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缙彦与《无声戏》版本的关系之我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我见论文,版本论文,关系论文,张缙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二十世纪以来,李渔白话短篇小说集《无声戏》、《连城璧》、《十二楼》的版本嬗变,一直为学界所寓目,海内外已有十多篇文章专门予以梳理辨析,其他还有多篇论文、论著附带论及。从《无声戏》到《连城璧》、《十二楼》的嬗变过程,大致已经梳理清楚,但由于可供继续研究的资料极少,仍然留有众多疑点。笔者在阅读中发现一些前人尚未提及的资料,又有一点自己的看法,未知确否,公之于众,求教方家。
一 张缙彦与《无声戏》的“编刊”
清初顺治年间,满清王朝入主中原未久,南明反抗势力犹存,人心不稳,天下大局仍然漂泊未定,清朝官员之间的满汉之争、南北党争异常激烈。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文学创作也在劫难逃地被卷入到政治斗争之中。李渔早期白话短篇小说集《无声戏》的刊行问世,就曾经引起很大的政治风波,成为清初南北党之争中刘正宗张缙彦一案的一条重要罪证。
顺治十七年(1660)八月,湖广道监察御史萧震弹劾前浙江左布政使张缙彦,其中一条罪证是:
缙彦仕明为尚书……。及闯贼至京,开门纳款。犹曰事在前朝,已邀上恩赦宥。乃自归诚后,仍不知洗心涤虑。官浙江时,编刊无声戏二集,自称“不死英雄”,有“吊死在朝房、为隔壁人救活”云云。冀以假死涂饰其献城之罪,又以不死神奇其未死之身。臣未闻有身为大臣拥戴逆贼、盗鬻宗社之英雄。且当日抗贼殉难者有人,阖门俱死者有人,岂以未有隔壁人救活逊彼英雄?虽病狂丧心,亦不敢出此等语。缙彦乃笔之于书,欲使乱臣贼子相慕效乎?(注:《清史列传·贰臣传乙·张缙彦》,台北:明文书局,1985。)
萧震说张缙彦在明朝官至尚书,却于李自成人京时开门投降,已是气节丧尽,只因明朝已亡,清朝皇帝才施恩宽恕他的重罪;而侧身清廷的张缙彦仍不知洗心革面,官至浙江左布政使时,竟“编刊无声戏二集”,在作品中宣称自己曾于李白成入都之时自杀殉国(为隔壁人救活),可以说是保全节义、忠于明朝的“不死英雄”。萧震认为张缙彦此举一方面假称“殉节”,粉饰自己开城迎贼之罪,已属“病狂丧心”,厚颜无耻之极;另一方面,当时清朝定鼎未久,前明遗臣入清为官或散落人间者尚多,若对张缙彦此举不加重裁,则不足以平定人心,甚至会引起“乱臣贼于相慕效”的严重恶果。在政局动荡的清初,萧震的这项指责具有很大杀伤力,名正言顺地导致了张缙彦集团的迅速倒台。张被褫职流徙宁古塔,不久死去。在张缙彦被弹劾并被免职的第二年(顺治十八年,1661),李渔也离开杭州,移家金陵,开始了乔居金陵二十年的漫长生涯。
萧震的这段话,为后世研究者留下了重重谜团。“吊死在朝房、为隔壁人救活”这些情节并不见于现存的《无声戏》诸版本。说张缙彦借小说“冀以假死涂饰其献城之罪,又以不死神奇其未死之身”,不知所指为何故事。
笔者在阅读《十二楼》时,发现《奉先楼》一篇颇耐人寻味。小说写明末南京舒秀才中年得子,又是世代单传,故在遭遇流民义军的兵火之时,商议让其妻子舒娘子“失节”“存孤”。小说将舒娘子决定“失节”的过程写得异常郑重。首先夫妻之间商议,舒秀才说贞操节义“是处常的道理,如今遇了变局,又当别论”;然后“谋之通族”,合族人都“苦劝”舒娘子为“存孤”而“失节”;最后谋之于祖宗“神主”。连祖宗都示意她应当“失节”,舒娘子只好屈从,但立意在“存孤”之后将儿子还给丈夫自己自杀明志。战乱过后,舒秀才在将军船上找到了舒娘子和他们的孩子。舒娘子把孩子还给舒秀才,自己践约自杀,被将军救活:
将军道:“你如今死过一次,也可谓不食前言了。少刻前夫到了,我自然替你表白。”此时见舒秀才走到,就把他妻子忍辱抚孤、事终死节的话,细细述了一遍。又道:“今日从你回去,是我的好意,并不是他的初心。你如今回去,倒是说前妻已死,重娶了一位佳人,好替他起个节妇牌坊,留名后世罢了。”(注:引文出自《十二楼》,李渔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小说的字里行间,真替“失节”的舒娘子留足了面子。并且因她曾自裁过,还要为她“起个节妇牌坊,留名后世”。可见这篇小说的主旨确实不以“失节”为辱,而以“曾死”为荣。“失节”与“死节”,在明清易代之际是一个异常敏感的话题。李渔选取这一敏感题材,又大力宣扬如此特异的见解,除了出于他一以贯之的好“奇”作风之外,是否真有以此作品“阿腴”自称“不死英雄”的张缙彦之意?
《奉先楼》出自《十二楼》,《十二楼》与《无声戏》有流和源的关系。谭正璧认为“《无声戏》二集或续集或后集,就是现在还很流传的《十二楼》”。理由有二:(1)《十二楼》卷六《萃雅楼》篇后杜浚评语中有“初集之尤瑞郎”之句,而《无声戏》中有尤瑞郎的故事(第六回《男孟母教合三迁》),故“初集”当指《无声戏》。(2)《十二楼》第七篇《拂云楼》第四回的结末有“各洗尊眸,看演这出《无声戏》”之句。说明《十二楼》源出于《无声戏》。(注:谭正璧《〈无声戏〉与〈十二楼〉》,谭正璧《话本与古剧》,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谭先生的第二个论据不很可靠。《拂云楼》第四回结末这句话,并不就能说明《十二楼》源出于《无声戏》。若标点为“各洗尊眸,看演这出无声戏”,则涉及李渔的小说概念,有将小说比喻为“不出声的戏曲”之意。目前一般研究者都取此意。但谭先生的第一个论据值得重视。既有“初集之尤瑞郎”之说,则《萃雅楼》故事应出于“《无声戏》二集或续集或后集”。不管“《无声戏》二集或续集或后集”是否就是《十二楼》,但其中的故事尚且保存在《十二楼》中则无可质疑。
既然《萃雅楼》是“《无声戏》二集或续集或后集”中的一篇,《奉先楼》会不会也是其中改头换面得以保存的一篇呢?抑或就是被萧震夸大曲解为“缙彦乃笔之于书”的那一篇?未敢妄断。
针对萧震的指控,我们还可以找到一个反证。尊经阁本《无声戏》第十二回《妻妾抱琵琶梅香守节》篇后有杜浚评语:
碧莲守节,虽是梅香的奇事,尤可敬者,是在丈夫面前,以淫污自处,而以贞洁让人。罗、莫再醮,也是妇人的常事,最可恨者,是在丈夫面前,以贞洁自处,而以淫污料人。迹此推之,但凡无事之时,哓哓然自号于人曰“我忠臣孝子义夫节妇”,其人者,皆有事之时之乱臣贼子奸夫淫妇之流也。(注:引文出自《无声戏》,《中国小说史料丛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这段话与萧震的指控是矛盾的。如果张缙彦真的自称“不死英雄”,这段话正是对张缙彦的辛辣讽刺,而且针对性很强。尊经阁藏本《无声戏》即《无声戏》初集,如果是张缙彦出资编刊,李渔选如此篇目、杜浚下如此评语就很不不合情理。那么可以有两种推断:一是张缙彦只出资编刊《无声戏》第二集,并且第一集他也没有读过。这种情况可能性较小,但也不是绝对没有。二是萧震的这条指控,与张缙彦为刘正宗诗集所作序中的“将明之才”一语一样,是政敌罗织的莫须有罪名。(注:《清世宗实录》:“缙彦序正宗诗曰‘将明之才’,其诡谲尤不可解。”《诗经·大雅·烝民》:“肃肃王命,仲山甫将之。邦国若否,仲山甫明之。”“将明之才”恭维诗主有执行王命、辨明法制的才干。清廷理解为扶持故明王朝,曲解文意,罗织罪名。说从丁锡根《校点后记》,《中国小说史料丛书·无声戏》,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奉先楼》中李渔的意旨,与《妻妾抱琵琶梅香守节》篇后杜浚的评语,如果都与张缙彦事件联系起来,正是针锋相对,不知孰是?
二、尊经阁藏本和“伪斋主人”
刘正宗张缙彦案之后,《无声戏》很有可能牵连被禁。李渔则有可能删去涉嫌惹祸的篇章,将《无声戏》中的其它篇目与另外一些故事重新组合,改名《连城璧》行世(并进而有《十二楼》),可以在看不出违禁的情况下继续鬻书求利。这样就造成了比较复杂的《无声戏》、《连城璧》、《十二楼》的版本嬗变过程。终清一代,古典小说的研究尚未学术化,《无声戏》版本的嬗变尚未引人注目。二十世纪初,尤其是“五四”前后,学术界开始重视对中国古代通俗小说的研究,鲁迅、胡适、郑振铎、孙楷第等人是此领域的第一批拓荒者。孙楷第先生是国内最早对李渔进行系统研究的。他在1935年为亚东图书馆重印《十二楼》所作的代序《李笠翁与十二楼》中,全面系统地梳理了李渔的生平事迹、社会交游、思想品格和创作生涯,虽然比较简略,但可谓是现代中国研究李渔的奠基之作。孙楷第拉开了《无声戏》版本研究的序幕,此后却由于时代、战争诸多原因使李渔研究处于极度零落状态。直到70年代末,在新的思想解放浪潮的推动下,李渔研究才重新受到学人的重视,对《无声戏》版本的研究也旧话重提,逐渐热闹起来。
孙楷第也是最早注意到《无声戏》版本复杂性的学者。1931年秋天,孙楷第前往日本东京及大连等地访书。在日本他见到尊经阁藏伪斋主人序本《无声戏》,感到此版本意义重大,是李渔白话短篇小说集版本嬗变的重要链环。第二年,他出版了《日本东京、大连图书馆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同时写了《李笠翁著无声戏即连城璧解题》,对尊经阁本《无声戏》作了公开介绍。(注:孙楷第《李笠翁著〈无声戏〉即〈连城璧〉解题》,《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六卷一号(1932年5月)。)
尊经阁藏本《无声戏》全书十二回,题“觉世稗官编次”,“睡乡祭酒批评”。卷首有伪斋主人序。序末有两个印章,分别是“伪斋主人”和“掌华阳兵”。插图精美,丁锡根认为此版本“插图精致典雅,人物造型夸张,笔触清奇,衣纹细圆劲硬,勾勒有气势,与陈洪绶的人物插图《水浒叶子》比较,风格非常接近。这些都是尊经阁本的重要价值,也是以此为底本的根据。”(注:《中国小说史料丛书·无声戏》,丁锡根《校点后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孙楷第认为这些插图“仿陈老莲笔意”。(注: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尊经阁本《无声戏》的目次排列很有特点。李渔学习冯梦龙“三言”回目的排列方法,将相临两回的回目组成一联对句,每两回的回目为一组,上下对偶十分工整。回目如下:
第一回《丑郎君怕娇偏得艳》;第二回《美男子避惑反生疑》
第三回《改八字苦尽甜来》;第四回《失千金祸因福生》
第五回《女陈平计生七出》;第六回《男孟母教合三迁》
第七回《人宿妓穷鬼诉嫖冤》;第八回《鬼输钱活人还赌债》
第九回《变女为儿菩萨巧》;第十回《移妻换妾鬼神奇》
第十一回《儿孙弃骸骨童仆奔丧》;第十二回《妻妾抱琵琶梅香守节》
整本书十二回的回目,明显有一个整体上的考虑。目次的排列,其实也就是内容的排列。书中讲述的十二个故事各自独立成篇,内容上没有前后联系。然而,有趣的是,这十二个故事仿佛分成六个小组,每一组两个故事的主题颇有关联,意思或者相反相成,或者相辅相成。比如第一回和第二回,“丑郎君”和“美男子”是美丑相对,“怕艳偏得福”和“避惑反生疑”,都富于辩证的机趣。这两个回目字面对仗工整,内容也相辅相成。第三回和第四回、第五回和第六回、第七回和第八回、第九回和第十回,第十一回和第十二回之间,都是如此。
尊经阁本《无声戏》的内容多为宣扬当时推崇的忠孝节义思想,讲述天道神明因果报应历历不爽的事迹。有的《无声戏》版本曾题“木铎遗音”。木锋是古代宣布政教法令时为引人注意而振鸣的以木为舌的大铃,故“木铎”含有教化之意。但尊经阁本《无声戏》中所歌颂赞扬、鞭笞嘲笑的,往往超越了单纯宣扬忠孝节义一类故事的呆板凝滞和薄情寡欲,故事新奇有趣,人物血肉丰满。尊经阁本《无声戏》的内容,除了表彰个人品德、彰显市井伦理,如《梅香守节》、《童仆奔丧》等篇外,有的篇章在客观上揭示了官场的黑暗虚伪,如《美男子》、《改八字》等。也有—些篇章借助神鬼天命劝善诫恶,如《失千金》、《移妻换妾》、《变女为儿》等。还有一些篇章在客观上反映了女性不能自主的社会地位,如《丑郎君怕娇偏得艳》;而《女陈平计生七出》则彰显了女性的智慧和品德。
从匠心独具的目次排列来看,尊经阁本《无声戏》应当是最能反映李渔最初编辑思想的版本。也就是说,此本应当是《无声戏》初集,是李渔最初集刊的白话短篇小说集,《无声戏》后集、《连城璧》、《十二楼》等集子,都是尊经阁本《无声戏》衍生、派发而出的。对此学界目前似无异议。
尊经阁本《无声戏》卷首有伪斋主人序,这个伪斋主人究竟是谁?最初的研究者孙楷第不置可否,只是提出有关作序者与杜浚之间关系的疑问。他说:“杜浚与笠翁之关系至深。今之《无声戏合集》及《十二楼》均经其评论,兼为作序。据《合集》杜序,则《无声戏》前后二集亦曾经其评次。如此本为单行之《前集》或《后集》,似亦应有杜序,今乃为伪斋主人序,此不能无疑。似亦不题撰人及评论人姓名。”(注: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无声戏》,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后来的研究者明确提出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伪斋主人就是李渔的老友杜浚。黄强在《李渔〈无声戏〉研究中的几个问题》一文中,明确提出这一看法,根据是李渔其他小说集均由杜浚序评的惯例,杜浚也提到自己评次《无声戏》“前后二集”,尊经阁本《无声戏》每篇小说标题下均题“觉世稗官编次,睡乡祭酒批评”,而睡乡祭酒是杜浚的别号。所以作序者也应当就是杜浚。(注:黄强《李渔〈无声戏〉研究中的几个问题》,黄强《李渔研究》,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
另一种意见认为是张缙彦。丁锡根认为“伪斋主人”和“掌华阳兵”大约都是张缙彦的别号。理由有二:(1)张缙彦降清是迫于无奈,故自号“伪斋主人”,以作揶揄之词。(2)“掌华阳兵”是指华阳山抗清之事。安徽南部的华阳山地势显要,清兵南下之际,丘祖德率兵在华阳山抗清,金声等人在附近山寨抗清。当时张缙彦正任南明兵部尚书,按职务应当参与华阳山抗清之事。在明亡之前,张缙彦任职兵部尚书时,丘祖德是山东巡抚。而金声则是张缙彦挚友刘正宗的同科进士,即“同年”,是当时士人的一种重要的社会关系。顺治二年,叛明降清的洪承畴大肆镇压江南义军,华阳等山寨的首领们先后兵败惨死。当时张缙彦逃往安徽西部商麻山中继续抗清,至顺治三年才在江宁投降清廷。张缙彦应当熟谙华阳山抗清的悲壮情景,十年之后思念故人故事,自号“掌华阳兵”,应当在情理之中。(注:丁锡根《校点后记》,《中国小说史料丛书·无声戏》,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萧欣桥则否定了这一说法。他认为张缙彦被贬之时,正是众人落井下石之际,而萧震在弹劾张缙彦时,只说张“守藩浙江,刻有《无声戏二集》一书”,并未言及其他(如一集和作序等)。若张缙彦确实还编刊了《无声戏》一集并为之作序,萧震岂肯轻易放过?(注:萧欣桥《李渔〈无声戏〉、〈连城璧〉版本嬗变考索》,北京:《文献》1997年第1期。)
笔者认为丁锡根的意见比较有道理。联系萧震弹劾文中所说张缙彦夸口自己是前明“不死英雄”的行径,张自号“掌华阳兵”,公然纪念南明抗清之事,也未必是子虚乌有。只是当时清廷已经一统天下,正是需要统一天下人心的时候.张缙彦公然表达思念故明的心绪,他之获罪,罪在难逃。若说尊经阁本《无声戏》就是张缙彦所编次的“无声戏二集”中的一集,他在内容上自诩“不死英雄”,在印章上又自题“掌华阳兵”,相辅相成。若事实如此,则“掌华阳兵”的印章,也是尊经阁本《无声戏》是无声戏最初刊本的又一重要根据。张缙彦获罪之后,李渔再刊《无声戏》时,不但将《无声戏》改名《连城璧》,打乱原来统一整齐的回目安排,删去有关“不死英雄”的内容,而且连“掌华阳兵”以及“伪斋主人”的印章也一并不用(正因其都是张缙彦的别号)。这样梳理当时的情景,似乎并无破绽。若说“伪斋主人”是杜浚的别号,为什么不见杜浚在其他地方继续使用(他无需“避祸”)?“掌华阳兵”又是谁?和杜浚有什么联系?都是疑问。
萧欣桥的意见有一个前提,就是萧震弹劾状中提到的“无声戏二集”应标点为“《无声戏二集》”,特指第二集。如果标点为“《无声戏》二集”,意思是编刊了前后两集,则张缙彦做序就理所当然。这样就又牵连到萧震弹劾状中的“无声戏二集”应当如何标点?这也是学界争论未休的问题之一。
三 “无声戏二集”的标点和含义
《无声戏》原有前后二集(或一集、二集,或初集、续集)。杜浚在《连城璧》序中说:“故予于前后二集皆为评次,兹复合两者而一之。”但与张缙彦有关联的是前后二集还是第二集?萧震弹劾张缙彦“官浙江时,编刊无声戏二集”,《清实录》卷一三九也记载张缙彦“守藩浙江,刻有无声戏二集一书”。这两条记载中的“无声戏二集”该怎样标点?是“两个集子”还是“第二个集子”?学界目前意见尚不统一。
萧欣桥标点为《无声戏二集》,特指第二集。(注:萧欣桥《李渔〈无声戏〉、〈连城璧〉版本嬗变考索》,北京:《文献》1997年第1期。)谭正璧则标点为“《无声戏》二集”,也特指第二集。(注:谭正璧《〈无声戏〉与〈十二楼〉》,谭正璧《话本与古剧》,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黄强则认为“无声戏二集”应标点为“《无声戏》二集”,内涵兼指《无声戏》第一集和第二集。他的理由有两点:(1)古代汉语基数与序数的形式相同,要判断一个数词的性质,就必须联系具体的语言环境。如果一本书分为前后二集,先说“一集”,后说“二集”,则此“二集”特指第二集;如果没有提到第一集,却需要特指第二集时,一般不称“二集”,而称“后集”、“次集”。言“二集”时,往往兼指第一、第二集。(2)北京大学藏《无声戏合集》杜浚序说:“予因取其所著之书无声戏二集暨《风筝误》、《怜香伴》诸传奇而读之,其深心俱见于是。”(注:黄强《李渔〈无声戏〉研究中的几个问题》,黄强《李渔研究》,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
按北京大学藏本《无声戏合集》是原马隅卿所藏残本,序题“合集序”,但正文版心均题“无声戏”,只有第一篇《谭楚玉戏里传情,刘藐姑曲终死节》第三印张版心在“无声戏”三字下多两字。第二个字是“集”,第一字却损坏严重,仅在右上方残存笔画中一“点”,不好判断是“一”字的最后收笔还是“合”字的残余。即不知原文应是“无声戏一集”、“无声戏二集”还是“无声戏合集”。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定为“无声戏一集”。但目前已经有充分证据证明“无声戏一集”就是尊经阁藏本《无声戏》,谭楚玉刘藐姑故事并不见于尊经阁藏本。似以“无声戏二集”或“无声戏合集”为是?
马氏藏本杜浚序原文为“予因取其所著之书无声戏一集”,黄强认为此处原为“二集”,“二”字下面一横磨损而看似“一”。笔者去北京大学图书馆查阅,发现杜浚序原文“所著之书无声戏一集”的“一”字比较短,位置也偏上,似乎应该是“二”字之残余。但“一”字下面破损并不严重,仅在中间有相当于笔画中一“点”的一个圆圆的小洞,其他地方完好无损,似乎不应该是“二”字第二横之残余(“二”字第二横应当比第一横长,不该仅是一“点”)。故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定为“无声戏一集”。未知孰是。
马氏藏本杜浚序多被学人引用,经笔者校核,引用处每被增减,而杜序全文不见著录。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在《连城璧序》题目旁边加以双行小字“马氏藏本题合集序”,文中以《连城璧序》为主,以句后括号标出马氏藏本《合集序》的异同之处,颇方便检阅。但仍有三处与马氏藏本《合集序》有异:1、首句“迷而不悟”,马氏藏本为“迷而不知悟”,脱一“知”字。2、文中“笠翁居湖上”,应为“笠翁近居湖上”,脱一“近”字。3、最后一句“而吾友维持世道之心亦沛然遍于天下”,“吾友”应为“笠翁”。特补于此。
马氏藏本只有两处明确标示此本是“无声戏一集”或“无声戏二集”(杜浚序),或是“无声戏合集”(版心处),而此两处的关键字(“一”或“二”或“合”)均令人生疑,不敢妄断。张缙彦被指控“编刊”的“无声戏二集”,尚难断定究竟是第二集还是前后二集。《无声戏》、《连城璧》、《十二楼》的版本嬗变,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