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后》第二卷中财神玛门宫的艺术构思,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第二卷论文,财神论文,构思论文,艺术论文,玛门宫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65x(2009)04-0050-06
一、引言
为了显示《仙后》第二卷所讴歌的节制美德,斯宾塞安排主人公该恩爵士经历了各种诱惑的考验,其中游历财神玛门宫的情节别出机杼,引起了人们特别的兴趣和讨论。有人认为该恩爵士不应该在财神玛门的陪同下游历财富地宫,因为这样做只能表明他不能拒绝诱惑,其错误与第一卷中的红十字骑士误入绝望洞如出一辙(Kermode,1973:721)。但是弥尔顿在《论出版自由》中则认为,斯宾塞让该恩游历玛门宫之目的乃是“令其观看和了解,然而却又予以抵制”(ibid.:1417)。哈罗德·布鲁姆却认为,该恩在玛门宫中所表现的是一种“被动的英雄主义”(Bloom,2004:65)。长久以来,玛门宫一章一直受到人们的重视,然而对其所作的阐释和评论则众说纷纭,甚至大相径庭。如果对玛门宫一章的结构安排、情节展开和人物塑造诸方面的艺术构思进行剖析,或许可以窥见斯宾塞在这些生动、感性和美丽的形象描绘中所寄寓的复杂、深刻而又矛盾的思想情怀。
二、浑然一体、交叉重叠之网状结构
玛门宫在结构上的特点主要体现在该章即第7章在全卷中的位置、玛门和玛门宫的描写以及宫中所发生的事件安排等三个方面。
首先,玛门宫在第二卷中具有关键意义。从内在结构上看,描写玛门宫的第7章在全卷12章中,处于关键位置。作为本卷节制美德的代表骑士该恩爵士与激情展开了多方面的较量。这里的激情主要是愤怒和欲望两种。前者的代表是愤怒福罗尔,后者的代表是妖女阿克拉霞。全卷12章可以分为两部分,前部分主要描写该恩如何战胜福罗尔及各种性情暴躁之敌,后部分主要描写他如何打败阿克拉霞及各种声色淫欲之徒。如果说第6章开头的诗句“在令人愉悦的享乐中学会自制/比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更难”①表明该章是从愤怒过渡到欲望的转折点的话,那么,第7章则是完成这个过渡因而具有特殊意义的一章,因为在该章中该恩成功地抵制了玛门的诱惑并为最终打败阿克拉霞、摧毁幸福幽闺做好了准备,其情状正如同耶稣在旷野成功地抵制了魔鬼的诱惑并为最终战胜死亡做好了准备一样。玛门宫一章的重要性还体现在全卷三大诱惑中,代表贪婪的财神玛门的诱惑正处于中心位置,前有代表寻欢作乐的菲德丽雅的诱惑,后有代表声色之欲的阿克拉霞的诱惑。这三大诱惑是组成全卷的大结构,在处于这三大诱惑的中间位置的玛门宫一章中还另有财富、荣誉和知识三个诱惑所组成的小结构。这种大结构中另有小结构或者说小结构包含在大结构之中的结构特色使得该诗章在形式上细针密缕,在内容上意蕴丰赡。该恩在战胜菲德丽雅之前必须打败福罗尔,在最后打败阿克拉霞之前则必须抵制玛门的诱惑。这就赋予了玛门宫一章在该恩节制美德的砥砺方面以决定性意义。愤怒与贪婪是节制美德的两大敌人,恰如《周易》所言:“君子以惩忿窒欲。”(周振甫,1994:143)玛门与阿克拉霞非但代表了节制骑士必须抵制的三大诱惑中的贪婪和欲望,而且代表了进攻心灵城堡阿尔玛宫的“两个更强大、更凶猛的敌人金钱和美色”。从外部证据上看,抵制玛门的诱惑也是基督教精神的直接反映,正如《圣经》所说:“一个人不能侍奉两个主。不能又侍奉上帝,又侍奉玛门。”②(《马太福音》第6章24节)节制是亚里士多德《尼各马科伦理学》中所论及的古典美德,亦是基督教四大基本美德之一。古典美德和基督教精神的融合更使得描写玛门诱惑的第7章被称为“关键章”(Kermode,1973:721)。该恩抵制玛门诱惑的情节是全卷的“高潮时刻”(Hamilton,2007:x)。
其次,玛门和玛门宫的描写是充满想象力的艺术构思之产物。玛门身上集中了古典文学和基督教文学的有关特征。他一方面具有古典文学中地府冥王的特征,另一方面又具有基督教文学中财神和撒旦的特征;斯宾塞从前者获得灵感,将玛门宫的位置安排在地下并赋予其形象以阴森恐怖的特点(Howatson,2000:247),从后者得到启示,将与上帝不共戴天的财神与对基督进行试探的撒旦融合在一起,赋予玛门以阴鸷狡黠的特征。玛门的性格特征还突出地表现在狂傲和善辩上。他狂妄地自诩为“世界与世俗之人的神,/伟大的玛门,天底下最伟大的神”,这表明他是胆敢与上帝争夺人的灵魂的狂妄之辈。他有关财富的诡辩最终使得该恩不得不承认“财富适合于一位历险的骑士”,这表明他与第一卷中的绝望老人一样,是一个巧言令色之徒。玛门宫是一座地下宫殿。玛门宫的小门与冥王普路托的地狱的大门“两者之间不过区区一小步”。该恩进入玛门宫的情状就如同《埃涅阿斯纪》中的埃涅阿斯进入冥界一样。该恩先后经历了玛门宫中分别代表了“尘世幸福”、“尘世幸福的源泉”和“荣誉与显贵”的三大殿;然后是被冥河科赛特斯河环绕着的金苹果园。诚然,斯宾塞笔下的玛门宫的地理位置无疑地受到了古典文学中有关冥王地府的影响,但是玛门宫内部大殿的格局及其描写充满了想象力,完全是作者独特的艺术构思。玛门宫中的人物形象有多种类型。一类是寓言性人物,如守卫在地宫大门一侧的是一组抽象名词拟人化的人物,“痛苦”、“耻辱”和“嫉妒”等;大门另一侧的是一组动物形象,猫头鹰、夜啼鸟和妖鸟凯莱诺等。另一类是古典文学和基督教文学中借来的人物,如来自希腊神话的坦塔罗斯和来自《圣经》的彼拉多。还有玛门的女儿菲洛蒂梅和妻子普罗塞耳皮娜,他们分别是荣誉殿和金苹果园的主人。第三类是作者创造的个性鲜明的人物,如魔鬼。如果该恩的手指碰到、眼睛注视到或嘴里讲到任何一件事物,紧跟在该恩左右的魔鬼便会立刻将其撕得粉身碎骨。塑造这个魔鬼形象的灵感有可能来自古希腊依洛西斯秘密仪式(Eleusinian mysteries)中的“复仇女神”;但是玛门宫中的魔鬼形象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后来的欧洲文学中类似的佳例有歌德《浮士德》中的梅菲斯特(歌德,2003:44)。
其三,玛门宫这一典型环境下所发生的主要事件是诗人文采斐然的佳构。玛门宫所有的事件均围绕着该恩与以玛门为首的各色人物之间的矛盾而展开的。该恩在荒原中遇到玛门并与之就财富的重要性进行辩论,然后下到地下的玛门宫接受玛门的诱惑,最后回到地上世界。表面上看似乎简单,但实际上其构思有着丰富的艺术渊源并蕴含着深刻的寓意。来自古典文学的例证有:该恩游历玛门宫的情状与《奥德赛》中的奥德修斯入冥府(荷马,2004:194)和《埃涅阿斯纪》中的埃涅阿斯的冥界之行(维吉尔,2000:137)非常相似,于是玛门宫如同地狱的象征意义就显而易见了。该恩身上体现了希腊神话中赫剌克勒斯的某些特征。赫剌克勒斯去圣园“夺取金苹果”和“去和地府里的恶势力搏斗”的壮举与该恩在地宫中抵制诱惑的情节颇为相同(斯威布,1994:169,171),只不过前者的壮举表现出主动性而后者的英雄行为则表现出被动性。而来自基督教文学的例证有:该恩在玛门宫中禁食三天遭受到玛门三大诱惑的情节可能渊源于《圣经》中的耶稣在旷野禁食四十天受魔鬼三大试探的典故(《路加福音》第4-13章),玛门宫一章用了四十节(第26-66节)的篇幅来描写玛门的三大诱惑就较清楚地隐喻着耶稣在旷野受试探的四十天。于是该恩所表现的节制美德濡染上了浓厚的基督教精神色彩。诱惑与抵制诱惑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颇为常见的主题,类似的构思还有安德鲁·马韦尔的《坚定的心灵与安逸享乐之间的对话》和弥尔顿的《复乐园》。前一部作品中,心灵遭受到了感官、美色、金钱,荣誉和知识等方面的诱惑,后一部作品中,耶稣受到盛宴、荣誉和知识的试探,这与该恩在玛门宫中受到试探的模式一模一样。另外,一幅创作于1569年题为《作为帕里斯的伊丽莎白一世》的绘画作品也表现了在诱惑面前如何作出抉择的主题(Hale,2005:345)。
斯宾塞运用丰富的艺术想象,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虚构了玛门宫光怪陆离的环境,创造了引人入胜的情节并将之安排在了全卷的转折点上。虽然这些构思受到了古典文学和基督教文学传统的启发,但是斯宾塞使玛门宫的形象超越了以往财神窟的窠臼,并使之成为艺术的审美对象,具有不朽的文学魅力。
三、财富、荣誉和知识三大诱惑之情节安排
如果说玛门宫的幽冥世界是作者的艺术幻想,那么,该恩爵士在玛门宫中抵制财富、荣誉和知识等三大诱惑的情节则凝聚着作者对社会的冷峻观照和对人生的深刻思索,是斯宾塞“神思方运”、“陶钧文思”的艺术结晶,堪称诗苑奇葩。
首先,财富的诱惑是该恩必须征服的第一关。在第一间大殿里,该恩见到:
在一个地方聚集的财富如此之多,
哪怕是将现在的财富和过去的财富,
以及世界每个角落所能找寻到的,
地上的加上地下的都不及这儿的财富多。
玛门对该恩说:
瞧,这就是世界的幸福;瞧,这就是目的;
所有的人所追求的目的莫非发财致富:
这种幸福的恩典就摆在你的眼前。
然而该恩却拒绝说:
我不愿意接受你所赐的恩典,
也不打算获得你所说的那种幸福:
我寻求的是另一种至福,
另一种幸福和另一个目的。
该恩的回答一方面默认了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幸福是完满和自足的,它是行为的目的”的论断(亚里士多德,1999:15);但是另一方面他不愿意将财富作为幸福的标志和理想。虽然他也承认财富能给人带来幸福,但是他却寻求“另一个乐园”即完成仙国女王的使命从而获得骑士荣誉。当财富以另外的形式对该恩施加诱惑时,他并未完全否定财富的作用。在另一间大殿里,该恩见到了“一百座熊熊燃烧的熔炉”正在“熔冶黄金”。玛门说:
这就是世界的至善之源泉:
所以,如果你希望变得富有,
请再三斟酌,改变你那固执的思想。
免得过了此殿,你再想要也要不到了。
该恩回答说:“我所需要的我都有了;在正当用途之外,/我觊觎更多又有什么必要呢?”如果说前一大殿里的财富相当于金矿的话,那么,这第二大殿则相当于炼金炉;前者与后者之间的差异性就如同矿工之有别于金匠;这代表了同一个诱惑的两个阶段或者说是同一个诱惑的两种不同表现形式。当然,这两个阶段的诱惑力度是不相同的,拥有金矿只是意味着成为富人,而拥有熔炉则意味着该恩可以成为“那些有钱人的上帝”;所以在玛门宫中每进展一步就意味着更大的或者说更危险的诱惑,同时也意味着抵制玛门的诱惑比事先想象的要难得多了,为此该恩还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其次,对于追求骑士荣誉的该恩来说,拒绝财富的诱惑并不难,而更难的是拒绝世俗荣誉的诱惑。该恩被引入第三间大殿,这是玛门之女菲洛蒂梅神殿。殿内“每一根金柱上都奢华地装饰着/王冠和冠冕以及徒有虚名的头衔”;菲洛蒂梅神座前一群人喧嚷着挤轧向前。
她高擎着一根环环相扣的伟大金链,
那群人个个趾高气昂地簇拥着她,
为的是能抓住那根长长的金链,
以便能自己爬得更高,胜过别人。
菲洛蒂梅神殿与第一卷中的骄傲宫很相似,两者都是光荣女王格罗丽亚娜宫廷的虚幻的模仿品;两位女主人的描写也很相似,两者的不同之处是卢西弗拉篡夺了王位,而菲洛蒂梅则是靠虚假和奸计来支配那受蛊惑的人群。神座前的人们“通过财富和不正当的馈赠”,“靠肩膀挤轧”或“谄媚”,“通过朋友”或“低贱庸俗之物”等“各类邪门歪道”向上爬;“爬上去了的设法使别人不能上来,/在下面的使劲拖扯爬上去了的。”这根“伟大金链”是西方哲学和文学史上所谓的“伟大的存在之链”的著名意象。斯宾塞之前,在哲学上是指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柏洛丁等所主张的关于宇宙生物的起源、种类及相互关系的象征(Abrams,2004:112);在文学上是荷马《伊利亚特》中象征神、人和动物之间关系的由宙斯从“天上吊下去”的“一根黄金索子”(荷马,2003:168)。在英国中古时期,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曾描写过“爱情的美丽锁链”(乔叟,2004:47),到了文艺复兴时期,莎士比亚的《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查普曼的《希罗与利安德》、培根的《学术的推进》以及弥尔顿的《失乐园》等均描写过这根“伟大的金链”并将之作为世界秩序的象征。斯宾塞《仙后》第一卷第5、9章,第三卷第1章和第四卷第10章等处分别将之描写为“必然性”和“爱情的金链”以及和谐女神肯考迪娅的“不可侵犯的锁链”,这些描写要么遵循古典传统象征世界的秩序与和谐,要么继承乔叟的传统象征爱情;但是菲洛蒂梅的金链则具有与众不同的象征意义。在描写了人群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爬之后,斯宾塞写道:
那就是野心,迫不及待地想向上爬,
每上升一环就意味着地位又升高一步;
荣誉和地位以及世界的至福
只能从菲洛蒂梅那儿衍生而来。
由此不难看出,这根金链是地位和权力的标志;人们倾轧攀爬的众生相则象征着野心和贪婪的诱惑。玛门企图诱骗该恩入赘玛门宫以获得所谓“善行和功德”,但该恩以“曾向另一位女士坦诚表白爱情”为由予以婉言拒绝。
其三,该恩被玛门引领到冥后普罗塞耳皮娜花园以接受最后的诱惑、试探。进入花园只见长满了各种有毒的奇花异木;园中央是普罗塞耳皮娜的银座;银座边是一颗金苹果树;冥河柯塞斯特河环绕着花园;河中坦塔罗斯和彼拉多在接受永恒的惩罚。这座花园的构思既吸收了古典文学和基督教文学中的多种元素,更有斯宾塞自己寓意深刻的创造。为了使金苹果的诱惑具有关键意义,斯宾塞在形式上将描写该诱惑的第53、54和55三节安排在了整个第二卷全部683节的正中间,并在第53节向读者说到有关银座和金苹果的描写是“在正中间”。为了弄清这最后的诱惑的意义,有必要了解金苹果的传统象征意义。在古典文学中,主要有希波墨涅斯在同美女阿塔兰特赛跑时掷在路上,乘后者捡拾而自己取胜的苹果,有赫剌克勒斯从赫斯珀里得斯的金苹果园偷到的苹果;他们分别是诡计和英雄业绩的象征。另外与爱情相关的有不和之神厄里斯所掷的刻有“献给最美丽的”字样的那只金苹果;由于帕里斯将苹果判给了爱神,从而赢得了海伦的爱情并因此引发了一场战争。阿孔提奥斯掷给雅典少女基狄佩一只刻有“我向月神发誓,非阿孔提奥斯不嫁”诗句的苹果;后者念出此话从而成就一番姻缘。在基督教文学中,如果说《圣经·创世记》中“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作为知识的象征是尽人皆知的,那么《雅歌》中所说“给我苹果畅快我心,因我思爱成病”则象征爱情。以上各种苹果的象征意义虽然不尽相同,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即代表了不可抵抗的诱惑。要准确理解斯宾塞笔下的金苹果的象征意义还必须对冥河中受罚的两个人物和银座的象征进行分析。一个是来自《奥德赛》的坦塔洛斯,他杀死亲生儿子作成肴馔邀请众神赴宴以试探众神是否真的具有无所不知的神力,他自命不凡泄露神界秘密,是古典文学传统中贪得无厌的典型。另一个是来自《圣经》的彼拉多,他“把耶稣鞭打了,交给人钉十字架”(《马太福音》第27章26节);在听了耶稣所说“凡属真理的人就听我的话”之后,他反问道:“真理是什么呢?”(《约翰福音》第18章37-38节);他是双手沾满神的血迹和腐败的典型。这两位人物,前者是无节制的化身,后者是人性堕落的象征。创作银座的灵感来源可能有两个,一个是埃涅阿斯在地府中所见的特修斯被罚坐在上面永远不准站起来的那把椅子,另一个是古希腊依洛西斯秘密仪式中谷物女神得墨忒耳的禁座;他们一个象征怠惰和遗忘,另一个象征神秘和好奇心。一旦坐上银座,就意味着放弃奋斗,选择懒散生活而永远在地宫中与冥后分享冥府的统治权。所以玛门对该恩说:“你为何不在银座里坐一坐,/将你疲乏的身体休息一下”;这显然是在试探该恩对未知的、被禁止的神秘知识的好奇心。坦塔洛斯、彼拉多和银座分别是金苹果的象征意义的某一方面,而综合起来说金苹果象征着对不该了解的知识的好奇心或知识的诱惑。无论是金苹果,还是银座都未能使该恩动心,这也就意味着他经受住了知识的诱惑试探。
该恩不贪财富,不图荣誉,不恋知识,在地宫中度过了无吃、无喝、无眠的三天三夜之后回到了地面;这种情节构思不禁使人想到《圣经》所说:“人子也要这样三日三夜在地里头”的“神迹”(《马太福音》第12章40节)。然而该恩在玛门宫中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则显现出复杂的色调。
四、节制美德、英雄主义和忍耐精神之性格特征
斯宾塞在中心人物形象该恩身上寄寓了节制美德的理想;但是该恩在玛门宫中所表现的思想境界和性格特征则具有一定的复杂性,这主要表现在他的节制美德融合了古典文学和基督教文学两者精神,他的英雄主义带有一定的被动性,他表现出极大的忍耐精神等三个方面。
首先,该恩所代表的节制美德是亚里士多德《尼各马科伦理学》中所说的古典美德,但是他在玛门宫中所遭受的种种诱惑与耶稣在旷野中所遭受的“各样的试探”(《路加福音》第4章13节)有着很大的相似性,因此又濡染上了一层基督教精神色彩。该恩拒绝玛门提供的“世界的至福”,并且说“我所需要的我都有了;在正当用途之外,我觊觎更多又有什么必要呢?”这种行为符合亚里士多德所说的“一个节制的人欲求应该的东西,以应该的方式,在应该的时间”;“对快乐的追求应是适度的、少量的”的基本精神(亚里士多德,1999:75)。该恩的主要敌人阿克拉霞的名字Acrasia意为“不自制”,在亚里士多德的著作里与“不自制”相反的是“自制”;所以该恩又具有“自制”美德的特征。该恩的名字Guyon源自《圣经》伊甸园四条河之一的基训河Gihon;该河通常具有节制的寓意。节制与谨慎、正义和勇敢是基督教教义传统中的四种主要美德;它们与“信仰、希望、慈爱”三种神学上的美德构成了与七大罪恶相对立的七大美德。然而该恩并未像第一卷中的红十字骑士那样最终成为圣徒,而更多的是像埃涅阿斯一样成为了一名异教英雄。红十字骑士代表的虔诚是基督教义中与神的启示有关的一种美德,该恩代表的节制主要是一种古典的异教的美德;但是这种美德被基督教义所吸收并被称为英雄美德(heroic virtue)。经受过诱惑试探之后,该恩具有了良好的行为准则;节制已成为其第二天性。作为异教英雄的该恩比代表虔诚的红十字骑士稍逊一筹,但比普通的有德之人又高过一等;他处于圣徒和普通的有德之人之间。该恩跨越地宫之门回到地面时昏厥过去与其说是他猛然地吸入了“生命的气息”的生理反应,不如说是他在地宫中将节制美德实践到了生命所能承受的极限的结果。
其次,该恩在玛门宫中的行为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道德意义上的脆弱,但是其英雄主义却带有一定的被动色彩。虽然在进入玛门宫之前该恩已初步地获得节制美德,但是在没有他的道德导师帕默尔引导的情况下,他只身进入地宫显然具有极大的危险性,所以当他在地宫中准备与“凡人的利器无法伤害其铁铸铜造之躯”的鄙视之化身迪斯代恩战斗时,玛门立刻予以制止,“用理智使他安静下来”。玛门在这里扮演了导师的角色,由玛门担任导师只能是从一个危险的诱惑走向另一个更大危险的诱惑。该恩在地宫中的三日,在形式上与第一卷中红十字骑士大战毒龙的三日相似,但是红十字骑士所完成的是最后的英雄壮举,而该恩所经历的与其说是英雄行为倒不如说是一场磨难,充其量仅仅是该恩成长过程中的成人式而已。所以哈罗德·布鲁姆将这种节制称之为“消极的美德”(Bloom,2004:66)。面对玛门的财富试探,该恩不假思索地予以拒绝,说这些财富“是各种动荡的根源”;并以“人类的生活幸福得如同天使”的黄金时代为例;但是当玛门反驳说:“你却生活在现代,必须用钱租用/你的全套设备,用黄金为生活提供保障”之后,该恩则说:“我不会接受任何馈赠之物,/除非我知道它来路正确”;该恩一开始从道德观点上看显得过于理想化了,接着又无意之中从对“世俗之厩肥财富”的完全否定转变为对之进行部分否定。所以当抽象的节制美德突然接受现实的检验时,它便失去了它应有的光芒。该恩实际上已作了部分的让步,所以他的英雄本色也被涂上了一层灰色。虽然不能说该恩接受玛门“给予的善意”,由玛门陪同参观地宫是一种道德上的瑕疵,但毕竟表现出在诱惑试探面前,他没有能主动予以拒绝。这有悖于耶稣关于“总要警醒祷告,免得入了迷惑,你们心灵固然愿意,肉体却软弱了”的教导(《马太福音》第26章41节)。也应验了王尔德的那句名言,“除了诱惑之外,我什么都能够抵制”。他对自己抵制诱惑的能力过于自信,而过于自信则是虚荣的表现。虚荣导致他对玛门的“善意”产生了好奇心,面对鄙视迪斯代恩的挑衅表现得有勇有谋。
其三,该恩表现出基督教骑士独有的忍耐精神,也就是后来弥尔顿倾注在其笔下的亚当身上的那种忍耐精神。该恩游历地宫宛如“贾宝玉神游太虚境”,其氛围正如查尔斯·兰姆所说,如在“一场大梦”之中(Kermode,1973:721)。虽然他并未能“征服地狱”,但是他了解到了地狱里的秘密,诚如弥尔顿所言,斯宾塞让该恩游历地宫以“令其观看和了解,然而却又予以抵制”。对恶的了解,甚至接受恶的试探是该恩成长过程中难以回避的一关。该恩靠节制和忍耐拯救了自己,度过了这一关。当他从如梦的幻境中回到自然现实中来,踏上大地的时候,“生命从她的窠巢振翼飞翔出去,/致命的昏厥将他所有的感官都给镇压住了”。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禁食三日所致,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在地宫中忍耐的时间太长,使他短时间失去了能动的表现力,其情状正如第一卷中红十字骑士逃离巨人奥戈格里奥的地牢,济慈笔下的恩底弥翁回到大地,以及《圣经》中“约拿三日三夜在大鱼腹中,人子也要这样三日三夜在地里头”(《马太福音》第12章40节)。该恩在玛门宫中所表现出来的古典精神和基督教精神的融合、被动性和忍耐精神等既表现出该恩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和基本属性,同时也反映出斯宾塞在艺术构思中欲引领读者去参透人生奥秘的良苦用心。
玛门宫的结构安排,情节展开及人物塑造等艺术手法是斯宾塞诗歌艺术想象的结晶。玛门宫的艺术构思,一方面蕴含着斯宾塞对当时英国社会追求财富的丑行的揭露和对贪婪的抨击,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作者的矛盾心理,因为该恩所拒绝的财富、荣誉和知识却是斯宾塞在现实世界中孜孜追求的目标。斯宾塞创造的神话虽然富有幻想色彩,但是对读者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Bloom,2004:67)。
注释:
①本文译文系笔者试译。
②本文所引《圣经》版本为中国基督教协会(南京)1998年出版发行的《圣经》,所用缩略形式也依据该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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