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的人物塑造_后现代主义论文

论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的人物塑造_后现代主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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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后现代主义文学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主要在欧美产生和形成的世界性文学思潮,在美国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对于传统文学,从内容到形式,它比现代主义文学都具有更强烈的反叛性质。仅就小说的主要艺术手段塑造人物形象而言,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传统理性人物的消解。它塑造的都是支离破碎的、混乱的、不断异化的人物形象,是不连贯的偶然现象的不断展现,是完整主体的丧失,是对典型形象的彻底否定。阅读主体发生错位,而变成了文本所展现的“人物”。导致后现代主义文学产生的主要条件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20世纪以来科技的发展动摇了人们对于现实世界的盲目乐观,二是工业化社会对人的深刻影响,三是充斥社会生活的商品动摇了人的主体地位,四是急于摆脱欧美文化传统束缚的文学自主意识的强化,五是文学创作有意模糊或混淆传统的不同文学体裁之间的界限。

【关键词】美国文学 后现代主义小说 人物塑造

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对传统小说(包括现代主义小说)认为理所当然的构成成分,在创作理论和创作实践上,都提出了怀疑,进行了全面的攻击和解构。对构成小说核心成分之一的“人物”,当然也毫不例外。

在欧美文学发展史上,小说这种文学体裁在18世纪得到了巩固和迅速发展。18世纪是个人主义的新教占主导地位的资本主义发展初期,被描绘为理性和启蒙的时代,那时自由主义的思想强调个人主义的重要性。在西方文学传统上,小说是与这种思想相适应的,它承认个人的重要性,因而集中表现具体的可辨认的个性人物。在那个时期,小说人物是表现启蒙思想的载体,是表现那个时代及其意识形态认为符合理性的典型人物。一般来说,小说总是围绕情节来建构的,在曲折变化的情节中,典型人物总是站在“他/ 她与社会的切线上”〔1〕,社会与个人的利益得到确认,并彰明这些利益是合乎理性的,使社会与个人的冲突得到解决。

人物作为进入小说虚构世界的要素,通常就成了关注的中心;特别在启蒙时代,人物作为社会结构中“个性特征”的榜样和典型,在小说中获得了中心地位。与小说人物有重要关系的是,这一时期提出了“人性”的概念。资产阶级的这一理想思想认为人有一种本质特性,而且这一本质特性,不论在什么地方,永远是一样的,它只需要从黑暗引向光明,只需要启蒙。人的这种本质特征被认为是自然的,而非历史的。在18世纪资本主义早期,在“现在存在的,不论什么, 都是正确的”〔2〕乐观主义氛围中,关于人性的非世俗化的、非历史的理解自然是资产阶级理性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彰明启蒙思想的过程中,在西方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文化建构过程中,小说成了表现资产阶级价值观的一个主要艺术形式。这样,小说人物就成了以理性思想为基础的资产阶级准则规范系统化、合理化甚至标准化的中心。昭示所谓人性本质的小说人物在似乎给予个人某种程度的独立和民主品质的同时,实际上起着给资本主义社会结构中的个人提供合理性思想的标准角色的作用。

然而,在西方文学中,却长期回避具体的文化背景和社会历史差别,把在资产阶级理性思想基础上塑造的小说人物当作体现共同人性的典型例子来理解的理论,曾给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扩张和“启蒙”行径提供了理由,是哲学上和文化上的一种骗人把戏。

关于人物塑造的传统理论,完全依恃现象与真实这样一种二分法的范式,而且关于人物及其个性特征的叙述故事总是从神秘趋向启蒙。在这个意义上,叙述故事总是天启式的,叙事轨迹总是从不同现象的异质性开始,最后以一种假定的同一性的同质得到表现而结束。这样小说人物就在叙述中得到了恰当的表现,一种同一性的自在在故事的模拟替换中被重复。传统小说中的人物虽然事实上是特定历史时期的、特定文化背景下的自我的重复模拟和表现,然而他们总是被说成某种共同人性的典型体现,因而成了历史的自我必须赖以塑造自己形象的范式,如果他们想成为符合理性的文明人的话。

在对传统小说人物塑造过程的理解中,占主要地位的同样是二分法思维方式,即现象与本质。小说人物可见的表面现象仅仅是表示寓意的标志或参数。小说的阅读过程,就是揭示寓意的过程,揭示特定个性化人物深层的个性特征的过程。“对人物的这种阐释需要一种简单的‘发现’(anagnorisis):人物塑造展现了认识中的一段情景, 在这一情景中,读者发现了反映在人物身上的自己的‘本真’,或者我们可以说读者与人物有了认同。读者发现了人物的性质或本质,而这种性质或本质读者是早已知道的,因为他/她与人物享有共同的‘人性’。”〔3〕

关于人物塑造的传统观念关注的是一个有名有姓、有独特个性特征的典型人物,能体现关于人的某种本质真实的人物,强调的是人物的同一性。而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塑造所否定的正是这种本质真实的概念。后现代主义叙事的展开,不是从现象到对本质真实的启蒙,而仅仅是一种现象的消失,另一种不同现象的出现。所塑造的与其说是人物,不如说是一系列的现象。其叙事轨迹所强调的是一种不断增生的异质现象,因此人物的个性特征不断被推延或回避,人物不断从自身异化。同一人物每被提及一次,就引发一段新的故事,而这新的故事总与小说中该人先前引发的其他故事相悖。在这种后现代主义人物塑造模式中,不是自我创造故事,而是自我在许多杂乱无章的不断增加的故事中消失。正是这种故事的过剩打乱了传统小说人物塑造整齐划一的同一性结构体系。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是一个过程,所展现的人物是零星碎片,不容出现一个完全连贯的、可以辨认的整齐结构;人物好像是撕碎了的像片,是摄影蒙太奇。

后现代主义人物塑造对超时间的、非历史的人性的观念,对不受时间影响的本真自我的观念进行了抨击,强调时间对自我造成的异质多样性威胁。简言之,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塑造导致了对异质性人物的阐释;这种人物的存在特征是异质多样,总是不断变化,是对先前自我的异化。因此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最典型的特征是不连贯和破碎。人物特征不是在重复,而是新的特征否定先前的特征。人物专名,即使被采用,也是前后不一致;表示具体性别的标志常常混乱;似乎有生命的人物常转变为无生命的物体等等。由于有关人物的信息的杂乱和不断增加,导致了人物个性的非理性和自相矛盾。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从来没有一个终结点。后现代主义对按本质主义方式建构的人或个性特征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作家对“作品中出现的人物缺乏真正的热情……人物如果是什么的话,那就是出发点”〔4〕。

美国当代作家罗纳德·苏克尼克小说中的人物“仅仅是永远变化的词汇的牺牲品。这些‘人物’几乎没有得到什么描述,只有隐约闪现的个性特征,更像处于布朗运动状态中的微粒,有可能向任何方向运动,前后的运动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而且运动永不停止。逃离停滞的必然结果是成为运动的奴隶。像品钦作品中摇摆不定的人物一样,苏克尼克的瞬息万变的人物也是运动的奴隶”〔5〕。这些人物的特征是流动性、 不稳定性和多样性,强调的是自我过程的变化多端和一个进行中的自我的观念。

品钦等小说家的漫画式人物显而易见地颠覆了人名专名作为表达特定的个性特征的地位,进而就否定了一般通过人名专名而予以确认的人物个性或人格。在当代美国的一些后现代主义小说中,人物的名字都是滑稽可笑和荒诞的模仿。如“斯特洛普”(Strop Banally)(R.苏克尼克,‘Up’,1968),“扁脸盘小姐”(Miss Flatface)、 “淫秽先生”(Mr.Obscenity)(苏珊·桑塔格,‘American Spirits’),“咖啡先生”(Mr.Coffee)、“修理先生”(Mr.Fixit)(R.卡弗)及“比利·大惊小怪”(Billy Bucksfuss)(J.巴思,Giles Goat —boy,1966)等。在传统小说中,人物专名预示着连贯性和统一性, 把不同视域组织到可以辨认的位置上,而后现代主义小说中的人物专名没有任何统一性的象征意义,是作家随心所欲贴上去的。读者所面对的是一片琐碎和充满神秘意义的混乱,见到的人物是乱涂乱画的人像素描,仅是个性特征的轮廓或模版,而不是个性化的人物主体;他们是苍白的、在心理上没有明暗对照的、隐约可见的人物轮廓。他们是一些中性人物,分不清男女性别,缺乏特定人物的“固有属性”和同一性特征,与传统的三维的、貌似真实的典型人物形成了鲜明对照。读者与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之间的屏障是无深度的。

如果说苏克尼克、品钦等作家的人物塑造推翻了作为本体论自我符号的人名专名的认识论统治地位的话,那么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一人多名或人物专名随意交换等手段,则否定了专名通常拥有的区别功能和赋予人物个性特征的功能,大大影响了人物个性特征的形成。这些人物只是些密码符号,起着叙述作用的功能,没有连贯的心理特征,从根本上消除了作为主体构成成分的自我,消除了作为意识焦点和中心的人物主体;这种人物与其说是存在,还不如说是不存在的符号,是些零乱的轨迹。

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塑造的破碎性还表现在所指人物进入小说文本。所指人物进入小说文本大致有两种情况:一是历史人物与小说文本中的其他虚构人物在同一水平上被引入,从而混淆了或抹去了历史的个性人物和文本中虚构人物在本体论上的差别;二是小说人物在另一小说文本中出现,扮演一个次要角色。这样所指人物,由于互文性效果,实际变成了没有所指的所指。他们和普通生活中的人一样充满偶然性,“仅仅作为语法上存在的人参与小说”〔6〕。他们的个性特征往往是不连贯的、自相矛盾的或偶然的。

在向多元化方向发展的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中,与庞杂的信息超载这一特点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一种没有实质的、似乎是转瞬即逝的文本。像R ·苏克尼克等作家以避免提供大量信息和详尽充实的内容为叙事策略,而有意识地采用语焉不详、用词吝啬的风格和互不连接的话语碎片构成了一个开放的、流动的整体。在这样一个文本中,人物不停地变形,或汇合聚集,或相互转化。从一个句子到另一个句子,人物年龄和语法上的人称的变化简直像漫画似的。在本质上是抽象的小说文本中,发展方向不是有连续性终结性的,不是有自身目的或明确范围的整体;读者所经历的只是一个没有规则支配、充满偶然性的过程。在这样的文本中,人物仅仅是为述而作的姿态。“小说中的虚构人物,不再是精心塑造的,不再具有明确的个性特征,不再有稳定的社会和心理特征——姓名、背景、职业等。新小说的人物如同塑造他们的话语一样变化不定,虚幻朦胧,没名没姓,难以名状,充满欺骗和难以预言。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仅是木偶。相反,他们的存在将会更真实,更复杂,事实上更逼真,因为他们将不仅仅好像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将是在这个样子:在话语中存在……这种人物,从某种意义上讲,将参与他们自己的建构,参与他们自己的消亡。”〔7〕

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塑造人物的另一个明显特征是人物充分存在的推延。人物塑造的传统理论关注的是建构一个完美的作品,一个有独特个性的达到充分存在的人物,强调的是人物性格特征的连续性;而后现代叙事手法所确立的是人物塑造作为一个过程在其进行之中所暴露的差异,从不设法建构一个完整的、最终定型的作品。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约翰·巴思的小说《梅内拉耶多》(1969)。其中的人物梅内劳斯被描绘为一个不断从自身异化的人物。关于人物的本体存在是一系列的混乱;在文本中,梅内劳斯的特征一有眉目,便马上出现差异,新的叙述开始展开。人物充分存在的推延表现在话语上常出现多个叙述者的引语一层层镶嵌在里面。“叙述者梅内劳斯告诉读者‘他如何在一天夜里告诉内斯特和奥狄休斯的儿子他如何告诉海伦他如何告诉普鲁蒂厄斯他如何告诉普鲁蒂厄斯的女儿他如何向海伦反复讲述他如何毁了他们的爱情。’”〔8〕对一个人物的生平故事的讲述, 应该是提供和保证人物自我特征的行为,但对梅内劳斯的生平故事的叙述却造成了明显的自我差异(self—difference);其多层次的叙述表明,与梅内劳斯认同的那种意识和梅内劳斯的声音不协调,不一致。每当他确定自己的身份特征时,他总是改变时间和地点,注意到一个不同的梅内劳斯,一个在不同的叙述时间结构中存在的梅内劳斯。梅内劳斯从未达到或实现充分的自在,他永远在变化,在不断失去先前的自我;他的本真自我被不断回避,他的存在被不断推延,或者说他永远处于“他在”(being there), 以不同的形态重复着自己,而不为自己确定一个肯定的、可辨认的和单一的身份。“自我的消解和角色的增殖是后现代主义小说中的互补策略。多元身份最终往往成了不存在的人。”〔9〕R·苏克尼克也有意识地抵制以完整的个性当作行为主体基本因素的诱惑。他反对人物的权威中心,反对塑造一种建立在统一基础上的单子主体。他对人物的解构表明“人不是一个统一整体,不是自治的,而是一个过程,在不断地建构,不断地出现冲突矛盾,不断地变化”。品钦塑造的斯洛斯路普逐渐失去了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地位,“温德尔一天天失去了自我,变成了没有个人特征的人。他一走进会场,会场一下充满了人,……他是一个活的人类总成机”〔10〕。

作家把注意力从人物之间的关系转移到想象中的读者与小说创作过程的配合上,是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塑造的又一突出特点。后现代主义小说所强调的是读者与文本之间的密切关系,摈弃了以积极的作者与被动的读者为特征的作者——文本轴心,而突出了写作与阅读是一种不可分的共生活动的观点。“远远不是忽视读者,现在的作者宣称绝对需要读者的合作”〔11〕。“巴特……曾声称文学作品的目标‘就是使读者不再是文本的消费者,而是创造者’。巴特认为把阅读降低为消费,‘显然是许多人对现代主义文本或者对先锋派电影或绘画感到厌恶的原因;感到厌恶意味着对文本不能进行创作,不能展现它,不能解开它,不能使它发展运作。’”〔12〕让读者进入文本,进入某一特征确定的位置,这是一种明显的现象学的表现,给读者提供了视域空间,通过这一视域空间读者作为某种经验的主体传递对文本中描写的客观世界的感觉。读者进入并“占领”了从中产生文本的位置。其逻辑是,所期望的效果倒不是给读者提供一种认识论的理解,相反,它是要读者产生一种经验,一种历史的、存在主义的、不容怀疑的真实经验。这样,读者便成了文本所展现的主要“人物”;读者的阅读主体地位被错置,变成了某种经验主体。

后现代主义小说的人物塑造,不论是它的破碎性、不完全存在,还是读者进入文本,归根结底是对传统小说人物所依恃的认识论地位和原则,在理论上进行了批评,在实践上进行了彻底的颠覆。

关于传统小说人物的塑造,评论家向来对作为小说文本结构成分的人物和现实生活中的人是加以区别的。实际生活中的人所表现出的是个性特征,这种个性特征可以是不连贯的,有时还不那么容易被他人理解,甚至会被人误解;而传统小说人物所表现的是典型个性。个性是无目的的和复杂的;而小说中的典型个性是有目的的和简单的,是一些不太多的、在本质上是可以确认的特征。个性具有一定程度的存在主义的偶然性;而在有组织的情节中和一定界限内的场所扮演角色的人物却没有偶然性。个性属于本体论的范畴。传统小说人物是读者了解小说文本刻意阐释社会结构的主要媒介之一,那么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它必须是可以理解的,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对传统小说人物的这种完全是认识论的理解方式,使他人从根本上变得可知;传统人物在认识论上的稳定性或可预见性给读者的身分提供了一个安全的地位。读者的这种身分是与人物的身分特征不同的一种本体论地位。认识论的理解使读者对人物有了控制的幻觉,从而读者不仅在情节之中找到或确定了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而且也找到了或确定了人物与读者自己超越人物虚构世界的地位之间的关系;也产生了全知及其伴随物全能的幻觉。

全知全能的幻觉与控制其他地方和控制他人的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倾向非常相似。在启蒙式情节中的理性人物假装自我对他人有着充分全面的认知,从而确保了自己的真实性和地位。在小说创作上,这种倾向可转变为对其他视角、或者说对其他人物的控制。

现代主义小说虽然有意不让读者直接地获得在现实主义小说中经常得到的全知视角。但很重要的一点是,现代主义文本是从一个或更多的具体视角,或者由不称职的叙述者所叙述的,而整个文本最后还是建构在充分满足认识论的基础上。有些现代主义小说的不同视角和暂时的视域的并列引起了混乱,但是这种开始的破碎只是后来建构一种更广泛的立场的工具,在这一立场上所有冲突得到调和,构成一个连贯的整体。现代主义小说在叙述视角方面的实验轨迹仍然肯定地处在认识论的框架内,从神秘走向启蒙;“人物和文本乍一看不论有多么零乱,结构多么松散,而总能借助于一种具有统一性的象征性元语言,一种占主导地位的稳定的话语,一个核心自我的稳定的等级制度或一致性,而得到克服。”“而后现代主义文本的构成成分很少在主题上形成统一,人物在心理上很少有连续性;叙述的不连贯性及人物个性特征的分裂是不可能克服的。”〔13〕

后现代主义小说中的人物不再是共同人性神话的体现,不再是标准化自我的形象,不再是任何历史文化背景下的历史的读者的典型人物。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的不连贯性、破碎性,完整主体标志的丧失,对自我的不断变化,从现象到现象的不断展现,永远不能达到充分存在的特征,这一切决定了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的本体论地位,决定了他的个性特征的偶然性、无目的性,从而导致了他的认识论地位的丧失。这种人物展现在读者面前的仅仅是些存在主义的生存现象,这些现象并没有掩盖什么深层的真实,没有什么深度。

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塑造总的特点就是人物的消解,或者更确切地说,就是传统理性人物的消解。这仅仅是整个后现代主义文学发展倾向的一部分。后现代主义文学是一个主要在欧美产生和发展的世界性文学思潮,在各国发展的情况是不平衡的;在美国当代文学中,客观地讲,后现代主义倾向占着一个很重要的地位。它的产生和发展倾向,有其国内外深远的社会文化背景,也有着文学发展的内在原因。

20世纪以来,科学技术领域取得的新成就,对人的思想方法及人对世界的看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理论上最突出的一点是强调科学是一个过程,这一点不仅修正了人们把科学看作一整套永恒不变规律的一种较为简单的观念,而且引起了人们对科学概念、元观念(meta—concept)和范式相互联系、变化和消亡的方式的注意。 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提出,对20世纪各个领域的思想家和理论家来说,无疑是具有深远影响的事件;它不仅从根本上动摇了西方的理性思想观念,改变了人们对如何获得知识的观念,而且在西方看来,它替代了牛顿的理论,彻底改变了人们对世界的看法。这些新的科学理论和观念在文化和文学艺术上的影响是:人们越来越感到难以相信有一个绝对的、可靠的、可以描述的外部世界。以前多少年来认为是永恒的、绝对可靠的、界限分明的事物,一下成了梦幻;世界上的一切,包括人自身在内,进入了一个永不休止的、不断变化的过程,永远处于流动状态。

在美国文学艺术和文化发展上,爱默生早在19世纪就定下了摆脱欧洲文化传统包袱的调子,在理论上提出了创造全新的、完全来自经验的作品的思想;他的不少观点具有超前意识,有明显的20世纪现象学和相对论的思想成分。惠特曼也是决心要摆脱理性思想,甚至要摆脱理性,要创造一种直接表现他对世间万物内在属性的经验感受的语言和风格。他们的口号是经验。经验,不论是个人的,还是人际之间的,不论是现实的,还是神秘的,是判断任何观念和任何创作的唯一标准。在这样的思想影响下,美国关于自我理论的文化传统中早就形成了关于主体异质特性的观念。其基本思想观点是“我们有多少朋友就有多少个性”〔14〕,“确切地说,一个人有多少人认识他,就有多少社会的自我”〔15〕。哈里·斯塔克·沙利文还声称,“必须要放弃我们关于个人个性特征的根深蒂固的幻觉”,“认为人们自己‘有独特个性’,是独立的,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种观念是离题万里,据我所知,一个人有多少人际关系,就有多少个性特征。”〔16〕

伊莱·惠特尼关于可替换部件的理论提出一个多世纪之后,美国第一辆T型福特牌汽车于1913年10月7日从装配线上开出来。人们对城市工业社会生活中的无个性特征的焦虑,由于工人们在流水线上无个性特征表现的存在,而进一步加剧了;工人们似乎像他们在生产线上装配的可以相互替换的部件一样。流水线的发明,导致产品的批量生产成为可能;产品的极大丰富,特别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促使美国社会迅速从以生产为主向以商品的消费为主转变,而消费社会的特点之一就是要产品不断求新。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两位经理早在1932年就说:“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指望一再重复生产同样的东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使产品不断更新

新产品的市场具有无限的弹性……研究的全部目的就是设法使每个人对他目前已拥有的东西感到不满,以便使工厂忙于生产新产品。”〔17〕商品社会的这一特征,对人的生存,对社会生活及文化等各方面的影响是深远的。求新求变的思想和生产活动主宰着每个人的生活。社会不断需要新的面孔,而人们也需要不断“更新”自己,做出新的选择,迎接新的挑战。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一切似乎永远处于运动状态,永远在不断流变,永恒的东西似乎不可能存在,停滞就意味着死亡。在实际生活中,人们很难形成完整的、最终封闭的个性特征;如果有个性特征的话,也是开放的。

美国商业社会对人的另一主要影响是人的主体地位受到了威胁。这一点在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塑造方面也得到了明显的反映。品钦的小说《The Crying of Lot49》一开卷人物就与商标并列在一起。 在美国这样的商业社会里,一切都取决于财产关系,被神化的商品变得至高无上,从而替代了人的主体地位,似乎成了“有生命的”存在,而不再是人物的背景。在人的品质和社会关系被物化的同时,无生命的物品或商品被赋予一种神秘的生命。

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文本自身的一个突出的特征是它放弃了单一的、一致的体裁风格,动摇了其类属特征或地位,从而导致了人物自我特征的消解。这些后现代主义文本有意模糊或混淆传统的不同体裁之间的界限,它们不但不去建构“有机整体”,反而是以不同的风格去塑造多元性的主体。这也许是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人物趋于消解在文本上的内在原因。

注释:

〔1〕Docherty,Thomas,'Postmodern characterization:The Ethics of Alterity',in Postmodernism and Contemporary Fiction,ed.by Edmund J.Smith (London:B.T.Batsford Ltd,1991),P.171.

〔2〕Ibid.P.173.

〔3〕Ibid.P.173.

〔4〕Currie,Peter,"The Eccentric Self:Anti- characterization and the Problem of the Subject in American Postmodernist Fiction",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Fiction,ed.by Malcolm Bradbury and Sigmund Ro (Baltimore:Edward Arnold Ltd.).P.62.

〔5〕Ibid.

〔6〕Federman,Raymond,ed.Surfiction (Chicago,1975),in Postmodernism and Contemporary Fiction,ed.by Edmund J.Smith( London:B.T.Batsford Ltd,1991)PP.175—176.

〔7〕Ibid.

〔8〕Karl,Frederick R.,American Fictions,1940/1980,New York;Harper & Row,1983,P.480.

〔9〕Elder,Doris,'Surfiction',Boundary 2,5,Fall 1976,P.156,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Fiction,ed.by Malcolm Bradbury and Sigmund Ro ( Baltimore:Edward Armold Ltd.),P.62.

〔10〕Ibid.

〔11〕Robbe Grillet quoted in Peter Currie,The EccentricSelf:Anti—Characterization and the Problem of the Subject inAmerican Postmodernist Fiction,in

Contemporary

AmericanFiction,ed.by Malcolm Bradbury and Sigmund Ro ( Baltimore:Edward Arnold Ltd),P.57.

〔12〕Currie Peter,The Eccentric Self:Anti—Characterization and the Problem of the Subject in American Postmodernist Fiction;Malcolm Bradbury and Sigmund Ro,eds.Contemporary American Fiction,London:Edward Arnold Ltd.,P.51.

〔13〕Ibid.P.45.

〔14〕〔16〕Harry Stark Sullivan quoted 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Fiction,ed.by Malcolm Bradbury and Sigmund Ro ( Baltimore:Edward Arnold Ltd),P.63.

〔15〕William James,Ibid.

〔17〕Elliott,Emory,etc,ed.Columbia Literary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8),P.718.

〔18〕Pynchon,Thomas,The Crying of Lot 49,Bantam Books,Inc.196);V.New York:J.B.Lippincott Company,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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