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学科视域中的心理学研究”笔谈——8.跨学科与心理学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视域论文,心理学研究论文,笔谈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心理学是研究人的行为与心理活动规律的科学,因此几乎所有人文社会科学都与心理学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关系,自然科学的许多门类也可以与心理学发展出交叉的领域。这就说明心理学的研究如果想做得深入、精准,便应该具有跨学科的背景和视野;同样,其他以人为研究对象的学科,也应该对心理学给以相当的关注。以下笔者想从心理学与历史学、哲学等人文社会学科关系的角度入手,谈谈跨学科与心理学研究的问题。
在历史学研究领域,史学家很早就对心理学研究发生兴趣。比如德国的历史学家对时代精神、民族精神的研究。法国年鉴学派的创始人布洛赫专门讲过这样的话“一切历史事实都是心理事实”。中国的大学者梁启超写《历史研究法》时专门谈到——下面我用了一点断章取义的手法——“历史为人类心力所造成……史家最重要之职务在社会心理”,这是梁启超先生在大约一百年前说的话。可见中外史学家都很重视研究人类的心理尤其是社会心理、文化心理。对于史学而言,心理学也做过一些贡献,比如弗洛伊德(Freud)就做过一些历史人物的研究,他研究过达·芬奇的童年经历;艾里克森(Erikson)——新精神分析学派的代表人物——做过一些历史人物的精神分析。到了今天,已经有不少历史学和心理学之间跨界的学科,比如说心理史学、心态史学和历史心理学。
我们再来看哲学。哲学与心理学的关系其实不需要论证,因为哲学是心理学的母体,也就是说心理学是哲学生的“儿子”,所以我们知道心理学创始人冯特(Wundt)本身就是莱比锡大学的哲学教授,此外还有很多心理学家其实也是哲学家,比如弗洛伊德(Freud)、威廉·詹姆斯(William.James)。在心理学诞生之前,心理学的名称叫做心灵哲学,到今天还有一门学科叫哲学心理学。现在两个学科之间的互动还在频繁进行:就哲学对心理学的影响而言,在心理学里面有很多的新的理论流派,实际上都会受到哲学的影响,比如说后现代心理学、超个人心理学、积极心理学、叙事心理学、进化心理学等;心理学也在对哲学产生影响,其中很重要的是生理心理学、认知心理学等方面的成果对哲学的影响。
接着我们来看文学与心理学的关系。文学是一个容易产生歧义的词,我们可以说文学是“文学的创作”,也可以说文学是“文学的研究”,而在这两方面都可以看到心理学的影响。作家里有太多的人在关注和运用心理描写;在研究作品的专家里也有很多人在用心理学的方法做文学批评。文学的很多材料都可以作为心理学的重要材料来用——比如说形象思维。文学对心理学的实践领域也产生了影响:在临床的领域有文学与治疗的话题,现在很多心理治疗用的就是文学和艺术的方法。人们有心理问题的时候,一个可能的解决方式就是拿本唐诗宋词或者好的散文读读,之后就很舒服了,而不用去找心理治疗师。所以有很多文学的作品都可以起到心理学治疗的效果。另一方面是心理学对文学的影响。譬如我们可以看到精神分析对文学的研究:弗洛伊德对莎士比亚作品的研究,荣格专门有心理学与文学这样的专著来探讨两者之间的关系。文化心理学的兴起正好为文学和心理学结合提供了一个新的领域,中国文学可以有一个新的透视角度,心理学家也可以看到不同文化中文学对自己研究的启发。文化心理学包括本土心理学在内的很多研究题目最早是文学家提出来的。台湾著名心理学家杨国枢先生给我们谈到了本土心理学,本土心理学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面子”问题,现在的英文词就是“mianzi”,这个研究很早是文学家在做,最先可以追到鲁迅那里,还有林语堂都谈过中国人的面子。
再往下说说社会学与心理学。我们可以看到这两个学科有一个共同的研究领域,叫做社会心理学。在我们心理学的核心课程中,是一定有社会心理学的;在社会学的核心课程中,也有社会心理学。我记得当年费孝通先生谈到社会学应该有六门核心课程,其中有一门就是社会心理学,可见社会心理学在两门学科中的重要性。学过心理学史的人就知道,在1908年,心理学界发生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就是两个人同时出了两本都叫做社会心理学的书,这两个人,一个叫罗斯(Ross),一个叫麦独孤(McDougall),一个是社会学家,一个是心理学家,他们也奠定了今天所谓的PSP和SSP两种社会心理学的传统,即心理学的社会心理学和社会学的社会心理学。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里面专门谈到孔德当年在构建学科体系时,对把心理学放在哪里有所困惑,到底是放在社会学上面还是放在社会学下面?费先生提出了一个方案:心理学象面包一样,是夹着社会学的,即社会学上面也有心理学,那是社会心理学,下面也有心理学,这就更接近生理的心理学。到今天为止,社会学和心理学还有很多的交叉,有研究者的交叉,也有学科的交叉还有方法的交叉等其他的交叉。如果有机会,我认为我们应该去重新认识中国的社会学家,中国的社会学家做了很多很好的社会心理学和文化心理学的研究。比如说潘光旦先生做的很多东西到今天为止都是难以超越的,他翻译了一本书叫《性心理学》,一直到今天,中国心理学界还没有做出这么好的成果,书中最有价值的是潘先生为这本书做的十几万字的注,那几乎就是中国的性心理学,到今天中国也没有做过。费先生的《乡土中国》一直被认为是文化心理学的作品,他自己也承认,他写这本书受到了很多心理学的影响,包括美国民族心理学的影响。
还有传播学,它与心理学的关系更是十分密切。从传播学史的角度来看,传播学有四大先驱,Lasswell、Lazarsfeld、Lewin、Hovland。这四个人里,Lewin和Hovland是心理学家,另两位分别被视为政治学家和社会学家,但实际上他们皆可算作半个心理学家,因为Lasswell是政治心理学的创始人,Lazarsfeld是经济心理学的创始人。传播学还有一个集大成者Schramm,他不是心理学出身的,当他想改变自己学科体系时,专门去读了一个心理学的博士后。Schramm一辈子和很多心理学家合作过,比如后来用心理学研究态度的方法做民意调查的那个盖洛普。当然,传播学也向心理学提出了很多新的问题,比如说网络,网络让社会心理学发生了很多改变。社会心理学以前讲人际关系的时候,都是说面对面,但是在有了网络之后,关系变得很复杂了,人们不用面对面就可以在网上谈恋爱,使得有很多新的话题需要我们研究。自我传播、人际传播、组织传播、大众传播、网络传播、跨文化传播等很多领域都是心理学和传播学共同研究的领域,包括几个“W”,谁在传播信息、谁在接受信息等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两个学科共同关心的,现在我们也有一个联系的纽带叫做传播心理学。
教育学与心理学至今还难舍难分。从心理学的发展史来看,教育领域是心理学最早的应用领域,也是到目前为止最成功的应用领域。在这个领域,产生了心理学几乎是最庞大的一个分支——教育心理学。我国心理学的学科设置是把心理学大致分为基础心理学和应用心理学两大块,但在这两块之外常常还有第三大板块“发展与教育心理学”。来“三分天下”的第三板块与基础心理学和应用心理学并列确实有些不尴不尬,但它却在清晰地向人们彰显着教育心理学的势力。心理学传入中国以后,心理学的师资就多半放在教育系中,心理学的传播也主要是通过教育学的地盘,至今师范生必修的课程还是教育学和心理学,这两门的各级自学考试通常合并在一起,教育学和心理学一般也被划分在一个学科门类之下。我们不妨说,心理学为教育学奠定了相当的理论基础,教育学则为心理学提供了大量的研究话题。人之为人,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就是“教”与“学”的问题。对中国人影响最大的《论语》开篇就在讲“学而时习”,在中国流行最广的蒙学读物《三字经》一开头讨论的依然是学习。教育学和心理学一样,都在关心个体的人格塑造、群体的知识获得以及民族的文化传承。
最后我们看看人类学,在人类学里也可以看到很多心理学的东西。人类学刚刚创始的时候,产生了进化学派,即古典进化论,古典进化论有一个基本的假设,叫“心理一致性”,这是一个心理学上的假设。再往后,心理学对很多著名的人类学家产生了很深的影响,比如说功能学派的代表人物Malinowsky,费孝通先生的老师。Malinowsky本来是一个物理学的博士,他从自然科学跑到社会科学领域,因为他读了弗洛伊德的一本书,读完之后觉得写得太好了,就想去验证一下,由此开展他人类学的研究。大概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还出现了一些和心理学结合的流派,譬如说对文化与人格的研究,它就是用心理学的方法研究人格的问题。在这样的一个话题之下,有一个直到今天文化心理学还在讨论的问题——国民性:中国人的国民性、日本人的国民性、美国人的国民性。人类学还产生了一个分支学科叫做心理人类学,对此我们应该感到自豪,因为心理人类学的创始人是一个华人——许烺光。还有认知心理学对人类学产生影响从而产生了认知人类学,这都是在心理学和人类学之间的一些的跨学科的领域。今天我们还可以看到,跨文化心理学和文化心理学对人类学知识的吸收,现在文化心理学的很多东西都是从人类学过来的。
在笔者看来,上面提到的这些学科,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心理学。历史学家研究记忆,哲学家研究意识,文学家研究情感,社会学家研究角色,传播学家研究态度,教育学家研究学习,而人类学家研究人格,记忆、意识、情感、角色、态度、学习、人格都是心理学的概念,因此这些学科都可以是心理学。反过来看也是一样的,心理学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历史学、哲学、文学、社会学、传播学、教育学、人类学。但是各个学科的研究现在却相当隔膜,虽然不少人提出学科交叉,但是实际做的却没有我们的前辈好。学过心理学史的人应该知道,心理学的创始人冯特(Wundt)有一个中国学生,就是鼎鼎大名的蔡元培先生,他当时在德国跟随冯特学心理学。中国近代学术大师胡适甚至可以说拿了心理学的“双学位”,他在康奈尔大学读的专业之一就是心理学。还有一位历史学的前辈朱希祖先生,是上世纪20年代北京大学史学系的主任,他在历史专业做过一个重要的改革就是把课程改成首先是基础课其次才是专业课,基础课里面他首推社会心理学课,而我们今天的历史学院基本上是不讲心理学的。傅斯年先生,是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的创始人,他本人到英国曾专攻实验心理学。朱光潜先生的博士论文《悲剧心理学》是在一个心理学家的指导下做完的。中国近代学人中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另一方面,心理学的前辈也比现在的心理学家做得好。中华心理学的首任会长张耀翔先生做过很多历史和文学的心理学研究,譬如中国历史上变态人物的心理学研究;唐钺先生是学心理学的,当年中国知识界有一个很重要的科玄论战,科学派的主将就有唐钺先生;陆志韦先生曾经是燕京大学的校长,他不仅是心理学家,同时还是一个语言学的专家……由上述例子可以反思,我们今天在学科的交叉上是不是有退步。
现在心理学研究有一个很大的危险,就是看不到其他学科,也看不到社会实践。其他学科同样存在类似的问题。笔者认为所有人文社会学科其实是一家人,因为我们都是一个学科,都是研究人的学科。只不过我们的角度不一样,我们最后的目标是一样的。I.Wallerstein等人写过一本书叫做《开放社会科学》(Open the Social Sciences),他们就认为现在的学科的分科是不一定合理的,学科界限本无意义,追到最初,学科本来是不分的,是后来被人为分成这样的。我们现在应该弘扬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中国人是讲联系的,所有的学科都是有联系的。所有的学科都是一家人,没有哪一门学科是最好的,更没有哪一门学科是唯一的,让我们来共同承担一个任务:研究人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