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羁縻州“虚像”及其制度问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虚像论文,宋代论文,制度论文,羁縻州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古代中原王朝对周边民族实行羁縻统治,羁縻的形式历朝历代各不相同。一般而言,唐宋两代实行羁縻府州制度,这没有大的疑问。但是,与唐代相比,宋代羁縻州制度发生了许多变化。从行政制度来讲,唐代有羁縻府和羁縻州,宋代只有羁縻州,另有性质相近的溪洞州等。唐代羁縻府州的范围包括北方和西北、西南诸地,宋代羁縻州则只存在于南方主要是西南地区。再者,唐代有羁縻州的准确数字,《唐会要》卷70载“羁縻之州八百”,《新唐书·地理志七下》载羁縻府州数为856个;宋朝没有类似的整体统计数目,诸书所载各地所属羁縻州数也不全同,但可以肯定的是总数已减少很多。《新唐书·地理志七下》说:“唐兴,初未暇于四夷,自太宗平突厥,西北诸蕃及蛮夷稍稍内属,即其部落列置州县,其大者为都督府。以其首领为都督、刺史,皆得世袭。虽贡赋版籍,多不上户部,然声教所暨,皆边州都督、都护所领,著于令式。”这是对唐代羁縻府州制度形成及其特点的一个概括。宋朝也没有类似这样整齐的“制度”,所谓“羁縻州”非但不完整,而且前后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是宋代边政研究中的一个易被忽视或误解的方面。
记载宋代羁縻州情况的典籍主要有宋太宗时期乐史的《太平寰宇记》、宋仁宗时期曾公亮等的《武经总要》、神宗时期王存的《元丰九域志》和元代脱脱总纂的《宋史》。从记载羁縻州的史料来源看,《太平寰宇记》主要采自唐代并补充以少量宋初材料,其他三部典籍则是新旧并存。据诸史籍,宋代设置羁縻州的地方主要有:益州路(成都府路)黎州、雅州、茂州、威州;梓州路(潼川府路)戎州、泸州;夔州路黔州、施州及渝州;荆湖路北江、南江流域;广南西路宜州、邕州。但是,诸书所载只给了我们一个关于宋代羁縻州零散而模糊的印象。
从动态的眼光来看,宋代的“羁縻州”因时因地情况大不相同。史籍所载的部分羁縻州入宋以来已名存实亡,仅具名而已。北宋中后期,宋朝有过两次“开边”活动,部分羁縻州此后不复存在。只有夔州路黔州和广西路所领羁縻州,两宋时期变化不大,但也受到“开边”的影响,局部波动不小。夔州路黔州所领羁縻州主要分布在今贵州地区,《元丰九域志》卷10载,黔州领有羁縻州49个;《宋史·地理志五》载绍庆府(旧黔州)所领羁縻州数同,并记“南渡后,羁縻州五十六”,有所发展。宋广南羁縻州集中在广南西路,主要“开拓”有二:一是宋仁宗时侬智高事变平定之后,“因其疆域,参唐制,分析其种落,大者为州,小者为县,又小者为峒,凡五十余所”,①对当地的羁縻州重新做了规划。二是宋徽宗“祟宁以来,开边拓土之议复炽”,②大观元年(1107)十二月,别置黔南路。大观三年(1109)三月,并黔南路人广西为一路,以“广西黔南路”为名,次年五月恢复了“广南西路”的旧名。黔南路的设置是徽宗“开边”的重要插曲,置而旋废,表明徽宗年间“开边”政策举止失措之态。当时的北方变局已不容宋朝政府再保持有经营南方新开之边的奢望,新开初郡县便纷纷恢复原状了,南宋时广西路之羁縻州保持了强势格局。
夔州黔州和广西路所领羁縻州虽有波动,但在宋代始终存在的史实是清楚的,毋庸多议。以下对入宋以来“名存实亡”和北宋以后“不复存在”的两类羁縻州情况分别予以论述。
二
部分羁縻州入宋以来已经基本上没有与宋朝政府发生关系,其实是名存实亡。史籍所记,或存古、或相承而已,黎州、雅州以及戎州所属大部分羁縻州均属此类。
黎州(治今四川汉源),《太平寰宇记》卷77载,黎州“旧统制五十五州,皆徼外生獠,无州县,羁縻而已”,实载54州,与《旧唐书》同。据《新唐书·地理志七下》载,黎州都督府共有53羁縻州,实载52州名,注明有“开元前置”、“开元十七年置”、“大和以前置”字样。《武经总要》前集卷19载,黎州羁縻州“长安中割洪源越巂之阳山置州,取沈黎为名。旧领羁縻五十四州(原注:今并荒梗不通),西控吐蕃,南捍蛮界”。既已“荒梗不通”,那么所谓黎州羁縻州在宋代事实上是不存在的。《元丰九域志》卷10和《宋史·地理志五》所载隶黎州羁縻州与《武经总要》同。黎州附近,“其城西临大渡河,河西则生羌蛮界,东南至粟蛮部落二百里”,③所谓东南乃今凉山地区,河西则是今四川甘孜地区,“旧领”羁縻州均阻隔在大渡河之外。
雅州(治今四川雅安),《太平寰宇记》卷77《剑南西道六》载羁縻州数为46个,分属和川路和夏阳路,所载雅州西至羁縻罗岩州界380里,其羁縻州分布当在其西和西北方向的今甘孜、阿坝两州范围之内,宋代称为“西山野川蛮部”。《武经总要》前集卷19载雅州领羁縻州数也为46个,亦记雅州“西陲行三百六十里蛮界罗岩州”,与《太平寰宇记》所用材料来源当同。《新唐书·地理志七下》载雅州都督府所属羁縻州共57个,有小注分别说明“天宝前置”或“开元后置”,罗岩州下注云“初隶黎州都督,后来属”。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下称《长编》)载,太平兴国三年(978)正月甲午,“雅州西山野川蛮首领马令膜等”曾来朝贡;又记大中祥符二年(1009)十一月癸酉,“雅州砂平路罗岩州蕃部王阿黎等十八人来朝贡”,因其始通,“诏授阿黎怀化司戈”。④《宋会要辑稿》记哲宗元符三年(1100)五月二十八日,“诏雅州碉门寨蕃部元寿承袭怀化司戈”。⑤雅州诸族与宋朝政府的联系是微乎其微的,“荒梗不通”在这里同样存在。称“蛮”而不以“州”称,正是羁縻州“失忆”的表现。自唐末以来,黎、雅间就有所谓“浅蛮”三部落在活动,胡三省说:“黎、雅西南大山长谷,皆蛮居之,所在深远,而三王部落居近汉界,故曰浅蛮。”浅蛮依违于唐与南诏之间,被称为“两面羌”。唐乾宁四年(897),王建镇西川后,绝其旧赐,并将与其暗地往来的押牙山行章斩首,于是“邛崃之南,不置鄣候,不戍一卒”。⑥黎、雅之羁縻州其实已不复存,所谓“玉斧划界”⑦的传说正是这种状况的反映。
梓州路戎州(治今四川宜宾),《太平寰宇记》卷79记所属有63羁縻州,除“天宝后没入蛮境”的16州外,“其余虽有名额,原无城邑。散在山洞,不常其居……其军设并官中优赏等并废多时”,如在石门路的12州,不过“相承在图经上标名额耳”。又记戎州“原管蛮夷州县,今并废存而不去者,要知古迹而已”,“废存”并记,保存“古迹”之意甚明。《宋史·蛮夷传四》称这些地方为“叙州三路蛮”,分别为南广蛮、董蛮、石门蕃部。马湖江四州其酋董氏,故称董蛮,宋初贡马,自称“马湖路三十七部落都王子”,没有以羁縻州的面貌出现。宋仁宗时曾公亮等上《武经总要》前集卷19载戎州“唐置中都督府,管羁縻州三十”。《宋史·地理志五》载叙州(戎州)辖有羁縻州数同,并注明其中有建、照等14州“皆在南广溪洞”;商、驯、浪川、骋四州“皆在马湖江”;协、切骑等12州“皆在石门路”。马湖、石门两处如前,羁縻州皆无存。只有南广溪洞部分羁縻州还听宋“朝命”(下详),符合宋朝的实际情况。
三
北宋中后期,宋朝政府有过两次大规模的“开边”活动,集中在神宗熙宁(1068-1077)和徽宗崇宁(1102-1106)至政和(1111-1117)两段时期。两次开边使宋朝政府与西南边疆民族的关系发生了很大变化,宋政府把原先一些实行间接统治的地区,纳入了直接统治的范围之内,羁縻州不复存在,包括:成都府路的威州、茂州,潼川府路的泸州、戎州(叙州)以及夔州之施州,荆湖路的北江和南江地区。地域广阔,情况各异。
成都府路茂州(治今四川茂县),两《唐书·地理志》均载茂州都督羁縻州10个,唐高宗永徽年间(650-655)新析置30余州。《太平寰宇记》卷78载云“茂州都督府羁縻州十”,其中有9州相次进为正州,此袭《旧唐书·地理志》的记载。《武经总要》前集卷19载“茂州都督府”管羁縻州17个,材料亦源自唐代无疑。《宋史·蛮夷传四》所记的“九州蛮”为“茂州诸部落”,《宋史·蔡延庆传》记为“茂州羁縻州蛮族九”,而《宋史·地理志五》记为茂州“领羁縻州十”,同名者仅5个。司马光《涑水记闻》卷13明确指出:“茂州旧领羁縻九州,皆蛮族也。”是“旧领”,并非宋置。《长编》亦记为“旧领羁縻九州,皆蕃部也”。⑧皆乃旧闻而非实录,难免牴牾。宋神宗和徽宗时两次“开边”,茂州羁縻州也受到波及。熙宁八年(1075),宋在“居群蛮之中”的茂州筑城,引起战端,双方有过多次“和誓”。政和六年(1116)前后,“茂州夷”相继内附,茂州羁縻州不复存在。
成都府路之威州,原唐维州(治今四川理县薛城乡),宋景祐三年(1036),以与维州声相乱而改名,所属有保州和霸州两个羁縻州。政和三年(1113),在知成都府庞恭孙的“招纳”下,二州酋领董舜咨、董彦博均“纳土”归附,遂以董舜咨保州地为祺州,董彦博霸州地为亨州,各授予官职,成都给居第和田土。⑨宣和三年(1121),亨、祺二州并寿宁军、延宁军皆废为“砦”或“堡”,⑩隶于威州。至此,结束了岷江上游羌族羁縻州的历史。南宋王象之编撰的地理志《舆地纪胜》不再记威、茂二州领有羁縻州,反映了这一基本事实。
宋潼川府路即梓州路,羁縻州分属泸州和戎州(叙州),戎州所属已见前述。然而戎、泸二州紧邻,史籍所载往往连累而及。《太平寰宇记》卷88载泸州都督府“元管溪洞羁縻州”16个共56县。除二州无户数外,其余14个羁縻州共有641户,州数与《新唐书·地理志七下》同。宋真宗时镇压“泸夷”斗望反叛,原唐代戎州都督府南广溪洞内的“移、悦”等11个羁縻州与宋军合作。(11)后来谏官余靖说:“臣窃闻戎、泸二郡,旧管羁縻四十余州,皆以土豪累世承袭,为其刺史。今之听朝命者,十不存一。”(12)宋神宗熙宁年间(1068-1075),宋军夺得其地,“募人垦耕,其属夷已联为保甲”,(13)因置清井监隶泸州。元丰(1078-1085)中,宋置“泸南缘边安抚司”,管束“新边”夷人。徽宗时“开边”,戎泸地区一度建有滋、纯、祥三个正州,不久均废,此不赘述。政和四年(1114),改戎州名为叙州,改僰道县名为宜宾,清井监升置建为长宁军。于是,“纳溪后蓝、顺、宋、纳四州,并安乐、武都等夷人输款纳租,把拓边界”。(14)王象之记:“长宁自监升军,环羁縻十州四十六县之地,外邻蕃蛮,内接泸戎。”(15)政和五年(1115)正月,“泸南晏州夷反”事平后,“诸夷落皆降,拓地环二千里”,于是画疆亩,募人耕种。《太平寰宇记》卷88载宋初管汉户和僚户各2400余,元丰以来户数大增,崇宁时几近十倍于此,正是“开边”的成效。自此,该地羁縻州不复存在,其中也包括北宋时期泸州所属曾一度新设羁縻姚州和归徕州。(16)
夔州路之施州。据《武经总要》前集卷19,夔州路施州领羁縻州五个,即西高州、富州、顺州、奉化州、天赐州,其中富州、顺州、天赐州在荆湖北江羁縻州中可得其名,两者紧邻,在一个羁縻州群区域内。《元丰九域志》和《宋史·地理志》都没有施州羁縻州的记载,应乃“开边”实际效果的反映。崇宁三年(1104)七月二十五日,中书省枢密院奏皇城使康州刺史知施州史宗咏申:“承枢密院札子,夔州路转运司奏昨被旨进筑施州城寨,今已建两寨五隘七铺,开拓地土疆界近五百里。”(17)熙宁时期“开边”情况或有失载。此外渝州(恭州)领有一个羁縻溱州,熙宁八年(1075)九月有“渝州獠贼菊曩二、木琴、木斗等二十余族犯边”,在宋大军的攻击下,僚人首领木斗“举溱州地五百里来归”,(18)宋在其地新置南平军,羁縻溱州不复存。
荆湖北路羁縻州分布在北江流域和南江流域。北江羁縻州主要在沅水下游地区,更主要集中在其支流酉水一带。《武经总要》前集卷20载北江溪洞州即羁縻州共36个,《元丰九域志》卷10载数同。北江羁縻州又被称为“誓下州”,源自五代。后晋天福五年(940),楚国击败溪州彭氏,双方订立“天福盟誓”,楚对溪州实行羁縻统治。溪州彭氏通过盟誓,也确立了自己的盟主地位,成为都誓主,其他羁縻州成为“誓下州”。《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八一载:“初,北江蛮酋最大者曰彭氏,世有溪州,州有三:曰上、中、下溪,总二十州,皆置刺史,而以下溪州刺史兼都誓主,十九州皆隶焉,谓之誓下州。”宋初,誓下诸州逐渐“内附”,溪州彭氏是其中“最大者”,“北江诸蛮隶辰州,在黔之西南,阻五溪,汉黔中地,为羁縻州三十六”。(19)此当指大者而言,北江地区宋代存在过的羁縻州数实不止此。(20)嘉祐二年(1057),彭氏出现内讧,久而未决。宋朝廷接受辰州布衣张翘于熙宁四年(1071)开拓南、北江的建议,乃以章惇制荆湖蛮事,废都誓主制,虽元祐初年恢复了都誓主,但已衰弱而无什么影响了。荆湖两路原羁縻州陆续为宋朝政府开拓成为直属州县。(21)
南江地区主要指沅水中游一带,亦即其支流的儛水、辰水流域。“南江,本唐叙州,五代失守,群蛮擅其地,虚立州名十六,国朝并隶辰州,许令贡奉。”(22)《武经总要》前集卷20有南江20羁縻州,其中有14州与《元丰九域志》同,南江地区羁縻州数共有24。《元丰九域志》卷6沅州下有记,熙宁七年(1074)收复溪峒黔、衡等十七州,“即唐叙、锦、奖州地置州。治卢阳县”。熙宁七年四月丙戌诏置沅州,以懿州新城为治所,即所谓“收复”南江羁縻州地设置。南江羁縻州主要分属三支不同姓氏集团,据《文献通考》卷328《盘瓠种》载“南江诸蛮”,舒氏有叙、峡、中胜、元四州,田氏有蒋、锦、懿、晃四州,向氏有富、鹤、保顺、天赐、古五州,共列13州。另有可考者,此不详述。(23)三姓虽彼此不时有争,然也大体能维持均势。熙宁三年(1070),南江之“硖州峒酋刻剥无度,蛮众愿内属”。(24)熙宁六年(1073)正月,“章惇言:辰州南江溪洞尽以内属,其新归地自西以北,环数千里,依险团族甚众,遣官于懿、峡、富、锦、黔州分建城寨。是月,石鉴言:峡、富等十七州首领舒光秀等与蛮一知五百余人纳器甲归朝,已劳遣还其地。悼又言:辰州南江知州管内军衙首领等,各乞纳土为王民。”(25)宋王朝政府新设沅州以统之,下辖三县,南江羁縻州基本不复存在。
此外,在荆湖路还有对羁縻诚、徽州的开发,二州初在新设沅州治内。王象之引北宋末《图经》记后周时,杨氏据此地十洞,世袭其职,为羁縻诚、徽二州。(26)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首领杨氏多人相继归附宋朝。元丰三年(1080)以徽州为莳竹县,元丰四年(1081)建正州诚州,招纳原溪峒民入州县“团籍”,编入了当地的保甲体制;“许百姓置田”,(27)纳入了土地私有制的范围。后来进而将所属溪峒各姓首领“补充班行”等,使之“事体一同”。(28)诚州数易名,徽宗崇宁二年(1103)改为靖州(治今湖南靖州县)。另外还有如熙宁年间“开梅山”(今湖南安化、新化一带)一类对溪峒蛮的一系列行动,成为“开边”的有机组成部分。
随着熙丰变法的失败,“开边”政策被全盘否定。《长编》卷453载,元祐五年(1090)十二月十六日丙午,辅臣面奏:“乞以湖北之渠阳寨复溪洞之诚州,补其旧族杨光潜之子昌达为刺史。”刘挚说当时“议者争言欲弃其地,朝廷重其事,故废诚州为军,余裁废有差”。《宋史·蛮夷传一》载元祐初傅尧俞上奏要求废罢沅、诚二州,旋废诚州为渠阳军,沅州不废。是时诸蛮复叛,遂诏谕两湖及广西路:“国家疆理四海,务在柔远。顷湖广诸蛮近汉者无所统一,因其请吏,量置城邑以抚治之。”自后,五溪郡县弃而不问。元符三年(1100)十月十四日徽宗敕,将荆湖、广西所新开的道路和新置堡寨等“无用”而并予废罢。(29)罢废之后的原羁縻州地,处于“群龙无首”的境地,致使“蛮夷叛服不常”,南宋嘉泰三年(1210)湖南安抚赵彦励乃上言建议重立酋长以镇抚之,“以蛮夷治蛮夷”。(30)遂有“湖南溪洞总首”的设置,而羁縻州则不再重设。
四
从宋各地的“羁縻州”存废情况及其变化可以看出,宋代的“羁縻州制度”虽承袭唐代,但不像唐代那样较为规整,治理方式也并不固守于一。宋代没有整齐划一的“羁縻州制度”,政策诏令的针对性很强,因时因地有所不同。如北宋中期广西侬智高事件平定之后,“参唐制,分析其种落”,对当地的羁縻州进行了重新规划。北宋末平定梓州路“泸夷”之乱后,对当地的地方行政做了重新设置调整,将部分羁縻州纳入直接管辖的范围而未再重置羁縻州。又如范成大说,宜州管下的羁縻州中,“其尤者曰南丹州,待之又与他州洞不同。特命其首领莫氏曰刺史。月支盐料及守臣供给钱”。(31)再是,羁縻州之封赐名号等制度性问题各地差异很大,如宋兵部官员所说:“溪洞知州、蛮官赐名目,只出官告,其例不一。”多因其旧而授之。例如,西南蕃首领龙彦瑫于乾德五年(967)遣使来贡被授为“归德将军、南宁州刺史、蕃落使”,而其有前朝名号“知西南蕃南宁州蕃落使”;雍熙二年(985)九月,“蕃王龙汉璿自称权南宁州事兼蕃落使”遣使来贡,“并上伪蜀孟氏所给符印,请降真命”,诏授其为“归德将军、南宁州刺史”;太平兴国六年(981)六月十一日,以董绍重继为“检校司空使持节保州诸军事、保州刺史”等职,成都府路威州所属保州为唐开元中所置羁縻州,“绍重则部人之自相承袭者,继来请命,朝廷皆因而授之”。(32)因袭前职而授,均表现出政策的承袭性和一定的随机性,具有“因俗而治”的特点。
“治理方式”不一,比较前面所论及的成都府路威州、茂州所属两类羁縻州就很清楚。两州虽然相邻,但情况却很不相同。在威州,宋朝政府长期保持了对其所属羁縻保州、霸州土刺史的任命,是“标准的”羁縻州。但茂州旧领的羁縻州首领则不须宋朝政府的任命,不过沿袭唐代州名且予以默认而已,“羁縻州将”甚至“各佩唐印”。(33)司马光《涑水记闻》卷13记“蛮自推一人为州将,治其众,州将常在茂州受处分”,亦即到茂州接受当地官员的指令,随意性很强,对于时常发生的双方争执和纠纷,则“与之讲和而誓,习以为常”。(34)既无官封,又无进贡,但它们在宋代史籍中都被认作羁縻州,二者的差异,反映了羁縻州统治的不同方式。南宋赵昇(35)《朝野类要》卷1《羁縻》:“荆、广、川峡,溪峒诸蛮及部落藩夷,受本朝官封,而时有进贡者,本朝悉为羁縻州。”对羁縻州提出了两个标准,一是受王朝官封,一是时有进贡。如果用这两项或者是其中一项作为判断标准,宋代的羁縻州制度显然是残缺不全的。反过来说,如果以被称为羁縻州的情况来看,这个标准就不能完全成立。
由于朝廷缺乏对羁縻州的全局性政策规划,资料来源不同,各书所载颇有出入,没有总体的统计数字就很容易理解。宋代各地的羁縻州前后变动甚大,反映出宋王朝与羁縻州关系的不确定性。一些羁縻州入宋以来本来就不存在,数次“开边”更使许多地方的羁縻州不复存在,史籍辗转相承,并不一定可靠。至于南宋时期,除广西路和夔州路部分地方外,其他地区的羁縻州已经消亡或名存实亡。《太平寰宇记》取材基本来自前朝,《武经总要》所记亦有如《四库全书》馆臣批评是“诸番形势,皆出传闻”,两部典籍多袭用唐边陲行政区名如“都督府”不改。《元丰九域志》和《宋史》等史籍未能明辨于此,误解就难以避免。所以我以为,在某种程度上讲,史籍所载的宋代羁縻州是一个模糊而又扩大了的“虚像”,未能反映南宋时期羁縻州存废的实际情况。
如前所述,宋代所谓的羁縻州有许多并未受官封,也并不进贡。相反,有许多部族首领既受官封,也要进贡,但并不实行“羁縻州”制度。例如,地处大渡河之南(今四川凉山州)称为“东蛮”的邛部、两林、丰琶三部族,(36)与宋朝政府的往来密切,按规定或三年、或五年一贡,朝廷赐予各级首领归德、归化将军或司戈等封号,然却并未以羁縻州视之。应该注意的是,无羁縻州不等于不实行“羁縻”统治,不过形式不同而已,羁縻州仅是宋代羁縻统治的形式之一。羁縻统治形式的多元化正是宋代边疆民族政策的一个特点,所谓并不完整的“羁縻州制度”也非本文所能概全,此又另当深论了。
注释:
①胡起望、覃光广校注:《桂海虞衡志校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34页。
②《宋史》卷493《蛮夷传》。
③(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77。
④(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9、卷720。
⑤(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四,中华书局1957年影印本。“司戈”为唐代左右诸卫下级武职,是一种“归降官位”(见《唐会要》卷100),宋代亦用来授予来归或有功的外蕃部族首领,均不是羁縻州的职封名号。
⑥(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61,乾宁四年“是岁”条。
⑦《宋史》卷353《宇文常传》载:“政和末,(宇文常)知黎州。有上书乞于大渡河外置城邑以便互市者,诏以访常。常言:‘自孟氏入朝,艺祖取蜀与地图观之,画大渡为境,历百五十年无西南夷患。’”关于这一传说的记载多见于宋代文献中。
⑧《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74,熙宁九年四月戊戌条。(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149将“茂州旧领羁縻九州”放在“古迹”之下。
⑨参见《宋史》卷311《庞恭孙传》,《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三十六。
⑩参见《宋史》卷89《地理志五》,“茂州”、“威州”。
(11)参见《宋史》卷496《蛮夷传四》。其中羁縻悦州《太平寰宇记》卷79记属戎州南广溪洞,《宋史》卷89《地理志五》记属泸州。
(12)《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49,庆历四年五月乙酉条。
(13)《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9,熙宁七年正月甲子条。
(14)《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五十一。
(15)(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166《长宁军·风俗形胜》。
(16)羁縻姚州为庆历年间置授,羁縻归徕州为熙宁年间置授,均为乌蛮部族。北宋末以降,分别称为罗氏鬼国、阿永蛮,首领被称作鬼主、蛮王等,都未再以羁縻州面貌出现。参见刘复生:《僰国与泸夷》,巴蜀书社2000年版,第113-118页。
(17)《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九十三,《宋会要辑稿》方域十九之十九。
(18)《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68,熙宁八年九月庚午条,《宋史》卷334《熊本传》。
(19)(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328《盘瓠种》。
(20)参见马力:《北宋北江羁縻州》,《史学月刊》1988年第1期。
(21)安国楼在《试论宋代对羁縻州的官封》一文中已经注意到,“荆湖路边区的羁縻州到南宋时已不复存在”。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编:《宋史研究论丛》第5辑,2003年。
(22)《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36,熙宁五年闰七月庚戌条。
(23)参见马力:《北宋南江地区羁縻州考》,《文史》第34辑,中华书局1992年版。
(2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36,熙宁五年闰七月庚戌条。
(25)《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2,熙宁六年正月壬申条《考异》引宋国史《神宗史·南江传》。
(26)参见《舆地纪胜》卷72,“靖州沿革”条。
(27)《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八十七。
(28)《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77,元祐元年五月甲子条。
(29)参见《宋会要辑稿》方域十九之十九。
(30)(明)黄淮、杨士奇编:《历代名臣奏议》卷337《御边》。
(31)胡起望、覃光广校注:《桂海虞衡志校注》,第179页。
(32)《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十、五之十一。
(33)《舆地纪胜》卷149《茂州·风俗形胜》引《图经序》。
(34)(宋)杜大珪编:《琬琰集》下编卷16《冯文简公京传》。
(35)据旅日学者王瑞来考证,《朝野类要》编者应为“赵升”而非“赵昇”,江西人,见氏撰《〈朝野类要〉编者赵升考》,宋代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2006年8月,成都。
(36)关于东蛮三部,《宋史》卷496《蛮夷传》、《宋会要辑稿》蕃蛮夷五等多有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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