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普希金秘密日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普希金论文,秘密论文,日记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不久前,在书店见到一本新出的《普希金秘密日记》(秦艳译,珠海出版社,1998年)。买回家后,越读越感到纳闷:这本号称“19世纪俄罗斯文学重大发现”的书,真是出自普希金的手笔吗?
早在本世纪初,曾因破解密码使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0章公诸于世,从而名闻天下的莫罗佐夫就指出,普希金还有一本日记下落不明。他的理由是:保存下来的那部日记的编号是2, 这就意味着还有一部1号日记。他推测,这1号日记在普希金去世后被宪兵搜走,再没有归还普希金后人。除他之外,莱纳、谢戈廖夫、科兹明等学者也对这部日记的存在深信不疑。当然,也有学者反对这种看法,比如莫扎列夫斯基、斯佩兰斯基、伊斯梅洛夫和贾符洛夫斯基等人。
1925年,布拉格出版的俄国移民杂志《在异乡》发表一条轰动性消息:“普希金的一部迄今未曾出版的巨型日记(1100页)将于1937年问世。它将更充分地揭示普希金决斗的原因,以及导致这场决斗的普希金生活的悲剧。据我们所知,这部日记将比迄今普希金学者们所掌握的所有材料更能恢复他妻子的名誉。”
遗憾的是,人们翘首以待的这部日记不仅1937年没有问世,其后更是杳若黄鹤。
后来,到1962年,倾向于这部日记存在的法因贝格旧事重提,提出两种新的假设:一,这1号日记并未被宪兵抄走, 而是为普希金家人藏匿起来,如同普希金写给他妻子的信一样。二,普希金本人早就将它藏起来。至于它所涵盖的时限,法因贝格认为是1835—1837年。因为只有这样才与《在异乡》所说的情况相吻合。
的确,无论是《在异乡》的报道,还是法因贝格等的推测,都并非空穴来风。
1922年,苏联驻巴黎商务代表斯科别列夫收到普希金孙女叶莲娜(普希金大儿子亚历山大之女)从土耳其君士坦丁堡写给他的一封信。信中说她生活拮据,希望出售普希金的遗物,其中包括一些手稿。此时,俄罗斯科学院派到巴黎收购普希金遗物和纪念物品的代表霍夫曼出场了。他得知这一消息,当即给叶莲娜写信,谓俄罗斯科学院对此极感兴趣,要她进一步提供详情。叶莲娜回信说:
“至于我们所拥有的未曾公诸于世的日记(1100页),我无权出卖它。按照先父的遗愿,在祖父去世满100周年之前,也就是说1937 年之前,他的日记不能刊印。”
待霍夫曼赶到君士坦丁堡之后,叶莲娜和她丈夫罗森迈耶不仅不把日记卖给他,而且连看都不给看;并且宣称,他们就要移居南非。当霍夫曼提醒他们,带着普希金的珍贵遗物上路可能会有危险时,罗森迈耶回答说:“别担心,日记现在存放在非常安全的地方。”霍夫曼的失望可想而知。
多年之后,30年代初,叶莲娜和她丈夫从南非来到法国尼斯后,收藏家利法尔从她那儿买到几件普希金遗物。其中包括普希金本人的印章、鹅毛笔以及普希金妻子的水彩画像。当利法尔问及普希金的上述日记时,她给了他一个君士坦丁堡人的住址,说此人知道其下落。利法尔到君士坦丁堡找到此人后,按其所示,在赫尔辛基寻觅到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收藏者。此人愿意出卖,但是要价非常高。待利法尔好不容易凑足这笔钱时,对方却告诉他:普希金的日记已被人买走了。
1943年8月14日,叶莲娜贫病交加,客死异乡。 普希金日记的线索似乎就此断了。
可是到了1955年,滞留西方不归的霍夫曼重又在美国露面,并且宣称:“我有一切根据认为,还存在一厚本未曾出版的普希金日记。”“我有责任把与此相关的一切讲出来,或许有助于找到这部无比珍贵的日记,如果它仍幸存。”
上文提到的俄罗斯学者法因贝格认为,若是这日记存在,它很可能被普希金在英国的后人收藏。我们知道,普希金的外孙女(他小女儿的女儿)索菲亚在德国与沙皇尼古拉一世的孙子米哈伊尔大公在法国结婚后,由于当朝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禁止他们回国,他们便移居英国,索菲亚还受封托尔比伯爵夫人。就这样,普希金的这一支后裔不仅成为英国大贵族,而且还是皇亲国戚:现今的英国女王伊利莎白二世的丈夫菲利普亲王,即是索菲亚的女婿的亲侄子。法因贝格之所以认为普希金的日记手稿在这一支后人手中,就是因为他们生活优裕,没有必要出卖它;而日记的某些内容或许也是促使他们秘而不宣的原因。
如果说法因贝格由于条件限制仅限于推测,那么,另一个俄罗斯学者弗里德金则因有机会出国而对日记下落作了追踪。弗里德金在英国卢顿府找到普希金的第5代孙尼古拉斯一家。尼古拉斯告诉他, 据其祖母索菲亚说,普希金去世后,其手稿都由茹科夫斯基带走了。其中不仅包括迄今尚未出版的1826—1833 年日记的手稿, 还有普希金1821—1825年间所记的日记。一般都认为这些日记已被普希金本人烧毁,实际上没有。当他在米哈伊洛夫村闻知十二月党人被镇压的消息后,就把它连同禁书一起转移到三山村去,1835年才从那儿取回。普希金遗孀改嫁后,这两部日记和其他手稿一起都回到她手中,并由她传给小女儿娜塔丽娅,再由娜塔丽娅交给普希金的大儿子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将它们献给鲁缅柴夫博物馆,双方约定1937年之前不予刊印。1919年,当有人试图发表这些手稿时,保管者即设法把它们送到国外。不过,索菲亚声明说,她本人从未见过普希金那些从未发表的日记。尼古拉斯也否认上述日记收藏在他们家族手中。
综上所述,可以认为:
一,普希金是否真有一部“秘密日记”留存于世,至今尚无定论。不过,我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不定哪天它真会突然冒出来,甚至还可能是两部。
二,若是它真幸存于世,其涵盖年代也难以猜测:是1826—1833年的?还是1835—1837年的?抑或是1821—1825年的?
三,关于这部可能存在的日记之可能的收藏者问题,我以为应将霍夫曼考虑进去。是霍夫曼直接到君士坦丁堡找普希金孙女叶莲娜商谈购买普希金的手稿,也是他在《在异乡》杂志上满有把握地宣布普希金未曾发表的日记将于1937年面世,并约略透露其内容。试想,如果他没有拿到这部手稿,他能这么信心十足吗?我还怀疑,他之滞留西方不归系与弄到普希金的这一珍贵遗物有关。他于1955年宣称自己“有一切根据”确认日记的存在,正好证明这一点。只不过此时他或许已将它卖给别人。
现在,且回到本文开头提出的问题来:最近进入图书市场的《普希金秘密日记》是真还是假?我的回答很干脆:假。理由如下:
首先,尽管阿尔马林斯基在《必要的前言》中为此“手稿”的获得编造了似乎合乎情理的离奇故事,但关于其文体风格的长篇累赘的辩解却将其作伪的心态活脱脱地暴露出来。或许,他是在炮制完全书后才发现不对劲:普希金所有的日记都标明月日,他怎么会昏了头脑,忘记这一点?或者,他当初只不过是写一部以普希金晚年生活为题材的色情小说,直到写完后才忽发奇想,用它来冒充普希金未曾面世的日记。
其次,该书第一句是:“预言正在变成现实——我向丹特斯提出了决斗。”据普希金生平年表,普希金向丹特士提出决斗的时间是1836年旧历11月5日,距他去世不足两个月,而这两个月是他一生中最痛苦、 最紧张、也最繁忙的时期。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完成了《大尉的女儿》这样的传世佳作。让他此时细细回顾大半生的经历,并且不厌其烦地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哪来的功夫?哪来的心思?不仅如此,刚刚提到决斗就笔锋一转,将“自己”结婚以来的种种经历浓缩成色情墨水,肆意挥洒。这明明是诲淫小说,哪与普希金的日记有半点相似之处?谓予不信,请自行对照诗人1833—1835年的日记。
其三,阿尔马林斯基要人们“从人性的角度”来“深入研究”他精心炮制的这部“日记”,要人相信普希金直到死亡临头都是个彻头彻尾的淫荡之徒。如果真像“日记”所展示的那样,普希金成天除了性交之外什么都不想,他“如日中天”的“文学名声”又是如何得来的呢?诚然,普希金是喜欢与女性交往,在少年时代更写过《巴尔科夫的幽灵》这样的色情诗;但他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还是倾泻在他视之为生命的创作之中。而到后期,他的诗文中已极少出现色情文字。因此,无论从内容还是从文风、形式上看,《秘密日记》都与他的作品毫无共同之处。
最后,我们注意到,《秘密日记》初版于1986年,再版于1996年。前者正赶在普希金逝世150周年(1987)之前; 而后者更一箭双雕:既赶普希金逝世160周年,更赶诞辰200周年大庆,销路自然不愁。由此可见,阿尔马林斯基所谓1976年偷带出手稿等语,全系编造的谎言。我认为,1986年才是他最后炮制完毕并将膺品推向市场的真正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