殖民者人为制造的地区秩序基础脆弱,因此试图颠覆和重组地区秩序的呼声始终不绝,如20世纪50-60年代的阿拉伯民族主义以及70年代末兴起的伊斯兰主义均要求重组地区秩序。2011年中东剧变后,持续近百年的中东地区秩序开始动摇。当前异军突起的“伊斯兰国”更是撬动了这一秩序的根基。该组织不同于流寇式作案的“基地”组织之处就在于只将恐怖主义作为手段,而以攻城拔寨和独立建国、改变地区秩序为最终目标。“伊斯兰国”前身“伊拉克伊斯兰国”早在2006年成立时,就定下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建立跨境逊尼派国家的设想。2007年,该组织曾发行一本小册子,详细描述了企图在叙伊地带建立伊斯兰国家的愿景。近年来,该组织在叙利亚和伊拉克不断抢占地盘,并控制了其境内多个省份,2014年6月29日正式宣布建国。“伊斯兰国”宣称,其目标之一就是摧毁《赛克斯-皮科特协定》划定的边境和国家,(15)其首个目标是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建立政权,并扬言五年内占领整个中东、非洲大部、欧洲伊比利亚半岛、黑海大部、亚洲中西部(包括印度甚至中国西部地区),建立地跨欧亚非、囊括所有伊斯兰教地区的哈里发帝国。 由于自身实力不济以及外部大国的钳制,“伊斯兰国”重建“哈里发帝国”的妄想根本不可能实现,但其重划地缘版图的战略抱负无疑会使中东地区秩序面临颠覆性的破坏。尤其是该组织在占领叙利亚和伊拉克部分国土后,曾扬言下一个目标就是占领麦加,这直接威胁到政局脆弱的沙特等海湾国家及约旦等地区小国的政权安全。有评论称,如果跨境建立的“哈里发国”可以将叙利亚和伊拉克的边界线抹掉,那么黎巴嫩、约旦、叙利亚和伊拉克等国的边界怎么可能幸免?(16)美国在海湾的军事存在及海湾地区仍是美重要石油供应来源等,决定了海湾地区对美战略重要性不可替代。因此,“伊斯兰国”的扩张计划无疑是触动美国的“逆鳞”,超越了美国的心理承受力和利益底线。 第三,西方世界面临的恐怖威胁明显增大。中东是恐怖主义活动的发源地。2011年中东剧变后,地区安全真空增多使恐怖主义进一步蔓延并呈现合流之势,自东向西出现了阿富汗塔利班、巴基斯坦塔利班、也门“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AQAP);北非“马格里布基地组织”(AQIM),利比亚“利比亚伊斯兰战斗团”(LIFG)、尼日利亚“博科圣地”(Boko Haram)和索马里“伊斯兰青年党”(Al-Shabaab)等恐怖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异军突起将西亚北非的极端恐怖势力连点成面,而且通过攻城略地和公开建国,显示出惊人的政治和军事能量,俨然成了地区秩序的参与者和塑造者,并对西方世界构成越来越大的安全威胁。 此前,“伊斯兰国”通过斩首西方记者,扬言血洗美国等极端方式,已体现出对西方的强烈敌意。在遭受美国等西方持续空袭后,该组织进一步将打击矛头对准西方。9月22日,“伊斯兰国”呼吁其成员和支持者,用任何方式或手段杀死美国人、欧洲人和支持美国反“伊斯兰国”联盟的国家公民。该组织领导人巴格达迪扬言,要让西方国家多次面对震惊事件,因为“对美国和西方的打击力度越大,就越能吸引踌躇不前的兄弟”。(17)另据伊拉克新总理阿巴迪9月25日称,根据被俘“伊斯兰国”成员交代,该组织正密谋袭击纽约和巴黎的地铁。(18)目前,英国有500多人参加“伊斯兰国”,其中300人可能已回国,英国内政部2014年8月29日被迫将恐怖袭击威胁级别提至“严峻”级别,在五个等级中仅次于“危急”级别。美国面临的“伊斯兰国”威胁也在增大。据悉,参加IS的100多名美国人中部分已回到国内,可能就地从事威胁美国安全的活动。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科米9月26日表示,“伊斯兰国”肯定将会设法袭击美国。叙利亚还出现了一个更加凶残的“呼罗珊”组织(Khorasan),其专门招募持有西方国家护照的“圣战者”,训练其如何在西方国家执行恐怖任务,这令美国等西方国家防不胜防。《华盛顿邮报》与美国广播公司2014年9月的一项联合民调显示,90%的美国人认为“伊斯兰国”威胁美国的生死攸关利益。(19) 三、美应对不力,必将调整战略部署 “伊斯兰国”兴起对美国威胁越来越大,迫使美国重新调整既定战略。“9·11事件”后的十多年中,美国战略重心长期驻足中东,并将“反恐”作为优先任务,结果软硬实力明显受损,战略损失远大于战略收益。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中国等新兴大国加速崛起,中国经济总量2005年以来先后赶超英、法、德、日,至2010年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在此背景下,2009年奥巴马上台后即对美国的战略方向进行调整。一方面,美国加紧在中东战略收缩力度,降低中东反恐调门、2011年从伊拉克撤军、2013年8月用“化武换和平”解决叙利亚化武危机、与伊朗启动核谈判、2014年从阿富汗撤军等,都表明美国在改变之前咄咄逼人的做法,转而对中东事务采取少介入或不介入的低调态度。2013年七、八月间,受命谋划美国未来中东政策的美国国家安全顾问苏珊·赖斯等认为,应避免让中东热点事件左右美国外交议程,除非出现美国盟友遭入侵、石油供应中断,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等外,美国将避免在中东使用武力。(20)这表明,美国越来越不愿意陷入中东泥潭,被中东热点牵住手脚。另一方面,美国加大了战略东移和遏制中国的力度。美国2012年1月5日发布题为《维持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21世纪国防的优先任务》的军事战略报告认为,“本·拉丹的死亡和大量‘基地’组织高级领导成员的伏法,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它们的能力”。“长期看,中国作为地区强权的崛起,将从各方面影响美国的经济和安全利益”。(21)美国盖洛普2014年2月20日民调显示,中国首度取代伊朗,成为美国人心目中的“头号敌人”。(22)正是基于这种考虑,美国转而对中国处处设防,其未来60%的海空军力将部署在亚太地区,无疑含有针对中国的意味。 然而,美国在中东战略收缩,是在其中东外交遗产仍是“夹生饭”背景下进行的,随着中东大变局变成中东大乱局,地区矛盾和热点不断激化升温,美国不得不时时“牵挂”,难以安心进行战略收缩。尤其当前“伊斯兰国”的兴起和壮大,更是令美国寝食难安,最终不得不不断提高反恐调门,加大中东反恐力度。2014年8-9月,美国先后对伊拉克、叙利亚境内的“伊斯兰国”目标持续空袭。奥巴马在9月24日联大演讲中,明确将“伊斯兰国”界定为“最危险的敌人”。(23)美国还组建了由40多个国家参与的反恐联盟。但美国要想依靠现有的军事行动和反恐战略彻底消灭“伊斯兰国”是不可能的。 首先,奥巴马反恐仍缺乏坚定的意志和全面的战略。数年来,奥巴马一直谋求从中东脱身。“重返中东反恐”与奥巴马此前的外交政策方向背道而驰,由此决定了奥巴马对打击“伊斯兰国”始终心存抵触。2014年6月“伊斯兰国”极端势力异军突起后的两个多月内,奥巴马面对马利基政府的求援,迟迟未施援手,即便8月8日开始空袭“伊斯兰国”,仍一再强调军事行动是“有限的”,并称美国对IS“仍没有战略”(24)。即使美已将空袭范围扩大至叙利亚,奥巴马仍一再表示,不会重演过去十年令美精疲力竭的地面战争,拒绝派遣地面部队参战。(25)这种半心半意的反恐战略,很难击败“伊斯兰国”。美国“战争研究所”学者就认为,如果对“伊斯兰国”使用“摧毁”一词,意味着美国是在谋求综合性胜利,但目前美国的军事行动远远不足,要想获胜,必须派遣更多作战部队。(26)相反,“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吸引和招募到许多感受到压迫、背叛和恐吓的逊尼派民众。因此,美国要想击败“伊斯兰国”,需要包括外交、情报、经济、政治乃至意识形态在内的综合战略,并需要费时很多年才能见效。(27)目前,美国反恐战略唯一内容就是军事打击,这即便削弱了“伊斯兰国”,也会增强“基地”组织、“支持阵线”(Al-Nusra Front)和“呼罗珊”等极端组织的实力。(28) 其次,美国组建的反恐联盟缺乏执行力。目前,美国的反恐盟友各怀心思。国际层面看,其他西方国家更多扮演的是“出工不出力”的配角。9月27日英国战机首赴伊拉克参战,但未投一弹就折返而归;澳大利亚空军首次参战同样如此。地区层面看,10多个阿拉伯国家虽支持美国反恐,但实际作用有限。伊拉克本应是打击“伊斯兰国”的主力,但该国安全部队饱受教派矛盾、贪污腐败、装备给养等困扰,士气低落,战斗力很弱。2014年6月,“伊斯兰国”800多名极端分子进攻摩苏尔,3万多政府军:士兵仓促败逃。当月伊拉克北部逃跑的士兵估计有9万人。(29)伊新政府的国防与内政部长至今空缺,也极大影响了政府军作战士气。伊拉克邻国的军事作用更是有限。约旦和沙特等海湾国家国小力薄,根本没能力与“伊斯兰国”正面对抗,其参与空袭的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意义;埃及国内问题成堆,拒绝派兵参战;土耳其承诺派遣地面部队,但绝不肯深入叙伊腹地反恐。叙利亚“温和反对派”、库尔德“自由战士”及什叶派民兵等地方武装各有盘算,都想利用美国空袭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30)反恐联盟难以形成合力,不可能对“伊斯兰国”构成实质性威胁。(31) 第三,叙利亚和伊朗被排除在反恐联盟之外,极大影响了反恐效果。美国在中东打击“伊斯兰国”,却将中东反恐意愿最强、军力相对强大的叙利亚和伊朗排除在反恐联盟之外。相反,美国一边在叙利亚打击“伊斯兰国”,一边加大支持叙反政府武装的力度。2014年9月,美国通过一项新法案,拨款5亿美元用于武装和训练叙“温和反对派”。这种自相矛盾的反恐政策不但难以有效清剿“伊斯兰国”,反而会使其从美国削弱巴沙尔政权过程中受益。(32)美国这种夹带私货的反恐战略,不可能得到叙利亚和伊朗的全力配合,因而其反恐效果注定是扬汤止沸。 美国与“伊斯兰国”的较量无疑将是一场持久战,包括奥巴马在内的诸多美国高官都承认这点。美国著名学者福山和前美国驻阿富汗大使艾江山等学者也撰文称,“美国无法毁灭IS”,奥巴马总统的承诺不可能实现。(33)从实战效果看,2014年8月8日以来,美国和西方盟国对“伊斯兰国”进行了反复空袭,空袭频率接近当年对利比亚的空袭,但没有能阻止“伊斯兰国”的扩张步伐。2014年2月“伊斯兰国”武装力量只有约2万人,如今则超过3万人。(34)中东其他极端组织开始向“伊斯兰国”靠拢:叙利亚另一大极端组织“支持阵线”宣布与“伊斯兰国”携手抵抗西方;巴基斯坦塔利班也宣布效忠“伊斯兰国”。该组织建立“哈里发国家”的政治主张还得到巴基斯坦、阿富汗、印度、马尔代夫、新加坡、印尼、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国一些极端组织的支持。 形势比人强。国务卿克里、国防部长哈格尔、白宫事务主管丹尼尔等美国高官此前相继表示,美国的目标是使“伊斯兰国”丧失发动恐怖袭击能力,不再对美国和中东构成威胁。但随着“伊斯兰国”对美国威胁持续增大,美国被迫不断提高反恐力度。2014年9月24日,奥巴马在联大演讲中发誓要摧毁“伊斯兰国”的“死亡网络”,四天后他则承认美国低估了“伊斯兰国”的实力和威胁。9月25日,美国军方宣布,美陆军主力师第一步兵师指挥部未来数周内将部署在伊拉克境内,同时有500名美国军人将在10月下旬赶赴中东,其中200人前往伊拉克。(35)这是自2011年美军从伊拉克撤离以来,首次再向伊派遣地面部队和首次在伊部署步兵师一级指挥部。可以想见,随着“伊斯兰国”对美国利益的挑战紧迫性增强,美国势必重新调整战略部署,其战略重心将重新向中东回摆。鉴于美国以往在中东反恐投入越多、留下的烂摊子越大之教训,以及美国“9·11事件”前治理中东的经验、教训,美国对“伊斯兰国”很可能采取“围而不剿”或“剿而不灭”的遏制政策,以便为美继续插手中东事务,扮演“离岸平衡手”角色提供新借口。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当年美国为打击苏联而扶植“基地”组织,最终养虎成患,其后“基地”组织将矛头对准美国,并制造出“9·11”这样的惊天大案。但美国并未汲取历史教训,2011年中东剧变后,美国为推翻卡扎菲和巴沙尔政权,重新纵容中东极端势力回潮和壮大,最终导致“伊斯兰国”异军突起,并将矛头对准美国及其地区盟友,迫使美国不得不重新加力反恐。美国这种“好了伤疤忘了疼”,或者“自己挖坑自己填”的战略困境,归根到底是狭隘的“零和思维”和短视思维造成的。美国在中东历来信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即根据不同时期美国面临的主要对手,有意培植“对手的对手”,根本不考虑其所依托的政治势力是否有进步性,结果造成美国中东政策“只顾眼前,不顾长远”;合乎当下情势,但有违长远利益。美国与伊斯兰极端势力的复杂情仇体现的就是这个逻辑。进一步看,美国培植极端伊斯兰势力却屡屡遭其反噬,看似因为极端组织“忘恩负义”、偏激极端,实则是美国霸权主义政策咎由自取。只要美国不停止其霸权政策,伊斯兰极端势力的反美倾向就不会消除。如果美国一面在中东继续奉行霸权主义,一面又纵容极端势力坐大,极具易变性的极端势力就随时可能掉转枪口,使美国面临更加深重的灾难。 注释: ①Garikai Cbengu,"America Created Al-Qaeda and the ISIS Terror Group",Global Research,September 19,2014. ②Barnett R.Rubin,"Arab Islamists in Afghanistan",Edited by John L.Esposito,Political Islam:Revolution,Radicalism,or Reform? Lynne Rienner Publishers,1997,p.188. ③Michel Chossudovsky,"Who Is Abu Musab Al-Zarqawi? From Al-Zarqawi to Al-Bagdahdi:'The Islamic State' Is a CIA-Mossed-MI6 'Intelligence Asset'",Global Research,July 17,2014. ④Garikai Chengu,"America Created Al-Qaeda and the ISIS Terror Group",Global Research,September 19,2014. ⑤“美海军陆战队司令指责奥巴马不应从伊拉克撤军”,http://world.huanqiu.com/exclusive/2014-07/5071791.html.(上网时间:2014年8月24日) ⑥Aaron Y.Zelin,"The Return of Sunni Foreign Fighters in Iraq",The Washington Institute for Near East Policy,June 12,2014. ⑦Tony Cartalucci,"ISIS 'Made in USA',Iraq 'Geopolitical Arsouists' Seek to Bum Region",Global Research,June 18,2014. ⑧Stephen Gowans,"The Myth of Syria's Moderate Rebels",Global Research,September 22,2014. ⑨Seymour M.Hersh,"The Rodirection:Is the Administration's New Policy Benefitting Our Enemies in the War on Terrorism?" The New Yorker,March 5,2007. ⑩Wladimir Van Wilgenburg,"ISIS Seen as Liberators by Some Sunnis in Mosul",Al-Monitor,June 11,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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