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风雅颂篇目差异与西周礼乐形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形制论文,篇目论文,礼乐论文,西周论文,风雅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诗经》305篇,由二南和风雅颂四部分构成,因《诗经》原曾为五经之首,所以《诗经》研究历来就是显学,涉及层面和细致程度更是超乎寻常。但是,《诗经》各部分篇目划分依据是什么,为什么数字不等,先儒不遑深究,今人亦鲜见介入讨论。其实《诗经》篇目的多寡蕴含着十分重要的文化信息和学术价值,值得我们高度重视。
《诗经》是西周礼乐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按照礼乐征伐白天子出的规矩,除殷颂出自殷商外,其余的主要出自西周,但是随着平王东迁,礼崩乐坏以后,原来《诗经》体制被破坏零落。虽然东周各国主要也还是参照礼制礼学的规范运作,但《诗经》的礼乐形式、内容逐步成为摆设。直到孔子,才进行搜集、整理、合乐,因此,形成了我们现在的《诗经》。由于是残存,所以不是原貌。目前我们看到的所有《诗经》作品中的雅颂是以之什来划分的,但略有增损,而风诗没有,就是这个原因。具体如下面的篇目分布表。①
从上表中我们看出,具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诗经》的雅颂是以之什为体制的,就是说十篇为一个单元,之什就是十,也就是章,后来把一首诗的分节也叫章,那是不同的称呼,与体制没有关系。风诗中虽然没有之什的区别,但是有五个风都是十篇。一般地说,这些风诗在体制上和周制相同,应该不是偶然的巧合。而二南都在十首以上,推测其为编订《诗经》时候的原因,不是本来的面目。雅诗中《小雅》鱼藻之什多四篇,《大雅》荡之什多一篇,《颂》诗中闵予小子之什多一篇,与之什编排顺序不合,另外还有六篇存目的作品。这就是所谓诗书缺的内容了。因此,我们肯定某某之什就是西周的朝廷礼乐体制的主要形式。
风诗是诸侯的礼乐,当代称其为民歌,或说是当时的流行歌曲,是出于想像。当时没有什么流行的歌曲,更不至于哪个诸侯国只有流行歌曲或者民歌,被孔子编入《诗经》。天子拥有礼乐的专门权利,礼乐之事可忍,孰不可忍。孔子编写《诗经》的目的是为了王道和六艺,用后来人说过的话就是复辟,不是消遣娱乐。那么诸侯的礼乐自己不能制作,是从哪来的呢?考《礼记·乐记》说: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夔始制乐,以赏诸侯。故天子之为乐也,以赏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谷时熟,然后赏之以乐。故其治民劳者,其舞行缀远;其治民逸者,其舞行缀短。故观其舞,知其德,闻其谥,知其行也。②
从《礼记》的记载看,诸侯的礼乐来自于天子的赏赐,赏赐中有奖赏,也有适时关爱。这条资料似乎不被人重视,其实很重要。一方面证明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诸侯礼乐,也就是风诗的来源。值得我们高度重视。当时还有乡乐,不过乡乐在三礼以及先秦的著作中经常提到作为诸侯礼乐适用,有时候天子礼乐中根据需要也会出现乡乐。乡不是诸侯国。《国语·齐语》说:“(管仲)‘制国以为二十一乡’,桓公曰:‘善。’管子于是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乡十五,公帅无乡焉,国子帅五乡焉,高子帅五乡焉。”③乡,大小不等,西周曾在王城郊内,设六乡,也有的称乡为遂。
又《礼记·乐记》说:“先王之为乐也,以法治也,善则行象德矣……先王耻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乐而不流,使其文足论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气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是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先王之道,礼乐可谓盛矣。”④显然,雅颂之声是朝廷礼乐,风雅颂显然有严格的区分,王乐是王乐,但可以单独作为乐给不同层面的人在不同地点来听,政教一体。
但是,历史上的礼乐从来就不是固定的,所谓礼乐异代,究其原因,一是爱好,二是礼乐往往要敬祖,而统治者的祖宗不是一个人,三是情势不同,这样就形成了礼乐的承接和变化。这已经是常识,不用多说,但是就是一个帝王本身,他在制作礼乐以后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周代的礼乐分为正乐和散乐两部分,朝廷和诸侯两个层次,正乐就是规定的礼乐,上面涉及到的例子都是这一类。而散乐是可以随意演奏歌唱的作品,也就是尽兴发挥的部分。所以散乐的数量更大,可以流传、演奏,相对自由,为新的礼乐制定奠定了基础,提供了选择方便。但是,礼乐制定有严格的程序,包括采诗,也不是随便可以成为礼乐的,要层层把关、修订。如前引《礼记》资料,在声文、节奏、律吕、道德上都有严格的要求,还要协调中和。郑玄称为正歌和无算乐,无算就是无数。郑玄关于正歌和无算乐的解释分别见于《仪礼》的《大射礼》、《乡饮酒礼》、《乡射礼》、《燕礼》。《仪礼·乡射礼》说:
无算爵,使二人举觯,宾与大夫不兴。取奠觯,饮,卒觯不拜。执觯者受觯,遂实之宾觯,以之主人。大夫之觯长受,而错皆不拜,辩,卒受者兴,以旅在下者于西阶上。长受酬,酬者不拜,乃饮,卒觯以实之。受酬者不拜受,辩、旅皆不拜,执觯者皆与旅。卒受者以虚觯降奠于篚。执觯者洗升实觯,反奠于宾与大夫。无算乐,宾兴,乐正命奏陔,宾降及阶,陔作,宾出。众宾皆出,主人送于门外,再拜。⑤
在《周礼》、《礼记》、《左传》、《尚书》等早期的经典中并没有无算乐的记载。最早征引《仪礼》之书的是《墨子》的《节葬》、《非儒》、《公孟》三篇,同时还有《孟子》和《荀子》,一般认为,本书最早也就是出现在战国中后期。又考《仪礼·燕礼》郑玄注曰“正歌者,升歌及笙各三终,间歌三终,合乐三终,为一备,备亦成也”⑥,认为燕乐或间或合,尽欢而止也。按《春秋》襄公二十九年记载,吴季札来聘,请观于周乐。此应该是用国乐之无算。又“升、歌、间、合无数也,取欢而已,其乐章亦然”、“算,数也。爵行无次无数,唯意所劝,醉而止”⑦、“升歌间合无次数,唯意所乐”,郑玄说算就是数,意思大致没错,因为行礼时饮酒是计数的确定的。算也就是射箭的算筹数,觥筹交错之际有明确的规定。他认为享乐是正歌,正规礼仪之后的礼乐无算,所以叫无算乐。
《礼记》和郑玄注释的根据是《诗经》。按《大雅·行苇》说:“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嘉殽脾臄,或歌或咢。”⑧我们看出,在宴席上设爵,爵和算(筭)相适应,在祭祀、燕享之后旅酬,旅酬就是互相挨个敬酒,以后要畅饮而歌。这个歌没有规定,爵也没有规定,喝到醉为止,虽然周人一直吸取殷商教训禁酒,但这时候还是希望喝醉为满意,就是无算。在行礼时的笙歌是正乐,在嘉殽脾臄后面的或歌或咢叫散乐,就是无算,尽兴为止。理由如《大雅·既醉》说:“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⑨礼乐的目的就是立德,所以醉酒以后是既饱以德。
无算的也是礼乐作品,天子可以赐给诸侯,后来的天子也可以调整为正歌,即正乐。所以,在西周时代就是对这些有规定的本子也只能叫礼乐,而不是叫诗。从现存的资料中我们能够检索到上百首逸诗,有的是制体,在诸书中曾经作为礼乐适用过,但有的没有用过,说明只是成体,制体不存今本,说明已被淘汰出制。这种淘汰包括删诗编订时的取舍,如《肆夏》等作品,汉魏、隋唐还在流传,但今本《诗经》不取,不取的原因是由于《肆夏》是天子会诸侯的作品,而《诗经》编定时已经礼崩乐坏,没有天子会诸侯的可能性。从这个意义上说,《诗经》编定的目的除了备六艺以外,可能还有应用的原因。
《诗经》题目相同的有《羔裘》3篇,分别在《郑风》、《唐风》、《桧风》;《黄鸟》2篇,在《秦风》、《小雅》;《谷风》2篇,在《邶风》、《小雅》;《柏舟》2篇,在《鄘风》、《邶风》;《扬之水》3篇,在《郑风》、《唐风》、《王风》;《甫田》2篇,在《齐风》、《小雅》;《杕杜》2篇,在《唐风》、《小雅》,另外,《唐风·有杕之杜》与《杕杜》2篇首句相同,但为什么题目有别呢?《郑风》之中有两篇《叔于田》、《大叔于田》,它们的句首是相同的,但题目为何有别?这应该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是《诗经》题目就是乐曲的名称,经过了成体和制体的转化,但颂、大雅是铁定的,风和小雅可以调整,这也正可以证明,所谓风诗或者邦诗进入雅诗说,实际上就是新的制体。二是删诗时候整理,那么,《诗经》有不同的本子,经过多次编定可以十分肯定,而现在的《诗经》不是西周礼乐性质的《诗经》。
例如,《唐风·杕杜》说:
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睘睘。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
《杕杜》表现的是孤独无助的心情,诗人见到杕杜,触景生情。一共两章,章九句。第五句是五个字,余为四言。唐风中还有一首《有杕之杜》说:“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适我?中心好之,曷饮食之?有杕之杜,生于道周。彼君子兮,噬肯来游?中心好之,曷饮食之?”表现的是内心的空虚和孤独。两首诗都以杕杜起兴,表达生活和精神的双重苦闷、空虚和孤独。两首应该是一个曲子,可是为什么要夹字分题呢?原因是后一首是悲歌,抒发精神上的苦闷,以兮为标志。《诗经》中表现快乐的是用猗,如《伐檀》;表现痛苦悲愤的用兮。两种感情都有的就是传说中的南音,涂山氏的《候人歌》猗兮并用,表现兴奋痛苦,失望希望的心情。一首曲子因为在传唱中出现两种感情色彩,因此《诗经》编订者为了区别就分开了,但彼此没有太大的区别。在夹字分题外,《诗经》还有多种区别方式,如分大小等,没有一定规律。
又《小雅》中也有《杕杜》说:
有杕之杜,有睆其实。王事靡盬,继嗣我日。日月阳止,女心伤止,征夫遑止。
有杕之杜,其叶萋萋。王事靡盬,我心伤悲。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归止。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王事靡盬,忧我父母。檀车,四牡痯痯,征夫不远。
匪载匪来,忧心孔疚。期逝不至,而多为恤。卜筮偕止,会言近止,征夫迩止。①
《小雅》中的《杕杜》,以王事为关注对象,也就是表现了政府行为及其过程,重点是女子与家人的厌战情绪,而不是个体的感受,当然不适用诸侯。在句型结构上,也有明显的区别:一是雅诗句式整齐,二是体制规模扩大,三是没有悲伤性质的语气词。其顺序显然是先有《杕杜》,后来出现《有杕之杜》,再后来出现雅诗《杕杜》。雅诗是天子礼乐,不能赏赐给诸侯。这样三首《杕杜》的变化顺序也就清楚了。其他的虽各有原因,但彼此大同小异。
关于礼乐废的时间,《汉书》这样记载:“周公相成王,王道大恰,制礼作乐,天子曰明堂辟雍,诸侯曰泮宫。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助祭。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怀柔百神,咸秩无文。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而诸侯祭其疆内名山大川,大夫祭门、户、井……五祀,士庶人祖考而已。各有典礼,而淫祀有禁。……后十三世,世益衰,礼乐废。幽王无道,为犬戎所败,平王东徙洛邑。”⑩显然,《诗经》称为《诗》是幽王时代开始的,《诗经》成为定本也就是幽王时期或向后了。
春秋时期,礼崩乐坏之后,用诗时有一定自由,与西周的禘祫等定制不同,往往部分实用,就是说,之什之外,在使用时也可以一首、三首、六首等。《周颂》中有《酌》、《武》、《般》、《赉》、《我将》、《桓》。王国维考证,它们是周成王时《大武》乐歌,其实《礼记》也有记载。这不是说是礼乐体制,而是使用方式。(11)十首是原则,但适用时可以截取,也就是断章取义,所谓章就是音加十,就是十首礼乐,取义时是取其中的一部分。略早季札观乐近三十年的晋国也有一个《诗经》的本子。检《左传》襄公四年说:“穆叔如晋,报知武子之聘也,晋侯享之。金奏《肆夏》之三,不拜。工歌《文王》之三,又不拜。歌《鹿鸣》之三,三拜。韩献子使行人子员问之,曰:‘子以君命,辱于敝邑。先君之礼,藉之以乐,以辱吾子。吾子舍其大,而重拜其细,敢问何礼也?’对曰:‘《肆夏》,天子所以享元侯也,使臣弗敢与闻。’”(12)核之《国语》说:
叔孙穆子聘于晋,晋悼公飨之,乐及《鹿鸣》之三,而后拜乐三。晋侯使行人问焉,曰:“子以君命镇抚弊邑,不腆先君之礼以辱从者,不腆之乐以节之。吾子舍其大而加礼于其细,敢问何礼也?”对曰:“寡君使豹来继先君之好,君以诸侯之故,贶使臣以大礼。夫先乐金奏《肆夏》、《樊遏》、《渠》,天子所以飨元侯也,夫歌《文王》、《大明》、《绵》,则两君相见之乐也,皆昭令德以合好也,皆非使臣之所敢闻也。臣以为肄业及之,故不敢拜。今伶箫咏歌及《鹿呜》之三,君之所以贶使臣,臣敢不拜贶?夫《鹿鸣》,君之所以嘉先君之好也,敢不拜嘉!《四牡》,君之所以章使臣之勤也,敢不拜章!《皇皇者华》,君教使臣曰,‘每怀靡及’,诹、谋、度、询,必咨于周。敢不拜教!臣闻之曰:‘怀和为每怀,咨才为诹,咨事为谋,咨义为度,咨亲为询,忠信为周。’君贶使臣以大礼,重之以六德,敢不重拜!”(13)
从两条材料的对比中我们看到,春秋盛行断章取义适用礼乐风气,这是礼崩乐坏造成的结果。因为礼崩乐坏,所以无法实施礼乐,就只好取其义,那么在用诗上就出现了新的方式,断章使用而已。其余的用一首的用数首的不等,但彼此熟悉这些规矩,从这个意义上说,可能就是对西周礼乐制度的简施。
《诗经》中的类型篇目不一,特别是风诗,雅诗中也有六首没有文字,所谓笙诗,就是白华之什五篇和《南陔》,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按《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足,则吾能征之矣。’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14)表明《诗经》时代诗书已经有一些缺失,从上述礼乐体制看出,《诗经》中缺的只是雅诗,由此反证,雅诗是西周的基本礼乐,也就是适用的礼乐。而颂诗,如殷颂是对传统的歌颂,鲁颂是对周公享受天子待遇的认可,但数目上有明确规定,应该与庙堂制度有关,只有特定的状态下使用。社会普遍使用的礼乐就是雅诗,所以,《国语》、《左传》在引用雅诗的时候都称为周诗,道理就在这里。既然诗书缺,但篇目还在,说明其整理的根据是乐舞,而不是文字,这与《史记》记录的孔子正乐的记载也完全一致。如果整理的是文字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因此孔子正乐,就是正乐舞,而正乐舞就是正诗书,好多文章不清楚话语的时代特征,所以争论不休。除了这个原因以外,那就是天子赏赐时有的本来就不是以十为单位。
注释:
①此处据《诗经》(《十三经注疏》本,中华书局1980年版)统计。
②④⑤⑥⑦⑧⑨(12)《诗经》,《十三经注疏》本,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534、1534~1544、1008、1021、1023、534、535、1932页。
③《管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229页。
⑩《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193页。
(11)王国维:《周大武乐章考》,载《观堂集林》第一册,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04页。
(13)徐元诰:《国语集解》,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178页。
(14)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9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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