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状的语义指向规则及句法异位的语用动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句法论文,性状论文,语义论文,动机论文,规则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引言
名词代表的是物体,动词代表的是行为,形容词则代表事物的性状。就表述功能而言 ,名词担负着指称职能,动词担负着陈述职能,形容词则担负着修饰职能。陈述一定要 有对象,修饰也必须要有被修饰物,而事物则不然,它不一定非要有陈述和修饰不可。 因此,典型的名词在概念上是自足的,如地图上的“北京”,这儿有指称但并没有陈述 或修饰。而典型的动词、形容词则是依附的,如形成“吃”这一概念的同时还需借助“ 施行吃这一行为的动物”和“承受吃这一行为的食物”这两个相关的概念;与此相类,形成“大”这一概念时还需借助拥有这种属性的物体,即有陈述和修饰必有指称。
语言研究最为关心的是句法结构与概念结构之间的对当关系。在共时平面形式和意义 之间总体上说是对称的,但有时由于形式滞后、意义滞留的掣肘和语用等方面的考虑也 会产生悖逆。就意义与形式的映射关系而言,可以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句法形式表 述语义关系,语义内涵在句法形式上得到映射,与其句法身份对应,是句法结构与概念 结构相吻合的构造,即“形义一致构造”。如“他削好了一支铅笔”的“削好”在句法 上是直接成分,语义上“好”与动作“削”也有直接的语义联系,句法结构与概念结构 相对称。另一种是句法形式并不能忠实或完满地表述概念结构,相互组配的单位表现出 句法上的同现而语义上的假同现,句法结构与概念结构相悖,即“形义扭曲构造”。比 如“他喝醉了酒”,“喝醉”句法上相关,是直接成分关系,但语义上“醉”并不与动 作“喝”有直接的联系,而是与动作的施动者“他”相关,造成句法与语义的扭曲。可 见,形容词的依附性特征决定了它与其他概念的语义相依,但语义相依的概念并非都实 现为句法上的直接成分。根据直接成分之间语义联系的同异,语义指向主要有两种类型 :(参看张国宪,1988,1991a、b)a.语义同指,即句法上具有直接成分关系,语义上也 发生直接联系的形义一致状况。b.语义异指,即句法上具有直接成分关系,但直接成分 之间并不发生语义联系的形义扭曲状况。语义指向分析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弥补单纯句 法分析的不足,以揭示在同质句法构造里可能蕴含着的性状与事物、情状与行为之间的 语义联系。
2.性状的语义指向规则
2.1 形容词的语义类及语义扩张
2.1.1 形容词的语义类
形容词所表述的性状具有依附性,不同的语义相依概念的形成依赖于听话人头脑中的 经验图式,即以演绎为基础的经验、信念或常识的本能推理。如“红”让我们与记忆中 相关的事物认知假设相联系,“踊跃”让我们与记忆中相关的行为认知假设相联系等等 。根据形容词依存对象的语义性质,形容词可以分为两个语义类型:表物形容词和表行 形容词。
1)表物形容词
跨语言的研究表明,几乎所有的语言里都有表示度量、色彩、年纪和价值意义的形容 词。即使在形容词是封闭性词类的语言里,也存在着这些意义范畴的形容词。这种现象 表明表物形容词具有深厚的历史积淀,是形容词里的基本成分。作为世界语言大家族成 员的汉语自然也不例外,表物形容词是其主要成分,它们基本分布在空间、度量、色彩 、年纪、属性、评价和情貌等语义区域里。举例如下(义项的标注依据《现代汉语词典( 修订本)》商务印书馆1996):
表空间:大 小 高 矮 宽 窄 长 短 方 圆 斜 歪 平 扁 高大 矮小
宽阔 狭窄等;
表度量:轻① 重⑥ 远 近 深 浅 紧 松等;
表色彩:黑 白 红 黄 绿 蓝 青 漆黑 雪白 通红 浅黄 碧绿 湛蓝 黑 糊糊 白茫茫等;
表年纪:老 年轻等;
表属性:新 旧 破 干 湿 生 熟 碎 平 直 快⑥ 钝 冷 热 凉 脏
软 硬 潮 甜 辣 崭新 陈旧 凉爽 干巴巴 湿漉漉等;
表评价:好 坏 笨 毒 蠢 丑 美 凶 傻 穷 富 贵 贱 差 糟 呆板
聪明 笨拙 丑陋 美丽 凶恶 昂贵 懦弱 缺德 庸俗 恶狠狠等;
表情貌:热情 懊丧 烦躁 高兴 愤怒 疯狂 惶恐 难受 疲惫 笑眯眯 慢腾 腾等。
2)表行形容词
除了表物形容词之外,汉语里还存在着少量的表行形容词,它们主要分布在时间、速 度、方式、程度、情状、频度等语义区域里。举例如下:
表时间:早 晚 长 久 迟 长久等;
表速度:快① 慢 及时 迅速等;
表方式:稳 轻⑥ 怪 紧 草率 轻率 巧妙等;
表范围:广泛 全面 普遍等;
表程度:猛 过度 过分 深刻 适当 轻微 简要 透彻 扼要等;
表情状:透 仓促 果断 匆忙 从容 紧密 猛烈 盲目 片面 强烈 紧急 慎 重 顺利 庄严 踊跃 精确 周到等;
表频度:勤 频繁等。
2.1.2 性状的语义扩张
需要指出的是,表物形容词和表行形容词并不能穷尽地说明汉语形容词的语义相依状 况,有的形容词在语义上既可以表述事物,也可以表述动作行为。从词类连续性的观点 出发,表物形容词和表行形容词处于形容词语义范畴的两极,而表物/行形容词则介于 二者之间:
从发生学的角度审视,表物/行形容词的诞生可以视为是从表物形容词或表行形容词( 主要是表物形容词)扩张的结果,扩张的方式主要有下列几种路径:
1)空间的质>时间的质。“长”的词汇意义是“两点之间的距离大(跟‘短’相对)”( 《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以下简称《现汉》),它的主要表述功能是以事物为对象 ,表示空间距离,如“长竹杆”之类;当“长”的语义由空间距离引申出时间距离时, 则使以动作行为为其表述对象成为可能,如“长住”之类。
2)事物的质>行为的质。“轻”的主要词汇意义为“重量小;比重小(跟‘重’相对) ”(《现汉》),以表述事物的质,如“轻箱子”说的是箱子的重量小,“轻金属”则说 的是比重小于5的金属;“轻”从“重量小”引申出“用力不猛”,以表述动作行为的 力度,比如“轻放”之类。
3)物理的质>心理的质。“轻”表示“重量小、比重小”和“用力不猛”时,表述的 都还是一种物理的质,但当语义转为“轻率”时,表述的则是一种心理的质,如“轻信 ”(注:按照传统的观点,“轻箱子”属于句法范畴,而“轻信”则属于词法范畴。功 能语法认为句法与词法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今天的词法是昨天的句法”(
Givón,T.1971)。)之类。又如“白”表示“像雪或霜的颜色”(《现汉》)时,以事物为对象,表述的是物理的质,比如“白毛巾”之类;当语义扩张为“没有效果;徒然” (《现汉》)时,则以动作行为为对象,表述一种心理的质,比如“白操心”之类。由物 理的质扩张为心理的质以后,词汇意义将变得更加虚灵,所以朱德熙(1956)将“白操心 ”中的“白”处理为副词。
其实,“空间的质>时间的质”、“事物的质>行为的质”、“物理的质>心理的质 ”可以用一条扩张规则来概括,即:具体的质>抽象的质。这一派生走向符合人类的一 般认知规律。因为具体的质显而易见,具有可视性和触知性,便于觉察和感知;而抽象 的质则较为隐晦,难以体察和发觉,所以当某词语存在表物和表行两种用法的场合,表 现出表物的用法是基本的、表行的用法是派生的这一性状语义扩张倾向。
不过这种基本的扩张倾向并不能涵盖所有的派生现象。正如从空间到时间的派生共识 并不排斥部分词语的逆反引申一样(参看定延利之,2002),性状的语义扩张也存在着悖 逆走向。比如“快”的基本词汇意义是“速度高;走路、做事等所费的时间短(跟‘慢 ’相对)”(《现汉》),表述的是一种时间的质,通常以行为或事物为对象,如“快(点 儿)走”、“快马”等;当语义扩张为“(刀、剪、斧子等)锋利(跟‘钝’相对)”(《现 汉》)时,则表述一种空间的质,只能以事物为对象,如“快刀”之类。“快”呈现出 “时间的质>空间的质”这一不同于基本扩张倾向的派生路向。
性状的语义扩张从本质上说是人类语言普遍存在的一种语法化现象,表物/行形容词的 出现是语法化的句法后果。
2.2语义类与句法成分之间的关联
所谓的表物形容词和表行形容词是一种纯粹的语义类别,形容词的语义与句法成分之 间有一定的对应规则。比起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来,表物形容词和表行形容词这对 语义范畴更具有心理现实性,因此与句法成分的关联也更为紧密。形容词的语义类与句 法成分之间的关联如下表:
表物形容词表行形容词
定语+ -
状语- +
补语
(+)+
定语和状语都是典型的修饰性句法成分,其“语法意义在于限制和描写中心语”(朱德 熙,1982)。定语和状语句法界面的附属性句法特征与形容词语义界面的依附性语义特 征决定了定语与表物形容词之间、状语与表行形容词之间存在着一种自然关联。符合这 种关联的组配是无标记的,通常构成一种形义一致构造。违背这种关联的组配则是有标 记的,有可能形成句法语义悖逆,构成形义扭曲构造。补语尽管也有附属性句法特征, 但它并不属于典型的修饰性句法成分。跨语言的言语事实说明,大多数的语言可以有定 语和状语,却未必都有补语。汉语补语的作用在于“说明动作的结果或状态”(朱德熙 ,1982),这种结果或状态所描述的对象可以是动作行为,如“捆紧了”、“捆得紧紧 的”;也可以是事物,如“削尖了”、“削得尖尖的”。就典型的述补结构——黏着式 组合而言,表行形容词和表物形容词作补语的自由度并非等值:前者自由,后者则受到 限制。表物形容词的限制主要来自两个方面:1)状态的性质。由于黏着式述补结构中的 补语所描述的状态大都是一种达成状态,所以表示初始状态的形容词通常不进入该格式 ,如可以说“衣服穿旧了”,却不说“衣服穿新了”。2)动作的相关性。有的性质或状 态的达成可能与动作直接相关,但多数则与动作无涉,如“名贵、偏僻、贫苦、齐备、 崎岖、勤劳、僻静、清脆、轻捷、穷困、弯曲、微薄”之类,这类形容词与补语的语法 意义相悖,因此也难于进入黏合式述补结构。就表述功能而言,补语位置上的形容词并 不担负修饰职能,而是担负着陈述职能,具有明显的述谓性。由此,表行形容词与补语 之间是一种自然的关联,构成形义一致构造;表物形容词与补语之间的关联不是必然的 ,“动词 + 补语表物形容词组合的实现是句法挤压的结果(普通话的语法不允许宾语插 在述补之间,如“*削铅笔尖了”,句法的要求逼迫宾语被挤压出去,形成述补相邻, 如“铅笔削尖了”),是形义扭曲构造。
2.3 语义指向规则
借助形容词的语义类与句法成分之间的组配关联,可以给出性状的语义指向规则:
Ⅰ.语义同指规则
当表物形容词位于定语位、表行形容词位于状语和补语位时,形容词所述性状的语义 指向其中心语。受同指规则控制的句子如:
(1)他昂着头站在曹云南前,犹如一个成熟男人面对一个一无所知的少女。
(2)你是说李部长?他在,在支书家,快走吧快!
(3)他只好绷紧整个身子一骨碌从段莉娜身上翻了下来。
(1)“成熟”是“男人”的定语,(2)“快”是“走”的状语,(3)“紧”是“绷”的补 语,所述性状都指向其中心语。需要说明的是,有时表物形容词处于定语的位置并不一 定构成同指关系,其语义指向规则受更为精细化的表物形容词的次范畴控制。就我们所 触及到的语料而言,这种语义异指现象大都发生在感受形容词作定语的场合。在汉语中 这种形容词所述性状的语义可以指向中心语,如“快乐的小天使”,但也可以指向中心 语之外的成分,如“快乐的旅行”。从语义上说,“旅行”无所谓“快乐”,“快乐” 的是进行旅行的人,完整的表述是“令人快乐的旅行”。由于感受形容词的主体“人” 是个默认值(default value),所以语言的经济性语用规则常常导致感受者以非直接成 分的身份出现(如例(4)),甚至诱发感受者隐含,造成语义指向成分缺省(如例(5))。
(4)1992年的圣诞节是赫本最快乐的日子,因为她生命中最珍爱的三个男人——沃德斯 、肖恩和卢卡都在她身边。
(5)时间在我们迫切期待什么的时候,总是过得异常缓慢,只有快乐的时光才匆匆流逝 。
两句中“快乐”的语义都不指向各自的中心语,但(4)有指向成分,语义指向非直接成 分“赫本”,而(5)却在表层结构中找不出指向成分,只能认知为指向概念结构中泛指 的“人”。
Ⅱ.语义异指规则
当表物形容词占据状语和补语位、表行形容词占据定语位时,形容词所述性状的语义 总是指向中心语之外的成分。受异指规则控制的句子如:
(6)伙计又在油饼上厚厚地撒上一层芝麻。
(7)儿子学着郭建光的样子,挺圆了胸脯。
(8)我不该喝了那三杯猛酒。
(6)“厚厚”是“撒”的状语,(7)“圆”是“挺”的补语,(8)“猛”是“酒”的定语 。但它们都不与其直接成分发生语义联系,而是将语义指向其非中心语成分“芝麻”、 “胸脯”、“喝”。
语义指向规则说明,语义指向不仅受制于形容词的次范畴,同时还受制于句法位置。 至此,我们可以在语义指向、形容词的语义类和句法成分三个范畴之间建立起一个关联 模式:
同指 异指
表物形容词 定语②状/补语
表行形容词 状/补语定语
注释:
②这儿的定语不包括感受形容词定语。
3.句法异位的语用动机
3.1 句法异位
性状的语义异指多数情况下是词语句法异位的产物。词语的句法异位是指在真值语义 不变的前提下某词语可能实现的所有句法位置。就汉语而言,大致有两种诱因可能导致 词语异位:1)语言的演变。比如普通话说“我比你大”,粤语却说“我大过你”,两句 的真值语义相同,但“比你”在状语位,“过你”在补语位,对象格处于不同的语法位 置,表现为不同的语法构造。这种对象格异位可以归结为两种地域语言在表述“比较” 语义时属于不同的历史层面,因为在汉语语法发展史上,介词短语经历了一个不断前移 的过程,共时的表述形式在两种地域语言中的迥异是发展不平衡的句法后果。再如普通 话说“他给我三本书”,粤语说“佢畀三本书我”,两句意思相同,但“我”的句法 位置相异。这种异位的动因可能是两种地域语言各自选择了不同的句式演化路径。无论 是历史层面还是演化路径的诱因都是一种语法化现象,差异可以从历时上获得阐释。2) 语用动机。比如,“我不知道那件事”和“那件事,我不知道”都是汉语合法的句子, 但前句“那件事”处于宾语位,后句处于话题位,语法位置迥然不同。这种词语的异位 可以认为是语用促发的结果。因为根据现有的研究成果,句首是一个句子的语义重点之 一,出于强调这一语用目的,发话人常常会把要强调的成分挪到句子开头,以吸引注意 力,使之成为注意的焦点。由此,“我不知道那件事”是一般的表述,而“那件事,我 不知道”则带有明显的强调意味,语用动机昭然若揭。
语义异指从发生学上讲可以视为是一种词语移动,奥津(1982)就把日语中形容词语序 变化的类似现象称之为“形容词移动”,吕叔湘(1986)也作过类似的阐述。这种解释可 以涵盖大部分的异指现象。比如“敷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可以视为是“淡淡地敷了一层 胭脂”的源句(source structure),后句是“淡淡”移动的结果。不过也有无法实现合 法源句的现象。如“老汉迷迷糊糊地作了个梦”,“作”无所谓“迷迷糊糊”,“迷迷 糊糊”的只能是“老汉”,但此句不能变换成“迷迷糊糊的老汉作了个梦”,即没有相 对应的源句。另外,指向成分的省略或隐含也会使源句再造困难。其实语法结构是约定 俗成了的语义结构或概念结构,一个句式是一个“完形”(Gestalt),是作为一个整体 性的心理意象被感知的,语义指向异指句式也不例外。移动是从发生的角度说的,一旦 新句式固化,源句将有可能变得次要或模糊。不过,无论是否存在着实际可有的源句, “迷迷糊糊”类成分都是一个逻辑定语,是一种意念上的词语异位句。种种痕迹表明语 义指向性异位现象的产生显然不能归结为语言的演变,而是语用动因诱发的结果。现将 词语句法异位现象归纳如下:
1)“定语-状语”的异位:聪明的乌鸦识破了狐狸的诡计←→乌鸦聪明地识破了狐狸的诡计
2)“状语-补语”的异位:(注:依照§2给出的关联模式,“状语-补语”的异位并不 导致语义异指,因为二者都是表行形容词。尽管这种句法成分的异位不引发语义异指, 但它仍然会带来语义价值的变动,凝结着说话人的语用动机,所以文章一并讨论。)他 错娶了媳妇←→他娶错了媳妇
3)“定语-补语”的异位:洗了一双湿袜子←→洗湿了一双袜子
4)“定语-状语-补语”的异位:下了一锅稀稀的面条←→稀稀地下了一锅面条←→面 条下稀了
从句式语法出发,句法成分的异位必然带来语义价值的变动。从上述最小对比对句式 中不难发现,不同的句式形成迥异的意象(image)。这种不同意象产生的诱因显然只能 归结为性状词的异位,是句法位置义侵蚀和整合的语义后果。我们把这种词语的异位视 为说话人有意识地试图达到某种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而采用的句法手段,是一种有着明 显语用动机的“明示”(ostensive)(注:“明示”是关联理论所使用的一个术语,指明 白示意。Sperber & Wilson(1986,1995)认为,在言语交际中,说话人通过“明示”行 为表达自己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听话人则凭借明示进行推理,从而完成交际。)行 为。
3.2 句法异位的语用动机
3.2.1 恒久与临时
就空间和时间而言,空间是相对的,时间是绝对的。人们无论是认知事物、动作,还 是认知性状,都会感到时间无所不在。“恒久”和“临时”是人类感知时间的最基本的 认知概念,是“一般认知机制”(general cognitive mechanisms)的一部分。性状的时 间性有其自身的特征,表现为既不像事物那样恒久、也不像动作那样临时,而是处于事 物与动作之间,具有较大的伸展空间。这种游移不居的时间定位可以靠形容词的次范畴 来实现:性质形容词的时间性比状态形容词恒久;同时也可以通过句法位来确定:定语 所表述的性状比状语所表述的性状久长。如:
(9)孤独的刁小华热热闹闹地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春节。
“孤独”和“热闹”语义相对。例(9)所描述的事件表明“刁小华过春节的时候并不孤 独”,但我们仍然会感悟到春节的热闹并没能改变主人公孤独的境况。这种感悟的获得 显然与定语的语义特性相关,因为定语的典型语义特性是静止性(参看沈家煊,1999; 张国宪,2000),定语的“孤独”比状语的“热热闹闹”更具有时间上的恒久性,所以 对主人公孤独身世的感悟并不是空穴来风。下面一则用例则相反,说明状语的性状具有 临时性:
(10)今天一大早,我们王副省长就很幸福地穿上了新囚衣。
就事理而言,关在牢狱里的“王副省长”不可能幸福,所以说成“今天一大早,我们 幸福的王副省长就穿上了新囚衣”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但不幸福的“王副省长”却可能 会因抛弃又脏又臭的旧囚衣、穿上新囚衣而感到暂时的幸福,因为状语的典型语义特性 之一是变化性,所以“幸福”在状语位置适得其所,以表现其临时性。
恒久和临时这对认知概念可以解释定语和状语的异位现象。时间性可以诱发说话人对 某一词语作出不同的句法成分定位。先看语义上指向施事的情况:
(11)a.愚蠢的敌人钻进了包围圈。b.敌人愚蠢地钻进了包围圈。
如果说话人认定“愚蠢”是“敌人”的本质属性的话,那么势必将“愚蠢”置入定语 位(a句);假如情况并非如此,“敌人”并不愚蠢,而是非常的狡猾,只是在“钻进包 围圈”这一行为中表现出偶尔的愚蠢,那么“愚蠢”只能置入状语位(b句),以表述相对临时的情状。
再看语义成分指向受事/结果的情况。例如:
(12)a.桌子上厚厚地放着几本书。b.桌子上放着几本厚厚的书。
不同的意象决定说话人的句法成分定位:a句状语位的“厚厚”并不表示“书”的固有 状态,只是几本书的临时情状,是施事行为致使的结果;b句定语位的“厚厚”则不然 ,是“书”的固有性质,是恒久的属性。张爱民(1996)发现,色彩词作定语可以有不同 的理解:
(13)a.黑黑地染了发←→b.染了黑黑的发
a句状语位的“黑黑”的理解同于(12a),是临时致使的结果。而b句定语位的“黑黑” 可以有两种理解:1)状态为客观固有的色彩,相当于“把黑黑的发染了染”;2)状态是 动作后的结果,意思接近于“把头发染得黑黑的”。其实这儿仍有一个理解倾向值问题 :状态固有性的理解概率要高于动作的结果,假如是后者的话,将状态词作为补语的表 述则更为自然。把状态理解为结果的诱因显然与形容词的复杂形式有关。复杂形式属于 状态表述范畴,由此,孤立地看形容词的复杂形式都具有临时性意味,词汇的临时性降 低了句法成分定语的恒久性,使之产生了中和现象。不过,即使如此,定语位的状态仍 比状语位的状态临时性要弱。语义的证据是(13a)是单义的,(13b)是多义的;句法的证 明是定语位状态形容词(或形容词的复杂形式)有可能变换成相应的性质形容词:染了黑 黑的发—→染了黑发。前后句的区别只在于描写性的强弱。而状语位的状态词难以变换 成性质形容词的形式。
许多学者都注意到表物形容词在状语位表示异指时有一种显著的形态特征,即状语语 义无论是指向施事者还是指向受事/结果都多以复杂形式出现。甚至有些形容词不重叠 就不具备充当状语的能力,如“热闹、普通、弯曲、凉快、零碎、平坦、拖拉、稳当” 等(山田留里子,1995);有些典型的性质形容词只有加程度副词“很、非常”等之后才 能有限度地作状语,如不说“村民们简陋地盖了几间草棚”,却可以说“村民们非常简 陋地盖了几间草棚”(郑贵友,2000)。使用具有临时性语义特征的复杂句法形式,可以 视为是对语义指向偏差的一种句法补偿。
3.2.2 有意与无意
就意图而言,性状的达成有有意与无意之别。有意性状代表了句子主语(sentence
subject)的意愿,是一种可控和希冀的性状;而无意性状则是事物呈现的自然性状或者 是句子主语无法控制和不希望出现的性状。句法位对意图有不同的感受度,可以表述为 :
这个图说明状语位的性状带有较大的意愿性,补语位的性状意愿性最弱,而定语位的 性状则呈现出中性。刘大为(1992)举的一对例子很能说明问题:
(14)a.娃娃们左边右边地跑着。 b.左边右边的娃娃们跑着。
“左边右边”处于状语位是“跑”的运动状态(忽左忽右),处于定语位则是“娃娃们 ”跑前所处的空间方位。也就是说a句是句子主语的意志性状态,b句则是自然状态。
意图性的有无在语义指向受事/结果时表现得更为显赫。王立弟、顾阳(2000)将“宾语 指向”的状语的语义条件规定为三条:1)“宾语指向”的方式状语表示宾语的结果状态 ;2)用状语表达的结果状态,必须是做主语的主体能够意识得到和能够加以控制的;3) 谓语动词所指称的行为动作造成的结果可以通过规定动作方式来实现。卢建(2003b)则 将这种异指性状语的语义内涵概括为:[主观意志性]、[动作伴随性]、[状态非固有性] 。王、顾的第二条语义条件和卢的第一项语义内涵阐述的都是句子主语的意图性问题。 有意和无意动因可以解释下面的现象:
(15)a.孩子在沙滩上挖了一个深深的洞。 b.孩子在沙滩上深深地挖了一个洞。
a句的“深深”可能是“孩子”有意为之,也可能是无意而为之;b句则不同,“深深 ”一定是句子主语的主观意志意欲达成的状态。有意与无意动因不仅能说明“定语-状 语”的句位实现,而且还能对“状语-补语”、“定语-补语”的句位安排作出统一的解 释。先看“状语-补语”的情况:
(16)a.我晚去一个小时。 b.我去晚了一个小时。
a句的“晚”是句子主语“我”所预期的一种目标,(注:如果句子带上“了”的话, “我晚去了一个小时”可以有“有意”和“无意”两解,这是“时”对句义理解的感染 。不过,即使这样,就理解倾向值而言,“无意”还是明显地大于“有意”。)所以“ 晚去”是一种意志性行为,句法上的证明是这类句子都可以出现“想、会、要”等认识 情态词,如“我想/会/要晚去一个小时”;b句的“晚”则不是“我”的企求状态,而 是因客观上的“意外”导致的无意结果。这种意愿性的语义表现是a句可以用于未然事 件(我明天晚去一个小时);b句则不行(*我明天去晚一个小时),通常只用于已然事件。 再看“定语-补语”的情况:
(17)a.烧了条破裤子。 b.烧破了条裤子。
如果“烧”是自主动词的话,那么,a句表述的核心事件是“烧裤子”,至于烧什么样 的裤子则完全受施事意志支配,可以是破裤子,也可以是新裤子(烧了条新裤子);b句 表述的核心事件是“烧其他物件”,裤子的被毁则完全出乎施事的意料,是一种非意志 性的结果。这种“有意”和“无意”意念的产生显然导源于“破”的句法位。我们认为 ,句法位所沾染的“有意”与“无意”是一种语用的语法化现象。
3.2.3 主观与客观
语言不仅要客观地表达命题式的思想,还要表达言语的主体即说话人的主观立场、态 度和感情。状语是说话人表现主观性(subjectivity)的句法手段之一,大部分状语异指 的用例都能从主观与客观上获得解释。已有的研究表明,说话人的视角(perspective) 、情感(affect)和认识(epistemic modality)是主观性表现的三个主要方面。(参看
Finegan,1995)典型的“宾语指向”状语都带有说话人自我表现的印记:
(18)a.主人沏了一杯浓浓的咖啡。 b.主人浓浓地沏了一杯咖啡。
a句说话人只是一般性的客观叙述,b句则带有说话人的主观性,言者认定“浓浓”是 句子主语“主人”主观意欲达成的状态,表现了说话人的“认识”,也就是说在主观性 程度等级上b句明显高于a句。张力军(1990)、陆俭明(1997)指出,处于b句格式中的状 语形容词大都表示物体形状、颜色和其他方面的特征,动词与格式中的形容词有一种致 使关系。在我们看来致使关系正是主观性的语义要求。“宾语指向”的状语有时还可以 出现在一种类似于存现句的句式之中:(陆俭明,1989)
(19)里面黑压压地挤了一屋子人。
句中的状语成分“黑压压”的语义显然也是指向其宾语成分(人)的,但它与动词之间 并不存在着显赫的致使关系。王立弟、顾阳(2000)也承认这类“存现句”不适用于他们 提出的状语成立的后两项语义条件(语义条件参看§3.2.2),而后两项语义条件恰恰更 为本质。由于(19)不存在施事主语,所以无法认定是句子主语的意欲情状。其实这类句 子并不例外,仍旧可以从言者主语(speaker subject)的主观性上寻求解释,因为按照
Langacker的定义,“主观性”包括说话人对情景的“心理扫描”(mental scanning)。 可以举鲁迅小说《狂人日记》中的一个实例来说明:
(20)他们的牙齿,全是白厉厉的排着,这就是吃人的家伙。
“他们的牙齿,全是白厉厉的排着”可视为是存现句“嘴里白厉厉地排着牙齿”的语 用句式。为了凸现说话人的情感,作者选择了异位策略,将“白厉厉”从定语位置(21a )移至状语位置(21b)。通过(21a)和(21b)的比较我们可以发现状语的句法位语义对阐述 言者主观性的语用功效:
(21)a.嘴里排着白厉厉的牙齿。 b.嘴里白厉厉地排着牙齿。
很显然,a句只是纯客观的报道,而b句则已由客观描述转变为主观的“识解”(
construal),(注:所谓“识解”,是指言者或听者对一个客观情景加以认识而形成的 概念。)表现出说话人的感情和态度,这些都属于说话人的“情感”。按照詹人凤(1997 )的说法“定语改作状语,强调似乎如此有意的排列,增强了令人恐怖的气氛”。
许多学者注意到典型的“主语指向”的状语成分大都是一些表示人的神情、表情、心 理、态度以及对人评价的形容词(参看张力军,1990;陆俭明,1997)。这种现象不难理 解,因为神情、表情、心理、态度等适宜于表现句子主语的主观情状(22a),而评价等 则适宜于表现言者主语的主观情状(22b),这些成分折射出状语对占据其句法位置的词 语的语义要求:
(22)a.小石懒洋洋地靠在汽车椅背上,打着哈欠。
b.刽子手残暴地杀害了数以千计的平民。
句中的状语成分如果移至定语位置,无疑将减弱主观意义,而使客观意义得以增强。 比较:
(22’)a.懒洋洋的小石靠在汽车椅背上,打着哈欠。
b.残暴的刽子手杀害了数以千计的平民。
与“主语指向”的状语相对,“述语指向”的定语正是说话人为实现减弱主观意义、 增强客观意义这一语用目的而使用的句法手段:
(23)我不该喝了那三杯猛酒。
句中“猛”的语义指向述语“喝”,如果移至述语前的话,句子主语的主观性将明显 增强。比较:
(24)“我啊——我不该喝了那三杯猛酒……”他严肃地说:“尤其是汾酒我不能猛喝 ……”
细究起来,定语位置客观意义的强化与其恒久特征不无关系,句法的证明是,就我们 检索到的语料而言,异指性定语与中心语之间大都难以加“的”,有明显的词汇化或准 词汇化倾向。
“状语-补语”的异位也可以从主观与客观上来说明:我们在§3.2.2中把“我晚去一 个小时”和“我去晚了一个小时”的异位动因归结为有意和无意诱发的结果,这种“有 意”表述的正是说话人认定的句子主语的意志,“无意”则是客观报道。因此,当意愿 性情态词出现时句子会有不同的合法度反应:
(25)a.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漏掉一个。 b.*宁可杀错一千,绝不漏掉一个。
不过,有些“状语-补语”异位的句子无法从有意和无意上阐明,但仍可从主观性上获 得诠释:
(26)a.他错娶了媳妇。 b.他娶错了媳妇。
句子表述的是“他娶了一个不称心的媳妇”这一事件,这显然不是句子主语“他”的 意愿行为。(26)的主观性主要表现在说话人的移情对象不同,所谓的“移情”(empathy )就是“说话人将自己认同于……他用句子所描写的事件或状态中的一个参与者”(参看 Kuno,1987;沈家煊,2001)。a和b句在说话人的移情程度等级(speaker's empathy
hierarchy)上并不等值:前句说话人着眼于把没娶上称心媳妇的错误归咎于“他”,后 句说话人则移情(同情)于“他”,着眼于由于其他原因致使“他”想娶的人跟实际所娶 的人有距离。由此,当出现致使原因分句时,a和b有不同的感受度:
(26’)a.[?]都怪他妈,让他错娶了媳妇。 b.都怪他妈,让他娶错了媳妇。
将错误怪罪于“他妈”时,a句显得突兀,而b句则较自然。也可以说在事件的成因上 ,说话人认定(26’a)中的“他”对“娶了一个不称心的媳妇”这一事件负有主观上的 责任;而(26’b)中的“他”则是事件的受害者,是客观诱因导致了事件的发生。
4.句法异位的话语建构及其语义指向的理解
4.1 句法异位的话语建构
句法异位是语用动机促动的结果。我们在分析性状词的句法成分定位时将语用动机分 解为“恒久-临时”、“有意-无意”和“主观-客观”等若干个基本要素,并用实例加 以说明。其实这只是为了研究的便利而采取的权宜之计,就本质而言,说话人的话语组 织活动是一个策略化的过程,异位成分的最终安置有时不可能归结为某个单一的参项, 而是若干参项相互作用,综合权衡的结果。作为语法范畴的句法成分与词类一样是一个 典型范畴,典型范畴可以用“特征束”来定义,是一些聚集在一起的具有自然联系的特 征,但这些特征并不是什么必要和充分条件。就异位句法成分而言,典型的定语是恒久 、客观的交集;典型的状语是临时、有意和主观的交集;典型的补语是临时、无意和客 观的交集。作为语法范畴的异位句法成分是“恒久-临时”、“有意-无意”、“主观- 客观”等这些语义语用范畴逐渐固化的结果。完全具备这些特征是典型的句法成分,只 具备一部分这些特征的是程度不等的非典型句法成分。下面的例句可以说明特征的聚集 状态:
(27)a.奶奶为大孙子厚厚地做了件新棉袄。
b.面包上厚厚地抹了一层奶油。
c.桌子上厚厚地落了一层灰。
就意图而言,a是意志句,施动者能有意识地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为来控制事件的发生和 发展,“厚厚”是施动者对受动者施加影响以预期产生的状态,具有[ + 有意]特征;c 是非意志句,全句没有施动者,“厚厚”只是事件自然达成的状态,具有[ - 有意]特 征;b则介于a与c之间,“厚厚”固然是施动者对受动者施加影响的结果,但施动者的 意图在句子里已被说话人隐遮,听话人根据自身的经验可能会对句子作出不同的解读, 具有[±有意]特征。从典型性上说,无疑“厚厚”在a是典型错位(注:“错位”是指在 真值语义不变的前提下某词语离开了原来的逻辑句法位,与“错位”相对立的是“本位 ”。词语的错位与词语的异位相关,但二者又有所不同。异位指的是某词语句法位实现 的可能性,是错位和本位的总和。)状语,在b是不典型的错位状语,在c则是更不典型 的错位状语。由此,句子形式也由a的“施事-动词-受事”高及物施动句式渐次变为c的 “处所-动词-当事”低及物的存在句式。
以往的研究证明,意图(有意)是“宾语指向”的状语得以成立的主要特征(参看奥津, 1982;中川,1987;郑贵友,2000;王立弟、顾阳,2000;卢建,2003a),但(27c)并 不因为“有意”特征的匮乏而失去错位状语的资格,究其缘故是说话人运用典型效应(
prototype effects)来进行话语建构的结果。不过某种特征的弱化或匮乏有可能意味着 其他特征的突显(salience)。以(27)为例,三句在“有意”强度上呈现出一个递降斜坡 ,即a>b>c。仔细观察我们不难发现,这个斜坡恰好与“主观性”形成镜像关系,a只 是说话人认定句子主语意欲达成“厚厚”的状态,c的“厚厚”是说话人对客观情景的 主观“识解”(construal)(比较:桌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b则介于a、c之间,三者 在“主观性”程度上表现为a<b<c,形成一个递增斜坡态势。(参看卢建,2003b)特征 上“此消彼长”的语用动机转换现象充分体现了说话人组织话语时若干参项相互作用、 综合权衡的策略化的心智过程。
4.2 语义指向的理解
4.2.1 语义指向的认知理据
陈望道早就注意到语义异指现象,并认为是一种修辞手法——移就格。从本质上说, 语义异指并不是单纯的修辞现象,而是一般的认知和思维方式。同指和异指的认定依赖 于人们根据经验建立起来的概念与概念之间的相对固定的关联模式,即认知框架。如本 文引言所述,在概念性质上,典型名词所代表的事物概念是自足的,而典型形容词所代 表的概念则是依附的。按照Langacker(1987/1991)的观点,体词代表的是“事物”(
THING),谓词代表的是“关系”(RELATION)。认知框架有抽象和具体之别,“事物”是部分,而“关系”则是整体,作为认知主体的人正是凭借“整体—部分”这个抽象的认知框架去释解性状的语义指向的。不过,在释解具体直观的语言片段时,作为认知主体的人会凭借“性状—物体”或者“情状—行为”这种具体认知框架来裁决其性状的语义归属。认知框架还有单一和复合之分,定语和状语通常涉及单一认知框架,补语往往涉及复合认知框架。
从认知上讲,语义指向就是利用性状/情状所代表的抽象“关系”去激活(activate)相 关的物体或行为,在直接成分或非直接成分之间构筑语义联系。尽管同指的句法环境是 直接成分,异指的句法环境是非直接成分,但人们在理解语义异指时的心理投入并不见 得多于理解语义同指,语义同指和语义异指都只是人类一般的认知和思维方式。
4.2.2 语义指向的理解只是一种接近话语意图的概率推理
在Sperber和Wilson(1986)以前,语言学家对人类交际行为的解释主要有两种模式:一 种是以能指所指的符号学理论为背景的代码模式(code model),该模式认为交际的本质 是编码与解码,交际双方遵循的是一个逆向同构的过程;另一种则是以Grice合作原则 为基础的推理模式(inferential model),认为对话语的理解主要是一种逻辑推理过程 。Sperber和Wilson认为作为一种交际理论,代码模式和推理模式并不矛盾,二者的结 合才能揭示交际的一般规律,从而提出了基于认知科学的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 。该理论把语言交际定义为是一种“明示—推理”过程(ostensive-inferential
communication),即说话人通过明示行为向听话人展示自己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为 推理提供必要的理据;听话人则依据明示行为进行推理。
依据关联理论的最佳关联原则,说话人有必要将所要强调的部分用某种直显手段表现 出来,以便听话人进行有效的推理。错位现象无疑是一种明示行为,蕴含着说话人的信 息意图和交际意图。信息意图是破译交际意图的基础,语义指向的捕捉属于信息意图释 解层面。听话人在理解语义指向时,会调动词语信息、逻辑信息和百科信息来建构意义 。不过,虽然人们拥有同一物质世界,但由于人们所处的外部环境的不同和认知能力的 差异,致使各自所建立的“认知环境”(cognitive environment)(注:认知环境在关联 理论中被定义为心理上“可以显现(即感知和推理)的事实或假设的集合”。)仍会呈现 出或多或少的差异,从而导致对语义指向成分的推理也不会完全相同。例如:
(28)a.老伯爵客客气气地劝说着尼古拉。 b.工人们客客气气地请两位领导坐下。
陆俭明(1997)认为(28a)“客客气气”的语义只指向句子的施动者“老伯爵”;而肖伟 良(1998)则把(28b)“客客气气”分析为既指向施动者“工人们”,又指向谓词语“请 两位领导”。(注:语义指向是指句法结构中的某一成分跟其他成分在语义上的逻辑联 系。据此,我们认为,肖文“客客气气”兼指后面的谓词语“请两位领导”的分析并不 妥贴。在我们看来这种“意念”的获得是状语的句法位置赋予的结果,与语义指向无关 ,因此我们同意陆俭明的分析。肖文请参看《梧州师专学报》1998年第1期。)这种不同 的阐释当然可以归结为分析者的视角差异,但视角与认知能力相关,折射出认知结构的 差异。
语义指向成分的分析和确定只是释解了说话人的信息意图,透过信息意图的表象听话 人还应该去揣度窥见说话人传递这种信息意图的语用动机。不同句法成分所携有的恒久 与临时、有意与无意、主观与客观等句法位语义为说话人表述语用动机提供了可能,某 词语句法位置的遴选是说话人表白交际意图的心智过程。如(19)“错娶”句和“娶错” 句中“错”的不同句法位置的安置是说话人情感支配的结果。不过,交际意图是更为深 层的推理,愈发受制于听话人的认知结构。因此,从本质上说语义指向的理解通常只能 是一种接近话语意图的概率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