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與戴震,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江永论文,戴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江永與戴震的關係問題是清代學術公案之一。本案時以“婺源老儒”、“戴震諱師”、“戴震背師”等名,它最早由道光間張穆、魏源在校勘《水經注》時,發現戴震有抄襲趙一清、全祖望的嫌疑,遂至指責戴震諱師、背師。①而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隨著對於戴震學術的關注,戴校《水經注》及“背師”公案再次被王國維和孟森提及,胡適則一直以來努力爲戴震翻案,不僅說戴校《水經注》絕無抄襲,而且“證明”戴震對江永始終敬禮,二人是“最可羨慕的師弟關係”。他同時指出,張、魏、王、孟指責戴震背師,其根源在於戴震的反理學思想。② 本文不擬具體討論戴校《水經注》公案,而是聚焦江、戴交誼細節和學術傳承問題。筆者以爲,儘管對於戴震背師的指責與《水經注》案,及其反理學思想緊密聯繫,但如果僅將這一指責簡單歸咎於批評者對戴震反理學思想的厭惡,則會陷入辯護論的嫌疑,不利於江、戴關係問題的討論。戴震背師的前提在於江、戴二人存在師生關係,但江、戴關係存在争論,或謂戴震爲江氏及門弟子,或謂二人“誼在師友之間,原未嘗著籍稱弟子”。筆者擬在前賢研究的基礎上,重新梳理此案,他人已述,本篇從略。 一、江戴首晤 無論戴震是否爲江氏及門弟子,戴震從學江永則無疑問。但江、戴首晤的時間,卻争論不斷。戴震所作《江慎修先生事略狀》以江氏學行爲主,缺乏雙方交往細節。汪世重、江錦波編撰之《江慎修先生年譜》,僅於乾隆十八年條下附載,“休寧鄭牧、戴震,歙汪肇龍、程瑤田,前己拜門下問業”,但具體面晤、拜師時間不得而知。在戴震一方的記載中,洪榜所作《戴先生行狀》,將戴震二十歲自邵武歸來至三十歲學問日進的經歷混作一團,段玉裁晚年所撰《戴東原先生年譜》,則係江、戴首晤於爲乾隆七年(1742),這就是江、戴壬戌首晤說。 反對此說的人,如魏建功據程瑤田《河西寓公叙略》及洪榜《戴先生行狀》,推測江、戴乾隆十五年(1750)首晤。③許承堯又據汪梧鳳《送劉大櫆序》“余生二十五歲從游淳安方樸山先生,後三年從游星源江慎齋先生”,考察汪梧鳳生於雍正丙午(1726),其從方楘如年二十五,正在庚午;而後三年從江慎修,則在癸酉。這樣,江、戴“自庚午相見至乙亥,不過五年,誼在師友之間,原未嘗著籍稱弟子”。④這便是江、戴庚午首晤說。余英時亦讚成許承堯的考證,認爲段玉裁《年譜》爲維護戴震的學術形象,删減了洪榜《行狀》有關戴震學習時文的部份,且段玉裁作《年譜》時年事已高,對青年戴震的瞭解没有洪榜詳細。⑤ 不過,楊應芹亦據汪梧鳳《送劉大櫆序》,推算江、戴首晤於乾隆十八年(1753),此時江永講論經義於懷古堂。⑥楊、許的區別在於對汪《序》“後三年”的理解,許氏以爲“後三年”指乾隆十五年後的三年,楊應芹堅持“後三年”爲乾隆十五年後第三年,即乾隆十八年,這便是江、戴癸酉首晤說。⑦ 楊氏考證並不確切。洪榜《行狀》記載“鄭牧、汪肇龍、程瑤田、方矩、金榜六七君,日從江先生、方先生從容質疑問難”的情景被江氏《年譜》繫於乾隆十八年,時年江永七十三歲,“館歙邑西溪,歙門人方矩、金榜、汪梧鳳、吳紹澤從學”,且明言“休寧鄭牧、戴震,歙汪肇龍、程瑤田,前己拜門下問業”。據此我們知道,乾隆十八年時戴震已拜江永門下問業,只是不知具體拜師時間。 乾隆十五年,江永辭謝經學舉薦,曾與戴震書曰:“馳逐名場非素心。”⑧又該年江永七十大壽,戴震撰《壽序》謂:“少知向慕,既數年始獲一見,又數年始拜先生於吾邑之斗山(應爲“山斗”——筆者注),所讀諸經往來問難,承口講指畫,然後確然見經學之本末。”⑨則至遲乾隆十五年前,江、戴已經面晤。 江、戴首晤具體是哪一年呢?蔡錦芳認爲段玉裁的記載可信,洪榜對戴震年輕時的經歷知之甚少,可能有誤載的情況,而段玉裁是在諮詢了程瑤田等人的意見後,對洪榜《行狀》作了修正。⑩她推測說:“乾隆七年這一年,方苞告老還江寧,北京三《禮》館隨即散館,程恂回歸故里,江永從情理上來講很有可能從婺源趕來休寧看望老朋友,而且江永家中清貧,亦需出來藉助老友尋找謀生之計。”(11) 筆者同意蔡錦芳的考證結論,認爲江、戴壬戌(乾隆七年)首晤。這從新發現的江、戴交往材料可以得到佐證。其一是蔡氏所舉江氏《壽序》,其一是黄山博物館新發現的江永畫像。該畫像上有戴震題識,筆迹經鑒定確爲戴震所書,其落款時間爲“皇清乾隆壬戌仲秋月既望日”(12),時年戴震二十歲。江永此年舉歲貢,因有此畫像,像贊爲戴震手迹,這表明乾隆七年戴震初見江永,其說法可信。但蔡氏推測有可商榷之處。首先,乾隆七年春,方苞因年邁和疾痛乞解書局得允,但禮館並未隨即解散,至乾隆十年冬官修《三禮義疏》竣稿,其修纂任務方告完成。所以,程恂此年歸里,並非禮館解散,而是有他故。其次,江永乾隆六年八月自都歸里,因有訪學的榮光,一時請講不斷,經濟暫不成問題,所以江永拜訪程恂主要是叙舊,而並非有所求。 關於江、戴首晤的具體時間,筆者推測是壬戌中秋,即乾隆七年八月十五。根據江氏年譜的記載,他該年十月份受到江西學政的“閱卷”邀請,翌年五月纔從江西歸里。(13)所以,江、戴的首見一定在乾隆七年十月之前。同時,江氏《年譜》記載他與程恂乾隆五年八月入都,翌年八月江氏自都歸里,但未提及程恂是否同行。筆者以爲程恂爲三禮館編修,定有編撰任務,所以直到乾隆七年他纔回到休寧。江永因爲程恂的提携,得到訪學京師的機會,儘管他這次訪學難言成功,但此事顯著地改善了江氏境遇,使他得到了紫陽書院的講請和去江西閱卷的機會。因此,江永往休寧探望程恂,於理當然。而戴震此年從邵武歸來,正在學習時文,準備拜師素重獎掖後進的程恂。(14)但他們之前素未謀面,所以在拜訪時間的選擇上,按照傳統,節日是一個絕好的機會。這樣,江、戴、程三人剛好有一起面見的機會,時間是壬戌(乾隆七年)中秋,地點在山斗程恂家中。戴震有機會就平日所學就正於江永,翌日又爲江氏像贊題識,亦可相證。 二、戴震拜師 由於江、戴傳記缺少二人交往細節,戴震又未在其著述中正式提及與江永的關係,所以戴震是否爲江氏及門弟子,一直存在疑問。同時,由於戴震在其著述中對於江氏的稱呼前恭后倨,且稱“吾郡老儒”,因獲諱師、背師之譏。那麽,真實情況又如何呢? 前述黄山博物館藏江永像贊爲戴震手迹,其落款爲“受業東原戴震題”,即戴震首晤江永後即拜其爲師,歸門下受業。但戴震面晤江永即拜師的說法,顯與《壽序》謂“既數年始獲一見,又數年始拜先生於吾邑之斗山”的記載相矛盾。筆者以爲,戴震首晤江永即拜師的情況概無可能。從段玉裁《戴東原先生年譜》乾隆七年條的記載來看,當時戴震不過“一見傾心,取平日所學就正焉”,並未提及拜師之事。從段玉裁拜師的經歷來看,他乾隆四十一年便與汪元亮、胡士震等從學戴震,直到三年後纔書札請業,自稱弟子。(15)拜師需對對方學術足够了解,而戴震的像贊題詞爲恭維應酬之詞,談不上對江氏學術的深入理解,且戴氏此行是拜師程恂,學習時文應試。因爲程恂是雍正年間的進士,又是乾隆時的禮館編修,在鄉邦擁有很高威望,素有獎掖後進之名。出於尊重,戴震不可能在拜師程恂的同時拜師江永。既然如此,如何解釋戴震自稱“受業”的題辭呢?筆者以爲這是年輕戴震的謙辭,此年江永被薦爲歲貢生,容像即江永穿戴官禮服的畫像,此等莊重場合,加之戴震見面即以平日所學就正於江氏,所以他題名“受業”,不過出於對江氏的尊敬,有附驥之嫌,但並未真正拜師。 關於戴震拜師的時間,蔡錦芳據江氏《答戴生東原書》和《答甥汪開歧書》二書,推測在乾隆十年(1745)或者十一年(1746)。因爲在這兩封信中,江永談到了他對於戴震《六書樞言》的批評。《六書樞言》是戴震《六書論》的初名,而據《戴震文集》的記載,此篇成於乾隆十年孟冬。(16)筆者以爲,戴震乾隆十年拜師江永較爲可信。一方面,該年在時間節點上,符合戴震《壽序》“始獲一見,又數年始拜先生”的記載。另一方面,戴震拜師程恂,常往山斗拜望,於理當然。但程恂因有校書和編撰任務,如他乾隆八年與李清植同勘《儀禮》,乾隆十一、二年又在京師校刻《十三經》及修纂《大清通禮》(17),與戴震的交流較少。而隨著戴震對江永由“少知向慕”、面見請益,到對江氏學術的深入了解,他有拜師以求學業進步的需要。而江永乾隆十年館於山斗程恂處,戴震有機會拜其爲師,這也符合《壽序》拜師地點的記載(18),因爲到了十一年三月,江氏便被請講紫陽書院,戴震無緣隨行。筆者更進一步推測,此時江永受到訪學京師時與吳紱的質疑問難,正在潜心研究《周禮》,戴震正是欽佩江永的禮學研究,纔拜江永爲師。這由拜師江永的次年(即乾隆十一年),戴震即撰成《考工記圖》可證。(19) 《考工記圖》是戴震的成名作,該書初稿作於乾隆十一年(1746),但直至乾隆二十一年(1756)纔由紀昀資助刊行。戴震原稿只有器物圖像和部份研究心得,在刊行前根據紀昀的建議,增加了先後鄭注,並部份作了補注,申明自己的意見,同時引用友朋研究,其中包括江永的研究成果。刊本《考工記圖》受到江永學術的影響毫無疑問,其稿本亦多引自江氏研究心得。如紀昀《考工記圖序》所言,則刊本《考工記圖》中的圖及部份圖下注釋爲稿本原貌,而戴震在“戟”圖下附注,注中全引江氏之說: 江先生曰:“戈戟皆有曲胡而异用。以《春秋傳》考之,‘獲長狄僑如,富父終甥摏喉以戈殺之’,此用援之直刃摏之也。‘狼瞫取戈以斬囚’,此用胡之曲刃斬之也。‘子南以戈擊子皙而傷,苑何忌刜林雍斷其足’,當亦是戈胡擊之刜也。他若‘士華免以戈殺國佐,長魚矯以戈殺駒柏’,用援用胡皆可云殺。‘子都拔戟逐潁考叔,靈輒倒戟禦公徒’,皆儗用戟之刺與援者也。‘狂狡倒戟出鄭人於井,反爲鄭人所獲。欒樂乘槐本(四庫本作“木”)而覆,或以戟句之,斷肘而死’,皆用下胡鈎人者也。戟胡橫直皆三寸,其閑甚狹,何能鈎人出於井?葢鈎其衣若帶,是以其人不傷,反能禽鈎者也。鈎欒樂斷肘而死,蓋本欲生禽之,故不用刺與援而用胡以鈎之,鈎之而胡之下鋒貫肘,曳之而肘遂斷也。明乎其戟之用,而後可以知戈戟之形。”(20) 對照《周禮疑義舉要》,江永僅在“用援用胡皆可云殺(之)”下增加“惟鈎之用未見於傳,而記言長內則折前,短內則不疾,自是言鈎人不便利之病”。餘皆少許字形差异,如《春秋傳》僅稱傳,“富父終甥”之“甥”作“生”,“駒柏”作“駒伯”,“鈎”作“句”等。(21)據汪世重《江慎修先生年譜》記載,江氏《周禮疑義舉要》完成於乾隆二十五年(1760),但該書初稿在乾隆十年便已完成,至遲乾隆十五年(1750),戴震已經讀閱題名《周禮舉要》的江氏稿本。(22)戴震《考工記圖》在其入都後一年內刊出,則可證他在入都之前所鈔録的江氏《舉要》筆記,幾與定本無异。 關於具體的拜師日期,蔡錦芳據《民國歙縣志》對斗山書院的介紹,“每歲臘月二十四闔郡紳士諸生設祭行禮”,因此推測是這一天。但她的考證忽視了“斗山”和“山斗”的區別。戴震《壽序》所謂“吾邑之斗山”實爲“山斗”之誤。(23)因爲斗山書院在歙縣,山斗在休寧。戴震是休寧人,吾邑應爲休寧而非歙縣,《壽序》所謂“拜先生於吾邑之斗山”,應爲休寧山斗程恂處。據江氏《年譜》,乾隆九年(1745),六十四歲的江永被程恂復請館於休寧五城,至乾隆十二年,江氏除短暫講學於紫陽書院外,一直館於山斗程恂處。江氏《年譜》連江永乾隆七、八年間被請講紫陽書院,但有故未赴的情況都行諸記載,更何況在郡邑書院講學的榮耀,《年譜》斷然不會漏記。事實上,直到乾隆十一年(1746)三月,六十六歲的江永赴郡紫陽書院講書,纔第一次到歙縣講學。“山斗”訛誤成“斗山”,這種情形不僅在鈔本中時有發生,在刊本中亦經常出現,如段刻經韻樓本《戴東原集》,其中《江慎修先生事略狀》記載:“荆溪吳編修紱自其少於《禮儀》功深,及交於先生,質以《周禮》中疑義,先生是以有《周禮疑義舉要》一書。”(24)其中,《禮儀》應爲《儀禮》一書,考諸王昶《湖海文傳》及錢大昕《江先生傳》均作《儀禮》可知。但是限於具體資料的闕失,我們無法考證出戴震拜師的確切時間。 三、江戴交誼 在確定江、戴首晤時間和戴震拜師江永,爲江氏及門弟子的關係後,我們可以大致梳理出江、戴交誼的階段和內容。以乾隆十九年(1754)冬戴震入都爲界(25),江戴交誼可略分成戴震從學和播揚江學前後兩階段,而戴震從學江永亦可細分爲拜師前後,及共學不疏園三個階段,下面分述之。(26) 前述乾隆七年中秋江、戴首晤,此時戴震虛歲二十,正值盛年,戴氏就平日所學就正於江永,翌日又在江氏畫像題簽“受業”,但並未真正拜師。戴震的熱情自有原因。康熙六十年(1721),四十一歲的江永克竟朱子之志,完成《禮書綱目》一書,雍正末又成書《四書典林》,傳譽士林,其中《禮書綱目》在乾隆初被禮館徵集,江永因此名聲大噪。江氏著述的廣泛流傳和被徵集的榮耀,讓年輕的戴震對此向慕。(27)同時,戴震自小在學術上表現出的天分,他難師所表現出的懷疑精神,以及堅持“由詞通道”的學術路徑,還有《籌算》等著述的撰寫(28),爲他面見江永的學術討論和拜師提供了基礎和條件。 從乾隆七年江、戴晤面開始,戴震有機會請益於江永,但他此時的重心還在科舉,因此先拜師程恂,後又前往江寧同族戴瀚處受學時文。而江永由於京城訪學的光環,一時請將不斷,直到乾隆九年被程恂請館於休寧五城,翌年館於山斗,江、戴雙方始有更多接觸。隨著江、戴接觸機會的增多,戴震對江氏學術的了解逐漸深入,於是拜師江永於山斗,從此受到江氏嚴格的學術指導。在乾隆十五年以前,戴震已經通讀過江氏著述,包括其稿本,如《壽序》所舉之《禮書綱目》、《周禮舉要》、《禮記擇言》、《律呂新義》、《深衣考誤》、《近思録集注》及《古韻標準》、《切韻表》、《推步發解》、《翼梅》等。從學江氏,使得戴震學問大進,到乾隆十五年(1750),戴震先後完成了《籌算》、《六書論》、《考工記圖》、《轉語》、《爾雅文字考》等著述,涉及律呂、曆法、音韻、制度名物諸領域。他與江永的書信討論也由學術漸及人生,如《江慎修先生事略狀》記載,江永辭謝經學舉薦,而與戴震書曰:“馳逐名場非素心。”(29) 江、戴更進一步的交往在乾隆十八年(1753)。先是乾隆十七年秋,戴震經程瑤田姊夫汪松岑的介紹,前往不疏園教課汪梧鳳子,翌年戴震亦介紹江永來此講學,於是江、戴二人均館於歙縣汪梧鳳不疏園。(30)江氏《年譜》記載是年“歙門人方矩、金榜、汪梧鳳、吳紹澤從學。休寧鄭牧、戴震,歙汪肇龍、程瑤田,前己拜門下問業。是年殷勤問難,必候口講指畫,數日而後去”。(31)戴震則在不疏園完成了《屈原賦注》和《詩補傳》,同時抄掇了大量江氏及同門弟子的著述草稿和研究心得。乾隆十九年(1754),三十一歲的戴震由於祖墳被侵佔而捲入官司,被迫“脫身携策入都”(32),江永也輾轉授徒,二人從此天各一方,但他們之間書信不輟。如乾隆二十四年(1759),江永完成《古韻標準》一書,其《例言》說:“既爲《四書切韻表》細區今韻,歸之字母音等,復於同志戴東原商定《古韻標準》四卷……”(33)可見他們之間仍有書信往來。江氏稱戴震爲“同志”,很容易讓人誤以爲他們爲友朋關係,但這不過是江氏的謙辭,同時也證明著戴震的學術進步,但這並不能否認雙方的師生關係。乾隆二十七年(1762)三月,八十二歲高齡的江永去世,戴震立即趕赴江家整理江氏遺著,並作《江慎修先生事略狀》,狀次其治經要略、著書卷數。戴震所作江氏行狀,也成爲江永研究最原始和最重要的學術資料。 據江、戴交誼,戴震學術受到受到江永影響,殆無争議,争議只在於影響的限度。一直以來,由於戴震後期著述,尤其是《原善》、《孟子字義疏證》諸作,集矢於批評程朱,表面上背離了江永的“尊朱”傳統,於是有戴震背師之譏。錢穆將戴震後期學術的轉變歸因於受惠棟漢學的影響(34),但他並未深入閱讀江氏著述。事實上,江永對於朱熹學術的態度令人疑惑。他一方面是羽翼朱熹的功臣,完成許多朱子未竟之緒,如賡續朱子禮書之《禮書綱目》,又集朱子之語,間加按語注釋《近思録》。但另一方面,江氏對朱熹著述的具體觀點又多所批評,不僅《綱目》、《近思録集注》二書如此,而且江氏其他著述,如其《深衣考誤》直接指陳出朱子《家禮》的錯誤,其《昏禮從宜》一書亦與朱子《家禮》針鋒相對(35),其《河洛精蘊》一書更是將朱子卦變說批得體無完膚。(36)因此,有關戴震學術思想轉變源自惠棟漢學的說法值得商榷,江永學尊程朱但並不墨守的創新精神,及其對於戴震的影響亦須考慮。 四、播揚江學 乾隆十九年甲戌(1754),戴震脫身挾策入都,寄居歙縣會館。但不同於江氏此前在京城的遭遇,由於時勢變遷和個人際遇,本來饘粥不繼的戴震,卻享譽京城。(37)這其中的關鍵人物是錢大昕,據錢氏爲戴震殁後所作傳記: (震)性介特,多與物忤,落落不自得。年三十餘,策蹇至京師,困於逆旅,饘粥幾不繼,人皆目爲狂生。一日,携其所著書過予齋,談論竟日。既去,予目送之,嘆曰天下奇才也。時金匱秦文恭公蕙田兼理算學,求精於推步者,予輒舉先生名。秦公大喜,即日命駕訪之,延主其邸,與講觀象授時之旨,以爲聞所未聞。秦公撰《五禮通考》,往往采其說焉。高郵王文肅公安國亦延致先生家塾,令其子念孫師之。一時館閣通人,河間紀太史昀、嘉定王編修鳴盛、青浦王舍人昶、大興朱太史筠,先後與先生定交。於是海內皆知有戴先生矣。(38) 由於錢大昕的推薦,加上戴震自身的學術才華,他很快“聲重京師,名公卿争相交焉”。(39)這樣,從乾隆十九年戴震入都,到二十二年(1757)前往揚州盧見曾署拜會惠棟,他寓京近四個春秋。在京期間,戴震的學術天才得到了總爆發。他被秦蕙田聘任編撰《五禮通考》,其《考工記圖》又見賞於紀昀,紀氏建議戴震增訂該書,並贊襄刊刻。同時,戴震旅京期間所作《與姚孝廉姬傳書》、《王內翰鳳喈書》二書,進一步闡述其學術思想和治學方法。一时学者,推服东原,戴震學術地位正式確立。 戴震學術地位的確立,使他開始有條件播揚江氏學術。在秦氏幕府,戴震向秦蕙田介紹了江永曆算著述和《禮書綱目》一書,以致秦氏遺憾未見江氏禮書。(40)同時,在秦氏味經軒,戴震向桂馥介紹了江永學術,桂馥《上阮學使書》記載說:“及見東原,爲言江慎修先生不事博洽,惟熟讀經傳,故其學有根據。”(41)後來秦氏建議朝廷編輯韻書,其中徵集江永《四聲切韻表》、《音學辨微》等韻書,亦當出於戴氏之請。(42)戴震還積極播揚江永曆算之學,據錢大昕所記,由於戴震在紀昀寓所極力推崇江永推步之學,而爲錢氏致書質疑。(43)而江永去世之後,戴震立即趕附江家整理江氏遺著,共計整理江氏遺書二十多種,爲朝廷後來輯修韻書和四庫館徵集江氏著述提供了條件。此外,戴震還積極地在京師找人爲江永作墓志銘,直到十多年後,纔找到王昶,並以自爲狀及汪世重等《年譜》助力王氏。而錢大昕爲江永寫傳,羅有高爲江永的《古韻標準》寫序,蓋亦出自戴震之請。戴震進入四庫館後,江氏著述提要的撰寫工作蓋亦由戴震完成。四庫館一共收録江永著述十三部,主以禮學、曆算、音韻爲主。戴震熟稔江氏學術,也使得《四庫總目》對江氏著述的評價能够鞭辟近裏。(44) 對於江永學術的播揚,戴震與有功焉。余龍光比較汪紱、江永二人學術,以爲江氏其學及身而顯世,其原因不僅在於“彼時士大夫競尚考據”,而且得其高弟子戴震“揄揚師說”。(45)江永一生老於鄉間,受到經濟條件的限制,他的著述無法刊刻,只在極小的範圍內以鈔本的形式流傳,甚至同邑汪紱對江氏《禮書綱目》的名稱也以訛傳訛,誤作《三禮合參》。在這種情況下,戴震對於江氏學術的播揚作出了貢獻。錢穆說:“東原既爲時賢所知,而江先生之名,亦隨東原而顯。”(46)但要强調的是,江永《禮書綱目》在乾隆元年(1736)被禮館徵集和參閱,他又隨程恂在乾隆五、六年間訪學京師,在京城學術圈已一定名氣,如前述錢大昕便閱讀過江氏曆算著述。但總的來說,江氏此前的影響有限,正是戴震入都後對其學術的大力播揚,江氏的學術影響纔次第擴散開來。 五、戴震諱師 據戴震所作《壽序》,則他爲江永及門弟子,金榜《群經補義序》稱“同門戴震”,亦爲旁證。但自晚清以來,戴震背師說塵囂其上,這主要與他諱言其師,且稱江氏“婺源老儒”有關。事實上,戴震入都後,隨著其學術地位的升遷,他一方面大力播揚江氏學術,同時又諱言及門弟子,形成一種極爲矛盾的狀況。 乾隆十九年,戴震入都,先後結交錢大昕、秦蕙田、王鳴盛、王念孫、王昶、姚鼐、紀昀等人,相與論學。但遺憾地是,戴震入都交往的學者,如錢大昕、王鳴盛、朱筠、紀昀等人的文集、傳記中,極少提及江、戴師生關係。江永去世後,錢大昕應戴震之請爲其作傳,但傳中對江、戴二人以“忘年交”目之。後來,錢氏爲戴震所作傳中,亦僅稱戴震“少從婺源江慎修游”,而不言戴爲江之弟子。唯一的例外是王昶,王昶先應戴震之請爲江永作墓誌銘,但不言江戴弟子關係。戴震死後,王昶又應戴震兒子請求爲其作傳,則稱戴氏爲江氏弟子。王惠榮考證王昶關於江戴的師友關係應該從金榜處得來。而且,對戴震反理學不滿的章學誠、姚鼐、翁方綱等人並未以以其背師行爲攻擊他。尤其是章學誠,他批評戴震之處極多,但無一處提及江、戴師生關係。洪榜《戴先生行狀》亦未確指戴震爲江永之及門弟子,僅言“時先生同志密友,郡人鄭牧、汪肇龍、程瑤田、方矩、金榜六七君,日從江先生、方先生,從容質疑問難”,戴震並未與列。(47)段玉裁《戴東原先生年譜》對於江、戴關係叙述模糊,極重師承的江藩《漢學師承記》亦不言江、戴師弟關係,並於江、戴之間插入金榜,且稱金榜爲“江慎修之高弟子”。一切迹象都表明,戴震入都之後,確有諱師之舉。(48) 戴震不僅諱言其爲江氏及門弟子,稱江永“吾郡老儒”,且借引江永學術研究的態度亦有可議之處。如戴震《考工記圖》一書,受江永《周禮疑義舉要》影響最大,但戴震似乎有意忽略江氏影響,且有攘據之嫌。 《考工記圖》是戴震的成名作,其初稿成於乾隆十一年(1746),後增訂刊行於乾隆二十一年(1756)。戴震此作實應名爲《考工記圖注》,因爲他增補了先後鄭注,擇其正論,補其未逮,又“爲圖翼贊鄭學”,成圖五十七幅,一百零一則補注,書名一仍其舊。(49)戴震研究集中於車制、兵器、曆算、樂律、宮室(50),據紀昀閱微草堂刊本《考工記圖》,戴震明確引用江永研究共有三處,主要涉及“冶氏”和“桌氏”,另外得自江氏“爲規識景”圖一幅。 如“冶氏:已倨則不入,已句則不決,長內則折前,短內則不疾,是故倨句外博”一則,戴震先引鄭玄注,然後節引賈疏,省略了《左傳·莊四年》的引文,最後引據江永研究: 江先生曰:分胡爲二,關處爲本。上半順看,倨之外畔在右爲裏。下半倒看,亦置本在下,則句之外畔在左爲表。注中表裏字蓋取諸此。又曰:倨與句之背皆爲外,對刃之灣處爲內也。倨句之博處爲本,對銳處爲末也。(51) 對比江永《周禮疑義舉要》,江氏原文更詳細,特別增加了說明:“援與內之廣,葢如戟之廣寸有半,而戈胡廣二寸,是増半寸。増半寸則倨句在外處皆須増使博,故云倨句外博。如此,則無已倨。”(52)江著晚出,蓋爲後來增訂。 另外,前述戴震在戈、戟二圖之後附引江永說明,但省略其中“殺之,惟鈎之用……自是言鈎人不便利之”一段。又論度量,其中涉及黄鍾之宮,戴震引江氏曰:“黄鍾生林鍾,不以全律下生,而以半律上生,則黄鍾之宮位乎清濁之閑……後世之此正伶倫以黄鍾之宮,爲律本之意,亦聲律自然之理。”且附江永名字及著述。(53) 戴震明引江著處較少,但暗據處卻很多。如《車人》“徹廣六尺,扁長六尺”,戴震考訂“鬲在兩轅之間,鬲長車廣蓋等大。車轂長五寸,中其轂置輻,輻內六寸,輻廣三寸,綆寸,凡一尺六寸之箱,旁加一尺,兩旁共二尺,徹廣八尺明矣”(54),肯定了江氏“六”當爲“八”的意見。(55)又如兵車之輪,對於鄭注“輪箄則車行不掉也”,江永指出:“假令牙之孔與轂孔正相值,牙不稍偏向外,則重勢兩平,輪可掉向外,又可掉向內。造車者深明此理,欲去車掉之病,令牙稍出三分寸之二,不正與輪股鑿相當,於是重勢稍偏,而輪不得掉向內矣。”(56)戴震則補充說:“固謂不傾掉也。輪不箄,必左右仡摇,故輻蚤用偏枘,令牙出於輻股鑿三分寸之二,如此則重埶微注於內,兩輪訂之而定,無傾掉之患。”(57)此外,戴震對“匡”字的解釋,以及對惠士奇《禮說》的引用,均與江氏同,但他並不提及江氏研究。 又,在《輿人》中,江永指出:“式有通指其地者,‘參分其隧,一在前,二在後,以揉其式’是也。有切指其木者,‘參分軫圍,去一以爲式圍’是也。因前有憑式木,故通車前參分隧之一皆可謂之式。其實式木不止橫在車前,有曲而在兩旁,左人可憑左手,右人可憑右手者,皆通謂之式……事事推之,皆不合矣。”(58)江說甚精,且有推理,戴震則簡要表示:“記不言式較之長,一在前,其上三面周以式,則式長九尺五寸三分寸之一也。二在後,其上爲較,則左右較各長二尺九寸三分寸之一也。”(59)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江永《考工記》舉證多爲經注式說理,而戴震則力圖通過精密推算來證成其說。戴震在江永研究的基礎上,將注解與圖示結合,將《考工記》的研究推向深入。 但戴震似乎有意去除江永影響。他不僅將對江永著述的引用與方希原、鄭用牧並置,而且明確引用江氏研究的數量竟不及鄭牧。戴震引用鄭用牧的研究共計七條,而明引江氏僅三條。又,戴震本書先後有兩處對於“軓”、“軌”、“軹”、“軿”四字的辨析,如“轂末之軹,故書本作軿,讀如簪笄之笄,轂末出輪外,似笄出髮外也。(自注:‘軿’字見《大馭》注,杜子春改爲‘軹’)軿、軹、軓、軌四字,經傳中往往訛溷,先儒以其所知改所不知,於是經書字書不復有軿字矣”。(60)他又在《釋車》“式前謂之軓”條下並加申論(61),同時在《文集》裏續行考證。(62)但戴震的這一發現並非原創。江永便曾指出:“軓、軌、軹三字轉寫易譌,軹又作軿,尤易訛爲軌……軌本軹字之譌。而鄭注云軌與軹同爲轊頭,是與轂末同名,誤矣。孔氏於《詩疏》謂《少儀》軌字誤當爲軹,是也。此疏不正其誤,而引《詩》又從毛氏作軌,則疏矣。”(63) 前述江氏《周禮疑義舉要》成書較晚,但至遲乾隆十五年,戴震已經讀閱題名《周禮舉要》《禮記擇言》的江氏稿本。戴震《考工記圖》在入都後一年內刊出,則可證其在入都之前所鈔録的江氏《舉要》筆記,幾與定本無异。這樣一來,戴震無法逃脫抄襲和攘據江著的嫌疑。戴震暗襲江著,同時又明示自己受到江氏學術影響,蓋因當時戴震初來京師,急於成名,他一方面需要表示自己學有師承,另一方面又須證明自己學爲原創。如果忝列江氏研究,可能破壞自己的原創特徵,加上江書此時並未刊刻,他暫時無虞攘據之憂。 戴震受到江氏學術影響不止於《考工記》,以禮學研究言,他的成果還有早年讀經時所寫的札記及收入《文集》的深衣考釋。戴震的深衣研究亦未提及江永《深衣考誤》的影響,但他關於衣料的分配,衣、裳、衽的裁剪,以及位置、功能,均與江氏一致。(64)據余龍光《雙池先生年譜》“乾隆三年四十七歲條”引江永復汪紱書,謂所作《禮書綱目》“近又附入《深衣考誤》一卷、《律呂管見》二卷,總九十一卷”,則至遲乾隆三年(1738),江氏《深衣考誤》已成。戴震《壽序》又明確表示讀過江氏此書,如此則戴震深衣研究攘據江氏幾成定讞。 另外,戴震《與是仲明書》謂:“僕聞事於經學,蓋有三難:淹博難,識斷難,精審難。”(65)而且在《經考》中對此“三難”詳加論述,不過其說法引自江永《古韻標準》。(66)戴震說“僕聞”,顯然非其原創,但他並不明說得自江永,還說“少時家貧,不獲親師”。(67)錢穆據此以爲“背師之誚,又不俟他日‘婺源老儒’之稱矣”。(68)段玉裁將戴氏是書繫於乾隆二十二年丁丑(1757)客游揚州之時,錢穆以爲此書成於乾隆十四年己巳(1749)或者十五年庚午(1750)是仲明游徽州時。戴震乾隆庚午所作江氏《壽序》稱其讀閱過《古韻標準》一書,所以無論段說,還是錢說,都可證戴震此語借自江氏,但卻久假不歸。 但是,戴震又承認其學術受自江氏影響,尤其是音韻之學。洪榜謂:“蓋先生律曆音韻之學,亦江先生有以發之也。”(69)段玉裁亦記載“先生丙申與段玉裁論韻書云:‘江先生撰《古韻標準》時,曾代爲舉艱、鰥二字,辨其偏旁得聲,江先生喜而采用之。’”(70)戴震《屈原賦注》完成於乾隆十七年(1752),其中引江氏之說凡四處(71),如《音義下》“過失”條,直接吸收江永《古韻標準》的成果,注曰:“過失,《古韻標準》云:‘地’與‘失’去、入爲韻。或作‘失過’者,非。”(72)戴震承認自己學源江永,又不時竊引江氏研究,以示其原創性,這種矛盾情況給我們認識江戴關係增加了難度。 六、原因考釋 據現有資料的考釋,戴震年輕時從游江永,爲江氏及門弟子,但入都後卻諱言其師。他避諱江字“慎修”,廢去不用,以示尊師,但又稱江氏“吾郡老儒”。同時,戴震不遺餘力地播揚江氏學術,在其著述中不時承認江氏影響,然時又竊引江著。怎樣解釋戴震的矛盾行爲,迄今未有理想答案。 關於“吾郡老儒”的稱謂,余英時以爲這恐與戴震對後期學術“道”的新體認有關,他認爲:“此種心理上之微妙變化即在當事人亦未必明白覺察,故遠非傳統考證方法所能徹底解決。”(73)蔡錦芳以爲:戴震當時受到紀昀《閱微草堂筆記》使用“老儒”的影響,並舉了大量例子。(74)筆者考察了清代中期學者、文人對於“老儒”一詞的使用,發現雖有貶義的稱謂,如《閱微草堂筆記》對部份老學究的調侃,但褒揚的情況亦不少,如焦循稱讚江氏,稱“婺源老儒”,阮元爲《禮書綱目》作序,亦稱江永“婺源老儒”。(75)所以對“吾郡老儒”的稱呼要回到具體語境中,戴震對江永“吾郡老儒”的稱呼出自《六書音均表序》,胡適以爲戴震列舉了鄭庠、顧炎武、江永三個人的古韻分部,對前兩人直呼其名,而於江永稱“老儒”,相較來說還算尊敬。但這相比戴震在《壽序》和江氏行狀中對江永滿紙先生的稱謂,態度上明顯前恭後倨。 其實,戴震對江永態度的前後變化,與其性格和學術地位的升遷有關。史載戴震“十歲乃能言”,段玉裁謂其“蓋聰明蘊蓄者深矣”。(76)戴震一鳴驚人,問難先生,證明他並非語遲,而是胸有城府。從戴震同時代交游學者所遺留的資料來看,錢大昕說他“不譽於鄉曲”(77),江藩載他“兀傲不群,好雌黄人物”(78),都證明著他性格的缺陷。江藩還載他:“嘗爲人曰:‘當代學者,吾以曉徵爲第二人’,蓋東原毅然以第一人自居。”(79)儘管余英時曲護戴震,以爲戴震是“用義理作爲判斷的標準”(80),但這無法抹去戴震性格中的好勝特性。 同時,戴震喜歡自矜其學,掠人之美。如他入都後拜訪錢大昕,得到錢氏賞識且爲其延譽,才名滿京城。但洪榜《行狀》、段玉裁《年譜》均不載戴震投訪錢大昕,受錢氏推薦的細節,顯然爲戴震故意隱瞞。又,《考工記圖》爲戴震代表作,戴震自負其書,紀昀《序》載:“戴君語余曰:‘昔丁卯、戊辰間,先師程中允出是書,以示齊學士次風先生,學士一見而嘆曰,誠奇書也。今再遇子奇之,是書不可撼矣。’”(81)乾隆三十年(1765),戴震入都過蘇州,作《題惠定宇先生授經圖》,亦自揚其書,說見譽於沈彤,戴震云:“震自京師南還,始覿先生(惠棟)於揚之都轉鹽運使司署內。先生執震之手言曰:‘昔亡友吳江沈冠云嘗語余,休寧有戴某者,相與識之也久。冠云蓋實見子所著書。’震方心訝少時未定之見,不知何緣以入沈君目,而憾沈君之已不及覯,益欣幸獲覯先生。”(82)他亦對段玉裁說:“《考工記圖》既成,後來乾隆某年所上江西大鐘,正與余說合。”(83)其實,戴震是書並非毫無缺點,姚鼐曾致書戴震,意主不必汲汲成書。戴震卻執意刊書,說“差可自決”,並對姚鼐拜師一事遜辭堅拒。(84)同時,戴震還暗示,他有功於江永的音韻學研究,段玉裁記載:“先生丙申與段玉裁論韻書云:‘江先生撰《古韻標準》時,曾代爲舉艱、鰥二字,辨其偏旁得聲,江先生喜而采用之。’”(85) 戴震口舌求勝,憤争傷雅的事情不斷出現,這表現出其性格的複雜性。章學誠《書朱陸篇後》認爲戴震“心術未醇”,他說: 余嘗遇戴君於寧波道署,居停代州馮君廷丞,馮既名家子,夙重戴名,一時馮氏諸昆從,又皆循謹敬學,欽戴君言,若奉神明。戴君則故爲高論,出入天淵,使人不可測識。人詢班、馬二史優劣,則全襲鄭樵譏班之言,以謂己之創見。又有請學古文辭者,則曰:“古文可以無學而能。余生平不解古文辭,後忽欲爲之而不知其道,乃取古人之文,反覆思之,忘寢食者數日,一夕忽有所悟,翼日,取所欲爲文者,振筆而書,不假思索而成,其文即遠出《左》、《國》、《史》、《漢》之上。”雖諸馮敬信有素,聞此亦頗疑之。蓋其意初不過聞大興朱先生輩論爲文辭不可有意求工,而實未嘗其甘苦。又覺朱先生言平淡無奇,遂恢怪出之,冀聳人聽,而不知妄誕至此,見由自欺而至於欺人……大約戴氏生平口談,約有三種:與中朝顯官負重望者,則多依違其說,間出已意,必度其人所可解者,略見鋒穎,不肯竟其辭也。與及門之士,則授業解惑,實有資益;與欽風慕名,而未能遽受教者,則多爲慌惚無據,玄之又玄,使人無可捉摸,而疑天疑命,終莫能定。故其身後,縉紳達者咸曰:“戴君與我同道,我嘗定其某書某文字矣。”或曰:“戴君某事質成於我,我贊而彼允遵者也。”而不知戴君當日特以依違其言,而其所以自立,不在此也。及門之士,其英絕者,往往或過乎戴。戴君於其逼近己也,轉不甚許可之,然戴君固深知其人者也。後學向慕,而聞其恍惚玄渺之言,則疑不敢決,至今未能定戴爲何如人,而信之過者,遂有超漢、唐、宋儒爲孟子後一人之說,則皆不爲知戴者也。(86) 由於戴震在不同人物面前所展現出的不同特點,因此在不同人眼中,戴震形象各有不同,這給我們對戴震的深入認識帶來了困難。 另外,戴震在入都前後學術地位的升遷,以及這種變遷所帶來的心理上的變化,加上戴震性格中的好勝特性,使得他諱言其師。余英時曾用英國人柏林的“狐狸”與“刺猬”理論來分析戴震的考據和義理事業,筆者以爲亦可用之來分析戴震的個性和學術地位變遷間的關係。戴震性格中本來具有“刺猬”的因素,但他在從學江永時卻僞裝成“狐狸”,但隨著其學術地位的升遷,他的“刺猬”性格再度跳踉,所以戴震一再捲入諱師、背師和學術版權的争端,這並非是偶然的情況。但戴震並非真心背師,他對江氏前恭後倨的態度不過是其好勝性格的注脚,不影響他對江永學術的推崇和播揚。我們的學術研究將學術與道德挂鈎的做法,影響了我們的判斷。戴震諱言其師,確屬品行心術問題,清代章學誠等已給予了大力批判。但戴震對於江永學術的播揚,同樣貢獻巨大。我們不能因爲戴震諱師而否定他對江永學術的播揚,也不能因戴震對江氏學術的播揚而否認他“諱言其师”的事实。學術研究須實事求是,不必爲尊者諱。 ①張穆於道光二十五年(1845)所作《方牧夫先生壽序》(《齋文集》卷二)一文,指出戴震“抗心自大,晚頗諱言其師”,但並未明言諱師所指。張氏所作評價源於他在道光二十一年(1841)開始利用《永樂大典》校勘《水經注》,發現戴、趙抄襲全氏。道光二十四年(1844)前後,他作了《赵戴水经注校案》一文,批評戴震的抄襲行爲,此文收入王梓材《全氏七校〈水經注〉重録本·附録》,後又續進薛福成刻《全氏七校水經注》附録中,改题《全氏水经注辩诬》。從時間上看,蔡錦芳謂張氏因不滿戴震個人品行,而在《水經注》上大做文章的說法是錯誤的(蔡錦芳:《戴震生平與作品考論》,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6~17頁)。事實上,張穆因戴校《水經注》的抄襲問題,而指責其諱師江永。但第一個指責戴震背師,且確指“婺源老儒”的是魏源,見《書趙校水經注後》一文,收入周壽昌《思益堂日札》卷五《魏默深遺文》。但在尊程朱的桐城派姚椿看來,所謂戴震背師,是指其背離江氏的尊朱傳統,見姚氏《國朝諸名人贊》,南開大學古籍與文化研究所編:《清文海》第67册,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年,第637~638頁,本序贊作於道光丁未(1847)。 ②見胡適所撰《戴震對江永的始終敬禮》、《再記東原對江慎修的敬禮》、《水經注考》,分見《胡適全集》第14卷,第28~32,66~69頁,第16卷第313~323頁,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 ③魏建功:《戴東原年譜》,《國立北京大學國學季刊》第2卷,1925年,第147~148頁。 ④許承堯:《戴東原先生全集》卷首,《安徽叢書》第六集,1937年,第2~3頁。 ⑤余英時:《戴震的〈經考〉與早期學術路向:兼論戴震與江永的關係》,《論戴震與章學誠》,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0年,第204頁。 ⑥楊應芹:《戴震與江永》,《安徽大學學報》1995第4期,第35~40頁。 ⑦此外,還有江、戴壬申(乾隆十七年)首晤說,見陳徽:《戴震與江永關係的再探討》,《安徽農業大學學報》2004第6期,第102~106頁。 ⑧戴震:《江慎修先生事略狀》,《戴震文集》卷十二,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81頁。乾隆十四年詔書經學舉薦,各地方督撫舉薦,當在乾隆十五年,見《戴震生平與作品考論》,第6~7頁。 ⑨漆永祥:《新發現戴震〈江慎修先生七十壽序〉佚文一篇》,《中國典籍與文化》2005年第1期,第122~123頁,原文見上海圖書館藏《善餘堂文集》。針對壽序及選入此序的江氏《文集》,徐道彬先生列舉了八條反對意見,以爲僞作,見《〈善餘堂文集〉辨僞》,《中國典籍與文化》2010年第4期,第50~51頁。徐氏批評,多可商榷。古人年譜大多簡略,資料刊落時有發生,此序未收入江、戴《年譜》,情有可原。江氏著述,大多由札記屢經修訂而成,壽序所舉《周禮舉要》、《禮記擇言》蓋爲《周禮疑義舉要》、《禮記訓義擇言》稿本。徐文所舉《禮書綱目》“特其梗概”亦有可能,因爲此書卷數繁多,直到朝廷修纂四庫全書,纔將其全部抄入。戴震對漢宋學術“得失中判”的評論爲其盛年以後的學術主張,但這並不否定他早年對於程朱的尊崇,如其早期所作《經考》和《經考附録》多有引據程朱之說。戴震自謂“少覽近儒之書”也是實情,從段玉裁所作《年譜》附録戴震言語,可見戴氏讀書的廣博,他不僅閱讀程朱、陸王著述,也博覽了顧炎武、閻若璩、方苞等近人著作。戴震問學江氏的場景同於江氏《年譜》乾隆十八年條的記載,更可證江、戴癸酉首晤說不攻自破。又江氏雖生徒衆多,但多爲受基礎教育和應舉之人,如戴震這樣的學術知己實屬難得,因而戴震作序爲情理之中,且從《壽序》對江永學術的了解而言,僞作固無可能。亦可參閱林勝彩《代序——江永〈善餘堂文集〉的文獻研究》,《善餘堂文集》,臺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2013年,第16~19頁。 ⑩《戴震生平與作品考論》,第14頁。 (11)同上,第10頁。 (12)方利山:《新發現的戴震書江永像贊和江永容像》,載氏著《徽州學散論續集》,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9年,第77頁。 (13)江氏前往江西並非鄉試閱卷,一則此年並非鄉試之子、卯、午、酉年份,亦無恩科,一則江氏無鄉試閱卷資格,所以這裏的改卷,主要是改閱官學生平時作文和定考試卷,並兼職講學。 (14)戴震稱程恂爲先師,見紀昀:《考工記圖序》,清乾隆間閱微草堂刊本。 (15)段玉裁:《戴東原先生年譜》乾隆七年、二十八年、三十一年條,引自《戴震文集》,第217、225、227頁。 (16)《戴震生平與作品考論》,第8~10頁。 (17)潘定武:《程恂生平著述考略》,《黄山學院學報》2015年第2期,第16、18頁。 (18)戴震拜師江永地點應在休寧山斗程恂處,見筆者下面的考證。 (19)段玉裁繫此書初稿作於乾隆十一年,見《戴震文集》,第219頁。 (20)戴震:《考工記圖》,閱微草堂刊本,36頁B面,標點本參閱張岱年主編:《戴震全書》第五册,合肥:黄山書社,1994年,第358頁。 (21)江永:《周禮疑義舉要》,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1册,第775頁。 (22)戴震:《江慎修先生七十壽序》,漆永祥:《新發現戴震〈江慎修先生七十壽序〉佚文一篇》,《中國典籍與文化》2005年第1期,第122頁。 (23)上海圖書館藏《善餘堂文集》係鈔本,可能有手誤。類似情況較常見,如上圖藏油印本江氏《年譜》(附江兆槐輯《江慎修先生弄丸圖象題贊》之後),將乾隆十二年條之“山斗”誤爲“三斗”。 (24)《江慎修先生事略狀》,《戴震文集》卷十二,第181頁。 (25)關於戴震入都時間,向有乾隆十九和二十年兩說,此據王昶《戴東原先生墓誌銘》及錢大昕自編《年譜》,見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349頁。 (26)吳小晶、秦躍宇將江、戴交游分成初識、從學、共館三階段,見《戴震與江永交游考》,《山東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11年第6期,第115~117頁。該文所述,本文則略。 (27)戴震《壽序》謂對江氏“少即向慕”,引自漆永祥《新發現戴震〈江慎修先生七十壽序〉佚文一篇》,《中國典籍與文化》2005年第1期,第122頁。 (28)洪榜:《戴先生行狀》,《戴震文集》,第251~252頁。 (29)《江慎修先生事略狀》,《戴震文集》卷十二,第181頁。據《清實録》乾隆十四年十一月初四下詔獎崇實學,各地方督撫舉薦,當在乾隆十五年,見《戴震生平與作品考論》,第7頁。 (30)《戴震生平與作品考論》,第30~31頁。 (31)江錦波、汪世重:《江慎修先生年譜》乾隆十八年七十三歲條,《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92册,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第6頁。 (32)據戴清泉《戴東原先生軼事》,但亦有戴震因修族譜得罪族人被迫遠逃的說法,見李開:《戴震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85頁。 (33)江永:《古韻標準》,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42册,第485頁。 (34)《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第355~357頁。 (35)徐到穩:《江永反朱思想及其對戴震的影響——基於新見文獻〈昏禮從宜〉的研究》,《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第41~47頁。筆者以爲江氏並非反對程朱,而是在尊朱的同時,並不墨守,因此時有批評朱子之說。 (36)見拙作:《江永“卦變”說淺析》,《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14年第4期,第21~27頁。 (37)江、戴二人際遇的反差,反映著清乾隆初期學術風氣的變化。關於戴震揚名的學術和環境分析,見楊子彥:《學術與權力交换場中的戴震》,《學術界》2015年第3期,第203~216頁。 (38)錢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三十九《戴先生震傳》,引自《戴震文集》,第265頁。 (39)《戴東原先生年譜》,引自《戴震文集》,第221頁。洪榜《戴先生行狀》、段玉裁《年譜》均不載戴震投訪錢大昕,受到錢氏推薦的細節,顯然爲戴震故意隱瞞所致。 (40)《江慎修先生事略狀》,《戴震文集》卷十二,第181頁。 (41)陳祖武點校:《清儒學案·未古學案》,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3355頁。 (42)按段玉裁《戴東原先生年譜》乾隆二十八年條,“純皇帝以爲相延已久,未允也”,見《戴震文集》,第225頁。但據江錦波、汪世重《江慎修先生年譜》該條,則江氏《四聲切韻表》、《音學辨微》二書稿本被徵集。 (43)錢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三十三《與戴東原書》,引自《戴震全書》第七册,第130~132頁。 (44)戴震對於江永學術的播揚,見《戴震生平與作品考論》,第14~15頁。 (45)余龍光:《雙池先生年譜·凡例》,薛貞芳主編:《清代皖人年譜合刊》,合肥:黄山書社,2006年,第129頁。 (46)《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第350~351頁。 (47)《戴先生行狀》,《戴震文集》,第255頁。 (48)關於戴震諱師的具體考證,見王惠榮:《江永與戴震關係難定原因考》,《歷史檔案》2009年第11期,第69~74頁。 (49)戴震《考工記圖》繪圖五十七幅,包括:輪、轂、輻、葢弓、輿(內外)、輈、伏兔、衡、軸、車、削、矢、戈、戟、劍、樂鍾、量(鬴)、量(豆升)、晋鼓、鼖鼓、皋鼓、圭、璋、璧、琮、四圭、大圭、祼圭、琬圭、琰圭、璧羨、案、磬(正、側面)、甗、鬲、簋、豆、勺、爵、觗、矦、正、爲規識景(兩幅,一幅得自江永)、測北極高下、黄赤道、王城、世室、明堂、宗廟、四井、一成、一同、耒、弓。《戴震全書》第五册,在“車人爲耒”條下漏“耒”圖一幅。 (50)李開列舉了戴震《考工記圖》的二十四條成績,其中車制八條,兵器兩條,樂器兩條,以及曆法、容器、宮室等條,見《戴震評傳》,第75~85頁。 (51)《考工記圖》卷上,33頁A面,乾隆紀昀閱微草堂刻本。 (52)《周禮疑義舉要》卷六,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1册,第774頁。 (53)《考工記圖》卷上,44頁A-B面,乾隆紀昀閱微草堂刻本。 (54)同上,卷下,54頁A-B面,乾隆紀昀閱微草堂刻本。 (55)《周禮疑義舉要》卷七,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1册,第786頁。 (56)同上,第101册,第767頁。 (57)《考工記圖》卷上,10頁B面,乾隆紀昀閱微草堂刻本。 (58)《周禮疑義舉要》卷六,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1册,第7770頁。 (59)《考工記圖》卷下,16頁A面,乾隆紀昀閱微草堂刻本。 (60)同上,4頁B面,乾隆紀昀閱微草堂刻本。 (61)《考工記圖》卷下,26頁A面,乾隆紀昀閱微草堂刻本。 (62)戴震:《辨正詩禮注軓軌軹軿四字》,《戴震文集》卷三,第50~51頁。 (63)江永:《禮記訓義擇言》卷七《少儀》“祭左右軌范乃飲”條,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8册第377頁。 (64)戴震:《記深衣》,《戴震文集》卷二,第34頁。 (65)《戴震文集》卷九,第141頁。 (66)戴震:《經考》卷三“古音葉韻”條,《戴震全書》第二册,第262頁。由於分段差异,尤其是將“余謂”以下獨立成段,很容易將原本江永之語誤爲戴震札記。余英時《戴震的〈經考〉與早期學術路向》便有此誤,見《論戴震與章學誠》,第177~178頁。 (67)《戴震文集》卷九,第140頁。 (68)《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第345頁。 (69)《戴先生行狀》,《戴震文集》,第255頁。 (70)《戴東原先生年譜》乾隆二十八年癸未四十一歲條,《戴震文集》,第226頁。 (71)戴震:《屈原賦注初稿》,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154、177、189、192頁。 (72)戴震:《屈原賦注》卷十二,《戴震全書》第三册,第793頁。 (73)《戴震的〈經考〉與早期學術路向:兼論戴震與江永的關係》,《戴震與章學誠》,第219頁。 (74)《戴震生平與作品考論》,第22~27頁。 (75)焦循:《雕菰集》卷六《讀書三十二贊》,清道光嶺南節署刻本;阮元:《禮書綱目序》,叢書集成續編本經部第11册,影印廣雅書局刊本,第151頁。 (76)段玉裁:《戴東原先生年譜》雍正十年條,《戴震文集》,第216頁。 (77)錢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三十九《江先生傳》,《嘉定錢大昕全集》第九册,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668頁。 (78)江藩:《國朝漢學師承記》卷四《朱筠傳》,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68頁。 (79)同上,卷三《錢大昕傳》,第50頁。 (80)《論戴震與章學誠》,第118頁。 (81)紀昀:《考工記圖序》,乾隆紀昀閱微草堂刻本。 (82)《戴震文集》卷十一,第167頁。 (83)《戴東原先生年譜》,《戴震文集》,第249頁。 (84)姚鼐此信不存,戴震的回信見《戴震文集》卷六《與姚孝廉姬傳書》,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41~142頁。姚鼐謂戴震《考工記圖》“意未有盡者”,其具體舉例見《惜抱軒文集》卷五《書〈考工記圖〉後》。 (85)《戴東原先生年譜》乾隆二十八年癸未四十一歲條,《戴震文集》,第226頁。 (86)章學誠:《文史通義》卷三《書朱陸篇後》,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74~277頁。蒋勇和戴震_江永论文
蒋勇和戴震_江永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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