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莱基的“泛欧”联合思想与美国经验:借鉴与超越_美国政治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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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出现了众多欧洲联合的鼓吹者和推动者。其中,以奥地利人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Richard Nikolaus Graf Coudenhove-Kalergi)倡导的“泛欧”思想最具代表性,他领导的“泛欧”运动也最具影响力。①卡莱基是20世纪最重要的欧洲联合思想家之一,被西方学者称为“现代欧洲联合思想之父”②。

卡莱基“泛欧”思想研究是国际欧洲一体化史研究中的新课题。新世纪以来,随着欧盟第五次东扩和欧洲一体化影响的不断增强,欧洲一体化史研究也随之向纵深发展,国际学界逐步将两战间的“泛欧”联合运动纳入考察视野,③但学者们至今未对“泛欧”联合思想进行深入研究。值得关注的是,早在20世纪80年代,我国学者就对卡莱基的“泛欧联邦”思想进行了初步介绍,并指出“泛欧联邦”的模式是美国。④为什么卡莱基把美国作为“泛欧”联合的主要参照系?为什么他还提出学习“泛美”组织的榜样?“泛欧联邦”是美利坚联邦的翻版吗?这一系列具体而重要的问题在国内、国际史学界尚未很好地解答。为此,我们系统地梳理了德国柏林国家图书馆所藏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泛欧》、《福斯报》等期刊、报纸,从中发现了一批新材料。现主要以此为据,对上述问题进行探讨。

一、以美国为参照系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国际关系格局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卡莱基对此断言,新的“世界大国”体系取代了旧有的欧洲列强体系。在他看来,在诸个新兴的“世界大国”中,美国是最显著、最活跃、最积极的因素,是可供欧洲对比、学习和借鉴的参照系。他认为,欧洲必须效仿美利坚合众国,在政治、经济上统一起来,建立“欧洲合众国”。在经济联合方面,卡莱基建议欧洲不妨采取“拿来主义”,仿照北美统一大市场的模式建立欧洲统一大市场。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世界格局也发生了深刻的改变,欧洲衰落了。卡莱基发现,旧有的欧洲列强(Groβmacht)体系让位于新的“世界大国”(Weltmacht)体系,“英帝国、美利坚帝国、俄罗斯帝国和日本帝国统治着今天的世界,伦敦、纽约、莫斯科、东京成为新的多元化世界的中心。”⑤与这些联合的、统一的“世界大国”“帝国”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一战后的欧洲呈现出四分五裂的局面。卡莱基焦虑地指出,欧洲大陆上星罗棋布的小国是无力对抗这些新兴的“世界大国”的。为此,他呼吁欧洲各国放弃彼此间的猜忌和仇恨,联合起来,在经济上,废除国家间的关税,建立欧洲统一大市场;在政治上,成立联邦制的“欧洲合众国”。⑥

卡莱基在提出“泛欧”联合设想时,美国成为其主要的参照系。每当谈起大西洋彼岸的这个新大陆国家时,卡莱基总是充满了尊敬、畏惧和羡慕之情。卡莱基尊敬美国,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富有、最强大、最进步的国家”;畏惧美国,因为它对欧洲形成了巨大的挑战;羡慕美国,是因为从美国内战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它的土地上已经有半个多世纪没有爆发过战争。在长期的和平环境下,美国的工业、农业日益繁荣,精神、物质文化逐年增长。⑦而与美国的蓬勃发展截然相反,欧洲却因为战争变得荒芜了,一战后初期的欧洲百业萧条,精神、物质文化一蹶不振。这种巨大的反差迫使卡莱基去思考、去研究:为什么进入20世纪以来,欧美的命运是如此不同,美国蒸蒸日上,逐步成为世界的领导力量;而欧洲却江河日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彻底丧失了世界范围内的霸权。

其实,在卡莱基看来,就某些社会、自然条件而论,欧洲完全可以和美国比肩而立,甚至略胜一筹。“欧洲和美国的人种相同,政体也一样,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大部分国家也实行了民主政体。”如果就人口、劳动力资源进行比较,欧洲甚至占据上风:“泛欧的人口是美国的三倍,在劳动力方面更数倍于美国。”他认为,美国的优势在于国土辽阔,它的面积是欧洲民主国家面积总和的两倍。但如果把“泛欧”的殖民地资源包括、计算在内,那么美国的土地优势也将不复存在。“假如把菲律宾算作美国殖民地的话,它的面积只有‘泛欧’殖民地的1/60。”⑧基于上述条件的对比,卡莱基相信欧洲完全具有成为“世界大国”的潜质,拥有与美国分庭抗礼的物质基础。他认为,之所以出现“美国日益繁荣,欧洲日益萧条”的巨大反差,原因是显而易见的:“美国的繁荣归功于它的统一,欧洲的衰落归咎于它的分裂。”⑨也就是说,北美在政治上组织、统一起来了,而欧洲还是小国林立,一盘散沙;美国的经济是一体的,具有规模效应,而欧洲的经济是分散的,无法形成规模。归结起来,就是欧洲的内乱、内耗导致了自身的衰败,使其丧失了与美国竞争的能力。“当北美的48个共和国组成一个统一的政治、经济联盟时,欧洲的27个民主国家坚持各自的政治、经济主权,它们在战争与和平时期奉行的政策让它们在相互对抗中走向灭亡。”⑩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东欧、东南欧出现了一系列新诞生的民族国家。值得注意的是,卡莱基并没有从积极的意义上来审视、理解这股民族解放的历史潮流。相反他指出,众多独立存在的民族经济体破坏了欧洲经济的整体优势,这集中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各国的军事经济建设挤压了欧洲和平经济发展的空间。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国家人心不定,大国相互猜忌、仇恨,小国忧心忡忡担心自身不保,大家都害怕下一场大战的爆发。为此,各国纷纷发展军事工业,增强国防能力。面对巨大的国防开支,政府只能提高税收,增加纳税人的负担。昂贵的军备经济挤占了大量的社会财富,造成和平经济发展资金不足,导致战后欧洲经济迟迟未能全面复兴。其次,各国设立的关税壁垒阻碍了欧洲经济的自由流通。建立新的民族国家等于增加新的关税壁垒,欧洲经济因此变得支离破碎。这些边界人为地割断了工厂与原料地、铁矿与煤矿、农业与工业间的有机联系,使得生产者无法按照经济理性实行配套生产。最后,独立的民族经济体系破坏了欧洲经济的区域分工。由于各国发展自己独立的国民经济,欧洲大陆区域市场内部无法形成分工和优势互补的局面,也就无法发挥欧洲经济的规模优势,进行专业化、大批量和廉价的生产。相比之下,“美国可以依靠其广阔的市场和分工协作来降低生产成本,美国的很多工厂都是为整个北美大市场集中生产某一种产品。这种区域化大生产在欧洲的小国经济中是不可能实现的”(11)。卡莱基总结道,上述因素导致了欧洲的生产成本要远远高于美国,由此欧洲的产品在世界市场上缺乏竞争力。对此他还举了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欧洲不少国家都有自己的民族汽车工业,但哪国的汽车都竞争不过北美大市场催生出来的福特车。

针对上述情况卡莱基呼吁,欧洲国家必须在经济上联合起来,成立欧洲关税同盟,建立欧洲统一大市场。只有这样,欧洲经济才能全面复兴,才会具备全球竞争力。他坚信,这是挽救欧洲经济的唯一道路。如果欧洲经济继续分裂下去,欧洲小国就会沦为美国的“经济殖民地”,因为小国经济不是美国经济的对手,根本无力应对北美大市场的挑战,“这就像小商小贩无法和庞大的商业托拉斯竞争一样”(12)。卡莱基还相信,欧洲经济联合是符合全体欧洲人民利益的,欧洲各个国家的各阶层人民,无论是工人还是农民,企业家还是商人,都会从经济联合中受益。在憧憬美好前景的同时,卡莱基清醒地认识到,经济联合的问题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必然牵引出政治联合的前提。事实上,如果欧洲国家不收敛狂热的民族主义情绪,不消除彼此间的猜忌和仇恨,不裁军,不实现政治联合,欧洲的经济联合也只能限于一纸空谈。正像卡莱基所强调的:“只有建立在欧洲国家政治联盟的基础上,这种经济联合才是可能的。”(13)那么,欧洲国家怎样才能实现政治联合的目标呢?对此,卡莱基给出了具体、明确的答案。

二、借鉴、超越“泛美”联合的经验

卡莱基认为,欧洲联合必须联系本地区的实际,不能超越欧洲的历史发展阶段。为此他强调,联合必须是循序渐进式的。在政治联合的初级阶段,“泛欧”应该学习“泛美”联合,建立大陆区域国家间组织。正是在“泛美”经验的启发、指导下,卡莱基成功地进行了欧洲联合的思想实践活动。不仅如此,卡莱基还大胆地提出一定要超越“泛美”经验,一定要实现“欧洲合众国”的宏伟目标。

卡莱基认为,欧洲现阶段各民族国家间的不同感要大于认同感,分裂的企图要强于团结的愿望,因此,欧洲联合必须循序渐进,不能超越历史发展阶段。就阶段性目标而言,卡莱基建议,“泛欧”不妨先学习“泛美”联合的经验。“泛美”是美洲大陆的国家间组织,其成员国的民族国家属性保持不变。他认为,“泛欧”应该先追随这种模式,“形成一个民族国家的共同体,共同体不会消除历史上形成的民族国家,而是把它们联系在一起”(14)。在他看来,类似“泛美”的松散联合不涉及出让、转移国家主权的难题,它更贴近两次世界大战间欧洲的现实,更容易为欧洲国家所接受。因此他强调:“任何一个欧洲的政治家,只要他胸怀欧洲的未来,都应该系统地学习泛美运动的历史经验。”(15)

卡莱基有关“泛美”联合的历史知识,主要来自阿尔弗雷德·赫尔曼·弗里德的《泛美》一书。弗里德是奥地利人,德国和平协会创始人,德国近代晚期和平运动的倡导者、领导者。(16)在“泛美”运动的鼓舞下,弗里德于1910年出版了《泛美》一书,高度赞扬了“泛美”联合的历史成就。(17)从这本书中,卡莱基总结出“泛美”成功的若干历史经验。第一,“泛美”运动提出了美洲自治的政治口号。1823年12月3日,美国总统门罗在致国会咨文中提出:不允许在美洲建立新的殖民地,不允许欧洲列强干涉拉丁美洲国家的独立等。卡莱基把“门罗宣言”的精神概括为“美洲人的美洲”,即美洲的事情由美洲人自己管,绝不允许外来势力插手干涉。他认为,这个口号明确有力,营造了美洲大陆一致对外的政治气氛,激发了大陆内部国家的主人翁意识和共同体意识,起到了“泛美”联合催化剂的作用。第二,“泛美”运动定期召开美洲国家间会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泛美”会议于1889年在华盛顿召开。这次会议作出了一系列重要的决议,如运用仲裁原则解决国际争端,各国减少关税壁垒,共同建设美洲大陆铁路等。会议还成立了“美洲共和国国际联盟”。此后,在1901年、1906年、1911年相继召开“泛美”会议,大大加快了美洲国家联合的步伐。卡莱基对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会议不仅取得了政治、经济的实际成果,而且获得了巨大的精神成就。会议深化了美洲大陆的联合意识,加深了‘泛美’团结的情感,培养起广泛的‘泛美’联合公众舆论。”(18)第三,“泛美”运动设立了“泛美联盟”机构及各国分支机构。第一届“泛美”会议就决定设立“美洲共和国国际联盟”的代表机构“美洲共和国商务局”。第四次“泛美”会议进一步扩建“商务局”,并正式命名为“泛美联盟”。卡莱基看到,该机构为落实“泛美”会议的决议提供了有力的保证,在“泛美”运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卡莱基不仅善于总结上述历史经验,更善于把它们直接运用到“泛欧”联合的思想、实践活动中去。在“泛欧”运动伊始,他就确立了分阶段开展运动的战略。(19)第一阶段是宣传阶段,卡莱基效仿“门罗宣言”,提出了“欧洲人的欧洲”的口号。(20)卡莱基的“泛欧门罗宣言”迎合了一战后欧洲人的现实心理需要,振奋了欧洲人的精神,为“泛欧”联合运动吹响了进军的号角。第二个阶段是设立“泛欧联盟”机构。卡莱基模仿“泛美联盟”在维也纳设立了“泛欧联盟”总部。欧洲的“泛欧”运动拥护者对此纷纷响应,在各国成立了分支机构。建立“泛欧”机构是开展“泛欧”运动的有力保证。第三阶段是按照“泛美”会议的模式,召开“泛欧”国家会议,并将其长期化、制度化、机构化。卡莱基梦想着欧洲能产生一两位像玻利瓦尔那样的政治家,邀请欧洲国家共同召开“泛欧”会议。他甚至从“泛美”的历史经验出发,预见了第一次“泛欧”会议的失败。“即便是第一次会议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会议,它们会继续完成此前未竟的事业。”(21)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泛欧联盟”共组织召开了五次“泛欧”会议,赢得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从以上三个发展阶段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泛美”运动对“泛欧”运动的示范效应,正是在“泛美”运动历史经验的启发、指导下,卡莱基成功地进行了“泛欧”联合的思想、实践活动。

在区域政治联合方面,卡莱基不仅要学习“泛美”、赶上“泛美”,还要超越“泛美”运动。在20世纪20年代初,他提出“泛欧”要学习“泛美”的经验是因为那时的“泛美”运动具有历史的先进性。“当‘泛欧’运动还只是一个纲领的时候,‘泛美’运动已经发展成为国家间的组织。”(22)卡莱基还告诫欧洲人不要忽视、低估“泛美”运动的发展潜力。(23)他当时对“泛美”运动抱有很大的希望,认为“泛美”会议将很快发展成为美洲邦联。但后来的历史发展表明,“泛美”会议逐渐沦为松散的地区性会议组织,在经历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快速上升期后,“泛美”运动在20世纪30年代陷入了停滞。对此,卡莱基批判道:“‘泛美’运动过去是榜样,现在是教训。”“‘泛美’虽有机构,但缺乏运动。这里只有一个僵死的体制,没有世界政策的活力。”(24)卡莱基所讲的“缺乏运动”,首先是指“泛美”没有形成广泛的社会运动,没有取得公众特别是社会舆论的支持。对此,卡莱基评论道:“‘泛美’运动的经验表明,没有强大的公众舆论做后盾,政府的努力也难见成效……如果我们把欧洲联合的事业完全交给政府,那就会像今天的‘泛美’一样,始终停留在运动的初始阶段,无法前进。”(25)“缺乏运动”其次是指“泛美”会议缺乏明确的外交政治目标。除了“保证美洲和平”“美洲国家权力平等”等基本原则的表述外,它未能回答有关“泛美”发展前途的重大问题。相反,大会陷于大量琐碎事务的泥沼中,在成员国无休止的争吵、纠缠中逐渐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和方向。卡莱基还认为,美洲可以接受区域联合运动的失败,而欧洲就不行。因为美洲地广人少,区域内各民族国家间关系相对缓和,一种类似“泛美”会议的松散合作就可以保证美洲的和平。相比之下,欧洲地少人多,区域内各民族国家间关系相对紧张,就必须采用一种更紧密的联合方式来巩固和保证欧洲的和平。(26)他深信“泛欧”会议只是一个开始,“泛欧”运动一定会发展、壮大,一定会向着“欧洲合众国”的目标前进。

三、拒绝照搬美国的联邦模式

在政治联合的高级阶段,卡莱基指出,不应照搬“美利坚合众国”的联邦模式,因为欧洲不像美国,不具备民族大融合的历史前提。20世纪20年代中期的美国之行大大地加深了卡莱基对这一问题的理解,坚定了他走具有欧洲特色联合道路的信念。在此基础上,卡莱基明确提出,欧洲联合必须结合本地区的实际,重视本地区的经验,“欧洲合众国”应该是瑞士联邦的翻版和放大。

“欧洲合众国”这个名称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美利坚合众国”,这两个相似的名称经常引起人们认识上的误会和思想上的混乱。在当时,就有不少欧洲人误以为,卡莱基的“欧洲合众国”是“美利坚合众国”的翻版,是一个像美利坚联邦那样的国家。今天的学者大多对“泛欧”运动的目标不置可否,(27)在他们看来,卡莱基一会儿说要学“泛美”组织,建立欧洲邦联;一会儿又说要学美国,建立“欧洲合众国”,那么“泛欧”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甚至有些学者指责卡莱基用词不当、思维混乱、目标不清。对此我们提出,“泛欧”运动长期的、最终的目标是建立欧洲联邦,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在“泛欧”运动的纲领中,卡莱基明确要求:“欧洲大陆上所有的民主国家在政治、经济上统一起来,建立一个强大的、有生命力的联邦制国家(Bundesstaat)”(28)。在对“泛欧”运动发展阶段的阐述中,卡莱基又作了进一步的说明:“‘泛欧’运动的高潮是通过‘泛欧’宪法,把欧洲邦联(Staatenbund)转变成为欧洲联邦(Bundesstaat)。”他设想的“欧洲合众国”议会由两院构成,上院由26个欧洲国家的代表组成,下院由300位议员组成。下院议员按人口比例产生,每100万欧洲人选出一位代表,300位议员代表着“欧洲合众国”的3亿人口。(29)

卡莱基设想的“欧洲合众国”不是美利坚联邦的翻版。他曾明确表示,美国的联邦模式不适用于欧洲。他认为,美国颁布了统一的联邦宪法,建立了有力的联邦政府,这是有着特定的历史条件的。(30)卡莱基的上述认识与他的美国之行密切相关。1925年10月24日至1926年1月9日,卡莱基访问了美国。应美国外交政策协会的邀请,他在纽约、波士顿、费城、芝加哥和辛辛那提发表演讲。(31)除了公开讲演外,他还与美国政治、经济、文化各界精英人士进行会谈。(32)卡莱基的访美达到了预期效果,取得了圆满成功。(33)

通过这次美国之行,卡莱基丰富了对美国统一历史的感性认识,加深了对美国经验独特性的理解,从而坚定了走具有欧洲特色的联合道路的信心。首先,卡莱基看到,美国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历史环境,是个生机勃勃的新大陆国家,它不像欧洲,没有沉重的历史包袱,没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民族矛盾。这是一片崭新的广阔天地,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一切大有可为。其次,美国人具有勇于开拓的创业精神。正是靠着这种大无畏的乐观主义精神和一股闯劲,他们改天换地,创造了惊人的奇迹,“在广袤的森林和草原上建立起世界上最强大的工业化国家。”在访美过程中,卡莱基深切地感受到美国人敢干、肯干、实干的精神。“他们不像欧洲人那样,总被眼前的困难吓倒,看不到未来的光明。对美国人来说,一旦目标明确,就会行动起来,而不是坐在那里喋喋不休地争论。”(34)再次,创业精神增进了美利坚民族的大融合。开拓、创业成为北美的精神旗帜,它增强了民族的凝聚力、向心力。“正是靠着这种信念,英格兰人、苏格兰人、爱尔兰人、法国人、德国人、斯堪的纳维亚人、犹太人、意大利人等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汇聚到新大陆,结成了新的民族感情纽带,形成了新的美利坚民族。”(35)最后,卡莱基由此认识到,民族大融合是建立美国联邦制的必要条件。欧洲联合不具备这个历史条件,也就无法复制美国的联邦模式。

卡莱基的这一点看法是非常深刻的:正因为美利坚民族逐渐走向历史大融合,在美国的联邦选举中,地区间的矛盾才没有上升为民族矛盾,更没有以压倒一切的姿态爆发出来。美国国内的党派政治原则由此得以实现,这是美国联邦制成功的重要历史原因。反观欧洲的条件就大不相同了,欧洲拥有众多民族,民族国家间矛盾重重。他们在历史上彼此攻伐,在文化上特性鲜明,在政治上相互猜忌、仇视。如果按照“美利坚合众国”的模式进行联邦选举和权力分配,欧洲内部的民族矛盾一定会强势地表现出来。多数民族,像德意志民族就会获得较大的参政、议政、执政的权力,这样极易形成权力的垄断;少数民族也会对此心怀恐惧和不满,他们必将联合起来抵抗德意志人的强权和霸权。这样一来,欧洲就会陷入内乱,根本无法形成统一的党派政治局面,也就无法实现欧洲联邦的目标。正是考虑到欧洲多民族国家、多民族矛盾的特点,卡莱基坚决反对照搬美利坚的联邦模式,因为它必将招致欧洲大部分国家的强烈反对。为此,他告诫运动中的同仁,不要尝试模仿美国的联邦制,这样做会威胁到“泛欧”运动本身,并最终导致“泛欧”联合阵线的破裂。(36)卡莱基坚信,如果欧洲想学习美国,通过统一政治、经济强大起来,就必须走一条具有欧洲特色的联合之路。

事实上,卡莱基设想的“欧洲合众国”是瑞士联邦的翻版。“我们不能照搬外来的模式,我们要学习欧洲大陆内部的成功经验,要效仿瑞士的联邦制。”卡莱基之所以倚重瑞士经验,首先是因为瑞士的国情与欧洲的“洲情”基本相同,两者具有很强的可比性。瑞士由德、法、意三个民族组成,仅从这一点来看,瑞士就堪比“小欧洲”。其次,瑞士的联邦制充分地体现了各民族权力平等、高度自治的原则,为“欧洲合众国”树立了良好的榜样。瑞士联邦法律规定,联邦委员会的七位委员必须来自不同的省份,代表不同的民族地区。联邦委员会主席由各位委员轮值担当。(37)上述规定巧妙地回避了多数民族长期垄断权力的风险,最大限度地体现了各民族权力平等的原则。这种制度为多民族的“泛欧”政治统一提供了具体的解决方案。再次,瑞士联邦尊重境内各民族文化的独特性,促进了各民族的共同情感,这也是建设“欧洲合众国”的重要参考经验。在卡莱基眼中,瑞士就是小欧洲,欧洲就是大瑞士;瑞士联邦是欧洲联邦的雏形,欧洲联邦是瑞士联邦的扩大和发展。瑞士的经验是现成的,是可以照搬的。“泛欧运动先锋们遇到的种种难题,在这里都可以找到答案。所有的答案都能给我们带来希望,都能为我们指引欧洲联合的道路。”(38)

虽然卡莱基模仿瑞士联邦,拒绝照搬美国的模式,但这并不妨碍他“创造性地学习美国的伟大榜样”(39)。卡莱基重视美国,研究美国,访问美国,不是为了崇美、媚美,携美以自重,梦想着在欧洲全盘复制美国的发展模式;而是为了学习、借鉴包括美国、“泛美”在内的一切成功经验,创新性地提出“泛欧”联合主张。即便在经济联合的问题上,卡莱基也一再强调,欧洲的前途不是商业市场文明的,更不是要美国化。他坚信,欧洲具有独特的历史文化传统,拥有丰富的精神信仰,欧洲人一定要坚守自己的文化使命,“要利用一切成功的经验创造性地塑造新的生活方式”(40)。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卡莱基绘制的“泛欧”联合蓝图不仅是对美国的学习与借鉴,更是对以美国为代表的现代物质社会的精神超越与升华。

注释:

①库登霍夫-卡莱基是姓,下文简称卡莱基。卡莱基是奥地利政治家、政论家。1894年11月16日生于日本东京,1972年7月27日卒于奥地利的福拉尔贝格州的施伦斯。卡莱基在波希米亚成长,在维也纳大学学习哲学和历史,1917年获博士学位。1919年,奥匈帝国战败、解体后,他成为捷克斯洛伐克公民。1923年出版《泛欧》一书,由此发起“泛欧运动”,其目标是建立联邦制的“欧洲合众国”。1926年,卡莱基在维也纳主持召开第一届泛欧大会,当选为“泛欧联盟”主席。纳粹德国吞并奥地利后,卡莱基于1939年移民法国。1940年移居美国,1942年任纽约大学历史学教授,在美国继续宣传欧洲联合思想。1943年建立“泛欧”联盟流亡机构,1944年成立“自由、统一欧洲委员会”。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卡莱基重返欧洲,1947年建立“欧洲议员同盟”。1950年,卡莱基荣获德国亚琛市卡尔国际奖,1952年当选为欧洲运动主席。此外,他还被授予广岛荣誉市民、东京大学荣誉博士称号。其代表作有《泛欧》等。参见瓦尔特·基利主编《德国人物百科》(Walther Killy,Hrsg.,Deutsche Biographische Enzyklopdie)第3卷,慕尼黑2001年版,第385页。

②于尔根·埃尔弗特:《中欧!德国有关欧洲新秩序的规划,1918-1945》(Jürgen Elvert,Mitteleuropa! Deutsche Plane zur europischen Neuordnung 1918-1945),斯图加特1999年版,第7页。

③2003年,德国图林根大学学者瓦内萨·康策出版了第一本卡莱基传略,该书简要介绍了卡莱基领导的“泛欧”运动及其“泛欧”联合思想。参见瓦内萨·康策《里夏德·库登霍夫-卡莱基:有争议的欧洲先知》(Vanessa Conze,Richard Coudenhove-Kalergi:Umstrittener Visionr Europas),格莱兴2003年版。2004年,奥地利格拉茨大学学者阿尼塔·齐格霍夫-普雷腾哈勒出版了第一部有关卡莱基的实证研究著作。她系统地调研了现存莫斯科国家档案馆的“泛欧”组织原始材料,并运用这些材料恢复了“泛欧”运动的组织结构、经费来源、主要政治活动等历史原貌。参见阿尼塔·齐格霍夫-普雷腾哈勒《欧洲大使: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与二三十年代的泛欧运动》(Anita Ziegerhofer-Prettenthaler,Botschafter Europas:Richard Nikolaus Coudenhove-Kalergi und die Paneuropa-Bewegung in den zwanziger und dreiβiger Jahren),维也纳2004年版。

④陈乐民:《“欧洲观念”的历史哲学》,东方出版社1988年版,第200—201页。

⑤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Richard Nikolaus Coudenhove-Kalergi,Pan-Europo),维也纳1924年版,第15—16页。

⑥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联合的几个阶段》(Richard Nikolaus Coudenhove-Kalergi,"Etappen zu Pan-Europa"),《泛欧杂志》(Pan-Europa)1924年第2期,第6—7页。

⑦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第67页。

⑧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第68页。

⑨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第68页。

⑩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第67页。

(11)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第69页。

(12)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第70页。

(13)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第70页。

(14)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美国和泛欧》(R.N.Coudenhove-Kalergi,"Amerika und Paneuropa"),《泛欧杂志》1925/1926年第4期,第6页。

(15)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第76页。

(16)瓦尔特·基利编:《德国人物百科》,第446页。

(17)阿尔弗雷德·赫尔曼·弗里德:《泛美》(Alfred Hermann Fried,Pan-Amerika),苏黎世1918年版。

(18)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美和泛欧》(R.N.Coudenhove-Kalergi,"Panamerika-Paneuropa"),《福斯报》(Vossische Zeitung)1924年3月25日。

(19)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联合的几个阶段》,《泛欧杂志》1924年第2期,第6—7页。

(20)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宣传》(R.N.Coudenhove-Kalergi,"Die Paneuropische Propaganda"),《泛欧杂志》1924年第2期,第12页。

(21)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第77页。

(22)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和泛美》,《福斯报》1924年3月25日。

(23)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和泛美》,《福斯报》1924年3月25日。

(24)《欧洲会议》("Europa-Konferenz"),《泛欧杂志》1931年第1期,第2页。

(25)《欧洲会议》,《泛欧杂志》1931年第1期,第2页。

(26)《欧洲会议》,《泛欧杂志》1931年第1期,第3页。

(27)瓦内萨·康策:《里夏德·库登霍夫-卡莱基:有争议的欧洲先知》,第7页;阿尼塔·齐格霍夫—普雷腾哈勒:《欧洲大使: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与二三十年代的泛欧运动》,第512页。

(28)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纲领》(R.N.Coudenhove-Kalergi,"Das Pan-Europa-Programm"),《泛欧杂志》1924年第2期,第3页。

(29)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泛欧联合的几个阶段》,《泛欧杂志》1924年第2期,第7页。

(30)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以瑞士为榜样》(R.N.Coudenhove-Kalergi,"Die Schweiz als Vorbild"),《泛欧杂志》1929年第10期,第2页。

(31)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美国和泛欧》,《泛欧杂志》1925/1926年第4期,第4页。

(32)《库登霍夫在美国》("Coudenhove in Amerika"),《福斯报》1925年11月11日。

(33)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美国之行的成果》(R.N.Coudenhove-Kalergi,"Amerika-Das Ergebnis einer Reise"),《福斯报》1926年3月3日。

(34)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美国之行的成果》,《福斯报》1926年3月3日。

(35)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美国之行的成果》,《福斯报》1926年3月3日。

(36)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以瑞士为榜样》,《泛欧杂志》1929年第10期,第2页。

(37)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以瑞士为榜样》,《泛欧杂志》1929年第10期,第2页。

(38)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以瑞士为榜样》,《泛欧杂志》1929年第10期,第2页。

(39)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美国和泛欧》,《泛欧杂志》1925/1926年第4期,第6页。

(40)里夏德·尼古拉斯·库登霍夫-卡莱基:《美国和泛欧》,《泛欧杂志》1925/1926年第4期,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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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莱基的“泛欧”联合思想与美国经验:借鉴与超越_美国政治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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