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学”与“不学”的区别:20世纪初“科学”标准下的中学反思_科学论文

“有学”与“不学”的区别:20世纪初“科学”标准下的中学反思_科学论文

“有学”“无学”之辨:20世纪初“科学”标准下的中学自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学论文,科学论文,标准论文,世纪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10)04-0072-13

“科学”一词在中国古已有之,特指“科举之学”①。近代出现的“科学”与原来的科举之义绝非一事②,严格而论,它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概念。以往研究多拿“格致”与“科学”对应③,不免以偏概全。现有研究显示,近代“科学”一词来自日本④。日本用“科学”译sciense,因其有“分科之学”的意义⑤。至19世纪80年代,日本“科学”的含义基本确立,广义而言是具有近代科学特性的分科学术,狭义则指自然科学。关于自然科学的部分本文暂且不论,仅涉及中国学人围绕分科之“科学”的讨论与分歧。

据左玉河的研究表明:自19世纪70-80年代开始,一些先进的中国人逐渐接受西学分科观念,传统的崇尚博通之学,逐渐转变为注重专门之学。这种尝试在19世纪末已经相当普遍⑥。事实上,在“科学”概念进入中国之前,西学分科的形式已为国人知晓,之前出现的“西学”、“格致”、“新学”等学术内容也多体现为分科形式。因此,作为分科之学进入中国的“科学”概念,自然而然地被近代学人所接受。1900年以后,“科学”一词被越来越多的中国学人所采用,表达出他们共同的东学方向。

日本“科学”的出现为中国学术的近代转型提供了理论依据与新的典范。但是,对于本来就没有统一认识的“科学”概念,国人也多是雾里看花,在各自原有的学识背景下理解与阐释。1902-1903年间,由梁启超揭橥,《新世界学报》与《大陆》回应的,关于中国是否“有学”的讨论,便是“科学”概念的分歧在中学体认与改造问题上的映射。

一、“学”与“科学”的混用

国人最初转向东学的确是从日本的成功经验中看到希望。日本的学术改革似乎造就了国家的整体进步,这一现象构成了中国人发动“学战”的基本逻辑。这一时期,各种日人创造的汉语书写形式的新词汇涌入国内,“科学”便是其中一例。“科学”初入时,在自然科学的含义上与“理学”、“理科”、“格致”等词发生纠葛⑦。但是,自然科学仅是“科学”概念的其中一义,时人同时也把“科学”理解为分科之学。

“科学”的分科之义最初体现在日本学者的文字中,且他们认为从19世纪以来,自然科学的进步使得科学之法应用于一切学术,影响着一切学术。如论“自然科学发达之影响直及精神科学矣。心理学之能力说积以实验,伦理学则综合归纳法一新面目,美学独不能免科学进步之影响,世之学者亦将以生理学、物理学、心理学研究之”,于是“心理学、伦理学、美学咸自哲学之手,夺而为独立之科学”;而“政治、法律、经济诸学亦蒙科学进步之影响,哲学思想无不排斥为陈腐,而实验之研究凌厉中原矣”⑧。文字中出现了“自然科学”、“精神科学”、“独立之科学”等字样,“科学”之义显然不局限于自然科学,而是指一个不断扩张的学术范畴,包括了可运用“科学之法”的一切学科,如自然科学、逐步从哲学中分离出来的“精神科学”,以及还没发展成为“独立科学”,却有望成为“科学”的政治、法律、经济等学科。

在各种“科学”中,日本学者认为自然科学是基础,精神科学最为重要。“自然科学之欠乏,是东洋之普遍性也,然以中国为尤甚……彼(中国——引者注)近来虽稍觉悟,略习机械工艺学,然于物理学、生理学等不过初步耳,未见有精密研究之也……又机械工艺之学,属于有形,能目睹之,不难知其重要。唯是伦理学等,中国以其从来之道德为是用而不习之,是其大谬误也。伦理学虽属于无形,然精密研究之,自有正确根据,亦须待自然科学研究之结果也”,“中国今日之衰颓,实由精神之人之败落……彼之学者当以研究哲学、宗教、伦理、教育等为最要”。

而且,“科学”是一个被日本证明了的,可以调和东西两洋的西学范畴。“大西洋之学术无量,其分科甚繁杂,卒而甚难着手……若得日本学者之指导次序,学习固甚遍”,“若只翻译西洋之哲学、伦理、宗教等诸学科,岂遂足供研究乎?故必须参以东洋古来哲学、伦理、宗教,使东西两洋之思想混合调合,不可不经此层之特别研究也……日本学者之苦心惨怛,研究于此已有年,中国人若就而迹之,不独得此学术,更足见日本之先导对此等诸学之方针”⑨。

以上文字,体现出日人对于西方学术发展的认知,以及在有形无形之学中问孰轻孰重的选择。在20世纪的最初几年,类似的“科学”与“学科”的用法逐渐出现在有东学背景的中国学人的文章中。如1902年,留日学生编辑的《新尔雅》解释“科学”名词为“研究世界之现象与以系统的知识者名曰科学”,其中有自然科学、记述科学、理论科学、规范科学、经验科学、演绎科学、精神科学、普遍科学等种类⑩。同年,吴汝纶日记中转载了日本教习西山荣久所译的“科学”内容。他列举的“科学”类分有三种:一是按照德国博士翁特、美国博士克丁极司、日本大学教授中岛博士,皆分“科学”为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以及心理科学;此三科外,又分三种,记述科学、发明科学以及规范科学;三种外又分两种,理学与智学(11)。1905年,《江苏》杂志登载译文《哲学概论》,将“科学”的类分一一列出,记载得最为详实(12)。以上“科学”均出自日本,多是西方“科学”类分的转译。“科学”特指某种系统的学术范畴,但各种“科学”之间的界限并不清晰。

同时,由于传统书写方式的影响,近代学人习惯将“科学”或“学科”简称为“学”。当时最常见的是将“学”分为形上与形下,如有人说,“形而下者之学,其基础属于有形事实,以五官观察之,则其所知觉,亦不见有所径庭,其理论亦不见得有所轩轾,而其进步则速疾也”;“若形而上者之学,其基础属于无形智识,用理想考察之,则其理解固不必皆同,其理论亦非能一律,而其进步颇缓漫也”(13)。也有人将“学”三分,如杜亚泉认为,“一切学术,虽科目甚繁,皆可以此(物质、生命、心灵——引者注)统之。何则?学也者,自客观言,乃就宇宙间本有之定理定法研究而发明之,以应用于世之谓。自主观言,乃由所感所知者,进于演绎归纳之谓。宇宙间三者以外,别无现象,则所谓定理定法者,即在此现象之中;所感所知者,亦感知此现象而已。故此三象者,一切学术之根据:其直接研究之记载之者为物理学(包化学博物学言)、生理学(包生物学言)、心理学。以此三科为根据地,应用其材料,而有种种工艺、航海、机械之学,医药、卫生、农林、畜牧之学,伦理、论理、宗教、教育、政法、经济之学;又统合三科,研究其具此现象之实体,而有哲学”(14)。亦有以甲乙丙来区分学术类别,如谓“学术范围广泛无垠,故学术部类之种别亦浩如烟海,若欲条分缕析而统一之,古往今来东西学者所难。本栏从便权分为甲乙丙三科。甲科即哲学、伦理、宗教等精神上诸学;乙科即政治、法律、经济、教育等社会上诸学;丙科即理化、博物、工艺、生物、生理、地学、天文,其他自然界及物质界诸学”。此说大体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人文学科、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之别。但无论怎样区分,“学”是分科的,大体不出有形与无形两类,且“形上、形下学合一炉而冶是也”(15)。

有时,单独的学科或以“一科学”、“一种科学”来称呼,或被称为某某之学。如蔡元培译《妖怪学讲义录》,称妖怪学为一科之学,“妖怪学者,有科学之资格者也”,因其“既有妖怪之事实,本此事实,而考究其原理,是不可不谓一种之学。若由今研究之始,而步进一步,则他日现一科独立之学于学界上,盖不难期矣”。他所列的学问全体分科表中将各科之学统称为“学”,包括了理学(自然科学)与哲学两部分,而今天所谓的社会科学也是哲学中的一部分(16)。

以上种种说明近代学人多将“学”与“科学”混用,其基本形态是分科的,体现出学术的系统性与专门性,但并无一定的分科之规。更有甚者,还将“科学”理解为所有新学的总归,如北洋官报局在1904年增辑学报汇编,“以补教科,保存国粹”。汇编分甲、乙、丙三编,甲编为学术部,多言教育之事,乙编为政艺部,丙编则名为“科学丛录”,目的是“剌取新书新报中的精理名言,分门别类,采西益中,力屏空谭,专重实业”。下分四集:曰杂志、曰学说、曰文编、曰调查(17)。事实上,这是一个以“科学”为名的大杂烩,凡泰西学说、中学新说,适合时势或抨击时弊的论学文章都归属之。“科学”已溢出学术部类的范畴,成为所有新理新知的代名词。“学”与“科学”的混淆一方面表明国人对于西学的认识尚且懵懂,同时也说明中国学术的话语方式已逐渐以分科形式为主导。

在各种“科学”的输入中,自然科学多以科普短文的形式传播,但能够引发中国学人更多共鸣的还是其中所谓的“政学”。甲午战争以后,一些爱国之士以日本为楷模,多在政学方向上寻求着救亡图存的良方。梁启超说:“泰西诸国,首重政治学院,其为学也,以公理公法为经,以希腊罗马古史为纬,以近政近事为用,其学成者授之以政,此为立国基第一义。日本效之,变法则独先学校;学校则独重政治,此所以不三十年而崛起于东瀛也。”因此认为中国当以“政学为主义,艺学为附庸”(18)。1897年,梁启超在上海创办的大同书局“以东文为主,而辅之以西文,以政学为主,而次以艺学”(19)。次年,张之洞也主张“大抵救时之计、谋国之方,政尤急于艺”(20)。

因此,“科学”进入后,虽然仅被少数人提及,但借以表达的多是社会人文方面的观念。1898年,王国维借用“科学”为中国引入日本实证史学的观念。1900年,章太炎在删改后的《訄书》中运用“科学”反宗教(21),批王学(22),以表达他革命的意愿。虽然“科学”从字面上可理解为自然科学,或是以古代名学为基础的分类治学的方法(23),但贯穿始终则是实证科学提供的唯物主义的批判精神。1901年,蔡元培在《学堂教科论》中同样运用“科学”来表示分科治学,不过他借鉴的却是日人井上圆了的学术分科体系,欲以哲学来统一其他各学,充满了唯心主义的色彩。据后藤延子研究,蔡元培之所以对井上圆了的思想产生兴趣,主要是因为当时蔡元培正在为中国寻找行之有效的宗教资源,以作为团结国民的精神纽带。井上提供的佛学思想是建立在自然科学与哲学基础上的新宗教(24),宗教与“科学”并行不悖。同年,杜亚泉表现出对于“政学为要”的担忧。他说,“今世界之公言曰,20世纪者,工艺时代”,政治的发达与进步皆藉“艺术”以成,如今国人嚣嚣然争于政治,而忽略了“争存于万国之实”(25)。杜亚泉的“艺术”是指可以转化为生产力的科学技术,而“艺术”的根底则是“格致算化农商工艺诸科学”。其说虽与以上各家有别,但着眼点同样不在“学”,而在于新思想的传播。蔡元培回忆说,杜亚泉在绍兴中西学堂任教时,一边传授科学知识,一边提倡新思想,提倡“物竞争存之进化论”,并因此与思想守旧的教员发生冲突(26)。这也表明杜亚泉的“科学”理解虽不体现为“政学”,但亦有为政治服务的倾向。当时的情况恰如王国维所说:“数年以来,形上之学渐入于中国,而又有一日本焉,为之中间之驿骑,于是日本所造译西语之汉文,以混混之势,而侵入我国之文学界。”(27)由此可见,日本“科学”虽然包含了自然科学的意义,但产生的影响其实直指精神领域,这恰恰也应和了日本学人提倡的精神科学至为重要的观点。

20世纪初,“科学”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还只是一个生僻的词汇,运用者也多是将其作为新思想摭拾,表达的是共同的却也是朦胧的东学方向。但是,当概念简化为一个“学”字,不知不觉中也模糊了“科学”的本质,本有与新进的两种学术便在一个混沌的“学”的范畴里交汇,言说者则各自寻找着他们思想的落点。

二、梁启超的“无学”说

从现有资料来看,梁启超最早使用“科学”一词是在《新民丛报》上。1902年该报的第一、二号上分别发表文章《论教育当定宗旨》与《地理与文明之关系》,文章中出现“科学”一词:“故(雅典——引者注)务使国民有高尚之理想,有严重之品格,有该博之科学”(28);“宗教之发达速于科学(成一科之学者谓之科学,如格致诸学是也)”(29)。此“科学”的意义相当模糊,或许可作分科之学解。不过,有研究表明文章的创作是受到日本政治学者浮田和民的影响(30)。

但是,梁启超对于“科学”的认识应当早于1902年。若康有为的《日本书目志》是最早出现“科学”的文本的假说成立(31),1897年,梁启超作《读〈日本书目志〉后》一文,应对于“科学”一词有所目睹。戊戌变法以后,梁启超亡命日本,创办《清议报》。1899年,《清议报》上录日人文章,出现“科学”一词的有多篇。其中有泛论者(32),也有专业文章,如录有日本哲学家井上哲次郎的文章,他清晰地论述了欧洲科学的发展次第(33);1901年录有讨论学术分科的文章,认为中国学术落后不仅在自然科学,以开发精神为目的的无形学科尤为急务(34)。梁氏作为该报主编,对此不会不知。在1899-1901年间,国内外都有学者,如王国维、章太炎、严复等,主动使用“科学”一词,虽然意义不相一致,但较康有为时期更为清晰,梁启超对此亦不会熟视无睹。因此,基本可以推测,虽然1902年之前,梁启超没有使用“科学”一词,但不会没有觉察,之所以在1902年反复出现,当是伴随梁启超对于中国学术的整体检讨而显著。

当时梁启超对于“科学”概念没有明确的解释,对于“科学”的理解多表现在文字的只言片语中。《新民丛报》从第3号开始连载梁启超的《新史学》。文章内容主要来源于浮田和民的《史学通论》,但对译本有刻意的取舍和别择(35),将梁启超的“史学之界说”与原本进行对照,可见其对于“科学”的认识大貌。

梁启超在文章通篇未有言及“史学”是“科学”,但在《史学通论》的原本中,浮田则明确称之为“科学”。浮田在第二章《历史之定义》中定义史学为现象科学中的一种,是“考究人类进化之顺序及法则”,但罗列了三个“历史为科学”的疑义:一,人类有自由意志,欲历史达到科学地位甚难;二,以人类过去现在的事实证明,其间有不完全者;三,历史事实为无限之进步,较诸他学,为不完全之科学。虽然他将这些疑问一一驳回,但至少展现了史学界对于史学能否成为“科学”的疑虑,浮田亦承认这一定义是“以史学之目的及理想而下”的(36)。梁启超在《新史学》中直接援引了浮田的“科学”史学的定义,但将其称之为“学”。不过,他省略了中间关于史学是否是“科学”的讨论过程,将史学的局限性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说此学“出现甚后,而其完备难期也”(37)。

文中关于史学的范畴,梁启超也有不同表述。在浮田的叙述中,历史学有二义,广义而言有“天然之历史”与“人类之历史”,狭义有“人类之历史”,是为独立学科(38)。梁启超则将其分别称为“天然界之学”与“历史界之学”。他明确把“天然界之学”称为“天然诸科学”,而把“历史界之学”(凡政治学、群学、平准学、宗教学等)只称之为“学”(39)。很难断定梁启超“科学”与“学”的差异,但可以肯定凡属于“历史界之学”都具有了与历史学一样的特质。梁启超通过《新史学》一文,事实上展现的是与自然科学相对的、来自于西方的社会人文学科的模糊的、整体的样貌,它们是专门的、进化的、有实效的,是与中国旧学全然不同的学术体系。有学者认为梁启超在这一广义上的“科学”认识,事实上已经触摸到贯穿整个西方近代科学领域的共同因素(40)。

从《新民丛报》第6号起,梁启超开始将“科学”对应于中国的“格致学”,与哲学相对(41),明确指自然科学。在《格致学沿革考略》中,梁启超对此有了较为清晰的解释。其范围所指是所谓的“形而下学”,包括“质学、化学、天文学、地质学、全体学、动物学、植物学等是也。吾因近人通行各义,举凡属于形而下学皆谓之格致”(42),有时也称“天然科学”、“有形科学”、“格致科学”或是“物理实学”。而且,“格致之学,必当以实验为基础”,“一切科学,皆以数学为其根”(43)。

此后,梁启超明确指出与宗教相对的是狭义“科学”(44)。既然有狭义“科学”,便说明确有广义“科学”的存在,应指之前所说的专科之学。至此,在梁启超的文章中,“科学”有了广狭二义。值得注意的是,梁启超除了这篇《格致学沿革考略》涉及到自然科学外,更多关注的是西方社会人文学科的特点与应用。据统计,《新民丛报》在1902年的一百八十多篇评介西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文稿中,属于社会科学方面的约占67%(45)。因此,他更多的应该是在广义上理解以及运用“科学”。

同年末,《新民丛报》开始连载《加藤博士天则百话》,其首篇即论学术。认为“科学”虽然有“有形”与“无形”之别,但均是“实学”。“如机器制造、矿学、电学工程等应用科学,最有益于实业者,谓之实学。其他物理学、化学者,虽纯正科学,然以其为应用学之根抵,故亦谓之实学。”若哲学、心学、群学,“在今日思想勃兴,治此等学科者,必非以空构揣测而自满足,往往依严格的科学法式以求其是”。今日欧洲“非徒峙有形之物质也,而更赖无形之精神,无形有形,相需为用,而始得完全圆满之真文明”(46)。无独有偶,在梁启超此文发表的前后,《译书汇编》(47)、《大陆》(48)等杂志也都发表了类似的言论。这也说明近代学人对于所谓“无形学科”有着特别的关注。

1902年梁启超的“科学”认识尚无系统,多是转述东学中的只言片语,“学”与“科学”往往混用,并没有明显界限,不过仍旧可以确定广义“科学”的用法客观存在。而他也知道自己的认识未必妥帖,见地极浅,尚有未尽未安之处。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用“科学”的法眼重新审视中国旧学。同年,梁启超就开始用这不太妥帖的“科学”观对中国学术进行了全面检讨,不仅开创了中国“科学史学”的历程(49),实为中国学术整体“科学化”的肇端(50)。

梁启超认为中国古代并非无学,中国在上世史时代与中世史时代,学术均为世界第一,只是缺乏进化之机缘,未能如欧西日进一日。“吾中国之哲学、政治学、生计学、群学、心理学、伦理学、史学、文学等,自二三百年以前皆无以远逊于欧西”,“惟近世史时代,则相形之下,吾汗颜矣”(51)。其“汗颜之处”大多说明于1902年的《新民丛报》中,如他说中国最缺格致学,“朱子之释《大学》也……其论精透圆满,不让倍根。但朱子虽能略言其理,然倍根乃能详言其法。倍根自言之而自实行之,朱子则虽言之,而其所下功夫,仍是心性空谈,倚虚而不征诸实。此所以格致新学不兴于中国而兴于欧西也”(52);中国无史学,“于今泰西通行诸学科中,为中国所固有者,惟史学”,但中国史学却有四弊、二病、三恶果,不合“科学”之标准(53);中国无生计学,“我中国人非惟不知研此学理,且并不知有此学科”(54);中国无论理学,希腊论理学蔚为一科,“中国虽有邓析、惠施、公孙龙等名家之言,然不过播弄诡辩,非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其后亦无继者”(55);连中国的伦理学也不敷使用,“今者中国旧有之道德,既不足以范围天下之人心。将有决而去之之势。苟无新道德以辅佐之,则将并旧此之善美者亦不能自存,而横流之祸,不忍言矣”(56)。总而言之,即是中国近代“无学”,中国不但要倡史界革命,更要倡学界革命。

以上言论显示出梁启超的论学标准。他强调了学术的系统性、实用性以及进化性,衡量之后的中学几乎无一可以称之为“学”,即便惟一可以称之为“学”的史学,也只是具有了系统性,而缺乏最为关键的进化特质,否则便不会有“新史学”的思想出现。不过,梁启超虽然立下中/西界域,且对中学多有批评,但并没有放弃中学本位,他曾经说:“今日欲使外学之真精神普及于祖国,则当转输之任者,必邃于国学,然后能收其效。”(57)在梁启超看来,旧学是不可或缺的学术资源,只要注入新的思想即可。

梁启超的论学之语犹如投水之石,震惊中国学术界。严复说《新史学》以及《论中国学术变迁》为其所尤爱,“皆非囿习拘虚者所能道其单词片义者也”(58)。孙宝瑄赞梁启超为“奇人”,其“于我国文字之中,辟无穷新世界”(59)。亦有后人回忆说,梁启超对于当时学术界之影响,“殆可与卢梭、福禄特尔、玛志尼诸人相颉颃而无愧”(60)。

三、《新世界学报》之“有学”说

在梁启超“分科之学”的标准下,中国学术似乎已是华屋秋墟,急于破竹建瓴。但是,梁启超学术论说仅是时下学人众多言说中的一种,而非惟一标准,当其以一己之见非议他人学说时,就难免发生口舌之争。

梁启超先是对《新世界学报》(以下简称学报)发表议论,赞其文章锐达,思想斓斑,多似得力于谭嗣同之学。但认为学报的学术分类颇欠妥惬,如设心理学门,但言哲学,两者范围截然不同,仅是因为研究主体都为人之吾心,便定此名实为不妥。因为一切有形无形之学皆是以吾心研究,由此一来学科反而不可分。按照东译,心理学为哲学之一端,应立哲学门,以心理伦理从之。另外,梁启超亦对各篇文章的归属表示不满,认为《劝女子不缠足启》一篇入政治学为无理,《论英日联盟保护中韩》一篇入法律门更是名实混淆(61)。

对于梁启超的褒奖,学报颇为不屑,认为自己的学术类出多门,非某学某派之流衍,古今之分,人我之别,只不过是论理家之弊病,且易为学术专制者之嚆矢(62)。

对于梁启超的批评,学报亦有所回应。先是承认分类名义确实未当,但言并非不知哲学本义,“然我谓人群进化之渐,即从人人神经已有之物徐引入所未知之途,故陈义不嫌其过高,而名词必其所习”,因此不敢随从东译,用哲学一名,只亦不欲人人废古书。曾想设理学代哲学,暨东西哲学尽人之,又因世人误解宋儒即理学日久,未易理会理学范围之大,现暂以心理学定名之。此名词虽不妥惬,但认为梁启超提议的设哲学门,以伦理心理入之,亦太过狭隘,因为一切有形无形之学,无一不以哲学研究之(63)。学报的辩白一方面体现出与梁启超所取“哲学”概念的范畴不同;另一方面,他们表现出来的困惑,实际上是相当一部分以学东洋学术技艺为不齿的中国人所共有,但他们不取的仅是“哲学”之名,采纳的仍然是西方分科之实。

从表面上看,梁启超与学报的分歧在于学科的设置,但稍加辨认,便可感觉到二者在学术概念上取舍的异同。

相同的是,二者对于西学均表达了向往之情。梁启超的态度自不待言,学报也在其创刊序例上开宗明义,欲“通过内外之邮,汇古今之全”,“将舍我所短,效人所长,与列强诸巨子相驰骋上下于竞争场中”,对于西学表现出积极的态度。学报涉学十八门:经学、史学、心理学、伦理学、政治学、法律学、地理学、物理学、理财学、农学、工学、商学、兵学、医学、算学、群学、教育学、宗教学(64),除了经学、史学为中国旧有,其他学科的设置完全体现了西学的分科概念(65)。学报序例中亦高标以“新学”为主义,但强调“世界学连续,新字断与世界不连续”,似取梁启超之绪余,但相较之下,学报立意似乎更高一筹。其主旨不仅仅在于以西学“新”中学,亦暗含了中学能够有益西学的自信,认为在中学与西学竞争中,世界学终将趋向大同。

学报的自信来自于“中国有学”的基本判断。仅以概念言,学报对于“学”的认识与梁启超并无大异。学报同样没有明确的“科学”定义,其认识散见于不同的文章之中。综而言之,“科学者,考究现象之法则”(66),有有形无形之别(67);“科学”不赅哲学,哲学为“研究物之实在之本质”(68)。其实,他们所说的“学”即是分科之学。但是,在梁启超与学报看似相同的分科概念的衡量下,中国旧学却出现了“有学”与“无学”之大别。

如以史学论,“中国历史之学,自昔大盛,三代以上无征已,太史公之史记贯注以一家之精神。中国何尝无史,然而末流无术,蹈袭故常”(69)。以政学论,“政治思想今日泰西之士言之辨矣,然我禹内亦未尝无发达时代”,周末学术思想以易天下为皇古所创(70)。以法学论,“我国数千年来具此(法律)思想者盖寡。太史公八书备列律例分门,其言曰六律为万事根本,达人哉”(71)。中国亦有理财学,“自有生以来,莫不有一生计之目的以存乎其中……太史望行直而齐治,范蠡用其术而三致千金,白圭计然猗顿之流,滥觞于当时,而后进之传其学者代不乏人,此皆中国人闻见之所及,载之典册,传之裨史,昭然而不可诬者,即所欲齐其事于亚丹斯密之列,吾知其必无愧色矣”(72)。但西学仍与中学有不同,论史东西邻之史优在于“民事独详”,“今欧各强国作统计之册和调查之史,由可知社会之进退、国家政治之良否”(73);法学之不同在于“泰西民智大开,人人各有其自尽于法律之义务,其法亦得力也”(74),等等。

综上可见学报观点之荦荦大端:一是中国有“学”。虽然无学之名,却有学之实。二是各学蕴于史中。司马迁、郑樵之史不仅是中国史学之大成,亦为千百年后各新学之先声,惟“司马氏、郑氏,盖亦深于科学者也”,“颇能汇众流为一家,约群言而成要”(75)。三是为学宜用统计、比较等方法,以明社会进化之公例。四是学虽有专门,但贵在博通。“治一科学,不赅种种学术方面归并之,而后发挥之,而自限于一圈之中者,其言必不能发人之神智。”(76)1904年陈黻宸对此有总结性的表述:“(中国)科学之不讲久矣……夫彼族之所以强且智者,亦以人各有学,学各有科,一理之存,源流毕贯,一事之具,颠末必详,而我国固非无学也,然乃古古相承,迁流失实,一切但存形式,人鲜折衷,故有学而往往不能成科。即列而为科矣,亦但有科之名而究无科之义。”(77)

其实,当时学界在此思路上行进者不乏其人,只不过找到的“科学”源头不完全一致,看到的“科学”类别也不尽相同。如蔡元培说:六艺即道学,其中《书》为历史学,《春秋》为政治学,《礼》为伦理学,《乐》为美术学,《诗》亦美术学,《易》为纯正哲学;道家者,亦近世哲学之类,其中名、法诸家,多祖述之;农家者流,于今为计学;墨家者流,于今为宗教学;阴阳家者流,出于灵台之官,于今为星学,其旁涉宗教为术数;纵横家者流,于今为外交学;杂家者流,于今为政学;其他名家、法家、兵家、方技(即医学),则与今同名(78)。孙宝瑄说:“《周易》,哲学也;《尚书》、《三礼》、《春秋》,史学也;《论语》入《孝经》,修身伦理学也;《毛诗》,美术学也;《尔雅》,博物学也”;而我国十三经,可称三代以前普通学(79)。《政艺通报》载文说:“盖尝综而论之:易经者,高级理科(哲学)也;书经者,列朝史也;诗经春秋左氏传公谷国语国策者,列国史及列国宪法与列邦会盟记也;三礼、论孟、孝经者,教育史也。”(80)宋恕则表达出不同意见,他认为:“汉前经、子中虽有可入哲学之篇章句,而宜入科学者殆居十之六七”;十三经中的《易》、《诗》入“总科之社会学”,《书》、《春秋》经传入“别科之时史学”,《孝经》入“别科之伦理学”,《语》、《孟》入“别科之伦理、政治、教育诸学”,《尔雅》入“别科之原语学”。其所谓“别科”即日本通名“科学”(81)。

《科学一斑》的创办者则认为诸子学为中国“科学”之始。其在发刊词中将学术分为“文学”与“科学”,“我国文学自豪于世界。经学、理学、老学、佛学、考据学、词章学,罔不光芒万丈”;“我国劣败在于科学衰落。科学于我国而千年前已大发达。若管子之发明政治学,孙子吴子之发明兵家学,周髀之发明天文学、数学,墨子之发明格致学,老子之发明哲学、卫生学,商鞅韩非之发明法律学,公孙龙子之发明论理学,鬼谷子之发明交涉学,夫孰非今日泰西所尊为专门学,而吾党所亟宜从事者。我先民学术发达亦概可见矣”。科学败落之因在于,“泰西之政治常随学术思想为转移,中国学术思想常随政治为转移,此我国文学史上之污点无可讳言。定儒学为一尊,而思想狭,学术界从此有退步无进步”(82)。《科学一斑》中的学术二分,基本是按照中学与西学的双轨进行,中国旧学归属于“文学”,拿其中的诸子学比附西方“科学”。

尽管持论者对于中学的分科认识有所不同,但思想如出一辙,即认为中国曾经有“科学”。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说者对于近代“科学”的特质毫不知情。如黄节一边倡“光复吾国学”,一边在三段论的基础之上,认定“吾国犹图腾也,科学不明,域于无知”,“吾学犹未至于逻辑”,“凡欲举东西诸国之学,以为客观,而吾为主观,以研究之,期光复乎吾巴克之族,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学而已。然又慕乎科学之用宏,意将以研究为实施之因,而以保存为将来之果”(83)。“科学”的进化性与实用性一目了然。

亦如邓实,一边认为“分科之学”古已有之,“考察吾国周秦之际实为学术极盛之时代,百家诸子争以其术自鸣,如墨荀之名学,管商之法学,老庄之神学,白圭之计学,扁鹊之医学,孙吴之兵学,皆卓然自成一家,可与西儒并驾齐驱”(84);一边又在强调“科学”对于政治的影响,认为由日本转贩而来的泰西学术仅为“政论”不为“科学”,“科学重实验不重理想,其学说皆万枝万叶,寻其根干非可由外袭也。故其风潮入少年脑筋也难。故学人之好为政论者多,好为科学者鲜。政论为轰山之药料,科学为筑路之材料,吾中国今日惟有破坏时代之燃料而无建设时代之材料”(85)。近代科学的客观性、实验性亦已昭示。因此,持“有学”论者清楚地知道旧学中的“科学”与近代“科学”并非一事,而如此用力地论证中国“有学”显然别有深意。

可见,“有学”派与梁启超思想的根本差异不在论今之“科学”,而在于中国旧学。梁启超认为中国古代有学,但非“科学”,需要在思想与方法上进行革命;而拥趸古代有学者则认为古学即“科学”,只是“未流无术,蹈袭故常”(86),今日学术之兴,“不在新旧之争,而在是非之辨”。同样是要“新”中国学术,梁启超取道西学,与学报同流者则希望中西、新旧、古今兼而融之,即陈黻宸所说:“曰昔旧之弊者,吾推而覆之;今弊在新,又将翼之匡之,必衡国情,必准故习。”(87)当时有学人评价说,时下“求中学者病西学,求西学者病中学”,学报则概括中西之学为新学而浑融之度(88),为学界开一新风气。

学报所说的“今弊”即以梁启超为首的所谓“新学者”,一味崇拜西学,落入主出奴之境地而不自知。中国学术“欲言变,今必从复古始”,而不能“风俗笑颦,渺不知由来,不知善恶,一一而摹之,惟恐不肖,而遭流俗野蛮之诟”(89)。事实上,学报之立意早在第1期陈黻宸的《经术大同说》中就有揭示。他认为中国之六经实与希腊古代先哲之学说同,蕴涵天下公例,今“欲言变,今必从复古始”。而且,“天下必以异而致同”,欧洲学术至今日就“几望大同之域”了(90),学术竞争的最后结果终为天下之大同。因此,当梁启超循进化之例,倡优胜劣汰之理,欲重整旧学,努力向前追赶西方的步伐时,学报则以复兴古学为振兴之机,以世界大同为学术理想,欲在旧学中开出新花。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在两条不同的道路上行进。学报初创,陈黻宸的近交宋恕、孙宝瑄都有评语。宋恕赞陈黻宸为文可入神品之列,与章炳麟、蒋智由、梁启超、夏曾佑四子同名,汤、杜诸青年之论说亦别具眼,入情入理,脱尽现时学界、报界习气奴性(91)。孙宝瑄则谓“其中议论多袭梁饮冰之绪余,惟陈介石文章当有可观”(92)。虽然两人见解看似不同,但均具慧眼,可谓准确地辨认出二者的异同。

学报“复兴古学”的态度虽早有昭示,但在初期阐述的并不充分,更多的是在“新”字上着墨。反倒是4期以后,逐渐明确了自身的立场,复兴旧学的指向更加清晰,与梁启超的“中国无学论”也更加地针锋相对。马叙伦讥梁启超为“通人”,却“如乡曲愚夫妇之信佛说”,拾东学之唾余,而不识西学之精旨。梁“欣欣得意自以为他日中国之兴皆若辈之功矣”,实则“杀我民之大蠹,亡我国之蟊贼”(93)。马世杰斥梁启超之学为“无根底之学”,所谓开化者“皆读数小册子之新民报而以为天下学问”,而“不复致力于古来固有之学,则其所得必不实,而终且流为学术之奴隶”。学报第九期马叙伦首揭国粹主义旗帜(94),其后陈黻宸亦表示赞成(95),其复古思想已然确立。虽然,学报因陈黻宸的离去而停刊,但他们后期的言论实为国粹派之先声。

梁启超对于学报的转变是有觉察的,最初还称其为报界进步之征,思想界、文界变迁之征(96),但是,在1903年再论学报时,口气大变,认为报中颇有能文之人,然大段亦涉空衍,且多外行语,为方家所笑,在众多丛报中品质不高(97)。二者的对立昭然若揭。

四、《大陆》报的“科学”说

在《新民丛报》中,被梁启超批评的还有《大陆》报,认为该报无甚外行语,但文不逮之,敷衍篇幅居全册之半,在众多丛报中品质最差(98)。对此《大陆》的反应甚为激烈,态度也颇为恶劣。但是撇开派系之争,意气之语,还是可见二者在学术上的差别。

《大陆》指责梁启超责人而不自知,于中西学术更多无知之谈,于科学外行,于西文外行,于西学精粹外行,于天下之学亦为外行。揣测梁启超之所以恨《大陆》,是因为他们曾经在《论文学与科学不可偏废》一文中讽刺梁启超自命为通人,不过剽窃东籍一二空论,未有根底之学,梁启超实为打击报复(99)。

事实是否如《大陆》所言,姑且不论。参照《论文学与科学不可偏废》一文与《大陆》的反驳,则可见《大陆》的学术态度。一是认为今日中国无“科学”,文学亦日衰一日。感叹支那之士夫,盖不足以语学。“其始以为天下之学尽在中国,而他国非其伦也;其继以为我得形上之学,彼得形下之学,而优劣非其比也;其后知己国既无文学更无科学,然既畏其科学之难,而欲就其文学之易,而不知文学、科学固无所谓难易也。”以上三者,实为今日士夫之通习。梁启超之误即在于此,尊自抑人,而不知天下学术各有短长,如今中国学术均不如人。

二是文学与“科学”,互相为用,未有舍“科学”而言文学者。“西人形而上学之进步,皆形而下学之进步有以致之也。今欲学其形上之学,而舍其形下之学,是无本之学也,而何学之与有?而何文学之与有!!”而支那人之性质,就虚而避实,畏难而乐易,喜言文学,对科学不乐道,无有根底之学(100),梁启超所谓通人尤其如此。

《大陆》代表了相当一部分留日学生的共识,他们鼓吹游学,下定决心学西学,弃中学,正是由于“今泰西之各科学术,何一不长于我。况日新而月不同,学术之进步实超前而轶古。其学之精,匪独我所承认,谅诸少年亦无不公认之”,因此“吾人当以无学为可耻,不当以变夷为可耻,学术者,世界公共之文明也,非白晰人所专有,亦非我中国人所私有。学术变之不足耻,至言语变之、文字变之、地图之颜色变之,则大可耻”(101)。

《大陆》此文中的“科学”定义与梁启超的狭义“科学”相当,且叙述得更为准确。“科学者何,所谓形下之学也,科学二字,为吾国向所未有,盖译自英文之沙恩斯Science,英文之沙恩斯又出于拉丁之沙倭Scio,沙倭云者,知之谓也。自十六世纪,沙恩斯一字乃与阿尔德Art一字相对峙,盖沙恩斯为学,而阿尔德为术也。至十七世纪,沙恩斯一字又与律多来久Literature一词相对峙,盖沙思斯为科学,而律多来久则文学也。兹义实传至今日,传至东方,传至我国,此科学二字所由来也。”(102)“科学”即指自然科学,“文学”则包括哲学、史学、诗歌、传奇等在内的社会人文学科。

需要说明的是,“科学”的狭义用法在《大陆》中的使用并不绝对,亦有在广义上运用(103),此处的强调或许是为了凸显“科学”与“文学”的差别,其主鹄在于批评国人不识自然科学之价值,而斤斤于所谓的文学,实为舍本逐末,其所拾文学也为无根底之学。其实,在这个问题上,近代学人观念差别并不大,如前所论,梁启超说过中国无“格致学”,邓实亦强调实验科学对于政治的作用,也认识到中国无自然科学,以及建立在自然科学基础之上的社会科学,这基本上已经是近代学人的公认。而且,他们从日本的译本了解到,自然科学与社会人文学科在“科学”的程度上是有差距的,往往用“完全科学”与“独立科学”区分之。所谓“独立科学”就是可以列为专门,但尚未发展完善的学科,一般是指社会人文学科,如政治学、伦理学、经济学、教育学、地理学、法学、史学等。所谓“完全科学”,就是首尾相接,已有不变之定则的学科,一般指自然科学。

事实上,《大陆》对于梁启超的评价不失准确,却稍显苛刻。如前所述,梁启超本人对于所谓的“格致学”的确外行,于此落笔并不多。他虽然觉察到了西方社会人文学科在自然科学浸染下的变化,但囿于自身知识的限制,这种认识非常表浅,更谈不上应用。《大陆》的作者与梁启超不同,他们多是留日学生,接受了系统化的西学教育,虽然其中大多数人并不以自然科学为专业,但是他们对于自然科学的认识显然比梁启超精深,学术视野也更为开阔。他们批评梁启超的立足点在于西学程度,而这也的确是梁启超的弱点。但是,《大陆》的作者们自己也只是西学的译述者,而非研究者,他们只不过比梁启超向“科学”方向多迈进了一步。

《大陆》强调“科学”是文学的基础,可见他们熟知西方科学发展的历程。在他们看来,“科学”固然是分业的,也必须是有系统的、进化的、实用的,但所有一切特性则来源于19世纪自然科学的发达。自然科学是其他一切近代学术的基础,而中国独缺,因此在中国本土根本无法生长出“科学”以及以“科学”为基础的文学。

由于二者的知识结构不同,认识西学的程度亦有深浅,因此对于中学的评价亦有不同。梁启超虽然不满中国学术现状,但依然对于祖国的学术历史无限自豪,对于未来充满希望。他赞誉我中华学术思想在上世纪时代、中世纪时代为世界第一,且望在未艾之近世纪能执牛耳于全世界(104)。《大陆》则斥梁启超这一评断尊己抑人,自视太高。中国古代学术至多与其他文明之国互有短长,但绝不及希腊学术,因其于形上形下之学两有所得(105),而中国仅有文学,无所谓科学,“今日之学,由西而东,支那文学科学之大革命,意在斯乎”(106)。显然,《大陆》对于西学东来寄予了更大的希望,认为如果要振兴中国学术,弃中学,兴西学则是必由之路。杂志在第6期以后增设一答疑栏,规定所论之事“必与新学界有关系者”,“凡以我国之旧学质问者谢绝之”(107)。

《大陆》此举表达了一部分留日学生的心态,梁启超对此亦表达了不满,认为他们于中国普通学未有完全学力,虽博极外学而欲输之以福祖国鲜矣,能有贡献于我学界者,惟严复一人而已,因有国学与无国学之异。为补之不足,梁启超欲在日本设立国学图书馆,开国学研究会,以世界新知识合并于祖国旧知识。(108)

此外,被梁启超论及的丛报还有《译书汇编》,其程度最优,《浙江潮》次之,两湖之《游学译编》、《湖北学生界》又次之。并说到丛报虽层出不穷,但多名实不称,各报不过一普通丛报,却冠以某省之名,“非论理的科学的也”。办报应以学科分,必较切实而无泛衍(109)。从中亦可见梁启超对于“科学”的认知与渴望。不过,以上各报对于梁启超的评论并无直接回应。

以上三方基本代表了三种不同的西学取径。学报用“科学”证明了中国“有学”,欲复兴古学,保存国粹。《大陆》认为中国无“科学”,也无“文学”,直接取欧美之学以改造中国学术。梁启超则尝试走中间道路,以中国学术为载体引进西学,对于旧学新之而不弃之。其中,梁启超的地位颇为尴尬,学报与《大陆》都斥责其学术无根底,而他们所谓的根底之学却又完全不同,一个指旧学,一个言西学,换言之,梁启超既是一个入主出奴的西学崇拜者,同时也是一个根本不懂西学的盲瞽,反差如此之大的形象统一于梁启超一身,这大概就是所谓启蒙者的悲哀吧。

抛开近代学人对于“科学”理解的差异,他们的思想其实体现出逻辑上的同一性。既然日本的“分科之学”为中学提供了“科学”的可能性,既然当下中国学术是不“科学”的,又既然有“科学”民族才能强盛,那么摆在中国学人面前的道路其实只有一种,那就是努力使得中学成为“科学”,这也意味着他们在“新”中国学的方向上是同一的。但是,“科学”意义撷取上的差异,也表明他们的政治理想以及学术取径必然是多元的。

1905年王国维评价中国学术界时道出其中真意。他说:“庚辛以还,各种杂志接踵而起,其执笔者,非喜事之学生,则亡命之逋臣也。此等杂志,本不知学问为何物,而但有政治上之目的,虽时有学术上之议论,不但剽窃灭裂而已。”(110)如上述各家,论学旨趣虽有不同,责人话语却颇为一致。学报斥梁启超东施效颦,深于忘我,而不识西学精旨。梁启超指责留日学生“窃欧美新名词之新美,却不解思想之精髓”(111)。《大陆》亦嘲笑梁启超拾东学之牙秽,于西学无根底,而他们每个人都自以为比别人更接近所谓的“思想精髓”。于是,当新名词悬于众人之口,而其掩盖下的西学究竟为何,竟无人能解。当然,西学面目模糊本属于学术初入时的正常现象,当时日本学者论日本“跻身列强之间,俨然为文明国,而与欧洲相抗衡,然而其所为文明不过以短少时间由欧美输入者,则光备形式而后及实质,此新进国不能避之程级,而同时又为其所短也”(112),中国学术亦然。而他们的互相攻讦,显然深意不在学术,而在政治。

正如王国维所言,强烈的政治目的使得学问的择取充满了实用理性,这恰恰是“科学”呈现出不同面目的原因之一。梁启超、《新世界学报》以及《大陆》报援引了看似相同的“科学”概念,但对于“科学”的运用或多或少都搀杂了主观色彩,如果“科学”以分科作为其基本底色,那么“科学”的范围、方法以及意义就是分科之上的附加颜色,如何取舍全依说者的政治立场而定,具体的比较辨别当另文详述之。

注释:

①张亚群:《废科举与学术转型——论清末科学教育的发展》,《东南学术》2005年第4期。

②沈国威:《原创性、学术规范与“躬试亲验”》,《九州学林》2005年冬季3卷4期。

③如樊洪业:《从“格致”到“科学”》,《自然辩证法通讯》1988年第3期;王果明:《从“格致学”到“科学”——近代中国对于“科学”认识的深化》,《中州学刊》1991年第2期;朱发建:《清末国人科学观的演化:从“格致”到“科学”的词义考辨》,《湖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4期。

④刘禾著,宋伟杰译:《跨语际实践——文学、民族文化与被译介的现代性(中国,1900-1937)》,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第67页注92。

⑤金观涛、刘青峰:《“科举”和“科学”:重大社会事件和观念转化的案例研究》,《科学文化评论》2005年第3期。

⑥左玉河:《从四部之学到七科之学:学术分科与近代中国知识系统之创建》,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第136—151页。

⑦张帆:《从“格致”到“科学”:晚清学术体系的过渡与别择(1895-1905)》,《学术研究》2009年第12期。

⑧周家树:《19世纪学术史》,《游学译编》1902年第1册。

⑨文章录自日本的《东洋报》,见《中国宜改良以图进步》,《清议报》1901年第90册。

⑩汪荣宝、叶澜:《新尔雅》,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44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79年,第59页。

(11)吴汝纶撰,施培毅、徐寿凯校点:《吴汝纶全集》四,合肥:黄山书社,2002年,第548—552页。

(12)侯生:《哲学概论》(续),《江苏》1903 年第 4号。

(13)《那特硁政治学小引》(集录),《选报》1902年第17期。

(14)亚泉:《物质进化论》,《东方杂志》1905 年第 4卷。

(15)《大陆》1904年第1号。

(16)蔡元培译:《妖怪学讲义录》(1906年9月),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全集》第9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92页。

(17)《科学丛录二:甲辰学报汇编提要》,《学报汇编》乙巳年(1905)。

(18)梁启超:《与林迪臣太守书》,《梁启超全集》一,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第145页。

(19)梁启超:《大同译书局叙例》,张静庐辑注:《中国近代出版史料补编》,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2页。

(20)张之洞:《劝学篇·设学》,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第41页。

(21)章炳麟:《訄书详注·忧教五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698页。

(22)章炳麟:《訄书详注·王学第十》,第110页。

(23)唐文权、罗福惠:《章太炎思想研究》,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第160页。

(24)后藤延子:《蔡元培〈佛教护国论〉探源》,丁石孙等著,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研究集纪念蔡元培先生诞辰130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449—461页。

(25)杜亚泉:《〈亚泉杂志〉序》,许纪霖、田建业编:《杜亚泉文存》,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30页。

(26)蔡元培:《书杜亚泉先生遗事》,许纪霖、田建业编:《一溪集:杜亚泉的生平与思想》,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第6页。

(27)王国维:《论新学语之输入》,姚淦铭、王燕编:《王国维文集》第3卷,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年,第41页。

(28)中国之新民:《论教育当定宗旨》,《新民丛报》1902年第1号。

(29)中国之新民:《地理与文明之关系》,《新民丛报》1902年第2号。

(30)郑匡民:《梁启超启蒙思想的东学背景》,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第198页。

(31)近代中国第一个使用“科学”一词的人究竟为谁,目前学界尚无定论,主要集中于康有为、严复、王国维等人的考辨。分别可见樊洪业:《从“格致”到“科学”》,《自然辩证法通讯》1988年第3期;汪晖:《“赛先生”在中国的命运——中国近代思想中的“科学”概念及其运用》,陈平原、王守常、汪晖主编:《学人》第1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1年,第64页;朱发建:《最早引进“科学”一词的中国人辨析》,《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

(32)如“(万国争夺)其动机所起,有两个现象:一曰科学之进步,一曰列强之均势是也”。载《论太平洋之未来与日本国策》,《清议报》1899年第13册。

(33)井上哲次郎:《心理新说序》,《清议报》1899年第18册。

(34)《论中国宜改良以图进步》,《清议报》1901年第90册。

(35)参见蒋俊:《梁启超早期史学思想与浮田和民的〈史学通论〉》,《文史哲》1993年第5期;邬国义:《梁启超新史学思想探源》,《社会科学》2006年第6期。

(36)(38)浮田和民著,罗大维译:《史学通论》,上海:进化译社,光绪二十九年(1903)九月,第18—20,17—18页。

(37)中国之新民:《新史学》,《新民丛报》1902年第3号。

(39)中国之新民:《新史学》,《新民丛报》1902年第3号。

(40)类似的见解见高柳信夫《1900年代中国关于“科学”的言论的几个侧面》,作者未见原文,其主要观点载于黄克武:《欧洲思想与二十世纪初年中国的精英文化》,《近代中国史研究通讯》(台湾)1996年第21期,第41页。

(41)中国之新民:《泰西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新民丛报》1902年第6号。

(42)(43)中国之新民:《格致学沿革考略》,《新民丛报》1902年第10号。

(44)中国之新民:《进化论革命者颉德之学说》,《新民丛报》1902年第18号。

(45)何炳然:《新民丛报》,丁守和主编:《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第1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47页。

(46)《加藤博士天则百话》,《新民丛报》1902年第21号。

(47)《实学空理之辩》,《译书汇编》1902年第2期。

(48)《再论中国不能文明之原因并改良之方法》(续),《大陆》1904年第5号。

(49)此说见王晴佳的《中国史学的科学化——专科化与跨学科》,收入罗志田主编:《20世纪的中国:学术与社会·史学卷》下,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586—587页;朱发建:《中国近代史学科学化进程研究(1902-1949)》,华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4年。

(50)潘光哲认为《新民丛报》时期的梁启超以科学建构了新的知识体系,科学主义在近代中国的兴盛,梁启超自有启沃之功。见潘文《画定“国族精神”的疆界:关于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的大势〉的思考》,《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集刊》2006年第53期,第20—21页。

(51)中国之新民:《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新民丛报》1902年第3号。

(52)中国之新民:《近世文明初祖二大家之学说》,《新民丛报》1902年第1号。

(53)中国之新民:《新史学》,《新民丛报》1902年第3号。

(54)中国之新民:《生计学学说沿革小史》,《新民丛报》1902年第7号。

(55)中国之新民:《泰西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新民丛报》1902年第7号。

(56)中国之新民:《东籍月旦》,《新民丛报》1902年第9号。

(57)中国之新民:《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新民丛报》1904年第58号。

(58)严复:《与新民丛报论所译原富书》,《新民丛报》1902年第7号。

(59)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563页。

(60)胡先骕:《文学之标准》,《学衡》1924年第31期。

(61)《新世界学报一、二、三号》,《新民丛报》1902年第18号。该文未被收入《饮冰室合集》与《饮冰室合集:集外文》,但估为梁启超所作。

(62)(63)《答新民丛报社员书》,《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8期。

(64)(65)《新世界学报序例》,《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1期。

(66)(68)杜士珍:《日本藤井氏之伦理学研究法》,《新世界学报》1903年第14期。

(67)汤调鼎:《论中国当兴地理教育》,《新世界学报》1903年第13期。

(69)杜士珍:《班史正谬》,《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4期。

(70)杜士珍:《政治思想篇》,《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1期。

(71)黄群:《法学约言》,《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1期。

(72)黄群:《公利》,《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2期。

(73)陈黻宸:《独史》,《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2期。

(74)陈怀:《辨法》,《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3期。

(75)(77)陈黻宸:《京师大学堂中国史讲义》,陈德溥编:《陈黻宸集》下,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676,675页。

(76)汤调鼎:《论中国当兴地理教育》,《新世界学报》1903年第15期。

(78)蔡元培:《学堂教科论》,《蔡元培全集》第1卷,第337页。

(79)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第529页。

(80)樵隐:《论中国亟宜编民史以开民智》,《政艺通报》1902年第17期。

(81)宋恕:《代拟瑞安演说会章程》,胡珠生编:《宋恕集》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350—351页。

(82)《发刊辞》,《科学一斑》1907年第1期。

(83)黄节:《国粹学报叙》,《国粹学报》1905年第3册。

(84)邓实:《古学复兴论》,《国粹学报》1905年第9册。

(85)邓实:《政治于科学之关系》,《政艺通报》1903年第23期。

(86)杜士珍:《班史正谬》,《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4期。

(87)沈渭滨、杨立强:《新世界学报》,丁守和主编:《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第2集,第104页。

(88)《新世界学报序例书后》,《选报》1902年第20期。

(89)陈黻宸:《地理原理》,《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5期。

(90)陈黻宸:《经术大同说》,《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1期。

(91)胡珠生主编:《宋恕集》,第612页。

(92)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第573页。

(93)马叙伦:《中国无史辨》,《新世界学报》1902年第9期。

(94)马世杰:《与陈君逸庵论杭州宜兴教育会书》,《新世界学报》1903年第12期。

(95)陈黻宸:《经术大同说》,《新世界学报》1903年第11期。

(96)《新世界学报一、二、三号》,《新民丛报》1902年第18号。

(97)《丛报之进步》,《新民丛报》1903年第26号。该文未被收入《饮冰室合集》与《饮冰室合集:集外文》,但估为梁启超所作。

(98)《新世界学报序例书后》,《选报》1902年第20期。

(99)《敬告中国之新民》,《大陆》1903年第6号。

(100)《论文学与科学不可偏废》,《大陆》1903年第3号。

(101)转引自丁守和主编《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第1集,第478页。

(102)(106)《论文学与科学不可偏废》,《大陆》1903年第3号。

(103)《最近经济学》,《大陆》1902年第1号。

(104)中国之新民:《论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新民丛报》1902年第3号。

(105)《敬告中国之新民》,《大陆》1903年第6号。

(107)《敬告读者诸君》,《大陆》1903年第5号。

(108)《游学生与国学》,《新民丛报》1903年第26号。

(109)《丛报之进步》,《新民丛报》1903年第26号。

(110)王国维:《论近年之学术界》,《王国维文集》第3卷,第37页。

(111)《游学生与国学》,《新民丛报》1903年第26号。

(112)法学博士岸本辰雄著,梁建章译:《论中等教育学科及于法制经济》,《法政杂志》(东京)1906年第1卷第2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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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学”与“不学”的区别:20世纪初“科学”标准下的中学反思_科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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