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时代”浅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时代论文,浅释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国内外俄苏文学研究界对白银时代文学的研究掀起了一个小小的高潮,国内也已发表了不少文章乃至专著。但是,对“白银时代”、“俄罗斯文化复兴”这些概念的内涵、性质的认识却很不一致,有些人拿“白银时代”作为文学史分期的依据,作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文学整个时代的总称,甚至认为它不限于文学,而且包括整个社会科学和思想文化领域;另一些人则认为,“白银时代”指的不是一个文学时代,而是指一种创作思潮,主要是指俄国现代主义文学思潮的崛起。有些人把“白银时代”说成是“20世纪俄罗斯的文艺复兴”,把它同14—16世纪欧洲文艺复兴的意义等同起来;另一些人则认为,“白银时代”不过是在19世纪俄罗斯文化的辉煌成就和后来俄国无产阶级文学蓬勃兴起这两个文化夹缝中的文学现象,可见,这些意见不仅不同,甚至是针锋相对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首先把这些概念弄弄清楚是很有必要的,这里主要有两个概念:一个是“白银时代”(或称白银时代文学、白银时代诗歌),另一个是“俄罗斯文化复兴”。这两个概念是谁提出来的?什么时候提出来的?它原来的含义是什么?下面我们就对它们的来龙去脉进行一番初步的清理。
首先要说明的一点是:近几年来由于没有机会直接到俄罗斯去收集资料,而国内和手头有的一些材料是很不够的。今天,我只就我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些材料来摆摆情况。也许,我的抛砖引玉能很快引出更新更宝贵的材料来。
先谈谈“白银时代”。
“白银时代”这个术语、这个概念最早是谁提出来的?什么时候提出来的?这个问题有不同的说法看法。据俄罗斯批评家、文学史家巴文和谢米勃拉托娃等人合编著的《白银时代诗人们的命运》一书中的序言称:据别尔嘉耶夫的同时代人马科夫斯基说,“白银时代”这个概念是别尔嘉耶夫提出的。但是,马科夫斯基在什么地方说过这句话?别尔嘉耶夫又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文章或著作中提出“白银时代”这个概念的?序言的作者却只字未提。
汪介之先生的文章和专著中也肯定地说:最先提出“白银时代”这一概念的是“20世纪俄罗斯杰出的思想家尼·亚·别尔嘉耶夫。”从该文的注脚上看,他所依据的也是巴文和谢米勃拉托娃所编的那本书的序文。
黎皓智先生的文章《论俄国文学中的白银世纪》也认为,“白银世纪这个概念,是本世纪初俄国哲学家尼·亚·别尔嘉耶夫首先提出来的”。不过文章中没有注明出处,所以其来源无从考查。
但是,也有另一种意见,认为“白银时代”的首创者不是别尔嘉耶夫,而是另一个人,即作家、诗人奥楚普。1995年俄罗斯世界文学研究所一些研究人员编辑出版了一本《20世纪俄罗斯文学》(参考资料)。前面有一篇由斯米尔诺娃写的序言,序言中写道:“‘白银时代文学’的概念近年来获得广泛的传播。从时间上说,这个时期甚至还不到30年(从1890年至1917年)。为什么把这一短时间的间隙叫作白银时代呢?”
他认为,这个定语是古米廖夫的文学上的战友、后来成为侨民的尼·阿·奥楚普首次提出的,奥楚普于1933年在巴黎创办的《数目》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就谈到了“白银时代”的诗歌。在他妻子死后出版的《同时代人》一书中又一次论及了“俄罗斯诗歌的白银时代”。这是前一篇文章的扩充的异文。在这本书里,他把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的时代称为俄罗斯文学的黄金时代,并且对这两个时代,即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的特点作了概括和比较。
看来,斯米尔诺娃提出的论据比较可靠。她说奥楚普首先推出“白银时代”这个用语,有凭有据,时间是1933年,地点是巴黎的《数目》杂志上,并且后来还对文章作过修改、扩充。这比巴文和谢米勃拉托娃那本书的说法更有说服力。此外,斯米尔诺娃也提到了别尔嘉耶夫。她认为他所说的“俄罗斯文化复兴”是指精神上的成就。这是符合事实的。看来,“白银时代”的概念并不是他提出的,他反复提到的是“俄罗斯的文化复兴”。最近我翻阅了他的几本主要著作,如《俄罗斯思想》、《自我认识》和《人的奴役和自由》等,这些书都没提到“白银时代”这个词。
在这里我还想顺便说一下,白银时代和黄金时代的关系问题。不少文章认为,黄金时代是指俄罗斯19世纪20—30年代以普希金、莱蒙托夫为代表的浪漫主义诗歌繁荣时期,而40年代以后,俄国的现实主义小说得到空前的发展,诗歌却显得黯然失色。在两个世纪之交,俄罗斯以象征派为代表的现代主义诗歌崛起并获得繁荣。后来人们便把这个时期诗歌的再次繁荣称之为“白银时代”,以此同黄金时代相衔接,如茨敏的文章《现代主义时代:俄罗斯诗歌的白银时代》就是这种思路。其他一些研究者,大多也沿此说法。但是奥楚普对“黄金时代”却另有一种理解和说法。他是把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列夫·托尔斯泰等,即整个批判现实主义时代称之为黄金时代,而不仅仅是指二三十年代的诗歌繁荣时期。这种观点与上面介绍的观点显然是不同的。奥楚普在比较两个时代的文学特点时作了下面的区别:黄金时代的特点是:
1.提出任务的广泛性和宏伟性;
2.诗歌和散文都具有高度的悲剧式的紧张性,具有先见性;
3.形式上的无比完善。
白银时代的诗歌特点是:
1.有自觉分析现象的深度;
2.“大师战胜预言家”;
3.“越来越枯燥、苍白、纯净……”
从提出的这些特点可以看出,19世纪的黄金时代,是包括了诗歌和散文小说两方面,作者把从普希金到托尔斯泰整个19世纪现实主义文学的辉煌成就看成是黄金时代,把两个世纪之交的现代主义文学的繁荣称为白银时代。显然,在这后一点上,两方面的意见是一致的,没有什么分歧。
下面再说说“俄罗斯文化复兴”这个术语。俄文原文是Русский Кулътурный ренессaнс。这里要注意的有两点:一是说文化,而不是说文学,因此不能译成文艺复兴,只能译成文化复兴。二是ренессaнс用的是小写,而不是大写。大家知道,按俄文词典的解释,ренессaнс第一个字母大写是指14—16世纪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而小写则是一般复兴繁荣的意思,与возрождение一词的用法差不多。现在有人把它译成“俄罗斯的文艺复兴”,显然是不妥当的。
另外,“白银时代”与“文化复兴”这两个术语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两者不能等同。在谈及白银时代这个问题时,一般是指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现代派诗歌创作思潮,而“俄罗斯文化复兴”这个术语则几乎是别尔嘉耶夫的专门用语,在他的著作中随处可见。这个术语有其具体的内涵,用别尔嘉耶夫的话说就是:“20世纪初出现的哲学思想的觉醒、诗歌的繁荣、审美感受的敏锐性、宗教信仰的不安和探索,以及对神秘事物和彼岸世界的兴趣的加剧”。归纳起来,主要包括哲学、诗歌和宗教三个方面的内容。可见,“文化复兴”比“白银时代”的涵盖面要广一些,除诗歌外,还包括哲学、宗教方面的东西。不过,不论是“文化复兴”还是“白银时代”,所指的都是一种创作思潮,而不是一个时代。别尔嘉耶夫说得很清楚,虽然在哲学、文学、宗教方面都出现了新的创作热情,新的精神,“可是这一切都是在相当闭锁的圈子里发生的”。这种精神并没有发展成为整个时代和全社会的规模。白银时代的诗歌也主要是指象征主义、阿克梅主义和未来主义等现代派文学思潮,并不能代表整个时代的文学思潮,因为这个时期,除现代主义外还有批判现实主义和无产阶级文学。特别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在当时还占主导的地位,没有任何一种文学力量能与它相比。有一些人为了扩大白银时代的影响,把“白银时代”说成“同欧洲文艺复兴一样,是俄罗斯的文艺复兴时代”,而且把复兴的范围无限地延伸扩大,甚至把这个时期出现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如普列汉诺夫)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如列夫·托尔斯泰、布宁等)和无产阶级文学(如高尔基)等也削足适履地纳入“白银时代文艺复兴”的框框里,这显然与这些概念的原意,与当时提出这些概念的人的初衷是相违背的。
别尔嘉耶夫在其《自我认识》和《俄罗斯思想》等著作中都有专门的篇章论述文化复兴问题。《自我认识》的第六章,标题就是《20世纪初的俄罗斯文化复兴和与人民相见》。这一章共有四节,这里不妨摘译几段,领略一下他的原意。
在第一节里他写道:
我们的文化复兴出现在革命前的时代并伴随着行将覆灭的尖锐感,紧张而又刺激,但没有真正的快乐,常常是严肃的创作成分同鹰制的时髦的东西结合在一起,骤然间变成艺术至上主义者、神秘主义者、通灵术家的人太多了,他们蔑视道德,轻视科学。
20世纪初的文学同19世纪的文学传统决裂了,而旧文学批评界所不重视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的遗产却得到了理解,这特别表现在梅列日科夫斯基的著作《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中,他揭示了他们作品中的宗教意义。
在第二节里他又写道:
20世纪初文化复兴的不幸在于,这些文化精英们,脱离了广泛的社会潮流和时代,闭锁在一个小圈子里,俄国人民生活在不同阶层甚至不同时代里,而文化复兴却没有一点社会辐射。复兴的拥护者和表现者,他们虽然也同情革命,但对社会问题却是冷淡的。他们醉心于哲学、美学、宗教和神秘主义的各种新问题,而这些问题同当时积极参加社会活动的人们是格格不入的。我痛苦地感到了这一点。
第三节主要阐述文化复兴如何很快地转向了宗教和基督教的问题,并且详细地介绍了他自己接近和走向东正教的过程,以及他如何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符·索洛维耶夫等人的影响问题。
第四节是一个小结。承认俄国革命胜利了,唯物主义胜利了。“俄罗斯命运的悲剧在于,准备了一百多年的革命,居然是俄国知识界最简单的思想取得了胜利。俄国革命是在思想上的虚无主义、唯物主义和无神论的旗帜下发生的。俄国文化复兴陷入了深渊。革命开始消灭这一文化复兴,迫害这一文化的缔造者。俄国革命从社会方面说是先进的,而在文化上却是反动的,它的思想体系在智能上是落后的。他们崇拜自然科学和技术;他们重视经济甚于重视精神文化。共产主义革命消灭了精神和文化自由,造成了文化和思想活动家的无法容忍的处境……”
在《俄罗斯思想》一书中,其第十章,即最后一章,也对文化复兴问题作了总结,他说:“我把世纪初我们这里曾有过的那种创作热情,叫做俄罗斯的复兴。但是就其性质而言,它不同于大规模的欧洲文艺复兴。它的背后不是中世纪,而是知识分子所经历的启蒙时代。”他指出,那时的俄罗斯运动有与俄罗斯19世纪联系在一起的与众不同的俄罗斯特征。这首先是宗教的困扰和宗教的探索,这就是:在哲学上不断超越哲学认识的界限,在诗歌上不断超越艺术的界限,在政治上超越面向末日论前景的政治界限。一切都在神秘主义的氛围中进行……革命运动与复兴之间是对立的。革命运动所依靠的是自下而上的积极行动的群众,并与19世纪强有力的传统结合在一起。因此,“文化复兴没有搞成”。
从以上的引述中我们可以明白以下几个问题:
1.所谓俄罗斯复兴(或俄罗斯文化复兴),就是指本世纪初俄罗斯文化界出现的那种“创作热情”。
2.俄罗斯文化复兴的内容和范围,除诗歌外,也涉及哲学和宗教等几方面的问题。
3.承认俄罗斯文化复兴的性质不同于欧洲的文艺复兴。
4.文化复兴的目的是:“沿着所有的路线克服唯物主义、实证主义和功利主义”,“共产主义应当被俄罗斯民族的内在力量所铲除”。复兴的结果是,他自己和一部分知识分子“转向了唯心主义,而且最终转向了基督教”。
5.这次文化复兴运动的影响不大,“没有广泛的社会辐射”,就是说,未能成为广阔的社会思潮;它闭锁在一个狭小的知识分子的小圈子里,并且,“一切都是在神秘主义的氛围里进行的”。
6.承认文化复兴运动失败了,其原因是,它“与革命运动是相对立的”;“俄国革命比文化复兴运动更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