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山之路--汉山诗在法国的传播与接受_诗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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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6101(2007)04—0095—15

一、引语

由于主体文化规范的制约,寒山诗在中国文学史中千百年的语内文学之旅受尽冷遇。即使偶获旁睐,也多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角色,而且其诗歌成就还笼罩在王绩和王梵志等唐代诗人的阴影之下。如果以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二十(集部一)开启了寒山诗真正意义上的学术研究来计算的话,寒山诗从公元8世纪问世以来,在中国学术界被整整“雪藏”了1200余年。

相对于中国文学史中这种寥落的景象,寒山诗在旅行至一衣带水的东邻日本和朝韩时,却即时获得了几乎所有中国“主流诗人”们也许永远都无法与之比肩的成就:寒山诗的各种译本、注本和评论文章纷纷问世不说,有关寒山的各种神话传说亦被改编成小说,寒山的形象更是走入画界和神坛,其影响历经数个世纪而不衰;在20世纪的欧洲大陆,寒山诗的翻译与研究一时间还成了欧洲汉学的“宠儿”:英国、法国、德国、荷兰、比利时、瑞典和捷克等西欧、中欧和北欧国家的学者和翻译家对寒山诗都显示出了罕见的热情与兴趣;在同一时期的大洋彼岸,中国诗人寒山成为美国年轻一代顶礼膜拜的精神领袖,寒山诗也因此成为“旧金山文艺复兴”的经典之作;此后,寒山诗全面进入美国各大文学选集和东亚文学的大学讲堂。从故国文学史的“被边缘化”到译入语文化语境中的“被经典化”,寒山诗在文学史书写中谱写了光辉灿烂的绚丽华章,在翻译文学经典中更是创造了一个不朽的传奇。

在法国,由于“中国文化热”、敦煌学研究、自由诗运动、“垮掉派运动”、存在主义哲学以及世界性的禅学研究热等因素的影响,促成了唐代诗人寒山和寒山诗在这个汉学研究重镇的广泛传布与接受。寒山诗在法国的翻译与研究也因此成为欧洲寒山学研究的风向标。

二、法国的汉学传统与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

由于历史的原因,中法两国的交流要迟于其近邻西班牙、葡萄牙和意大利等国。但西方传教士关于中国的著述却在法国人的心目中种下了“理想国”的种子。对于中国风物的向往激发了法国人与中国交流的强烈愿望。于是,当17世纪6个以“国王数学家”头衔远赴中国的耶稣会士到达中国本土后,中法文化交流的大幕终于徐徐拉开了。诚如有论者指出的:“法国汉学虽然是经意大利等邻国的启示、诱发、影响而促起的,但一经法国人之手,就把它推到中心地位”[1:5]。正是这些早期的耶稣会士关于中国文化的著述推动了18世纪法国和欧洲的中国文化热,各个领域和阶层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在中国文化里寻求解决自身发展的有用因子。中国文化热在19世纪上半叶更是迈入了一个稳定发展的良性轨道。1814年法兰西研究院通过决议,将中文列为法国最高研究院的课目,培养和造就汉学研究专门人才的通道就此打通了。以此为开端,法国对于中国文学的译介进入了一个空前活跃的时代。

古典诗歌方面,在上个世纪《诗经》翻译与研究的基础上,中国历代诗歌的翻译与研究也蓬勃地发展起来,出现了像著名汉学家圣·德尼侯爵(Le Marquis d'Hervey-Saint-Denys,1823—1892)翻译的《唐诗》(Poesies de L'epoque des Thang,1862)以及1867年朱迪思·戈蒂埃(Judith Gautier)在其中国老师丁敦龄(Tin Tun-ling)协助下翻译的《玉书》(Le Livre de Jade)等典范之作。《唐诗》选译了李白、杜甫、王维等35位中国诗人的97首诗作,而《玉书》则选译了上至周朝下到清代的35位诗人(其中包括无名氏8人)共110首诗词。译诗按内容分为八类:爱情诗42首、月9首、行旅7首、宫廷6首、战争8首、酒8首、秋16首、诗人14首。其中李白诗19首,杜甫诗17首,苏东坡8首,张若虚7首,李清照6首。

到了20世纪,法国的汉学研究在原有基础上又上了很大一个台阶。汉学教育机构的完善和中国甘肃敦煌藏经洞的发现使得中法文化交流更趋频繁,法国的汉学研究也开始步入一个黄金时代,出现了一些有世界影响的汉学大师,如:著名汉学家爱德华·沙畹(Edward Chavannes)、中国上古史研究专家马伯乐(Henri Maspero)、著名社会学家葛兰言(Marcel Granet)、西方敦煌学先驱伯希和(Paul Pelliot)、当代汉学大师戴密微(P.Demieville)以及他的弟子谢和耐(Jacques Gernet)、吴德明(Yves Hervouet)和吴其昱(Wu Chi-yu)、道教研究典籍学者康德谟(Max Kaltenmark)及其弟子道藏专家施舟人(K.Schipper)、中国小说研究专家雷威安(Andre H.Lévy)、嵇阮研究专家侯思孟(Donald Holzman)、中国古文字和思想研究专家桀溺(Jean-Pierre Diény)、南洋华裔文学专家苏尔梦(Claudine Salmon)、中国语言研究专家贝罗贝(Alain Peyraube)等。在中国古典诗歌领域,1911年出版了葛兰言的《中国古代祭礼与歌谣》(Fêtes et Chansons de Anciennes de La Chine),他对《诗经》的研究和选译的《国风》深受汉学界的称道。

而1920至1950年代,由于历史原因,对于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与研究相对沉寂了许多。不过1962年戴密微教授主持编译的《中国古诗选》开始打破这种僵局。该选本共翻译了从上古到清代204位诗人共374首诗作。接下来的六七十年代,出现了大量以中国古典诗歌为题的译著和研究专著。如吴德明的《汉代宫廷诗人司马相如》、桀溺的《古诗十九首》、《牧女与蚕娘》以及侯思孟的《嵇康的生平和思想》和《诗与政治:阮籍》以及法籍华人学者弗朗索瓦·程(Franζois Cheng,程纪贤,又称程抱一)的《中国诗语言研究》等。这样大量的、高水准的中国古典诗歌研究与翻译使得法国在世界汉学界的影响如日中天。寒山诗的研究与译介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拉开了大幕。

三、寒山诗在法国的传布与接受

法国的寒山诗翻译与研究始于著名敦煌学专家吴其昱1957年的《寒山研究》专论。之后,寒山诗在法国经历了短暂的沉寂期。在1960年代重炽的中国古典诗歌翻译热的推动下,1970年代寒山诗又重获学术界的青睐。1975年9月由法国当代知名汉学家雅克·班巴诺(Jacques Pimpaneau,中文名字班文干)翻译、巴黎东亚出版中心(Centre de publication Asie orJentale)出版的《达摩流浪者:寒山诗25首》(Le Clodo du Dharma:25 poèmes de Han-shan)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而1980年代对于唐代白话诗人的翻译是这一时期中国古典诗歌译介的重点和特色。首先是1982年戴密微的《王梵志诗全译本》出版,接着在1985年出现了两个寒山诗译本:郑荣凡(音)和哈维·科勒(Cheng Wing fan & Hervé Collet)合译的《寒山:绝妙寒山道》(Han Shan:Merveilleux fe Chemin de Han Shan)和卡雷·帕特里克(Carré Patrick)翻译的《云深不知处:流浪汉诗人寒山作品集》(Le Mangeur de Brumes:L'oeuvre de Hanshan,Poèt et Vagabond)。2000年巴黎的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ditions Albin Michel)出版的《碧岩录①:语录与禅诗》(Le Recueil de la Falaise Verte:Kans eT Poesies du Zen)中也收录了由柴田真澄夫妇(Maryse et Masumi Shibata)翻译的27首寒山诗。

事实上,法国寒山诗的翻译与研究是以法籍华人学者、敦煌学以及俗文学研究专家吴其昱1957年在《通报》(Toung Pao)上用英语发表的寒山研究专论《寒山研究》(“A Study of Han Shan”)为标志的,它代表了当时寒山和寒山诗研究的最高学术水平。在该文中,吴其昱深入细致地探讨了寒山的各种传说及生平传略,并大胆推论寒山的原型可能就是道宣《续高僧传》中的释僧智岩。除了翻译了与寒山相关的一些轶事传闻外,吴其昱还选译了49首寒山诗和一首拾得诗(很多介绍文章都误为50首寒山诗)。文章的附录部分则由4个专题组成:《智岩生平大事表》(“A Table of more Important Events in Chih-yen's Life”)、《地名考:始丰与唐兴》(“The Place-names:Shih-feng and Tanghsing”)、《寒山诗版本考》(“The Editions of Han-shan poems”)和《〈后集续高僧传〉的真伪辨》(“The Authenticity of the Hou-chi Hsu Kao-seng chuan”)。细腻周密的文献考证让人印象深刻。

关于一向争议颇多的寒山诗集中所附的闾丘胤序,吴认为该序非间氏所作。他考证说:

闾序中“唐兴”用了三次,可见这似乎是原文所有。即是说,这不可能是后人附会上去的。鉴于“始丰”更名为“唐兴”县是在肃宗上元二年(761),因此此序应作于公元761年以后。……此外,序中“汝诸人”这一表达法是希运(亦称黄檗断际禅师)《传心法要》(序署857年)中禅师们的日常惯用语。② 因此该序应该不会早于9世纪中期的这段语录。同时,序作者的官衔也能提供一点时间方面的线索。当时台州只有两段时间称“赐绯”:721—741年间和758年以后。最后,且不说序与诗的冲突,序的写作格式也不同于当时一般的写序方法。序末的日期也许是故意隐去的,取而代之的是38行四言诗,也许这是按照佛经的写作模式创作的,比如《妙法莲花经》或者变文。序作者似乎更像是个僧人(道翘?)而不是一个有学问的官员。[2:397—399]

同时,吴其昱根据寒山诗对当时佛典及佛门术语使用情况考证后得出:寒山佛理诗中近一半的术语均引自7世纪中叶以前最为盛行的《大般涅槃经》[2:400]。这种从史料出发来考察寒山身世和寒山诗语言特点的研究方法让学术界耳目一新。尽管吴氏的寒山诗翻译受到某些学者的指责,如美国学者保罗·卡恩(Paul Kahn)就批评说“吴的译诗学究气十足,而英诗的情趣不足。那些译诗总的来说可称劣诗”[3:145]。但吴氏之《寒山研究》显然道前人之未道。而且,2002年,吴其昱还出版了寒山诗英译的单行本:《寒山诗——唐代隐士寒山的逸闻与诗歌》(Cold Mountain Poems:Being the Legends and Poems Attributed to the Tang Dynasty Hermit Han Shan)。该英译本由英国的Clear Light Free Press(Shirley,SmTey)出版社出版,虽然只有薄薄的32页,但和吴其昱的《寒山研究》专论一道,为寒山诗在法国和欧洲的流布起到了实质性的开拓作用。就此而言,吴氏实在是功莫大焉。吴其昱的寒山诗英译本首开法国寒山诗研究先河,但寒山诗的第一个法译本却是等了18年才姗姗而至。1975年9月,由法国当代知名汉学家雅克·班巴诺翻译、巴黎东亚出版中心出版的法译本《达摩流浪者:寒山诗25首》行世。书名《达摩流浪者》显然取自“垮掉一代”的精神领袖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的同名小说。值得一提的是,凯鲁亚克的这本小说正是题献给自己心目中的理想英雄寒山的。该法译本有一篇译者于1974年6月完成的长序。在序首班巴诺说:

寒山是生活在公元7世纪前后的一位中国诗人,他的名字总是和禅联系在一起。归属他名下的诗作有311首。这个衣衫褴褛的传奇人物总是乐呵呵的。他有个同伴叫拾得。他的身上有他那个时代的嬉皮气息。今天他的言行也成了一种另类生活方式的风向标。[4:7]

这种说法似乎表明班巴诺之所以选择翻译寒山诗,是因为他注意到了寒山与20世纪的嬉皮在形象与气质上的神似。在序中,班巴诺提到了韦利译本、斯奈德译本、华生译本和凯鲁亚克的《达摩流浪者》,却将斯奈德译本的发表时间误为1956年8月。译者还谈到了美国学者艾伦·瓦兹(Alan Watts)与日本学者铃木大拙(D.T.Suzuki)在美国对于禅宗的推介以及其间年轻一代对于寒山的崇敬。接着,译者简单探讨了寒山的身世以及寒山诗在中日两国的接受情况。

班巴诺的译诗颇有特色,每首译诗都配有中文原文,并由香港书法家李国荣用各种体例的软笔书法题写原诗。在翻译处理上,译诗也别具匠心,每首中文原诗都有两种法文译例对应:一为字对字的直译,一为自然流畅的意译。该译本的配画也特别讲究:封面是清代名画家罗聘(1733—1799)所绘之寒山、拾得像;而封内除了该画外,还有罗聘的题词:“《寒山、拾得二圣降乩》诗曰:‘呵、呵、呵!我若欢颜少烦恼,世间烦恼变欢颜。为人烦恼终无济,大道还生欢喜间。国能欢喜君臣合,欢喜庭中父子联。手足多欢荆树茂,夫妻能喜琴瑟贤。主宾何在堪无喜,上下情欢分愈严,呵、呵、呵!’考寒山、拾得为普贤、文殊化身。今称和合二圣,为寒山、拾得变相也,花之寺僧罗聘书记。”封底画似为宋末元初著名画家颜辉(生卒年不详)所绘之拾得图,该画现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要之,集书、画、文、译于一体是该译本的最大亮点,这种典型的“中国情调”对于西方读者自然有很大的吸引力。

1980年代,寒山诗在法国有两个法语译本,而且均于1985年出版。一为郑荣凡(音)和哈维·科勒二人合译的《寒山:绝妙寒山道》,二为卡雷·帕特里克翻译的《云深不知处:流浪汉诗人寒山作品集》。前者由米勒芒的蒙达昂出版社(Moundarren)出版。对于译诗的数目,无论是巴雷特教授还是《中国文学在法国》一书的作者、中国学者钱林森都误为108首,其实这是不准确的。译者共选译了111首寒山诗。其中五言97首、七言9首、三言5首。在序言部分,译本首先从释迦牟尼(sakyamuni)的“顿悟”始,简单追溯了禅宗的发展史,直至六祖惠能的生平事迹。对于寒山的介绍,译者有这样一段话:

惠能于公元713年圆寂,当时的中国正处于一个文化辉煌时代的黎明时期。在这个世纪里生活着伟大诗人李白、杜甫、王维和白居易。伟大的禅宗大师除了惠能之外,还有南岳(怀让)、马祖(道一)、黄檗(断际)和灵智。禅在当时臻于鼎盛,它对遍布中国境内寺庙的那些寺僧和有时想远离尘世和退隐山林的俗家居士们都发挥着相当大的影响力。他们中的某些人后来选择一直呆在寺里或者成为隐士,在中国伟大而奇特的隐士传统里过着无忧无虑、净心澄明的生活。在他们中间,寒山也许是最为著名的一位。他也生活在那个伟大时代。在短暂的家庭生活之后,他游走四方,最后退隐于越国。在那里他向两位南宗禅的大师请学:南岳(怀让)和马祖(道一)。最后他在天台山定居下来,世人称他为寒山。据他的名字,人若与山合而为一,从词源学上看,就显出神仙风骨来。人+山:仙也。天台(天之台也)是中国东端、毗邻中国海岸线的杭州湾南部的一座山脉。在天台山的山坡上是漫山的桂树,它们是生命不朽的象征。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土地上,寺庙与道观林立。最著名的即是国清寺,那位骑在虎背上唱吟的丰干禅师便居于此……寒山和他的同伴、国清寺僧拾得后来成了禅画史上的一个热门题材:寒山手持一卷诗书,而拾得手握扫帚。他们远离俗世却快快乐乐。该书封面之寒山肖像是据14世纪的大画家颜辉所绘之寒山图摹画的。据传寒山将自己的诗刻在树上、岩壁上、墙上。寒山诗序是由辑录了这些诗的一位高官名叫闾丘胤的所作,但与中文传统相悖的是序言并没有标明作序日期。但闾氏所辑之寒山诗今均佚失不传。禅的轨迹:信(la confiance)、疑(le doute)、忍(la persévérance)这三大信条为寒山顶上的诗人寒山指明了方向,并丰富了他的人生。他对人性本真的探寻,顺乎自然之道,所以最后获得了自由。[5:3—4]

可以看到,译者对于中国禅宗史以及中国古代文化中的隐士传统均相当熟悉。此外,和大多数学者一样,译者对闾序也持置疑态度,其理据与先前学者的观点雷同。不过译者认为寒山曾请学于南岳和马祖的说法,倒不曾有任何学者论及。尽管质疑其真实性,该译本还是翻译了闾序。译文贴近原文,但原序中间氏的那首颂诗却略去未译。整个译文以直译为主,译笔简洁流畅,也无任何相关注释。此外,该译本也配有译者之一的郑荣凡(音)题写的中文原文,对于读者而言,自然是比较方便作对比阅读与研究。这本1985年6月初版的译著在1992年12月再版。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套汉诗法译系列丛书中,还有关于陶渊明、李白、王维、杜甫、白居易、苏东坡、杨万里等中国诗人的译著。

1985年,巴黎的腓比斯出版社(Phebus)出版了法国学者卡雷·帕特里克的寒山诗译作《云深不知处:流浪汉诗人寒山作品集》。该书共有311页,囿于资料来源,笔者不清楚译者所译诗的具体情况。钱林森教授在《中国文学在法国》一书中曾简略提及寒山诗在法国的译介情况:“1985年法国先后出版两本寒山诗译,一本书名为《寒山》,译寒山诗108首;另一本书名为《云游四方的诗人》,译寒山诗331首”[1:44—45]。不过考虑到现存寒山诗的实际数目,笔者对钱教授所言的“331首”这一数字始终存疑,疑为311首之误。因为,最新的、也是最权威的《寒山诗注(附拾得诗注)》(项楚,中华书局2000年)也仅收寒山诗313首,加之该书作者项楚教授考证出的寒山佚诗12首,总数也不过325首,而这一数字实际上是目前寒山诗数目考证之最。

2000年,巴黎的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出版了日本学者柴田真澄夫妇的法文译著:《碧岩录:语录与禅诗》。书名《碧岩录》取自宋代著名禅僧圜悟克勤大师(1063—1135)所著的、有“禅门第一书”之称的同名语录体禅典。柴氏夫妇的译著共分4个部分:第一部分为《碧岩录》选译,下又细分为《南普》、《赵州》、《扇、舞、雪》与《诗禅与一指禅》4个小部分,其中翻译了圜悟克勤《碧岩录》中所记之南泉(普愿)(Nants'iuan,748—834,日语名Nansen)、赵州(从谂)(Tchao-tcheou,778—897,日语名Jsh,)、盐官(齐安)(Yen-kouan,?—842,日语名Enkan)、金牛和尚(Kin-nieou,日语名Kingy)、大光和尚(Ta-kouang,日语名Dak)、庞居士(Le laic P'ang,?—815,日语名H-koji)、长沙(景岑)(Tch'ang-cha,?—868,日语名(Chsha)、俱胝和尚(Kiu-ti,日语名Gutei)等中国禅师的禅门事迹和语录。第二部分为《寒山:禅诗》(La Montagne froide,poésies du Tch'an),选译唐代诗人寒山的27首诗作。第三部分《俗世是可悲与忧郁的:国木田独步③ 的诗》。第四部分《俗世是短暂的、但我是快乐的:仙崖义梵④的诗》。

至于寒山诗,柴田真澄夫妇选译的这27首主要以寒山诗中说理和议论见长的那部分为主,其中大多包含佛教的一些思想,如劝人行善、转世轮回等。这类通俗说理诗占译本诗总数的三分之二强,共21首。据考,这21首在译本中的顺序依次为:《凡读我诗者》(《致读者》)⑤《一为书剑客》(《吾老矣》)、《玉堂挂珠帘》(《妖冶、漂亮、迷人的女子》)、《智者皆抛我》(《智愚我皆抛》)、《嗔是心中火》(《嗔怒》)、《贪人好聚财》(《聚财》)、《东家一老婆》(《财聚财散》)、《璨璨卢家女》(《富人也会死》)、《城中娥眉女》(《美人歌舞》)、《谁家长不死》(《关于死亡》)、《若人逢鬼魅》(《遇鬼》)、《闻道愁难遣》(《愁其一生》)、《生前大愚痴》(《转世轮回》)、《俊杰马上郎》(《老少年》)、《有酒相招饮》(《少壮须努力》)、《浩浩黄河水》(《河与人》)、《有人兮山陉》(《老之悲》)、《老翁娶少妇》(《四种婚姻》)、《昨夜梦还家》(《梦中妇》)、《个是谁家子》(《可憎之人》)、《城北仲家翁》(《仲家翁》)。只有6首选择了诗人退隐寒山后意境幽玄的禅悟诗,如《杳杳寒山道》(《寒山道》)、《白云高嵯峨》(《激情澎湃》)、《碧涧泉水清》(《空与静》)、《一向寒山坐》(《吾友之死》)、《重岩我卜居》(《白云与幽石》)、《可笑寒山道》(《寒山道》)。我们注意到,译者这里选译的除一首楚辞体《有人兮山陉》外,其余均为五言诗。而且,在每首寒山译诗之后,均有译者对于原诗的品评,部分译文还援引日本禅师的诗作作对比研读。

就翻译策略而言,译者主要采用了意译的手法,如第2首诗中的“寄语钟鼎家”被意译为“寄语富人家”(J'avertis les families opulentes);而第15首的“黄泉无晓日”则被译为“另世无曙日”(Dan l'autre monde/Il n'y a ni aurore ni soleil);类似的,第21首的“黄泉前后人”也被意译成了诗意全无的“早晚,人都会死的”(Tt ou tard,tout le monde meurt)。偶尔也可以见到直译,但用了直译的地方不仅佶屈聱牙,而且还不够准确。如第18首中的“生前大愚痴,不为今日悟”中的“生前大愚痴”竟被译成了“出生之前我一直很无知”(Arant ma naissance j'étais tres ignorant),而事实上这里的“生前”实在是“前生”的意思,而指“今生”的“今日”也被误为“今天”(auiourd' hui)。类似的误译还有第20首的“一向寒山坐”的翻译。“一向”在这里的意思是“一直”,指过去的一段时间;而“坐”在这里指“居住”。可译者却将其译为“一旦我面向着寒山坐着”(Une fois je m'étais assis/Face à la“Montagne froide”)。

柴田真澄夫妇的译文尽管是以诗行的形式排列,但散文化叙事的色彩较浓,原诗的诗味荡然无存。译诗也全然没有了原诗的简洁和精炼,译文的行文比较拖沓。此外,原诗中用典的地方在译文中亦没有注解,全部译诗仅有第3首有唯一的一处解释性译注。综合来看,这27首寒山译诗和它的前译比起来,在翻译质量上实在逊色不少。不过对于寒山诗在21世纪的法国的继续延传则是功不可没。这个中日禅诗选对于寒山诗的收录与翻译,相信会在21世纪的中国、日本与法国读者中再续寒山诗的辉煌。

四、结语

综合起来,寒山诗在法国的流布原因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始于18世纪、在两次世界大战后勃兴的欧洲“中国文化热”的推动。中国的古老文明和悠久文化成了欧洲医治社会与战争创伤的良方。法国汉学在这股“中国模式热”下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对于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与研究因此一直居于世界汉学界的前沿。

二、敦煌学研究⑥的发展使得法国汉学家在注意到敦煌藏经洞的唐代白话诗人王梵志的诗歌写本之余,也不可避免地将其后继者寒山列入其关注视野。如1957年吴其昱的《寒山研究》和1982年戴密微的《王梵志诗全译本》。

三、1880年左右自由诗(vers libres)⑦ 在法国的发端使得法国文学对深受其影响的中国新诗和白话文运动有很大的兴趣。中国的自由诗、象征诗和朦胧诗在法国得到了很好的译介。李金发、戴望舒、徐志摩等人的诗作被大量译介。而追本溯源,中国新诗运动以来的诗人和诗歌所代表的通俗传统在唐代诗人王绩、王梵志和寒山、拾得那里就可以找到源头。事实上,西方,包括法国对于中国古典诗的兴趣远远大于对于中国新诗的兴趣。尽管新诗在源于自由诗风的同时又融会了中国本土的古典传统,但中国古典诗歌则是西方诗歌之所以开创法国象征主义诗歌传统影响下的“自由诗”和美国诗界所谓“意象派”诗歌的滥觞。因此,对于通俗的、自由的诗风如寒山诗等自然是趋之若鹜。显然,七八十年代的那几个译本就是在受到这样的影响后出现的。

四、源起于美国的“垮掉运动”也适时地波及到了欧洲,法国自然也不例外。再加上青年人对于20世纪上半叶最具代表性的哲学思潮——萨特为旗帜的存在主义的追捧。存在主义哲学的“反抗”特质被无限夸大。“无形之中西皮变成存在主义者,西皮运动和存在主义运动,真有些不分彼此了。”[8:32]而年轻一代身上反传统、反文化、反主流、反世俗的思潮势必可以从寒山诗中找到隔世知音。如1975年雅克·班巴诺在《达摩流浪者:寒山诗25首》的译序中就指出:“他(寒山)的身上有他那个时代的嬉皮气息。今天,他的言行也成了一种另类生活方式的风向标。”[4]显然,寒山的嬉皮气质在感染美国青年的同时,恐怕也打动了大洋彼岸同样血气方刚的另一群青年的心扉。

最后应该指出的是,20世纪初,随着敦煌写本里大量禅籍的发现,禅学研究引起中外学者的极大关注。紧接其后,禅学思想又由日本学者如铃木大拙等介绍到欧美,并立即引起西方学者的广泛兴趣,从而出现了至今仍方兴未艾的世界性的禅学热潮,致使禅学研究成为20和21世纪的“显学”。而无论言行还是诗歌都禅味十足的寒山和寒山诗自然也成了西方学者们追捧的对象。寒山诗在法国乃至世界范围的传布、译介与研究无疑就是这一禅学热潮下的产物。而寒山诗在汉学研究重镇法国的翻译与研究更是成为欧洲寒山学研究的风向标。在法国的火炬传递下,许多欧洲国家如德国、比利时、荷兰、瑞典、捷克等也纷纷开始了寒山诗的译介和研究。

注释:

① 《碧岩录》全称《佛果圆悟禅师碧岩录》,亦称《碧岩集》,是宋代著名禅圜悟克勤大师所著,共十卷。此书撰成后,在禅林享有盛誉,向有“禅门第一书”之称。

② 如《传心法要》中即有“恐汝诸人不了,权立道名,不可守名而生解”的表达法。——笔者注。

③ 国木田独步(Kunikida Doppo,1871—1908),日本小说家与诗人,本名国木田哲夫,日本自然派小说的先驱。其代表作为1904年出版的《独步集》。

④ 仙崖义梵(Sengai Gibon,1750—1837),日本禅僧。法名义梵,故又称义梵和尚,岐阜人。居博多圣福寺。善书画且工于茶道,有《茶道极意》一书。

⑤ 因为寒山诗均无题目,译者给“凡读我诗者”起始的这首诗冠名为《致读者》。下面笔者所引的各首诗先列出的是原诗的首句,括号中是柴田真澄夫妇法译本所加的题目。在《致读者》这首译诗下面,译者对寒山有这样的介绍:“这首诗和下面的诗出自寒山(日语名叫Kanzan,生卒年不详,但某些证据表明这位诗人可能生活于公元9世纪)。‘寒’即寒冷、清凉、冰冷刺骨、冷静、镇定。而‘山’指山岳。当中国人或者日本人看到或者听到‘寒’这个字的时候,便会油然生寒和感受到沉着镇定。因此我们未采用音译的Hanch,而是以‘Montagne froide’替代之,以使读者可以深入这些诗作。今天,已完全没有可能证实他的真实存在了。人们仅仅能够推测他是唐代天台山的一位寺隐,据说他在某一天失踪了,唯留下300首写在树上或者墙上的诗作。”[6:73—74]

⑥ 在法国科学院(C.N.R.S.)经费支持下,法国汉学界曾成立了4个研究小组,几乎将有关汉学家网罗殆尽。这4个小组分别是敦煌小组(苏远鸣Michel Soymié召集)、文学小组(侯思孟召集)、语言小组(李嘉乐Alexis Rygaloff召集)和道藏小组(施舟人召集)。敦煌小组是1973年成立的,吴其昱即为其成员。

⑦ 英语中的“自由诗”(free verse)的名称即是译自法语的vers libres。法国于1880年左右(即英语文学中的“现代运动”)出现自由诗运动。这一运动在20世纪迅速得以普及。如高东山所说,这是“与资本主义社会政治经济发展,人民要求更大程度的精神与个性解放,视一切规范为束缚自由的羁绊等社会思潮有密切关系”[7:281]。中国的新诗运动当然是中国诗歌和中国语言文学发展过程中的必然,同时亦是受西方自由诗运动影响下的产物,因此在趋新的同时也保留了古典诗歌的某些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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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山之路--汉山诗在法国的传播与接受_诗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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