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语义学领域中的语境研究_语义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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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形式语义学和语境研究:回顾

      意义与语境关系的研究传统上属于语用学的范畴。在国内外意义与语境关系的研究中,语用学领域的研究占据了绝对主导的地位。

      从学科定位(或者说语义学/语用学的分工)来看,意义与语境的关系并非形式语义学的研究重点。虽然形式语义学建立之初就注意到I和you这样的指示词的所指对象及相关句子的真值确定必须依赖语境,但Montague(1974)特别用“语用学”这个标签来指对这类指示词语义的研究,这表明当时的语义学并没有将语境因素纳入主流研究。

      1980年代,由于解释驴子句等现象的需要,出现了Kamp(1981)的语篇表征理论、Heim(1982)的档案更新语义学等动态语义理论。动态语义理论在照应语、有定和无定名词短语解释以及预设及预设投射的分析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构成了语义学领域语境研究的重要部分。从语境类型来看,之前针对指示词解释的研究强调“言说语境”,动态语义理论则更多的是探讨语篇语境在语义解释中的作用,强调命题解释受语篇语境影响同时又“动态地”“改变语境”。

      2.语境研究:形式语义学的重要研究议题

      动态语义理论的兴起是形式语义学领域一个令人瞩目的发展,但形式语义学领域在语境依赖性问题研究上的全面拓展还是近十几年的事。这一拓展的主要表现是:传统以命题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形式语义学不仅开始关注命题(主要是真值确定)和语境的关系,还将词汇语义的语境依赖性问题纳入主要研究议程,对语篇的研究也开拓出全新的空间,包括对语篇的层级结构以及词汇和语篇互动关系的探索。语境依赖性研究已经渗透至形式语义学研究的各个方面,覆盖多个研究专题。Kamp和Partee(2004:1)对语境研究发展做的简要概括,或许可以提醒我们关注这项议题在形式语义学领域中日渐重要的地位:“语境和语境依赖性属于(形式)语义学研究议程的一部分吗?可能不久之前很多语言学家和哲学家给出的回答还是否定的。但形式语义学最新发展表明,不将语境依赖性充分纳入研究,自然语言语义分析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形式语义学领域在语境依赖性研究方面的全面拓展主要得益于语境主义占主导地位的哲学背景。语境主义认为语境入侵到语义层面,这对形式语义学的基本原则和方法都意味着挑战。而形式语义学领域的语境研究之所以特别值得关注,原因也正在于形式语义学具备不同于其他领域的独特视角。从真值和组合论角度出发看待语境和意义的关系是独特性的一个方面。另一个重要方面是,由于形式语义学信奉模块论,使其更注重对语境依赖过程的刻画以及对语境依赖性本质的甄别。这使得语境是否影响语义这样一个笼统的问题得以细化为以下问题:有哪些语境因素?这些语境因素以何种方式影响语义?语境因素导入的限制条件(词汇语义、句法乃至语篇限制)和本质是什么?虽然形式语义学的基本假设和方法并非为学界普遍接受,但是形式语义学框架下开展的对语境的精细化研究无疑是十分有益的尝试,为解决语境依赖性问题提供了独特的思路和方法,为语义学和语用学等领域的更多互动奠定了基础。

      3.真值和语境

      研究命题真值和语境的关系,一个重要问题是语境影响真值的途径。语境主义认为语境通过影响语义内容而影响真值,与之对立的相对主义观点则认为语境通过提供评价环境影响真值。

      传统的真值理论已经涉及相对性,这种相对性主要针对的是世界和时间参数。近年围绕主观判断(道德判断、审美判断、个人口味判断等)开展的研究,在支持相对主义观点的同时提出了更多真值评估可能依赖的参数类型。其中引起最多关注的是Lasersohn(2005)对个人口味谓语句的讨论。个人口味谓语句是指像“榴莲很好吃、过山车很刺激”这样看似表达“个人口味”的句子。语境主义认为,甲说“榴莲很好吃”,是甲认为榴莲很好吃,可以认为这些命题包含了“对X来说”这样涉及“判断/评价者”(通常为说话人)的隐形指示词。对语境主义者来说,“榴莲很好吃”表达的命题内容是“X觉得榴莲很好吃”,“判断/评价者”直接进入命题,成为命题内容的一部分。相对主义观点则认为,“榴莲很好吃”表达的命题内容就是“榴莲很好吃”,判断/评价者对命题真值的影响通过作为评价环境的一部分来体现。这两种观点,前者所说的“语境依赖性”指的是“言说语境”,后者则是指的“评价语境”。前一种观点的语境依赖性类似指示词的解释,也就是说外延会跟随使用语境变化。而根据后一种观点,“判断/评价者”并不是命题内容的一部分。

      评判语境主义和相对主义孰是孰非,证据的挖掘是关键。支持相对主义的一项重要证据是“双方均无错的争议”(faultless disagreement,

2002,2003)。如果甲说“榴莲很好吃”,乙说“榴莲不好吃”,显然甲乙双方有争议,但这并不妨碍两个命题可以同时为真。Lasersohn(2005,2009)提出,如果像语境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判断/评价者也是命题内容的一部分,即假设“榴莲很好吃/不好吃”与添加了判断/评价者的“(某某)觉得榴莲很好吃/不好吃”同义的话,我们应该怎样解释乙用的“不”字?“不”字显示双方有争议,但若甲说的是“对甲来说榴莲很好吃”,乙说的是“对乙来说榴莲不好吃”,何来争议?

      另一项支持相对主义观点的证据是“内容共享”(Moltmann 2010)。如果甲认为榴莲好吃,乙也认为榴莲好吃,即便甲和乙对榴莲好吃与否的评价标准不同,我们还是可以推出“甲和乙有相同的看法”。跟同样对语境敏感的指示词“那儿”作比较会发现,从“张三认为王五在那儿(北京)”和“李四认为王五在那儿(上海)”这两个命题,我们推不出“张三和李四有相同的看法”。

      将不同的语境敏感表达加以比较从而进行归类,是语义学领域研究语境依赖性一个常用的方法。语境主义和相对主义的分野在于语境是否直接影响语义内容,涉及的证据也可以看作是测试语境依赖类型的手段。这个方法使得语境敏感表达的分类更有据可依。Stephenson(2007)针对认识情态所作的研究发现,认识情态在“双方均无错的争议”和“内容共享”两点上和个人口味谓语句有相同的表现。Moltmann(2010)除个人口味谓词、认识情态词外,还比较了表示关系的形容词(如“左、右、当地的”等)。Moltmann发现,表示关系的形容词比较特别,并不表现出“双方均无错的争议”,在“内容共享”这点上则表现出两可性,可以认为共享也可以认为不共享。Moltmann据此将语境敏感表达分为两类:第一类表达包括个人口味谓词、认识情态、审美评价谓词等;第二类表达包括关系形容词等。

      虽然借用相关证据为标准给语境敏感表达分类,但语义学领域对证据的解释力有不同看法。例如在如何看待“双方均无错的争议”这一点上,Moltmann(2012)认为相对主义观点无法解释所谓“争议”存在的原因——如果只是评估环境不同,内容上本来不应该存在争议,相对主义分析并不能很好地解释这一点。Moltmann提出,个人口味谓语句在语境依赖性方面表现出的“第一人称倾向”(即以说话人为参照)实际是一种“伪第一人称倾向”,其使用和类指的one相同,即虽然基于主体个人经验,但应视为是主体个人经验的投射或泛化(“类模拟”),是“基于第一人称的类指”。主体是在认知层面而非作为评价语境的一部分介入的。因此个人口味谓语句实际上是泛指句,其真值是绝对的,而不是相对于评价语境来说的。将句子表达命题的真值视为是绝对的,就不难解释“双方均无错的争议”中的“争议”部分。

      语境主义、相对主义之争关注的是语境直接改变命题内容还是作为评价环境出现,而Moltmann对“伪第一人称倾向”的研究则试图证明,命题内容既没有因为语境因素介入而改变,真值也不是相对于语境提供的参数来确定。语境主义、相对主义之争关注语境影响真值的途径,而Moltmann让我们思考另一种可能性,即除真值以外语境因素可能介入的层面。

      4.语义组合和语境依赖性

      4.1 “组合性原则”和“语境原则”

      讨论语义组合和语境依赖性的关系,可以从所谓的“弗雷格原则”谈起。“弗雷格原则”经常被认为是指“组合性原则”。该原则可以说是形式语义学的最重要原则,其基本内容是:复杂表达的语义由其组成部分的语义及组合方式决定。这条原则之所以必要,最重要的原因是它能解释语言的生成性,即我们能够凭借对有限的词汇语义的掌握,理解无限(包括从来未曾听到过)的句子的语义的能力。从有限的词汇语义到无限的句子语义的理解,这中间必须依靠语义的组合。有意思的是,“弗雷格原则”还经常被用来指“语境原则”,原因是弗雷格在《算术基础》一书中提出词义具有语境依赖性:“词只有在语境中才有意义,不存在独立于语境的意义”(Frege 1953:x)。无论是“组合性原则”还是“语境原则”,在弗雷格的著作中都没有被明确提及,只有相关意思的表达。究竟应该如何看“组合性”和“语境依赖性”的关系——这个问题令语言学家、哲学家非常感兴趣。这个兴趣背后一个重要的驱动力是,这两条原则看似是矛盾的:组合性原则强调组成句子的语词意义的相对独立性,而语境原则强调语词意义的确定需要依赖语境。

      4.2 语义组合:形容词语义和语境的关系

      对语义组合和语境依赖性关系的研究可以说是从形容词开始的。从形容词及其修饰的名词中心语的语义关系来看,形容词可以分为三大类,分别是:“交集”形容词(例如“金色的、长方形的”),这类形容词和名词语义构成交集关系;“子集”形容词(如“熟练的、典型的”),形容词和名词语义构成“子集”关系;“非子集”形容词,形容词和名词语义之间不存在子集关系。“非子集”形容词可再细分为普通“非子集”形容词(如“可能的、所谓的”)和否定性“非子集”形容词(如“虚构的、假/伪的”),前者和名词之间不构成确定的子集关系,后者明确不构成子集关系(Kamp and Partee 1995;Partee 1995)。

      围绕形容词的分类和语义组合有很多争议,其中一个争议点是否定性“非子集”形容词的归类以及这类形容词和中心语的关系。Partee(2007)提出:如果假枪不是枪,为何可以问“那支枪是真的还是假的”?按照否定性“非子集”形容词来分析,“枪”等同“真枪”,“假枪”和“枪”的交集为空集,得出“假枪不是枪”的结论。但问题是,假如“枪”必定是“真枪”,“假枪不是枪”成立的话,我们就不能说“那支枪是假的”或者问“那支枪是真的还是假的”。另一个问题是:如果“枪”等同“真枪”,那么“真”在“真枪”这个短语中就是冗余的。Partee的回答是:并不存在什么否定性“非子集”形容词,所谓“否定性‘非子集’形容词”其实是“子集”形容词。Partee提出,可以把形容词语义方面的限制看作是预设,把名词中心语指涉的强制扩大看作是预设包容,为的是满足形容词的预设。在没有修饰词的情况下,“枪”表示的是“真枪”。但在有修饰词“假”的情况下,“假”的语义强制作用使得“枪”的语义指涉扩大,同时包括了“真枪”和“假枪”。这样,“假”就应该被分析为是子集形容词。修饰词是“真”的情况也是这样,“枪”的语义指涉也会发生变化,从“真枪”扩大到包括“真枪”和“假枪”,这样“真”提供的语义信息也就不再冗余。

      Kamp和Partee(1995)提出形容词的解释在语境中会有一个“重新调校”的过程,这个过程会受到两个原则的制约:一个是“中心语至上原则”(Head Primacy Principle),另一个是“非空原则”(Non-vacuity Principle)。“中心语至上原则”是指形容词要在中心语提供的语境里调校语义。“我们可以说giant midget(巨型的侏儒),也可以说midget giant(矮小的巨人),原因就是修饰语会根据名词中心语调校语义。但是所谓的“中心语至上原则”并非总是“至上”的,因为这一原则无法解释否定性非子集形容词和名词中心语的互动。否定性非子集形容词非但不根据名词中心语调校语义,而且还对名词中心语进行语义强制,迫使名词中心语的语义作出调整。表示“组成物质”的形容词/修饰词如“铁皮(的)、橡皮(的)”和中心语组合时也可能会碰到类似问题,在“铁皮武士、橡皮鸭子”的组合中,中心语根据形容词/修饰词的语义作出调校,分别表示“武士的模型”和“鸭子的模型”。这些例子都是中心语根据形容词调校语义,而不是相反的情况,因此“中心语至上原则”无法解释其中的语义组合方式。解释这些例子需要引入“非空原则”,也就是形容词和名词的交集不能是空集,这项原则和“中心语至上原则”相比更为基本,必须首先得到满足。

      对形容词语义的语境依赖性研究使组合性原则在语境主义背景下得到重新认识,词汇语义表现出的语境依赖性看似更符合语境原则的精神,但其背后正是组合性在起作用。形式语义学家认为,组合性和语境依赖性互相之间并不矛盾,词汇语义在语境中的变化恰恰是组合原则驱动的结果。

      4.3 类型组合逻辑

      对词汇语义语境依赖性的进一步探索主要来自对逻辑多义现象和语义强制等现象的研究。多义词和同音/同形异义词相似,在语境不明的情况下会有歧义,在具体语境中歧义会得到消除。但和同音/同形异义词不同的是,多义词的语义常跟随语境呈现规律性的变化,这种现象称为逻辑多义现象。例如,“书”既指涉“物体”又指涉“信息体”,在不同语境中词汇语义的不同方面会得到相应的凸显。另一类语境敏感现象是语义强制,是指在选择项和被选项语义属性不匹配的情况下发生的重新解释的过程。例如补语强制的情况,有些动词如enjoy,begin要求事件论元作补语,当宾语是表示“事物”的名词短语时(如the book),动词会“强制”补语作“事件”解读,在这个过程中需要补充“(针对事物的)活动”信息(如reading(the book))。

      对语义组合机制的把握建立在对词汇语义和语义组合关系的认识基础上。要厘清哪些因素归于词汇语义,哪些属于语义组合,诚非易事。这一点也是回顾诸多词汇语义理论时很多问题的症结所在。形式语义学的词汇语义理论不仅是关于词汇语义本身的理论,也应该是关于词汇语义组合的理论。传统的语义列举模型把可能随语境发生变化的语义都尽可能纳入词项中,在过分加重词项负担的同时未能承担起对语义组合灵活性的解释。在Pustejovsky(1995)的生成词汇理论中,词汇语义信息以属性结构(包含形式角色、构成角色、功能角色和施成角色)等更具结构性的形式出现,但是生成词汇理论在语义组合呈现的丰富性面前仍显得过于僵化,而同时在解释某些现象(如语义强制)时又存在泛化的问题。

      在词汇语义内容和语义组合的分工上,以Nicholas Asher为代表的语义学家认为词义本身在组合过程中并没有发生变化,主张将变化更多地归因于组合机制。Asher(2011)将语义组合看作是词汇语义匹配/冲突的问题,为此他提出了类型组合逻辑,认为“类型”和有关“类型”的预设在词汇语义和语境的互动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将类型论用于词汇语义研究,无论对于形式语义学领域还是词汇语义研究本身都是一项创新。形式语义学是建立在丘奇的类型论(Church 1940)基础上的,但蒙塔古语义学中只有两个基本类型:个体类型e和命题类型t。现代类型论认为个体类型e包含了丰富的次类型,如“类vs个体、抽象vs具体(信息体vs物体)、事件vs物体、处所vs物体”等。类型论的发展和运用还体现在更为丰富的组合机制上。Asher认为,词项的语义包括两部分信息:一方面是语义内容(指称义),另一方面是语义组合信息。泛函贴合运算中谓词对论元有选择限制,这种限制在Asher看来主要是语义类型的限制。谓词对论元有类型要求(称为“类型预设”),“类型预设”和我们已经熟悉的“预设”有不少相像之处。组合过程中谓词的类型预设可能得到满足,也可能会产生和论元类型不匹配的情况。类型组合逻辑保证在演算时赋予正确的类型,同时也能解决类型冲突时的组合问题。

      在语义类型选择上有不同的机制。比如read要求其论元必须是“物体-信息体”这样的复合类型。假如论元是the book,论元类型和谓词类型要求匹配,这种选择被称为“纯粹选择”。但当论元不能直接满足谓词的类型预设要求时,比如read a rumor about John中的a rumour about John(关于约翰的谣言)是信息体,read the walls of the subway中的the walls of the subway(地铁的墙)是物体,这时谓词就会将相关类型要求加到论元上,使得论元的类型被相关类型的函数包围,使得类型为“信息体”的a rumor about John同时表现为物体,类型为“物体”的the walls of the subway成为信息的载体。

      检测逻辑多义现象的一个重要测试手段是“共谓”(co-predication),即不同谓语享有同一论元,同一论元和不同谓词联系得到不同解读。表面上看,不同类型的谓语被运用于同一类型的实体,而在组合中实际是具体的语境选择了复合类型的不同方面。“这本书他借到了,也读懂了”这个例子中,借到的“这本书”指的是作为物体的这本书,而读懂的“这本书”指的是这本书包含的信息。“书”作为“双面名词”包含了不同的方面(同时是“物体”和“信息体”),谓词“借到”和“读懂”在语义组合过程中分别选择了“物体-信息体”这一复合类型中的“物体”和“信息体”方面。

      “共谓”现象从语义组合角度来看,论元本身就包含了谓词要求的类型,在语义组合时谓词取用了它所要求的类型。和“共谓”现象不同,在补语强制现象中,补语并不具备动词所要求的类型,在组合之后补语本身的类型也没有发生改变。这是“共谓”现象和补语强制现象在语境依赖性上的一个区别。

      从表面来看,“补语强制”似乎是在动词语义要求下把补语的类型做一个转化,把相应的活动添加给“事物”使之转化为“事件”。这也是之前不少文献对补语强制现象的分析。

      有些名词本身的语义类型就是“事件”或包含了“事件”。像“午饭”就是“食物-事件”复合类型。“午饭很好吃但拖的时间太长”中,“午饭”和“很好吃”构成述谓关系时得到“食物”解读,和“拖的时间太长”构成述谓关系时得到“事件”解读。但在补语强制现象中,多项证据表明,其中的补语类型既不是“事件”也没有转化为“事件”。之前提到,区分词汇语义和语义组合对语义的贡献是词汇语义理论的一项重要任务。形式语义学在这方面提出了一些测试方法来证明具体语义类型是否发生转变(Asher 2011:27;Asher and Luo 2012:64-5),这对确定在语义组合中哪些是发生变化的语义因素非常有用,是之前其他领域的分析未能做到的。首先,回指词测试表明,回指词只能回指补语强制现象中作为补语的“事物”,而不能指向和补语联系的“事件”,如Julie enjoyed a book/It was a mystery中代词it只能指“书”而不能指补语强制后得到的相关事件(如“看书”)。第二个测试方法是作格转换。像begin,start,finish这样的“作格动词”都可以作

V

(及物动词用法)和

V(不及物动词用法)之间的转换,其中及物用法中的宾语对应于不及物用法中的主语。如果说在动词语义强制作用下动词论元转换为“事件”的话,就很难解释为何John started reading the book at 10/The reading of the book started at 10/John started the book at 10都可以说,却不能说The book started at 10。同样的事实可以用来反驳语用解释。假设“强制”是语用因素作用的结果,主宾语位置应该没有差别。强制现象中的跨语言差异也不应该存在。因为就我们对语用原则的理解,不同语言使用者在语用推理方面应该是一致的。假如“强制”纯粹是语用机制作用的结果,很难解释为何John began the book可以说,而对应的汉语句子“约翰开始了这本书”却不能通过类似的“强制”得到“约翰开始读/写/翻译这本书”的解读。另外,动词语义发生变化(事件涉及的“活动”添加在动词上)的可能性也被证明并不存在。假定enjoy表示enjoy doing(sth.)with...(享受对……做(某事)),用(动词)省略(gapping)的方法测试后就知道并非如此。Julie enjoyed her book and Isabel her parade 一句补充完整后应该是Julie enjoyed her book and Isabel enjoyed her parade。如果说enjoy在“强制”过程中意义转变成了enjoy doing(sth.)with...,那么两个enjoy应该得到同样的解读,第一个enjoy所涉及的活动也应该传递给第二个enjoy,但实际上这个句子的解读不可能是Julie enjoyed reading her book and Isabel enjoyed reading her parade。因此,说动词语义在“强制”过程中发生转变也不成立。基于以上测试结果,Asher等认为,在补语强制现象中发生转变的既不是补语也不是动词,而是动词和补语的组合方式。

      4.4 语篇关系推理和语境依赖性

      除了对语义组合机制有更细致的把握外,对逻辑多义和语义强制等现象的研究使得形式语义学对可能和词汇语义发生互动的各类语境因素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语义学家很早就关注到在语境因素的引入(如隐性论元的解读)会受到句法限制,并把讨论句法限制作为语义学领域研究语境依赖性的一个重点(如Partee 1989)。Asher和Lascarides等学者的研究则将对隐形成分的研究从句子层面扩大到了语篇层面,不仅关注句法限制,也关注语篇限制,注意到词汇语义、述谓关系和语篇结构的关系,将这三者结合起来。

      语篇概念的重要性是在DRT框架下就已经提出的。但对DRT来说,新旧语句的衔接是线性关系,而分段式语篇表征理论(Segmented Discourse Representation Theory,SDRT,Asher and Lascarides 2003)引入了“语段”和“修辞/语篇关系”的概念,使得语篇具有了层级性。语篇关系又称为“连贯关系”或“修辞关系”,主要有并列和从属两大类。常见的语篇关系有详述(elaboration)、续述(narration)、解释、背景、平行、对比、因果(result)、假言(consequence)、选言(alternation)等。语篇关系常通过语篇词来表现。在没有出现语篇词的时候,常常需要用推理来明确语篇关系,这种针对语篇关系所作的推理称为“语篇含义”(D-implicture)。大“小王摔倒了。小张撞了他一下”这一语篇中虽然没有用表示原因的“因为”,但是和“小王摔倒了,因为小张撞了他一下”一样,后一个分句是对前一个分句的解释。“语篇含义”和会话含义一样,也是可以取消/废止的(Asher and Lascarides 2003)。如果之后有更多信息加入,就可能废止之前推理出的语篇关系。在“小王摔倒了。小张撞了他一下”之后添加“小王从悬崖边掉下去了”的信息,第二个分句和第一个分句的关系就从原来的“解释”(表示结果和原因)变成了“叙说”关系(表示事件发生的先后)。

      语篇关系的推导依赖语境。为语篇新信息计算最优语篇连接点,确定新信息的语篇角色,是分段式语篇表征理论提供的胶合逻辑的主要任务之一。

      4.5 词汇语义和语篇结构

      分段式语篇表征理论提供的胶合逻辑的另一项重要任务是填补逻辑式中的缺口,也就是填补逻辑式中诠释未决(underspecified)的信息。Asher等人的研究发现,这类信息的填补和语篇因素密切相关。Fodor和Lepore(1998)认为“强制”涉及的具体事件是通过推理得到的,而这种推理是百科或世界知识的一部分。Asher(2011:19)则认为具体事件解读不是根据世界知识,而是根据语篇因素推衍出来的(语篇因素属于语言知识的范畴)。因为虽然世界知识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The goat enjoyed the book中的the book得不到reading the book的解读(因为根据百科或世界知识,羊不会看书),但世界知识无法解释为什么The goat enjoyed the book中the book的具体解读可以跟随语篇变化。The goat enjoyed the book中the book作什么样的解读,取决于语篇是一般世界的描述(羊不能看书)还是一个童话(羊能看书)。前者得到类似eating the book的解读,而后者就可以得到reading the book的解读。

      除了谓词的语义、补语的语义、句中其他成分(如主语)可能影响到事件解读外,语篇的层级结构在语义强制现象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词汇在语境中的解释。补语强制中的事件解读对语境敏感,这个语境除了句子层面的因素外,还必须考虑语篇结构。Yesterday,Sabrina began with the kitchen.She then proceeded to the living room中Sabrina began with the kitchen所涉及的事件无法确定,其结果如同回指词不能回溯到先行词一样,令句子无法得到解读。而如果在表示“续述”的语篇之前加上一个句子,使得“续述”和之前这个句子构成“主题”(topic)和“详述”的关系,这一语篇结构就能使原来诠释未决的事件的逻辑式得到填充和解读。例如Yesterday Sabrina cleaned her house.She began with the kitchen.She then proceeded to the living room就是这样的例子。语篇除了帮助解读外,对补语强制现象中事件解读的影响还体现在限制解读义方面。将Yesterday Sabrina cleaned her house.She began with the kitchen.She then proceeded to the living room中的cleaned换作painted,事件解读会跟随语篇主题从She began cleaning the kitchen变为She began painting the kitchen(Asher 2011:19-20)。

      5.模糊性与语境依赖性

      5.1 模糊性和语境依赖性的相关性

      研究语境影响真值的途径、语义组合和语境依赖性的关系,更多的是形式语义学在语境主义压力下对本领域原则和方法所做的反思,而对模糊性问题的讨论则可以看作是形式语义学对哲学、心理学、语言学领域共同关注的语境依赖性课题的一次主动参与。对模糊性是否和语境依赖性相关,学界看法不一。通过捕捉和模糊表达相关的语境参数类型并且澄清模糊表达语境依赖性的本质,形式语义学对模糊性这个经典课题做出了独特阐释。

      一般认为模糊性有三个表现。首先模糊表达接受临界个案,即那些无法判定真值的个案,比如一个人的个头既不能算“高”也不能算“不高”的情形。模糊性的第二个表现是边界不清,即模糊表达的外延不清晰。比如“儿童”,又比如“年轻”。另外,模糊性还有一个十分典型的表现,就是所谓的“堆垛悖论”,或者更笼统地说是“包涵度”的问题。Wright(1975)指出,模糊表达对细微变化具有“包涵度”。这种“包涵度”在堆垛悖论中得到了体现。堆垛悖论的大意是:假如一百万粒谷子构成一个谷堆,从谷堆上拿掉一粒谷子仍然是个谷堆,依次类推,一粒谷子也构成一个谷堆。但事实是一粒谷子并不能算是一个谷堆,这就构成了一个悖论。

      模糊性是否可以用语境依赖性来解释,对这个问题学界的看法并没有完全统一。Williamson(1994)认为不可以,原因是语境依赖性既不是模糊性的充分条件也不是必要条件。一方面,具有语境依赖性的指示词,如“我、现在”,并不存在模糊性,因此语境依赖性不构成模糊性的充分条件。另一方面,即便在语境确定的情况下模糊性仍然会存在。Keefe(2000)也认为语境依赖性研究和模糊性没有关联,因为在尽可能确定语境因素(主要是选定参照项)的情况下,模糊表达依然存在模糊性,也就是说,还会有边界模糊不清的问题,堆垛悖论也仍然得不到解释。虽然有Williamson、Keefe等人的反对声音,但是从Kamp(1981)到Raffman(1996)、Soames(1999)、Fara(2000)、Shapiro(2006)等诸多研究表明,从语境依赖性角度来解读模糊性仍是语言学和语言哲学界的主流。这些研究表现出的总体思路是:模糊表达的语义随语境参数发生变化。看不到语境依赖性和模糊性之间的关联,也许恰恰说明我们原有对语境的认识太过狭窄,需要加深对语境因素类型和来源的认识。

      5.2 和模糊表达关联的语境参数

      在和模糊表达相关的语境参数中,最先受到关注的是“参照项”。讨论的话题主要是“小、高、大、贵”这样的模糊形容词所联系的参照项的来源问题。首先要区分模糊形容词作定语和表语的情况。比如“小象”中的“小”是模糊表达,“小”的参照项是“象”,也就是说“小”的解读依赖于局部语境(“小”修饰的名词中心语)。在参照项没有明确表达的情况下,比如“小”作表语时,“小”的解读就要依赖更大的语境。

      从模糊形容词“小”作定语的情况来看,“小象”中“小”的解读以“象”为参照项。从名词中心语提供参照项这点来看,模糊形容词很像“子集”形容词(例如“熟练的”)。但模糊形容词和名词中心语的组合是否真的和“子集”形容词相似,学界看法不一。Heim和Kratzer(1998)认为,模糊形容词的解释不同于“子集形容词”,后者的解释只能以名词中心语为参照,“熟练的打字员”只能解释为“作为打字员很熟练”,而模糊形容词联系的语境参照项可以由名词中心词提供,也可以在修饰名词中心语的情况下和中心语之外的语境参照项联系。和子集形容词相比,模糊形容词的解释更为灵活。虽然一般都把“金宝只是一头小象”中的“小”解释为“相对一般象的标准偏小”,但参照项也可以不由名词中心语提供。“金宝”作为一头大型非洲象,与一般的象相比体型显得庞大,但是和大怪兽哥斯拉比较,我们仍可以说“金宝只是一头小象”,这里的“小”显然是和哥斯拉的尺寸相比。据此Heim和Kratzer认为,模糊形容词的解释依赖名词中心语并非必然,从集合论的角度来看,模糊性定语形容词还是应该归于“交集”形容词。Portner(2005)不同意Heim和Kratzer的分析,认为模糊性定语形容词参照项只能由所修饰的名词中心语提供。按照Heim和Kratzer的观点,“一匹高大的马”应该被分析为“比照语境提供的参照标准高大并且是一匹马”,这里的参照项可以是“马”,也可以是语境提供的其他集合,但对Portner来说后一种可能性实际上并不存在。假如有一匹矮脚马,个头比一般的马要矮小,但是又比一般的马驹要高大,能否以马驹为参照标准说这匹矮脚马“是一匹高大的马”呢?Portner认为不可以,“一匹高大的马”只能表示“是一匹马,并且比一般的马高大”。同样的情况,以马驹为参照标准,可以说“这匹矮脚马很高大”,但不能说“这是一匹高大的马”。这说明,模糊性表语形容词的参照项可以随语境而定,更具灵活性,而模糊性定语形容词的参照项只能由其修饰的名词中心语提供。

      在讨论语境参照项来源之外,语义学家还对其他的语境参数进行了探索。总结起来,和模糊表达相关的语境参数一共有三个,分别是“参照项”、“比较标准”和“显著大于”。在参照项没有明确表达的情况下,需要知道参照项是什么,不同的语境可能会联系不同的参照项。即便参照项确定,比较标准也会有很多,比如说房子贵,参照项是房子的话,仍会有比较标准到底是指房子的平均定价、过去的定价还是当事人能够负担的价格等种种关于比较标准的不确定因素。即便参照项和比较标准都是确定的,“显著大于”到底是基于说话人、听话人、买房的当事人还是其他个体的判断仍然有可变性,因为判断是否“显著”因人而异,具有很大的主观性。总结起来,影响模糊性的语境参数并不多,但是可变性大。

      5.3 梯级结构和语境依赖性

      模糊形容词中一个重要的类别是程度形容词。程度形容词都涉及比较标准,但是Kennedy和McNally(2005)发现,对于不同的程度形容词来说,语境在比较标准设定过程中扮演的角色不同。Kennedy和McNally对程度形容词的语义进行了形式刻画,最大的贡献在于提出了“梯级结构”。根据梯级结构类型的不同,程度形容词可分为“上端封闭、下端封闭、两端开放、两端封闭”四种类型。绝对形容词所联系的梯级至少有一头是封闭的。视封闭端是上端还是下端,绝对形容词分为“最大标准绝对形容词”(如“干、直”)和“最小标准绝对形容词”(如“湿、弯”)。和绝对形容词不同,相对形容词(如“高、长”)所联系的梯级都是“两端开放”的。

      绝对形容词和相对形容词有几个方面的差异,包括蕴涵关系、堆垛悖论、比较标准的语境可变性等。拿比较标准的语境可变性来说,假如两根绳子在受试看来都很短,如果要求受试挑出那根长的,他会挑出两根绳子中相对较长的那一根。但假如面对的是两个同样不满的杯子,虽然一个杯子的水比另一个杯子的多,要求受试挑出满的那杯时,受试会不知所措。什么情况下受试能挑出满的那杯?只有在其中一杯装满的情况下。这个实验表明,相对形容词“长”的标准具有语境依赖性,会根据语境做出调整,而“满”只能根据词汇语义来选择比较标准(即选择梯级结构的最大值),这个标准是恒定的。即便在实验强制要求的情况下,绝对形容词的比较标准也不会根据语境来做调整。

      基于对绝对形容词和相对形容词的比较,Kennedy(2007)提出,虽然程度形容词都涉及比较标准,但语境在设定比较标准过程中扮演的角色不同:绝对形容词的比较标准来自词汇语义,相对形容词的比较标准来自语境。绝对形容词所联系的语义梯级结构是封闭的(有最大值或最小值),比较标准对应的就是梯级结构封闭端的值(最大值或最小值),是绝对的。相对形容词联系的梯级结构的两端是开放的,没有限制,比较标准依赖语境,跟随语境浮动,是相对的。和语境因素相比,词汇语义在设定比较标准过程中具有主导和决定作用,只有在词汇语义没有办法决定的情况下语境信息才会介入、发挥作用。

      6.形式语义学语境研究的方向

      形式语义学领域的语境依赖性研究是对现有语境研究的丰富、拓展和深化,尤其是在语境影响语义的层面和途径、语义组合和语境依赖性关系、语境参数类型、语境因素导入的限制条件和本质方面做了开创性的工作。

      语义是否在语境影响下发生了转变,语境依赖性是否属于同一类型,语境依赖性的性质是什么,在这些方面形式语义学领域为我们展示了精细的测试手段和比较方法,更多的语境依赖性证据有待我们进一步挖掘。

      而同时,更多的语境敏感表达还有待纳入研究,尤其是在现有分析的适用性方面还需进一步探索。目前语义学领域对模糊表达语境依赖性的分析还只局限于程度形容词。事实是模糊表达涉及很多不同的范畴,除了程度形容词外还有名词、动词、介词、副词等等。程度形容词可用于比较级,语义和维度变化有关,而像名词这样的类别,其语义和维度变化并无关系(Fara 2000)。如何将基于程度的语境依赖性分析推广到这些类别还是个问题。

      跨语言研究,包括针对汉语的研究,仍有待开展。虽然在补语强制等方面已经有一些基于汉语的讨论,但是从汉语出发尤其是以类型论为框架的语境依赖性研究仍付阙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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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语义学领域中的语境研究_语义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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