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旅游地区保护与开发互动机制探索——云南省邱北县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个案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彝族论文,云南省论文,互动论文,个案论文,机制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开发与保护的辩证关系
云南拥有丰厚的旅游资源,正努力建设“旅游大省”。旅游业在全省正如火如荼兴起。
旅游业有二重性。它具有的优势在于:可以给经济欠发达的云南,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带来较大的经济收入,使之脱贫致富;可以产生“联动效应”,带动民族地区基础设施(交通、通讯、动力、医疗等)的建设和完备,刺激农副食品业、手工品业的发展和繁荣;可以进一步打破民族地区封闭或半封闭自然经济的壁垒,树立当地心甘情愿融入现代化商品经济意识,并给民族地区提供技术经济信息,开通经济技术交流的渠道;可以改变妨碍民族发展的传统观念,提高民族的科学、文化素质。
然而,上述的只是“可能”。旅游业也有另外一面的作用。如果在开发之初缺乏环境和文化保护意识,不以生态理念为指导,不着眼于可持续发展,不提高从业人员素质,也会给当地社会带来消极影响,产生负面作用。旅游经济作为一种商品经济,它所产生的片面追求利益、与传统美德悖离的观念和行为,必然侵蚀民族精神。再者,外来游客带来的文化也会冲击传统文化,导致民族文化在变迁过程中文化特征过度流失,甚至有消亡的危险。诚如美国学者佛克斯(Fox)说的:“旅游业像一把火,它可以煮熟你的饭,也可以烧掉你的屋。”[1]也有学者把旅游业的二重性比喻为双刃剑。因此,民族地区在强调旅游经济的同时,应当十分注重保护自己的民族本色,与时俱进地延续自己的文化,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
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丰富的地方,往往是旅游资源的富集区,开发它是当今经济发展的必然,尤其在以旅游为支柱产业的云南。邱北县仙人洞村具有独特的喀斯特山水田园风光和撒尼彝族风情,当普者黑省级旅游风景区建起之后,地处景区内的仙人洞村民热切期望通过旅游发展经济、摆脱贫困。旅游业在仙人洞村兴起是势所必然的。
那么,如何引导村民在开发之初就及早注意把旅游业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限度甚或避免,寻求一条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保护好民族文化及其所依托的自然环境、使经济和文化持续地协调的发展之路呢,以云南大学人类学系系主任尹绍亭教授为代表的云南的一批学者,创立的民族文化生态村的模式,就是一个新的探索。
处于旅游景区内的少数民族村落不止一个。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的成功将对别的地区的同类型的社区起指导和示范的作用,因而具有普遍意义。
有省内知名学者加盟的项目专家组在仙人洞村建设民族文化生态村已经3年有余。3年多来,专家组与村民一道,坚持在原生环境中完整保护自然和文化遗产并使之延续下去的理念,探索农村基础文化建设、民族文化保护和民间文化产业开发、环境改善与经济发展相协调的道路,终于创造出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以保护促发展、以发展强化保护的具有中国和民族特色的一种乡村建设模式。
二、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取得“双赢”
1.村民保护和发展民族文化的经济实力的增进和其它物质条件的增长。
旅游业兴起,农业仍然是仙人洞村的支柱产业。为了使民族文化保护和发展与时代合拍,与现代文明进程适应,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投入到农业产业结构调整中,努力提高村民的科技水平。尽管因修建普者黑景区游船码头被征用了272.8亩土地,粮食和粮款仍然增收,这是因为科学种田、改善生产条件的结果。
仙人洞村依托传统文化进行旅游特色经营,已经接待游客7万余人次,为村民造就和增加就业机会,使其得到直接收益。单从农家旅馆和餐馆来说,已接待游客2万余人次。城市游客不住现代宾馆而乐意住农家,是为了体味田园生活、回归自然。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农家旅馆年收入70余万元。
普者黑景区采取使用者收费的办法,游客须购通票,仙人洞村每票提取2元,一年至少可收入20万元。村民有46人参加划游船,以月工资400元计,共计收入25万元。文艺演出人员共107人,每年至少110场,收入总数为25万元。因为旅游发展了,村民可在本村或者去普者黑景区集镇打工,更增加了家庭经济收入。
从仙人洞村建设民族文化生态村以来,村民的收入一年比一年高:1998年人均收入为850元;1999年人均1100元,增幅为9.5%;2000年人均1500元,增幅为15%;2001年人均2300元,增幅为30%。而周边村寨平均年增长率约为5%。到2002年,村民人均收入达3000余元。年收入上万元的农户8户。与普者黑景区开发前的1992年人均收入280元比较,村民收入的增长是显而易见的。
旅游把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推上了经济社会发展的“快车道”,正在逐步实现小康。
2.原生态文化基本得到保护。
举歌舞为例。仙人洞歌舞分为两大类,一种是基本保存古老的演出形式,老年队的节目多属此类。一种是继承传统又在内容和形式上推陈出新,青年队的节目多属此类。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的文艺演出,既是为游客,也是为自己娱乐。演员是农民,同时也是观众。
3.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营造的彝族撒尼文化氛围浓重。
仙人洞村家家屋脊镇石虎,香案悬彝文和彝族图像,墙壁挂彝族工艺品。游人一进村,便感受到浓郁的彝族文化氛围。
4.增强了村民保护民族文化的自觉性和积极性。
村民凭籍民族文化脱贫致富,大大提高了他们对民族文化价值的认识,加强了对民族文化的自信、自强和自觉意识,摆正了民族文化在旅游中的主体位置,同时增进了他们保护和发展民族文化的经济实力和其它物质条件。这就创造出文化保护和旅游开发双向互动、良性循环的机制。
撒尼男子改着汉装已经将近100年。现时人人都以穿着撒尼麻布褂为荣,撒尼男子的服饰很快复兴,成为旅游业在仙人洞村兴起的一种标志。仙人洞彝族文化村倡议,从2002年起,每年火把节都举行民歌比赛大会,目的是抢救和发掘文化遗产、敦促青年继承这份遗产。
一位美国游客对建设项目组的专家说:“(是你们)使他们以更加积极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文化,并且保护它。这个价值不仅是经济上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使他们对自己和他们的文化而感到骄傲。”
5.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成为了传播文化生态理念的核心,其影响力向四周幅射,真正起到示范作用。
过去,普者黑地区在农历6月24日过火把节时,各家各户只是吃肉喝酒,夜里点火把“占田色”,小孩挥舞火把玩乐。2002年8月(农历6月)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带头倡议联合过火把节,召集其它分属不同乡镇的8个撒尼村寨的负责人开会,在节日期间除按传统燃箐火和火把外,还增进新的文化内容,如首次举行民歌比赛和服饰展演。节庆时,参赛的老翁老妪勇敢唱起普日的情歌,年轻人感觉耳目一新,热情鼓掌,纷纷模仿。在赛装会上,仙人洞村的老年队穿出昔日的麻布装,荷锄挑担,再现了当年撒尼人的真实生活情景,大受欢迎,夺得冠军。数十公里外的壮族,受其感召,主动要求参加撒尼兄弟的节日活动,也来展演服饰和歌舞。附近的苗族见壮族如此,亦来共襄成举。2002年火把节盛况空前,一个不足800人的小村落竟然有上万人赴会。
旅游业兴起使仙人洞村以外的村落也受益。例如在歌舞队人手不敷演出时,有的农家旅馆把客人用马车拉到邻村跳乐,仙人洞村的影响逐渐扩散开来。
6.民族文化生态村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民族文化生态村重视和支持教育。村内学校教育进步较快,目前校内各年级齐备。村民们发扬团结互助精神,赞助特贫户木料和瓦建房13间;帮助排龙寨建电站1座。仙人洞村距离景区现代化宾馆、舞厅不过200米,但村民们只参加本村的歌舞活动。村中开展十星文明户建设,全村共评出10星级文明户30户、8~9星级文明户86户、6~7星级文明户56户。
村民的精神面貌得到升华。仙人洞村先后被上级部门命名为安全文明无毒社区示范村、旅游优质服务示范村、十星级文明户示范村和普法依法治理示范村。先后获邱北县人民政府、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人民政府、云南省人民政府授予的县、州、省级文明村,思想政治工作先进集体等荣誉称号。获省级文明村奖金10万元。目前,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正在申报国家级文明村。
从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的发展轨迹看,它是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往前走的,而且是步步升高的。
7.培养出了一批文化生态理念较强的管理干部。
3年前,仙人洞村民见旅游业给自己带来了机遇,那时他们所能认识到的只是:步别人的后尘,建“民俗村”、“农家乐”,用民族风情和农家餐饮招徕游客。后来在建设项目组专家启发教育下,明白了保护文化生态的意义,于是向高层次提升,致力于建设民族文化生态村,着眼于建设文化生态理念下的家园,而不仅是为了开办旅游赚小钱,捞些眼前的短期效益。
通过3年的培训和实践,一批骨干逐渐成长起来。他们不单认识超前,而且言谈具有一定的理论性(虽然他们文化水平并不高),工作能力较强。
8.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赢得热烈反响。
1938年邱北县政府填报《西南边区民族调查表》,关于撒尼彝族,仅填报了豹子坡、白脸山、红薯山几个村落,人口为男371人、女428人,没有填报仙人洞村,可见当时仙人洞村还显得微不足道。
建设文化生态村以来,仙人洞村的历史文化积淀得到发掘,面貌大为改观,民族文化大放光彩,尤其是崭新的文化生态理念以新生事物的锐气在中国大地上独树一帜,吸引了无数来访者。
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名声在外,石林县的撒尼同胞慕名而来认亲戚,在1999年冬举行联欢。
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已引起国内外学者瞩目,到目前为止已有斯洛文尼亚、美国、法国、荷兰、日本、韩国、泰国等数十个国家的学者前来访问。美国福特基金会项目官员莫雷曾来视察。美国得克萨斯州大学教授、人类学博士艾琳娜·葛雷(Elinar Glle)把仙人洞村称做“神奇的小村庄”。她不无感慨地说:“在当今世界试图保护传统文化所面临的挑战是很多人所关心的,但是只有少数人能够妥善地找到解决办法。”
国内外一些大学和科研机构把这里作为学术研究基地。斯洛文尼亚喀斯特研究所所长和科研人员多次来访。日本京都大学人类学博士生田华两次来此预备博士论文。2000年在云南大学出席苗族纺织技术和服饰国际研讨会的国外专家50余人来仙人洞村研究撒尼服饰。云南大学人类学系系主任尹绍亭教授除本人多次到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调研外,还多次组织人类学系师生到该村调研。中央和省、市、州、县的多种媒体(电视台、报刊、书籍等)对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作了专题报导。省里的有关部门肯定了民族文化生态村这种社区建设模式,把它纳入了云南省人民政府颁布的《云南省文化大省建设纲要》。
三、在曲折中前进
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成绩的取得不是一帆风顺的。从它的发展过程,可以看出建立开发与保护互动机制是需要经过长期艰苦工作的。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从建立到发展,经历了3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1999年起,是民族文化生态村进展比较顺利的时期,但重开发轻保护的思想已经萌芽,专家们作了警示。
第二阶段,从2000年起,开始两种思想的斗争。
在此阶段的3年多里,建设项目组一贯坚持建设民族文化生态村的初衷,把保护生态环境和民族文化放在第一位,同时重视社区经济的发展,谋求优秀传统文化与时代精神、现代文明相结合的和谐的发展模式,使旅游业发展与文化遗产保护相得益彰,仙人洞村沿着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前进。专家组在建设之初,就对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做了全面的规划,预防无规划开发带来的对传统文化的损坏。在建设过程中,不断与对民族文化轻保护重利用的思想行为进行斗争,多次制止破坏性开发。
1.反对拼盘和假古董。
在仙人洞社区建设中,有的人以建成旅游景区而赚钱为终极目标,所以主张把省内甚至省外其它地方的彝族文化都集中到仙人洞村来一起展示,例如建筑从古至今的各式各样的彝族民居,以“丰富”这里的文化;甚至主张把文山州的其他民族的文化都集中到仙人洞村来,在附近建立壮族民俗村、苗族民俗村、瑶族民俗村,以增加景点。又例如:在村头竖撒尼人没有的图腾柱,其柱高7米、直径0.64米,用白海棠石雕成。柱上的图像取自外省。这些主张和作法遭到专家和村民的抵制,大家一致认为外来文化的引入必然使撒尼文化变异成一种“怪文化”。民族文化变异了,旅游业发展的基础也就动摇了,旅游业的发展潜能也就丧失了。对于这些不伦不类的建筑,专家们想出办法纠正或补救。例如“图腾柱”,专家建议在其上置1尊大石虎,因为彝族崇虎。如此,“图腾柱”便成了仅是支撑石虎的柱子。
2.反对曲解民族文化,反对庸俗化。
“花房”和“情人房”本是撒尼青年男女恋爱幽会的场所,属个人隐私。有的人竟然把它作为旅游项目展示和开发。有的人并不了解彝族文化,曲解“兄妹造人烟”之类的神话,大肆用朽木雕刻突出男女性器官的人像,立于村头和祭祀广场,造成游客误读撒尼文化,影响撒尼青年一代对民族文化的认知和认同。这些做法招致专家们的一致反对,最终撤消。
3.反对破坏性开发。
在民族文化生态村建设中,尽管强调了保护生态环境和民族文化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提出“在保护中开发、在开发中保护”的理念。但是由于认识不到位,有人还是把发展旅游、争取游客放在第一位,甚至盲目开发。例如某领导无视村民的意愿和项目专家组的意见,竟然把村民祖祖辈辈视为“生死崇拜圣地”而不许外人窥视的老仙人洞辟为旅游点,开沿凿口,用水泥填平洞基,用油漆在崖壁涂沫仿古岩画或摩写彝文,不仅严重破坏了彝族传统文化,而且伤害了民族感情。
4.坚持规划,继续引导旅游业有序发展。
在普者黑风景区即将兴建之初,仙人洞村的村民是不相信旅游会致富的。不同意把公路修进村,担心打破村中的宁静。兴建农家旅馆也一样。最初存观望态度,怕蚀本。直到2000年才出现黄茂林的一家,是旧宅改成的。黄家在10个月内赢利偿还了改造旧房的2万元贷款,并赚1万元。2001年黄茂林又新建1间旅馆。村民见农家旅馆收益多而迅速,纷纷建盖旅馆,却乱了章法。本来项目组的建筑学家制定过规划,并设计过外观为土库房的新型民居方案,但是村民各行其是,自行设计房屋样式,用钢筋水泥建造“火柴盒式”的洋楼,还外贴瓷片,已失去传统民居风貌。这样的农家旅馆呈蔓延趋势。如此传统文化就失去了存在的载体。现在新建的“洋”旅馆已有13家。必须采取紧急措施,制止这种现象泛滥成灾。
要使民族文化生态村能良性运作,应当经常教育村民处理好保护与开发、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眼前效益与长远效益、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关系。
由于个别人一意孤行,听不进项目专家组的意见,于是专家们撤离仙人洞村。大约1年,村民逐渐认识到如此搞法不妥。以错误思想指导仙人洞村建设的人得不到支持,也离开了仙人洞村。
第三阶段是2002年,村民派代表上昆明,请求专家组继续支持,共同建设民族文化生态村。他们说:“文化生态村在襁褓时你们抚育了它,现今它开始学步了,但还走不稳,更不会跑,请专家再扶持我们一把。”专家组回到仙人洞村,制订了仙人洞彝族文化生态村下一步的发展方案,设计民族文化传习馆和村中“运河”桥梁,引导村民处理好以旅游带动地方经济发展,以经济增长加强文化和环境保护的关系,全面推进整个社区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