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鲁吉亚的“民主”内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格鲁吉亚论文,内幕论文,民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美国的外交政策始终将“全球传播民主”视为美国国家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依据2006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美国将全球其他民主国家视为“协助美国促进全球自由和繁荣的伙伴”。但是,2007年巴基斯坦、肯尼亚和格鲁吉亚等国的民主发展却陷入了10年以来的最低点。在这场民主动荡中,反西方的独裁者与国内亲美民众之间并没有发生针锋相对的斗争,后权威主义时代富有正义感的领导人也没有实现美国预期的“和平民主”。事实上,当前的最为严峻的挑战在于制定更好的战略以促进半专制国家的民主深入发展,尤其是对亲美领导人的战略决策产生积极的影响。此外,美国还必须针对阻碍民主发展的各种负面事件采取相应的措施和政策,例如格鲁吉亚的街头示威和紧急状态、巴基斯坦的政治暗杀和自杀炸弹、肯尼亚频发的平民伤亡事件。
美国为了确保巴基斯坦继续配合反恐战争,曾经试图在巴基斯坦培植缺乏民主理念的领导者。但是,随着穆沙拉夫政府民意支持度的持续下降,美国的处境也越发被动。2008年2月,失去了巴基斯坦民众支持的穆沙拉夫政府最终在议会选举中遭遇惨败。美国也应该从中汲取教训,反思其对巴基斯坦政策的失当之处。
美国对肯尼亚与格鲁吉亚的民主发展寄予厚望,希望借助这两个国家的民主化影响非洲及前苏联地区的其他国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两个国家的民主问题反而最为凸显。曾经于以合法方式赢得2002年总统大选的肯尼亚总统姆瓦伊·齐贝吉(Mwai Kibaki),涉嫌以舞弊手段在2007年的肯尼亚总统选举中获取连任并击败了反对派候选人莱拉·奥廷加(Raila Odinga)。一时间,有关齐贝吉总统涉嫌舞弊的指控传遍肯尼亚各地,引发了全国性的局势动荡。据保守估计,已经有数百名肯尼亚平民在相关的暴力事件中伤亡。令人颇为扼腕的是,这些暴力事件恰恰发生在非洲民主较为发达的国家。尽管肯尼亚的冲突双方已经就权力分享事宜达成了初步协议,但是依然部分更为关键的分歧依然悬而未决。
尽管萨卡什维利领导的格鲁吉亚政府通过和平选举获取政权,但该政府为了实现西方式的民主,不惜使用催泪弹、橡皮子弹镇压示威者,指控国内反对派领导人与俄罗斯互相勾结,甚至不惜在全国实行紧急状态。2004年,萨卡什维利以96%的得票率当选格鲁吉亚总统。2008年,萨卡什维利总统以53.4%的选票获得连任,格鲁吉亚国内形势也由此愈加复杂。
上述三国面临的民主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与美国对外推行民主的战略有关。从某种程度上看,这些国家的民主机制名不副实,国内的民主精英的表现并未达到美国的预期。此外,三国的“民主发展”必须与“有效的国家机制”相辅相成。但是,要兼顾实现这两大目标绝非易事。民主并不能构建有效的国家机制,例如维护法制和秩序。在缺乏国家机制支持的前提下,民主无法长久提供社会所需的公共服务。尽管如此,许多国家依然执着于推进民主化进程,甚至不惜牺牲国家机制的有效性。
对美国而言,必须在民主和美国的其他利益之间再次进行权衡,例如美国与巴基斯坦、肯尼亚在反恐战争中的合作,或者确保西方国家在格鲁吉亚的能源安全。不过,近年来上述三国发生的民主事件进一步表明,美国对民主问题关注程度的减弱不仅对美国的利益造成了负面影响,甚至还会触及美国的核心安全利益。
在上述三国中,格鲁吉亚是最具代表性的。透过格鲁吉亚的案例,有助于美国的决策者进一步意识到良好的政治环境无法有效地巩固民主改革带来的收益,以牺牲经济利益和国家机制效率为代价换取的民主是难以持续的。
回首2007年11月格鲁吉亚的政治形势,似乎与2003年11月“玫瑰革命”存在惊人的相似之处:数千名示威者在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的大街上聆听反对派领导人的煽动性演说,与此同时,政府电视台公然将舆论的矛头直指俄罗斯,令政府大为茫然失措。不过,这两次发生在11月的政治事件依然存在明显的区别。2003年11月,示威者公开指责时任总统的谢瓦尔泽纳德是一个失败的“窃国者”,并历数其执政十余年来格鲁吉亚遭受的腐败侵蚀、经济衰退乃至领土分裂。2007年11月,游行示威却将矛头直指依靠民主选举就任总统的萨卡什维利。与谢瓦尔泽纳德相比,萨卡什维利致力于打击腐败,改善国家经济,并捍卫格鲁吉亚的统一。尽管萨卡什维利领导下的格鲁吉亚比过去更加强大,却是以牺牲自由民主为代价的。
事实上,格鲁吉亚的民主发展已经停滞了数年之久。诚然,近年来萨卡什维利政府致力于政治改革,打击腐败、促进国家统一、改善投资环境、改革官僚机制并改善能源环境,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但是,一贯重视政治透明度的萨卡什维利政府并不接受反对派在政策决策问题上提出的质疑。自玫瑰革命以来,美国和格鲁吉亚一贯以高姿态宣扬格鲁吉亚的民主发展,并信誓旦旦地做出承诺。实际上,两国政府并没有切实地兑现当初做出的承诺。
2004年初,萨卡什维利政府借助机制改革从实质上削弱了格鲁吉亚议会的权力,将更多政治权力集中到总统手中,这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日后格鲁吉亚的民主动荡。同年,格鲁吉亚民众喜闻乐见的政治谈话节目被替换成了更富娱乐性的节目。在2004年3月的议会选举胜利之后,萨卡什维利领导的民族运动党进一步加强了对政府的控制,淡化了执政党与格鲁吉亚政府之间的界限。格鲁吉亚的司法独立性从未得以充分的体现,重要的案件均需政府高层协商之后才会交由司法机关审判。
至于2006年的格鲁吉亚总统选举,虽然其形式是民主的,但其公正性依然值得怀疑。首先,执政党通过选择总统选举日期和制定选举规程将其竞选优势最大化。同年,格鲁吉亚议会通过了萨卡什维利提出的一项宪法修正案,决定下一届总统选举将与议会选举同时举行。由此推测,萨卡什维利之所以提出这一宪法修正案,目的在于凭借自身较高的支持率巩固其政党在议会中的席位。
在玫瑰革命之后,格鲁吉亚的传媒便逐渐偏离了公正、客观的立场。格鲁吉亚的两家最大的电视台在政治立场上互不相让,“鲁斯塔维电视二台”对萨卡什维利政府表示支持,而“希望电视台”则明确支持格鲁吉亚的反对党。正是这两家电视台的政治理念对立引发了2007年11月格鲁吉亚的大规模游行示威以及萨卡什维利政府随后采取的压制措施。2007年11月26日,萨卡什维利总统宣布辞职并建议2008年1月5日提前举行总统大选,此举令格鲁吉亚的形势更加扑朔迷离。对于萨卡什维利领导的民族运动党而言,其拥有的媒体话语权和政治资源均胜于反对党,未来的总统大选依然是形式上的公平选举。
自玫瑰革命以来,萨卡什维利政府实现国家繁荣和民主的政治承诺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美国的支持。事实上,美国对格鲁吉亚民主问题的关注度并不高。例如,美国对格鲁吉亚的财政支援首先用于增强、巩固萨卡什维利政府,公民社会和政治党派则居于次要地位。美国与萨卡什维利政府似乎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即格鲁吉亚的民主化问题已经不像过去那么重要了。
布什政府不仅将玫瑰革命之后的格鲁吉亚视为全球“民主改革的典范”,更希望借助格鲁吉亚的民主改革巩固美国的既得利益。2008年1月5日,萨卡什维利再次当选格鲁吉亚总统,美国的许多精英由此推断民主政治再次回到了格鲁吉亚,同年3月萨卡什维利访美似乎进一步验证了这一推断。
仅凭民主选举就可以解决格鲁吉亚存在的问题么?据萨卡什维利总统称,2008年1月的总统选举再次证明格鲁吉亚依然是高加索地区的民主典范。从政治角度来看,此次选举的确是十分必要的,但却无助于增强格鲁吉亚的民主氛围。诚然,格鲁吉亚存在的民主问题也可能发生在其他民主化国家。但是,西方国家似乎过于强调民主选举对于格鲁吉亚民主化的作用,同时也给民主化的反对者提供了质疑的口实。无独有偶,乌克兰的政治形势类似于格鲁吉亚。2007年,乌克兰国内的亲西方政党联盟获得了议会中的多数席位,政府对民主选举的关注程度远胜于完善民主机构和公民社会。
半民主政治国家不仅很少兑现“稳定繁荣”的政治承诺,而且突发性的政权更迭往往导致美国与传统战略盟友之间的关系出现较大的波动,当前巴基斯坦和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尤其是中亚各国)就是最为典型的例证。因此,美国应对“半民主政治”或“半民主政体”的战略必须做出相应的调整。
美国对格鲁吉亚政策的失策之处究竟在哪里?美国应当如何汲取教训并改进其在全球传播民主的政策?首先,美国更倾向于培植格鲁吉亚民主精英,而不是扶植该国的民主机构。对美国的决策者而言,萨卡什维利的智慧、幽默、激情、勇气乃至英语水平都存在亲美的因素。故此,美国的决策者认为,只要格鲁吉亚总统和政要是民主主义者,那么他们的政策决策就应该会顺应格鲁吉亚的民主发展趋势。其实,将一个民主尚处萌芽状态的国家托付给某精英或精英集团并非明智之举。即使民主主义精英当选总统,并不意味着该国民主就取得突破性的进展,然而美国的对外政策却时常信奉这一缺乏依据的推断,甚至在萨卡什维利政府阻碍民主发展时依然执迷不悟。
不仅如此,美国未能及时重建格鲁吉亚的公民社会。对于格鲁吉亚这样的贫困国家而言,政府没有足够的资金重建公民社会,因此国际援助具有至关重要的战略意义。萨卡什维利政府也意识到了重建公民社会的必要性,但成败的关键取决于美国的关注程度和支持力度。
自玫瑰革命以来,格鲁吉亚公民社会的作用日趋衰微。这主要归咎于以下三个原因:首先,部分社会运动领导人被政府或议会吸纳;其次,私营部门增加了就业机会;最后,美国对格鲁吉亚的民主援助逐渐减少。美国之所以会减少对格鲁吉亚的民主援助,主要是因为美国认定格鲁吉亚已经在玫瑰革命的帮助下完成了民主化进程,格鲁吉亚的当务之急是重建国家。
事实证明,美国的当务之急是帮助格鲁吉亚重建公民社会:在美国国际开发署的组织框架内建立一个特别基金(或者独立于美国国际开发署),致力于支持格鲁吉亚的非政府组织从事与民主相关的社会活动和研究项目,同时对所有亲美或民主国家政府给予不同程度的资金援助,大力支持这些国家的民主多元化和政策辩论,从而进一步巩固该国在民主化进程中取得的成果。
从格鲁吉亚的案例不难看出,美国决策层的许多精英尚未理清“革命”与“民主化”之间的实质性区别。萨卡什维利政府成功地制定了一系列改革法规和措施,例如减少官僚体制对经济发展的束缚、改善投资环境、出台较为合理的预算决策、进一步完善国家机器、投资基础设施、提升政府办事效率等等。不过,上述改革法规和措施都是通过高峰会谈和议会论战产生的,这在一定程度激化了萨卡什维利政府与部分格鲁吉亚民众之间的对立情绪。
无论在哪个国家,政府改革与经济自由化都不能等同于增进民主,例如中东地区的许多变革型国家(尤其是海湾地区的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便是典型的例证。“增进民主”意味着增加民众参与政治的机会,允许民众在立法和政策决策方面发出不同的声音。切勿将“增进民主”简单地理解成制定西方式的改革法规以及改善本国的投资环境。
政治家很容易忽略政治学的两条基本原则——“切忌过度承诺”和“切忌不知所措”。萨卡什维利的致命弱点恰恰在于言过其实和过度承诺。随着格鲁吉亚民众的预期与现实生活差距的拉大,广大民众的不满情绪引发了2007年11月的大规模游行示威。美国的宣传口径和对外政策不仅在一定程度上高估了格鲁吉亚的形势发展,也高估了美国对格鲁吉亚民主进程的影响力以及美国应对格鲁吉亚民主危机的能力。美国原本可以对格鲁吉亚的民主发展做出更为准确的战略判断,而不是在民主问题的措辞上大费周章。
在颜色革命之后,美国应当帮助格鲁吉亚等国巩固民主变革的成果,例如推动它们加入北约或欧盟等国际组织,借此给予其相应的战略利益。对于乌克兰和格鲁吉亚,美国既没有制定战略以满足两国民众在颜色革命后的短期预期,也没有给予及时的政治、经济支持,导致民主党派流失了许多选民,对这两国未来的民主进程构成了实质性的阻碍。
美国必须依据现实对其全球民主战略进行相应的调整,而格鲁吉亚就是一个颇具参考价值个案。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在支援格鲁吉亚时忽略其民主发展并不是美国决策者的疏忽。从美国外交政策的角度来看,这种选择是合理的。尽管萨卡什维利政府以市场为导向,倾向西方并支持美国的外交政策,但它对民主问题的态度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正因为如此,美国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如果美国宣称萨卡什维利政府十分民主或者遵循民主,那么这种论断势必与格鲁吉亚的现状相悖,那么美国外交政策的合理性、可行度乃至美国的国际形象都会因此而大打折扣。假如那些反对美国外交政策的国家借此抨击美国,那么美国将陷入十分不利的处境。尽管格鲁吉亚、巴基斯坦和肯尼亚的民主现状不具可比性,但美国不可能对格鲁吉亚的半民主政治永远保持沉默。否则,当美国需要对俄罗斯或哈萨克斯坦的民主进程表明立场时,便会缺乏必要的公信力。
有鉴于此,美国的决策者必须做出决断,是否继续支持格鲁吉亚的民主进程?如果美国的决策者不再支持格鲁吉亚的民主进程,那么美国应当迅速改变宣传口径,不再凸显该国的民主发展,同时采取相应的对策。如果美国的决策者考虑到格鲁吉亚的民主发展对于高加索地区乃至全球的民主化进程均具有重要的影响,那么美国就必须调整其在格鲁吉亚推进民主的相关政策。
在美国的政策决策框架中,资源贫乏的格鲁吉亚的战略作用却已超越了国界。美国应当将促进民主与其他政策目标有机地结合起来,从发展中国家民众的角度去设想“真正的民主”以及当前民主体制所存在的不足。
除此之外,美国还应当慎重地选择实施民主援助的对象,以便更好地在全球范围内配合美国的外交政策。目前,民主援助并不是美国外交政策中最为重要的一环,民主援助的具体实施取决于美国在不同国家的战略利益。格鲁吉亚的个案促使美国上述理念融入外交决策的框架之中。
如果美国的政策决策者满足于格鲁吉亚的现状,那么美国将如何号召其他盟国共同应对更为棘手的能源和安全问题?美国决不能放弃格鲁吉亚。作为高加索地区民主化程度最高的国家,格鲁吉亚应当在美国的支持下成为该地区的民主典范,而不是沦为批评家眼中的反面例证。不过,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格鲁吉亚的民主前景依然不容乐观。格鲁吉亚民众(甚至包括该国政府)对本国民主的认同程度甚至还不如亚美尼亚或阿塞拜疆。
从支持民主转向接受“半民主政治”意味着美国冷战后外交政策的一个重大转变。美国不仅要在东欧、南美和非洲南部传播民主,还要致力于帮助这些地区的发展中国家实现真正的自由和民主。美国对这些未来的民主国家给予的支持不仅能挽救数百万的生命,还将为美国赢得更多坚定的盟友。
假如美国的民主宣传口径和实际政策出现差异,那切莫掉以轻心,格鲁吉亚的个案便是佐证。尽管格鲁吉亚民众普遍怀有亲美情节,但反对派极力渲染美国对萨卡什维利政府的关注胜于民主,导致格鲁吉亚民众的亲美思潮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变化,部分民众甚至在美国大使馆前示威抗议。换言之,美国在该国的优势也有可能转变成劣势。
如果“半民主政治”是美国所能给予的最佳解决方案,那么全球介于“独裁主义”和“完全民主”之间的大多数国家更有可能选择中国式或俄罗斯式的民主体制。
回溯历史,玫瑰革命的确引发了全球性的民主化热潮。但是,此后不到5年,玫瑰革命便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美国当前面临的现实挑战在于:是否承认格鲁吉亚与其他国家的“半民主政治”?美国是否应当反思过去25年中为促进民主而付出的艰辛,并调整对外政策来顺应发展中国家的民主发展趋势?
选自美国《国家利益》杂志2008年5/6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