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山西之役始末,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山西论文,始末论文,中法论文,之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谈到中法战争,人们自然想起1883年12月中旬的山西之役,因为史学界一般将该役视为中法战争爆发的起点。然而,言及山西之役,人们却又知之甚少,因为中、越两国的参战者给后人留下的记载不多,致使今人无法探悉其中诸多情节。而且,这些为数不多的中、越史料,记录的仅是参战一方的事,用这样的史料去研究双方进行的战争,其结果往往是片面的。因此,挖掘参战另一方——法国的史料,是将中法战争史研究引向纵深的当务之急。作为中法战争第一战的山西之役,亦应借助法方当时的记述,考之于中、越有关载籍,揭示这个重要战役的真面目。为此,笔者将有幸率先阅及法国海军部、外交部所存的中法战争历史档案与已公布的其他史料进行综合分析、考证,写成本文。
根据有关史料,山西之役的起因与经过大致如下:
一、山西之役的由来
众所周知,法国于18世纪就将触角伸到越南,到19世纪中叶才在越南站稳脚跟,但影响主要在越南南圻。法国不断将侵略势力拓展到越南中圻和北圻[法国人称北圻为东京(Tonkin)],特别是1883年8月25日强迫越南签订的《顺化条约》,把整个越南国土置于法国的所谓“保护”之下,这就需要进军北圻。
这时,法军已经占领重镇河内,欲深入北圻腹地,必须攻下山西和北宁这两个省会城市,从而叩开进入广西和云南的大门。海军少将孤拔是这次战斗的法方总指挥。经过长时期的周密侦察,孤拔发现山西土地肥沃,五谷丰登,商贾云集,经济发达。重要的是,从河内到山西,陆上有便利的公路,且红河把这两个城市连在一起,行军太方便了。于是,法军首先选择在山西下手。
越南北圻毗连中国,当法军从越南南圻步步进逼北圻,继而凯觎中国之后,清政府应越南政府之邀,派兵出关援越抗法。而刘永福带领的原反清农民组织——黑旗军入越后,成了抗法力量的中坚。1883年下半年,黑旗军在越南山西省属丹凤县遭到法军袭击,投奔省城建立新的根据地。至山西之役爆发时,黑旗军共有11营(3000多人)。此外,山西守军中还有桂军2营半(500多人)、滇军3营(1100多人)和越军2000多人。可见,山西之役是中越两国军队、清军与原来的敌手第一次公开的联合作战。
二、法军进犯山西的行军序列及进军过程(12月11日—14日上午)
法军是1883年12月11日从河内北上山西的。进犯山西的法军人数,法军海军部档案中所存的战务报告没有提到,时任法国外交部政务司司长的毕乐(Billot,A.,)说是“五六千人”,[①]英国记者斯各特(Scott,J.G.)说“约六千人”,[②]出入当不太大。由刘永福晚年口述、家庭教师黄海安记录整理而成的《刘永福历史草》说“共数万”,[③]显然是夸大了,因为此时法国侵越部队之和也达不到数万之众。
按照孤拔的意图,上犯山西的法军分成两个纵队,一从红河上溯,一走河内至山西公路,水陆兼程。各纵队由如下兵种组成:
法军进军序列
法军之长在于军舰,从红河进军速度也比较快。但孤拔仍分出部分人马走陆路,目的在于水陆配合,夹击守军在红河沿岸设置的营垒。特别是经过汇入红河的底河(Day)发生冲突时,尤需两路合攻。
11日,法军一路畅通无阻。当晚,两路法军到达底河河口宿营。12日,陆路法军开始横渡底河。因搭桥未果,改用帆船将人员、马匹、火炮来回运送,花了一整天的时间。13日中午,两路法军抵达距山西城前哨防御工事尚有5—6公里之遥处休整。14日晨6时半,法军分两路纵队进犯山西城:左路纵队沿红河大堤侧进军,右路纵队沿红河边的公路前进,舰队则低速行驶,以便与全军并行。9时半,右路纵队的先头部队到达大堤与河岸交汇点天禄(Thien-Loc)庙前停歇。一刻钟后,左路纵队与之会合。[④]
接下来,便是恶战的开始。
三、第一阶段的战斗——争夺红河岸边工事(12月14日)
孤拔的作战方案是,以红河为作战基地,以便炮舰发挥作用,同时可避免饷械补给困难。而法军进攻的预定目标是山西外城北门。按照这一计划,孤拔到达浮沙(Phu-sa)工事东北面的天禄村并察看阵地后,命令杜里厄所率的海军陆战营向南进攻,雷加斯营紧随其后。在两门40毫米火炮的配合下,法军很快轰坍了守军的前沿哨所,并迅速抵达了位于浮沙东边的灵昭(Linh-Chieu)村。14日上午10时半,鲁和谢瓦里埃所率的两个海军陆战营占领了浮沙东北的村庄和庙宇。这样,法军距浮沙工事仅有500—600米之遥。为攻破浮沙工事,法军在灵昭村以西架一组40毫米火炮,在村口架起两门40毫米火炮。下午1时许,上述火炮击毁了浮沙工事的各座掩体。同时,法国军舰开始配合作战,从红河上炮轰炮台及停泊在码头边的守军武装帆船。[⑤]
法军的行径,遭到了镇守北门外的黑旗军和桂军的反击。他们向法舰发射猛烈的炮火,“军乐”号和“闪电”号分别中了一弹。当法军退却占领村庄时,黑旗军七星营搴旗直进。“法枪自村射击,烟焰漫空。李应章军在敌所据村对面一庙,滚枪环击,我军大势得手。”[⑥]
为了钳制法军对北门的进攻,刘永福命令驻扎东门外的黄守忠前营、吴凤典左营和驻扎东门口的朱冰清武炜副营抄入北门敌后。法军派出杜里厄营的一半、雷加斯营和端尼埃营前去迎战。双方激战,胜负难分。2时半,原驻天禄村作为后备的儒诺营奉命向浮沙推进,在一组40毫米火炮及舰炮火力的支援下,该营来到距浮沙工事约400米的一片竹篱后面占领了阵地,配合原先进入战斗的部队到主战场——浮沙工事去作战。4时许,指挥红河北段支堤作战的贝兰上校发现守军火力减弱,请命发起突袭。而南段支堤的法军,则用拼刺刀方式攻下了阻碍通行的炮台。守军在南北支堤交汇点100米处的街垒后和南段支堤旁的村庄中顽强抵抗。法军两次冲锋攻入街垒,均未得逞,法军官戈迪内(Godinet)上尉及其副官、克拉维(Clavet)中尉战死,儒诺营长大腿中弹,居尼(Guny)上尉臂部受伤。
为保住已占领的阵地,法军在两堤较汇处及浮沙村拐角处挖起沟堑,占领南段支堤,并在天禄村以南布阵以护卫后方。[⑦]先是,守军的堤下炮台被法军轰碎,一颗炮弹进入炮口,该炮即被炸裂。守军一哗,各自仓皇逃生,法军趁机占领了营垒,抢登河堤。因河堤与山西城同高,又接北门市栅,守军没有出路,只好溃退入城。而前往包抄敌人的黄守忠等部因溪阻绕行,途中闻知守军兵败入城,遂折回原地。
对于黑旗军的退却,刘永福怒不可遏,命令驻扎北门外的韩再勋右营单独出扼市栅。请缨赴越调度抗法军事的吏部候补主事唐景崧则徒步行至北门押队复战,并将驻守南门外的桂军贾文贵部调到北门协助桂军李应章部。在西门外列队的滇军,未战先逃,唐景崧即以契箭将其调扼北门,企图夺回法军占去的第一道防线。经过一番整顿,守军军心虽然稍定下来,但原驻扎在北门外的守军阵地及河堤炮台已全部落入敌手。
在这样的情况下,“唐景崧因商令各军收入附城土围,分段固守。”[⑧]考虑到此时刘永福正在气头上,没有商量余地,唐景崧连夜召集李应章、贾文贵和张永清讨论如何夺回河堤阵地,3位桂、滇营官一致认为,除了再战之外,别无他法。唐说:“浪战无益,宜出敌不意袭夺之。”[⑨]大家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便悬重赏挑死士,第一个登堤者准保守备花翎,约定四鼓进兵。四更夜,张永清带队直冲,李应章、贾文贵带队横冲。堤上的法军乱枪齐举,我军三进三却。因是夜月明如昼、无法暗袭,张永清部下死六七十人,终未能拿下河堤阵地,被迫退回城内。15日,守军一面向驻扎北宁的桂军求援,一面关闭外城,除东门留黑旗军七星营扎防外,其余全部进城备战。法军则进驻守军退出的工事,并沿河堤布阵过夜。
孤拔承认在夺取山西城外防御工事的战斗中,法军“遭到了巨大的损失”:死亡和失踪70人,受伤180人;其中2名上尉及1名中尉被打死,10名军官受伤。[⑩]
四、第二阶段的战斗——争夺山西城(12月16日)
山西是“一座有两层同中心的围墙,还有许多筑有栅栏的村庄作为外援的设防城市。”[11]16日晨6时,法军勒泰里埃营奉命出发侦察,顺利到达了距山西外城西门炮台500米处,这里距守设防的会东庙(Mieu-Hoi-Dong)约300米。法军的到来,守军即以密集的排枪发起攻击,新一天战斗的序幕就此揭开。
因东门外有黑旗军把守,法军将进攻重点放在西门。为了引开守军的注意力,孤拔抽出部分兵力冲进通往北门的大街,佯攻北门。当时的战况,唐景崧记之曰:“黎明,法兵攻北门。我军力拒,轰毙无数。火包下掷,竹根为焚,敌尸纵横城下,稍却。辰刻(上午7—9时)又攻,而轮桅击炮碎铁满城,妇稚惊哭。敌又悬巨炮于西门古刹,更番攻击。巳刻(9—11时)枪炮略息。”[12]
山西城的西门,位于城楼及其狭长的凸角尽头,城墙正面中间开有一个30米宽的斜面缺口。该门虽有4门炮的炮台把守,但其地势使之易攻难守;其西南诸庙宇及西北面的富儿集市一旦被法军占领,便对该门构成夹攻之势。法军从城外射入的炮弹在城廓西区爆炸,使那里的守军无法藏身。攻城法军的右翼有一条小河作掩蔽,沿河一带的庙宇构成了法军的滩头阵地。小河及河堤附近地势较低,河堤四周甚至完全是沼泽地,却向西门逐渐升高。附近的庙宇均建在小山冈上,离西门150米处的公路旁边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山丘。山丘之间的地面均开有一层层平整的梯田,梯田间的边坡与攻城法军的行进方向相垂直,边坡高达60—80厘米,构成了法国海军陆战队和炮兵的天然护墙。下午2时,法军开始炮轰,占领山西西门外的会东庙和哈斋(Ha-Trai)村,并在哈斋村左右两侧布下共3个炮兵连的兵力。这里离西门仅数百米,炮轰城内十分方便。
守城部队并未被敌人的汹汹来势所吓倒,他们在已封闭的西门上竖起了3面白字大黑旗,摆动良久之后插于女墙顶上,表明要与法军决一雌雄。
4时许,法军的65毫米炮兵连开入战斗阵地,阿尔及利亚土著步兵和“睢鸠”号舰的哈乞开斯炮制止了守军对法军右翼的迂回运动。“闪电”号和“飓风”号两舰则朝城内塔楼发起攻击,塔楼基座及四周被打得弹痕累累。5时许,法军已推进到距护城沟堑仅100米处。此时夕阳已西下,孤拔亲自下达冲锋令,守军用密集的火力射向步步逼近的法军,但仍未能防止法军的前进。
法军的先头部队抵达已封死的西门后无法入城,便沿着碉堡向右奔去,最后在守军堆起的乱竹丛和其他各种障碍物中辟出一条通道。法军进入外城后,占领了西门炮台,用法国国旗取代了城门上的大黑旗。5时45分,孤拔在参谋部全体成员的陪同下进入山西外城。夜色的降临,掩护了守军的退却。孤拔不敢轻率地在漆黑之中深入一个陌生的城市追击守军,遂命令法军在外城和城外过夜,并在西门和北门能够通往内城的各条街道上设置街垒,为次日的战斗作准备。根据孤拔向其上司报告,法军在攻城战斗中死15人(其中上尉军官1人),伤60人(其中军官5人)。[13]
17日,法军对内城作了一番小心翼翼的侦察,发现守军已经离去,便不费一枪一弹地进入了山西内城。[14]
五、守军撤退
因法军对守军撤离山西的内幕全然不了解,而现存的记载说法不一,守军如何弃城而去,目前尚属悬案。
关于撤军动机的形成,英国记者斯各特有这样的叙述:
“据说有几分是因为黄佐炎(Hoang-Ke-Vien)驸马及安南部队主张立即撤退,中国地方军也支持这个主张,而刘永福却主张战斗到凄烈的最后。”[15]
有记载说,首先将此动机付诸行动的是越军:“南官黄佐炎首先出城,阮廷润继之,于是刘永福及滇、粤各军带队血战,与唐景崧等冲出围城。”[16]如果说越军率先逃出没有相反说法的话,那么,其余守城部队出城先后的说法却不一致。《刘永福历史草》载:“黄(桂兰所部桂)军管带贾文贵见番人早已心怯三分,今见其势大烈,贾即先由西门出走。自贾营先逃,黄、岑(毓英所部滇军)两军人马随尾纷纷逃遁一空,往兴化而去。唐景崧时在山西城内,看不是头路,亦走出城去了。公(刘永福)等见孤自一军,又被法兵败走,先挫锐气,亦拔全队上兴化,再酌御敌之计。”[17]由此说来,先逃出山西的是桂军贾文贵部,继之是桂军余部和滇军,又继之是唐景崧所率的亲兵,刘永福及黑旗军是最后撤离的。而据唐景崧所写的日记记载,唐是在“亲立南门,问刘提督何在,无应者,惟见兵民蚁窜”[18]的混乱局面下仓皇离城的,“渊亭(刘永福字)初出南门,闻余(唐景崧)未出,痛不欲生,问有人能入城护出者,赏银二万,芷庵(唐镜沅字)继赏五万。……闻渊亭已赴不拔县。”[19]说明刘永福及黑旗军撤出山西城比唐景崧及滇军早先一步。
以上矛盾的说法,尚无其他史料辨其真伪,不好说此对彼错抑或此错彼对,但法军进入山西内城前守军已弃城而遁确是实情。正因为史料不充分,守军各部撤离的详细经过目前尚无法深入考证。从唐景崧所记逃出山西城的经历看,该城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被迫放弃的:16日未刻(下午1—3时),守卫南门的桂军贾文贵营弹药告罄,滇军镇守的西门则遭到法军炮火的猛烈袭击,“城崩楼毁,军无立地”。申刻(下午3—5时),战斗更加激烈,“忽报黑旗俱下城,寇(法军)已入城”,与山西总督阮廷润一起坐在城根避弹的唐景崧急忙回到寓所。随后到南门寻找刘永福,刘未找到,看到的却是越军倒戈、军民乱作一团。残酷的现实使唐意识到大势已去,无法挽回,于是匆匆忙忙带着80名亲兵从东门越壕而出。[20]可见,无论是刘永福先出城还是唐景崧先撤退,都是无可奈何之计。
唐景崧自己勾画了一幅撤离山西的狼狈像,从中可以看出这次撤出形同落荒,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同样,黑旗军也不是整齐划一,有条不紊地撤退:“天瞑不知所之:欲走黄佐炎营,而南门火起,不敢行;欲取道北宁,而敌轮据红河,莫能渡;欲绕上三十里,由屯鹤渡江,而仓皇无识途者,且不忍舍渊亭。当是时,东、西、北三面皆寇,退路独兴化,乃南向绕西以行。回望山城,火光烛天,兵民男女以万计,纷走田野。大呼‘随我纛来’,而云阴蔽月,沟桥莫辨,更无一识往兴化路者,以所行非大道也。夜约三鼓,暂憩岭坡,亲兵失散仅四十二人矣……过村,不启栅,然枪鸣鼓如抗敌者。农耀霖解越语,告以官军大队且至,乃放行。……忽遇黄守忠部将邓遇霖带残队至,询渊亭不知下落,……命差官王得标带亲兵探路,为乱民搀拥,又散去二十余兵,王得标亦迷失不归。再行为横潦所截,盘旋不得出。……觅入民家,小憩竹楼,倦极且馁,襟袜透湿,假寐须臾,而天曙矣。……马上沉思,潸然泪下。”[21]
就这样,黑旗军、桂军、滇军历尽千辛万苦,撤出了山西城,一个重要的根据地落入敌手,这预示着往后的战斗将更加严酷。
注释:
① ② ③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法战争》(下称《中法战争资料》册3,页350、359、271。
④ ⑤法国海军部档案BB—41958,页54—59、66—67。
⑥《中法战争资料》册2,页102。
⑦法国海军部档案BB—41958,页68—69。
⑧故宫博物院编:《清光绪朝中法交涉史料》卷10,页18。
⑨《中法战争资料》册2,页103。
⑩法国外交部档案《论文与资料·亚洲》卷42,页229。
11法国海军部档案BB—41947(原件无页码及编号)。
12《中法战争资料》册2,页104。
13法国外交部档案《论文与资料·亚洲》卷42,页431。
14关于法军顺利进入山西内城的原因,越南国家人文与社会科学研究中心汉喃研究所图书馆藏《洋事始末》一书是这样叙述的:“忽于酉牌(下午5—7时),西北面营团虚惊,斫开城门而出,诸军遂溃。(唐)景崧、(刘)永福与省臣阮廷润拦阻不住,法兵乘此入城”。惟此说的可靠性目前尚无其他史料印证。
15《中法战争资料》册3,页362。16《中法战争资料》册5,页274。
17《中法战争资料》册1,页271。按:法军攻下山西城西门后就在这里过夜,说桂军从西门逃走而不被法军发现,似不可能。
18 19 20 21《中法战争资料》册2,页104、105、104、104—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