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与带湖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辛弃疾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辛弃疾在上饶带湖闲居长达10年之久,这10年是词人一生创作中最重要的10年。自古迄今,虽然有无数学者对这10年有讨论述,但皆语焉不详。今天,我们在掌握资料的基础之上,结合辛弃疾的作品,对这10年将进行一次全面的研究和描述,以祈对这10年词人的创作进行深入分析提供帮助。
一、带湖的位置
江西上饶,位于信江上游,依山傍水,风景优美。据洪迈《稼轩记》说,南宋“国家行在武林,广信最密迩畿辅。东舟西车,蜂舞错出,势处便近,士大夫乐寄焉”。意谓当时国都临安(今杭州),上饶最靠近京城所在地浙江,交通便利,所以士大夫都乐意到上饶居住。
确实,从军事位置上看,上饶处于著名的浙赣走廊中段,无论东西,皆可一泻千里。历史上,南宋半壁江山,浙江、江西、湖南是后方,福建是大后方(南宋,有一支赵宋宗室迁居福建,人口二百,就是证明)。特殊情况下,上饶是由后方到大后方的必经之地。从政治地理上看,上饶又是一个可进可退的地方:进可至以临安朝见天子,退可以隐居山林,离天子不远不近。说远,上饶离临安毕竟有800里路程;说近,南宋的通讯效率很高。其时,规定每日传递的距离:马递300里,急脚递400里,金字牌递500里。步递除传递官府文书外,还可以传递私人信件,每天200里。以急脚递,临安至上饶只需两天;以金字牌递,仅需一天半时间。现在上饶到杭州坐火车需8个小时,无论古今,皆很便利。从京都到上饶的信息通道快捷,加之上饶又是江东望镇,牙闽、控越、襟淮、面浙,隐然为要冲之会,八方消息集中于此。所以当时形形色色的官绅士大夫都为占地利,纷纷择居上饶,从城内到郊区的官绅士大夫住户就有百家之众,一时别墅林立,城市繁华。
辛弃疾何时起念要筑居上饶,限于史料,已难考知。但可以肯定,上饶带湖新居的落成时间是在公元1181年的秋天。那时他仍任江西安抚使,掌一路军政大权。在江西政坛上,辛弃疾才华横溢,政绩卓越,遭到一些人的忌恨。所以他在《满庭芳·和洪丞相景伯韵》词中说:“倾国无媒,入宫见妒,古来颦损蛾眉”,就是针对这一点而言的。词的下片接着说:
幸一枝粗稳;三径新治。且约湖边风月,功名事,欲使谁治。
“三径”虽是用典,这里应为特指,即带湖新居刚刚兴建。洪景伯(适)的原作是1181年春天写的,其中有这样的词句:“人生何处乐?楼台院落,吹竹弹丝”。大概辛弃疾看了之后,颇有同感,所以唱和道:“幸一枝粗稳,三径新治”。
公元1181年秋天,从上饶传来带湖新居将成的消息,其时辛弃疾仍在豫章(南昌),为此他特意写了《沁园春·带湖新居将成》一词,词云“三径初成,鹤怨猿惊,稼轩未来……秋江上,看惊弦雁避,骇浪船回”。却说他在本年的春天,提到“三径新治”,到现在的“三径初成”,已是秋天。一春一秋,则七八个月已经过去了,从“初成”一词推断,按照建筑惯例,应该是房屋起梁的时候,所以辛弃疾在写了那首词之后,紧接着便提笔写了《新居上梁文》寄回去。文中提到的“青山屋上,古木千章,白水田头,新荷十顷”,是典型的江南风景,更是带湖新居的胜景。尤重要的是,文中点出了整个带湖寓址的地理位置“在城邑阛阓之中,而独出车马嚣尘之外”,真正是个闹中取静的佳所。
就在公元1181年春天,辛弃疾作《满庭芳·和洪丞相景伯韵》时,恰好洪适的弟弟洪迈到达南昌,辛弃疾与他同游东湖之后,乘兴将整个带湖庄园用图一一详细画出来,并向洪迈解释、说明,最后要求洪迈为他作《稼轩记》一文,记载了带湖新居的地理位置:
郡治之北可里所、故有旷土存,三面傅城,前枕澄湖如宝带……
关于带湖的具体位置,其实辛弃疾在词中和洪迈的《稼轩记》已经说得明白。但800余年来,不少著者的注释仍不确切。如当代最具权威的《称轩词编年笺注》云:“带湖,在信州府城北灵山下。”“带湖居第乃建于灵山之隈者。”这是不准确的。因为灵山距带湖实际距离有70多华里,而带湖真正的地址应当在当时信州府城北里许。出现误注的原因有二:一者注家们缺乏实地考察,二者也与同治年修《府志》、《县志》的漏字错改有关。如同治《上饶县志》卷二十《寓贤》云:辛幼安,名弃疾,号稼轩,其先历城人,淳熙卜筑城北灵山外之带湖。”此“灵山外”应指“灵山门外,”省略了“门”字。因为当时府城北门又叫“灵山门”,以其正对着灵山之故。《广信府志》卷四《城池》记载:
信州城……初置四门:南曰广信,北曰灵山……元因宋旧,明初修筑罗城,仍为四门旧制。
可见,“灵山外”系指城北“灵山门”外,而非指灵山脚下。另据辛弃疾的好友韩元吉儿子韩淲《涧泉集》诗云:
我居溪南望城北,最高园台竹树碧。眼前带湖歌舞空,身畔茶山陆子宅……韩氏父子的别墅旧址在信江之南的上饶市刘家坞,即今上饶卫校和地区医院家属宿舍这带园地,站在别墅后面的小山检竹丛苍亭中,朝北可望见带湖,而且在夜晚还可听到带湖辛弃疾别墅中传来的鼓乐歌舞之声,因为辛弃疾每次举行宴会时,都要叫侍者歌其所作,并自击节。韩淲诗中还描写了带湖与茶山寺陆羽旧宅为邻的细节,这都证明带湖不可能在70华里之外的灵山脚下。
根据《上梁文》、《稼轩记》和《广信府志》等记载,实地考察,古带湖遗址依稀可辨,即在上饶市北门乡龙牙亭一带。亭北有山丘,欲称祭鬼排,为古时“篆岗”,现为北门乡农机厂。西边近处是南北向的一垅稻田,隔田正对着陆子宅(今上饶市一中,内仍保存有陆羽泉),田畈偏南有一道溪涧,即辛词中常提到的“新溪”,现称解放河。1982年冬,上饶市文物普查时,据人提供,1958年兴修水利,在龙牙亭西边的田野下发掘出七八个大小相同的用砖石砌成的小井,这些井深埋田下,年数久远。据上饶市博物馆的考古人员推测,可能是当时带湖新居园中的灌溉设施。1980年在北门乡约20多米的东侧山坡发现一座多角形的红石墙基(直径约7米),从位置和地形上看,可能是带湖新居中的集山楼的基础。1962年夏,宋词研究大师夏承焘教授,带学生多人专程访问带湖遗址,将这一带的地形与《稼轩记》所写对照,也认为基本上相符。(注:李德清。稼轩词信州古今地名考。见:辛弃疾研究论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3。342-346)
二、带湖的建筑
洪迈《稼轩记》云:辛幼安“既筑室百楹……意他日得归,必躬耕于是,故凭高作屋下临之,是为稼轩。而命田边立亭曰植杖,若将真秉耒耜之为者。东冈西阜,北墅南麓,以青径款竹扉,锦路行海棠,集山有楼,婆娑有室,信步有亭,涤砚有渚,皆约略位置,规岁月绪成之,而主人初未识也。”有人将“百楹”理解“一百栋”,似有不确。楹本指房屋的柱子,后成为计算房屋的单位,一列为楹。百楹,即百列,一栋房屋可有数列不等。即便如此,带湖新居的建筑群也是相当可观的了。新居的代表性建筑应为“稼轩”,反应了辛弃疾的重农思想。他曾对人说:“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
“稼轩”作何用途?记得1181年秋天,辛弃疾写了《沁园春·带湖新居将成》之后,赵无咎马马上跟着写了《沁园春·和辛帅》,词的下片起首云:“稼轩聊尔名斋”。斋,即指书房和学舍,看来它是辛弃疾在带湖新居中创作和读书的重要场所,同时也是辛弃疾独居的地方。他在许多词中写道“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记取小窗风雨夜,对床灯火多情。”“小窗风雨,从今便忆,中夜笑谈清软。”“归去小窗明月在,云一缕玉千竿。”从中可以看到他常于风雨之夜,躲在“稼轩”的小窗前,沉思、缅怀、追忆,思绪常常走向情感的深处。从词里的情境营造看,“小窗”常常出于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带来一种缱绻的氛围,似乎应该认定此处的“小窗”就是指“稼轩”。
集山楼和婆娑堂大概是供家人居住的地方。辛弃疾南归的时候单枪匹马,以后娶夫人范氏,侍妾至少有七人,儿子九人,女儿可知者二人,家庭成员众多,奴仆一定不少,但带湖新居的住宅十分阔绰,住这么一个大家庭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雪楼,则是接待宾客宴游的地方。在冬天,他常和友人饮酒观雪于此。《念奴娇·和韩南涧载酒见过雪楼观雪》词云:
兔园旧赏,怅遗踪、飞鸟千山都绝。缟带银杯江上路,惟有南枝香别。万事新奇,青山一夜,对我头发白。倚岩千树,玉龙飞上琼阙……
在雪楼,与友人可以同赏到柳宗元《江雪》的诗意。词中“缟带银杯江上路”一句,可知雪楼地处较高,其时上饶城内,没有高层建筑,因此可看到信江像一条“缟带”。
平常的时候,雪楼也常有文人雅集。《谒金门·和廓之五月雪楼小集韵》词云:
遮素月,云外金蛇明灭。翻树啼鸦声未澈,雨声惊落叶。
宝炬成行嫌热,玉腕藕丝似雪,《流水高山》弦断绝,怒蛙声自咽。
同为友人兼门人的范廓之善鼓琴,五月的一个夜晚,携琴来聚,为辛弃疾弹奏了《高山流水》这一名曲,屋内的音乐声和屋外的鸦声、雨声、蛙鸣,构成一响,又有烛光萤萤,佳人似雪,惹起辛弃疾无限的雨恨风愁。
《水调歌头·送杨民瞻》词中有“风雨瓢泉夜半,花草雪楼春到”之句,说明雪楼被奇花异草簇拥,显得分外妖娆。《菩萨蛮·雪楼赏牡丹》也可见雪楼典雅、高贵、富丽,应该是带湖新居最豪华的建筑物,亦是辛弃疾的“脸面”。
带湖新居,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所以陈亮在《与辛幼安殿撰书》中说:
如闻作室甚宏丽,传到《上梁文》,可想而知。见元晦说,潜入去看,以为耳目未曾睹,此老必不妄言。
朱熹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居然惊为“耳目未曾睹”,其豪华,宏丽程度“可想而知”。这大概在当时整个上饶的官绅宅第中是第一流的。辛弃疾一生富于建设性,对营造之事颇为精通,更有兴趣。他在知滁洲时,建奠枕楼,后来帅浙东,又建秋风亭,在铅山瓢泉的宅第亦出自意匠,足可见他的“建设”头脑。
三、带湖的风景
带湖澄碧,绿野风烟,平泉草木,无一不构成整个带湖庄园的优美之景。辛弃疾在《六幺令·用陆民事,送玉山令陆德隆侍亲东归吴中》一词中曾说过:“酒群花队,攀得短辕折。”“花队”在此是指佳人,但我们来看看带湖新居实际的鲜花又是如何繁富。
1181年秋,他尚在南昌为官,便写了《菩萨蛮·稼轩日向儿童说》,词云:
稼轩日向儿童说:带湖买得新风月。头白早归来,种花花开。
他除了将新居将成的消息频频告诉好友,也不断地向儿辈们念叨。辛弃疾30岁左右结婚,他那时才40出头,儿女们尚小,所以每天官余回家,就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向他们描绘带湖的风景。从词中我们果然可以看到带湖庄园,确实是繁花似锦,美丽如画。辛弃疾所植的有:
梅花——“一夜梦千日,梅花入梦来。”“酒罢归对寒窗,相留昨夜,应是梅花发。”“算芬芳定向,梅间得意,轻清多是,雪里寻思。”
菊花——“东篱多种菊,待学渊明,酒兴诗情不相似。”“东篱菊有黄花吐,对映水,几簇芙蓉。”
藕花——“藕花雨湿前湖夜,桂枝风澹小山时。”
梨花——“梨花着雨晚来晴,月笼明,泪纵横。”
牡丹——《菩萨蛮·雪楼赏牡丹》、《念奴娇·赋白牡丹》云:“天香染露,晓来衣润谁整。”
水仙——《贺新郎·赋水仙》:“云卧衣赏冷。看萧然,风前月下,水边幽影……”
茉莉——《小重山·茉莉》:“倩得熏风染绿衣。国香收不起,透冰肌。略开些个来多时。窗儿外,却早被人知”。
此外,还有桃花、杨花、兰花、菖蒲等等。带湖新居的树木,除了上百千年的古木之外,还有柳树、桂树、松树、梧桐、榆树、梅子树、桔树,其中以松、柳居多。《沁园春·带湖新居将成》说:“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而《水调歌头·盟鸥》也说:“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带湖本来缺柳,但经过辛弃疾的栽种,后来一定不少。
而带湖新居一带最多、最繁茂的当然是绿竹了。《稼轩记》云:“以青径款绿扉”,实在是指路的两边修竹扶疏,形成两道天然的绿色屏障,太阳透过竹丛映在路上,连阳光也是绿的。无论房前屋后,山上山下,“夜雨北窗竹,更倩野人栽。”今天的古带湖遗址周围,仍然是绿竹成荫,随处可见。
至于带湖本身,辛弃疾更是情有独钟。他在被罢官回家后的第一首词就是《水调歌头·盟鸥》,这首词几乎可以视作辛弃疾与带湖结缘的演说词。从此,他与带湖的鸥鹭、白鹤、鱼虾、明月、清风都成为莫逆之交了。
四、词人带湖生活
《六幺令·用陆民事·送玉山令陆德隆侍亲东归吴中》云:“手把渔竿未稳,长向沧浪学。”表明辛弃疾在带湖边开始了他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带湖10年,辛弃疾常常以带湖为圆心,去周围地区作短途旅行,他常去的地方有:
博山寺——其中《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是他的杰作之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此外还有上饶县和铅山县两地的雨岩、鹅湖、期思、周氏泉、崇福寺、上卢桥、西岩、黄沙岭、灵山、隐湖、瓢泉、宿山寺、积翠岩、彭溪、清风峡、云岩、苍壁等地方。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地方迄今仍与词中描写的情况相符,为我们阅读、理解稼轩词提供了难得的实景。这10年,是辛弃疾闲游的10年。
带湖10年还是辛弃疾交友的10年。在这10年所创作的176首词中,有115首是唱和之作、送别之作、赠予之作、祝寿之作、应答之作、偕友同游之作、寄远之作、宴席即兴之作。分别提到的友人有严子文、汤朝美、杨济翁、范南伯、陆德隆、韩南涧、李子永、李正之、郑元英、徐衡中、郑舜举、黄德和、马荀仲、范廓之、俞山甫、任子严、杨民瞻、晁楚志、陈仁和、陈亮、杜仲高、丁怀忠、王桂发、徐行中、黄倅、洪莘之、王道夫、赵达夫、金林擒、洪景庐、杨少游、赵景山、余伯熙、余叔良等。这些人物有以前的老友,也有新知;有过往上饶者,有常居信府者;有年长者,亦有年少者;有高官,亦有一般文士;有被罢官者,亦有退休赋闲者……这10年,虽然辛弃疾赋闲带湖,但并不甘寂寞,他仍然活跃在上饶的上层社交圈内,并且有相当的知名度。尤值一提的是,这10年中他交往最深,感情最厚,志趣最投的是陈亮,还有他所尊敬的朱熹。
带湖10年,还是辛弃疾狂饮的10年。检其10年的创作,176首词中,言酒、言饮、言醉者达102首之多,几可谓有词处便有酒,饮酒时必作词。因此这10年是辛弃疾狂饮之后醉看人生、醉写人生、醉度人生的10年。
在辛弃疾刚刚被罢官回到上饶家中时,狂饮不但不能帮助他拾回往日的豪情,反而使他凭添了几许英雄无为的哀痛。其《水调歌头·寄我五云字》云:
短灯檠,长剑铗,欲生苔。雕弓挂壁无用,照影落清杯…老子正须衰。
又《水调歌头,汤朝美司诗见和,用韵为谢》云:
说剑论诗余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颇甚哀。
英雄虽然无为,但他仍然作英雄之饮,豪将之饮,最著名的是《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点秋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辛弃疾的狂饮,连着两个晚上喝醉便是常有之事。《生查子·山行寄杨民瞻》云:
昨宵醉里行,山吐三更月。不见可怜人,一夜头如雪。
今宵醉里归,明月关山笛。收拾锦囊诗,要寄杨雄宅。
他甚至前后两次醉倒在山里的同一块怪石旁,连自己也莫名其妙。《鹊桥仙·己酉山行书所见》云:
松风避暑,茆檐避雨,闲去闲来几度。醉扶怪石看飞泉,又却是,前回醒处。
辛弃疾在上饶有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的应酬、那么多的宴会,醉酒的日子就更多了。《朝中指,醉归寄佑之弟》云:
……这里却愁酒尽,那边的诗正忙……为谁醉倒,为谁归去,都莫思量。
辛弃疾能喝酒,敢喝酒,更能够劝酒。有一次上饶地方最高长官王道夫过生日,辛弃疾站起来向他敬酒,我们且看他是怎样劝酒的:
此身长健,还却功名愿。枉读平生三万卷,满酌金杯听劝。
男儿玉带金鱼,能消几许诗书?料得今宵醉也,两行红袖争扶。
辛弃疾既是劝王道夫,也是劝在座的宾朋,但看上去却更像是劝自己。在赵文鼎提举的生日宴会上,辛疾显得特别活跃,看,他又站起来劝酒了。《虞美人,用前韵》:
一杯莫落他人后,富贵功名寿。胸中书传有余香,看写《兰亭》小字,记流觞。
外,辛弃疾的饮酒词还有一些煽动性非常强的词句,往往使他成为酒宴中的主宰,气氛非常浓烈。《洞仙歌,访泉于期思,得周氏泉,为赋》:
人生行乐耳,身后虚名,何似生前一杯酒。
或如《水调歌头·文字觑天巧》云:
更欲劝君酒,百尺卧高楼。
酒中的辛弃疾形象显得淋浪,狂放。他在《水调歌头,再用韵答李子永提干》词中这样描绘自己:
断吾生,左持蟹,右持杯。
这是典型的辛弃疾饮酒图。而醉后的辛弃疾,又是写另一番形象。《念如娇,赋雨岩,效朱希真体》:
醉里不知谁是我,非月非云非鹤。
带着酒兴醉意,辛弃疾在露冷松梢,风高桂子、空谷无人的雨岩挥笔写就《蝶恋花,月下醉书雨岩石浪》一词。当时上饶城里,日日夜夜,“酒林浪,歌窈窕,舞温柔。”为辛弃疾的饮酒带来了极多的机会,他在《水调歌头,九日游云洞》云:
为公饮,须一日,三百杯。
可见辛弃疾的酒胆并不比李白小,若让这两位大诗人坐在一起拼酒,大概可以打个平手。
纵观辛弃疾带湖10年的饮酒生活,在宴会上与达官贵人饮或与朋友饮,辛弃疾是进攻型的,显得狂放不羁;而当他独自小酌的时候,情况大不相同,其心情是悲怆,凄凉的。在带湖篆冈家中的小酌,辛弃疾写道:“是谁秋到便凄凉?当年宋玉悲如许。”而当他与村夫野民共饮时,心情又是别样的平和恬淡。“竹树前溪风月,鸡酒东家父老,一笑偶相逢。此乐竞谁觉,天外有冥鸿。”
五 结束语
辛弃疾与上饶带湖结缘,也是他与一位伟大词人的结缘。刘宰在《贺辛待制知镇江》中说:
田园归去,翰墨生涯,驰骋百家,搜罗万象,……落纸云烟,争光日月。
刘宰很明白地告诉我们,带湖10年,是辛弃疾由政界强人改行当了专业词人的10年,在这10年中,辛弃疾离开政坛后,重新拥有读破万卷书的机会,从而使词艺大进,终成一代大家风范,写出了许多在中国文学史上与日月争光的第一流作品。历史上,有多少像辛弃疾这样的做官人?多得简直数不清楚;但历史上又有多少像辛弃疾这样伟大的词人呢?少得简直屈指可数!前者的当世美名,在历史的长河中沉没了,而后者不但与历史同在,还与未来同往。从这个意义上说,辛弃疾的带湖10年,实际上是他生命的百年、千年、万年……对辛弃疾与上饶带湖的研究,因此就显得非常必要了而且重要了。
(附记:本文为程继红、汲军合作课题《辛弃疾与上饶》之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