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驱动和句法制导的语句构成和意义识解——以“白、白白(地)”句的语义解释为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句法论文,语义论文,为例论文,语句论文,意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引言:语言系统的复杂性和非线性 在语言中,多数的语句组合是复合性的(complicated),表现为整个结构体的意义可以直接从其结构成分和结构方式上推导出来;少数的语句组合是复杂性的(complex),表现为整个结构体的意义不能直接从其结构成分和结构方式上推导出来①。例如: (1)a.我,你慢走,所以用的时间不一样。(快:快速;走:行走) b.你,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快:赶快;走:离开) c.你爷爷了,你等办完后事再出门也不迟。(快:即将;走:离世) (2)a.他了三服药,咳嗽还没有好。(白:没有效果;徒然) b.他了一顿自助餐,用的是我的积分返点。(白:没有代价) c.他了我一顿好饭,没有给我办成事儿。(白:没有报偿) 在(1)中,不同词类(形容词和副词)、不同意义(义项)的“快”跟不同意义(包括隐喻用法)的动词“走”组合后,都可以在“状语-中心语”这种结构方式的引导下得到语义解读:“快速地行走、赶快离开、即将离世。”但是,在(2)中,不同意义(义项)的副词“白”跟动词短语“吃……”组合后,在“状语-中心语”这种结构方式的引导下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合理的语义解读。比如,(2a)“白吃了三服药”说的是“吃了三服药,但是没有起到治疗的效果”,而不是简单的“没有效果地吃了三服药”,“白吃了一顿自助餐”说的是“吃了一顿自助餐,但是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而不是简单的“没有代价地吃了一顿自助餐”,“白吃了我一顿好饭”说的是“吃了我一顿好饭,但是没有践行或实现某种承诺”,而不是简单的“没有报偿地白吃了我一顿好饭”。 从直觉上说,像(1)这种复合结构,其各结构成分根据层次结构逐渐局部地组合,最终构成一个结构体,其语义解释符合弗雷格的语义组合性原理(Frege's principle of semantic composition)。像(2)这种复杂结构,其有关结构成分跨层次地组合,最终构成的结构体的语义解释超越了弗雷格的语义组合性原理。比如,(2)中的“白”是对于整个主谓结构“他吃了三服药、他吃了一顿自助餐、他吃了我一顿好饭”所表示的命题(proposition)的主观评价;并且,还增生了一些意义。对于诸如此类语言现象的解释,在语法理论内部可以用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来说明:“NP+bai+VP”这种形式—意义配对造成了句子意义整体大于部分。当然,也可以从语言系统的复杂性(complexity)和非线性(non-linearity)角度进行探讨。 但是,仅仅把构式意义的涌现(emergence)归结为构式的效应,或者归结为语言结构的复杂性和非线性,这种近于贴标签的方式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出于语言学家的职业习惯,我们还想知道:人脑是如何处理语言中的这种复杂性和非线性现象的?小孩是怎么习得足以处理语言中的这种复杂性和非线性的语言能力的?也就是说,语言的复杂性和非线性的机制是什么?下面,我们打算以副词“白、白白(地)”为案例,探讨人脑是如何植根于概念结构(grounded in conceptual structure)、在多层次的概念结构的驱动下,并且经由句法结构制导(directed by syntactic structure),来生成语句并对相关构式的意义进行识解。 2.多层面的概念结构与语法结构的互动 粗略地说,句子的意义结构可以分为三个层面:1)述谓结构(predication),往往是由核心动词(包括形容词)的论元结构投射出来的,实现为一个基本的句法结构,用以表示基本的事件及其参与者等信息(拿动词“吃”来说,涉及谁吃什么这种基本的及物性关系);2)时体结构(tense-aspect),通过附着在基本的句法结构上的时体标记(副词、助词、语缀,等等),来表示事件在语境中的时间定位(在说话之前还是之后发生、有没有完成,等等);3)认识结构②(epistemic),包括说话人的推论(reasoning)、情感(emotion)和情态(modal and modality)等,通过附着在基本的句法结构上的逻辑、情感和情态标记(副词、助词、助动词、语气词、语缀,等等),来表示说话人对事件的因果(必然性)、值得、恰当性、好恶、频率、概率(可能性)、道义(必要性)、确信等的主观评价。更加简单地说,1)和2)两种结构造就句子的命题意义(proposition),3)构成句子的评价意义包含副词“白、白白(地)”的句子,也可以这样来分层次地剖析。例如:③ b.孩子被她这么一折腾,“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这下好了,刚才吃下去的药全都了。(魏崇《十月》) c.众人笑道:“真是茄子,我们再不哄你。”刘姥姥诧异道:“真是茄子?我了半日!姑奶奶再喂我些,这一口细嚼嚼。”(《红楼梦》41回) (4)a.凭丁翼平那个赚钱的劲儿,咱们力气,做不出好活儿来!(老舍《春华秋实》) b.咱们的汗白流了,力气了,死了也白死!(老舍《春华秋实》) c.真!作校长仿佛是丢人的事,你就说,天下竟会有这样的人!看他文文雅雅的,他的书都了。(老舍《四世同堂》) 在(3a)中,动词“听”的受事“戏”做宾语,两者形成述宾结构,“听”的施事“他们”做这个述宾结构的主语;副词“白”粘附在谓词性成分“听戏”上,表示对于事件‘他们听戏’的评价:他们享受了听戏,但是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至于动词“吃”的主语和宾语都是空语类(empty category),需要利用句法规则,在上文分别找回(discover)它们的先行语,从而确定它们的所指对象,最终得到它们之间的施事—受事之类的及物性关系。在(3b、3c)中,利用了语气词和助词“了”来标记事件(吃药、吃茄子)已经实现。在(4a)中,动词“费”的施事和受事各就各位。在(4b)中,动词“费”的受事“力气”居于动词之前做主语、其施事要到上文去找回。(4c)则更为复杂,动词“念”的施事、受事都隐藏在其主语中,意思是“他念书都白念了”(构式类似于“他的老师当得好”=他当老师当得好)。 论元结构是跟动词相关的概念结构和句法结构互相作用所形成的一种词汇性语义结构:一定的事件结构(行为发出者—行为—行为接受者)通过一定的句法结构(主语—动词—宾语)的表达和模塑,最终形成相对定型的论元之间的论旨角色关系(施事—动词—受事)和句法配位方式(主语[施事]—动词—宾语[受事]、大主语[受事]—小主语[施事]—动词……)。空语类的语义解读,一方面是由概念结构驱动的,当事件结构得不到完整的解读时,人们需要明确动词的施事、受事及其及物性关系;另一方面又是由句法结构制导的,人们必须调用句法规则来核查主语或宾语位置上的空语类的先行语,以期得到动词的施事和受事的语义解释。 3.“白”等的意义和用法及其概念结构基础 下面,我们通过实例来探讨“白、白白(地)”的各种意义、用法及其概念结构基础和意义扩散的轨迹。先看它们的一个义面(semantic facet):(一)无代价,无报偿④。即得到享受、实物、服务、待遇或钱财等的利益,但是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没有作出相应的劳动、回报或补偿、赔偿等;可以简称为“无付出”或“白得、白捡”。例如: b.她自己是一棵草也不肯的人。(老舍《四世同堂》) c.当晚他灯熄得很晚,坐在床头,抽着烟,看着以旧换新的车,再看看的几张钞票,直到上下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他才熄灯入睡。(冯骥才《匈牙利脚踏车》) 按照社会常规,吃喝玩乐、获得钱财或服务等利益,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劳动或回报等;就像俗话所说的“天上不会掉馅饼”、西谚所谓的“没有免费的午餐”。可以总结为“劳酬均衡原理”(the principle of the equilibrium of payment and reward)。但是,如果现实生活中偶尔发生或人们想象、希望出现诸如上例所述的不劳而获等偏离“劳酬均衡原理”的反常情况,在汉语中就可以用“白、白白(地)”这种专门的语言成分来标记这种反常规的情况。 推广一步,除了上述的“利益、享受—劳动、代价”这种比较直接的“劳酬均衡”之外,还可以是“损害、破坏—赔偿、受罚”这种相对间接的、带有想象性的“劳酬均衡”。“白、白白(地)”还可以表示实施了损害、破坏却没有补偿、赔偿或受到惩罚。例如: (7)a.这样还不算完,眼下不知道赵国松到底怎么样,你打了人不能,是认罚还是认打?(蒋子龙《燕赵悲歌》) b.雨村听了大怒道:“那有这等事!打死人竟,再拿不来的!”(《红楼梦》4回) c.他赶上个好机会。(老舍《四世同堂》) 按照社会常规,损害、破坏了别人的人身或财产等利益,都要作出相应的补偿、赔偿或受到相应的惩罚;就像俗话所说的“借钱还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破财消灾”、西谚所谓的“责罚相当”。可以看作是“劳酬均衡原理”的引申。于是,如果现实生活中偶尔发生或人们想象出现诸如上例所述的偏离“罪罚相等”的反常情况,在汉语中也可以用“白、白白(地)”这种专门的语言成分来标记。甚至可以像(7c)那样想象:在情势所迫、难免一死的情况下,居然大难不死,这也等于是没有付出代价,无偿地存活了下来。在这种情况下,也可以用“白、白白(地)”来标记这种超乎想象的情况。 现在,我们来看“白、白白(地)”的另一个义面:(二)没有效果,徒然地⑤。即付出钱财、实物、劳动、时间、辛苦等代价,但是没有得到相应的报酬、收获、利益、报答等;可以简称为“无收获”或“白给、白搭”。例如: 按照社会常规,给人钱财、物品、提供劳动或服务等利益、乃至付出生命,都要得到相应的物品、钱财等作为报酬或收获;就像俗话所说的“公平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或者“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显然,这也隶属于“劳酬均衡原理”或更加普遍的“成本效益原则”(the principle of cost-benefit)。但是,如果现实生活中偶尔发生或人们想象、不希望出现诸如上例所述的劳而不获等偏离“劳酬均衡原理”的反常情况,在汉语中也可以用“白、白白(地)”这种专门的语言成分来标记这种反常规的情况。 推广一步,除了上述的“代价、劳动—利益、收获”这种比较直接的“劳酬均衡”之外,还可以是“优势、长处—利益、收获”这种相对间接的、带有想象性的“劳酬均衡”。“白、白白(地)”还可以表示虽然有某种优势、强项却没有因此而得到好处。例如: 按照一般的社会常规和期望,长得漂亮应该嫁得好、活得长应该见识广、出国应该学习新知识、来人间应该享受人间幸福;这种有利条件应该取得好的结果的信念,也可以看作是“劳酬均衡原理”的引申——可以概括为“条件与结果均衡原理”。于是,如果现实生活中发生或出现诸如上例所述的偏离“好条件有好结果”的反常情况,在汉语中也可以用“白、白白(地)”这种专门的语言成分来标记这种反常规的情况。 4.劳酬均衡原理的偏离及其词汇化形式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来为“白、白白(地)”的各种意义、用法建立一个解释性的理论模型。张谊生(2000)指出,“白”“对命题的预设直接加以否定”(第236页),“预设否定的否定对象不是命题本身,而是说话人、听话人共知的相关情况”(第235页)。比如: (12)a.张三学了几年钢琴(,但至今仍然一窍不通)。 b.张三学了几年钢琴。 张谊生(2000)认为,(12a)的预设是:学了几年钢琴,应该善于弹奏。对于这种佚出人们联想和推断的情况,可以使用(12a)这种以预设为依据的转折复句,也可以像(12b)那样用“白”等预设否定副词(第235、236页)。当“白”等副词表示“无偿地”时(如:白拿),否定的预设是“获得效益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被“白”等副词所否定的是代价的付出;当“白”等副词表示“徒劳地”时(如:白花钱),否定的预设是“付出代价应该获得相应的效益”,被“白”等副词所否定的是效益的获得(第237页)。 我们认为,张谊生(2000)的这种“否定预设”理论有相当的启发性,但是不够准确和清晰。首先,我们必须明确这种预设是语义预设(semantic presupposition)还是语用预设(pragmatic presupposition);前者是使命题为真的真值条件(truth condition)⑥,后者是使语句合适的合适性条件(felicity condition)⑦。如果是“说话人、听话人共知的相关情况”这种背景知识,那么应该属于语用预设。其次,我们必须明确这种预设是语句预设(sentential presupposition)还是词汇预设(lexical presupposition)。前者是一个语句(p)及其否定形式(~p)以另一个语句(q)为前提,反过来说,这另一个语句(q)的意义可以从一个语句(p)及其否定形式(~p)上推演(entail)出来;如下面的例(13)所示。后者是一个词语(a)和由此造成的语句(p(a))及其否定形式(~p(a))以另一个词语(b)和由此造成的语句(q(b)为前提,反过来说,这另一个词语(b)和由此造成的语句(q(b))的意义可以从一个词语(a)和由此造成的语句(p(a))及其否定形式(~p(a))上推演出来;如下面的例(14)所示。例如: (13)a.李平的儿子考上了大学→a′.李平至少有一个儿子,他考过大学 b.李平的儿子没考上大学→b′.李平至少有一个儿子,他考过大学 其实,词汇预设也可以比例(14)所示情形宽松一些,可以没有跟a相应的词汇b;表现为:一个词语(a)和由此造成的语句(p(a))及其否定形式(~p(a))以另一个语句(q为前提,反过来说,这另一个语句(q)的意义可以从一个词语(a)和由此造成的语句(p(a))及其否定形式(~p(a))上推演出来。例如: (15)a.刘芳参加了文学社→a′.刘芳参加了文学社 b.刘芳不参加了文学社→b′.刘芳参加了文学社 如此看来,被“白”等副词所否定的“获得效益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或“付出代价应该获得相应的效益”这种“说话人、听话人共知的相关情况”,是一种社会规约和集体信念,应该属于语用预设;并且,由于这种意义是由“白”等副词所激发(trigger)的,因而它们应该属于词汇预设。这种跟特定词汇“白”等相关的语用预设,是保证可以使用“白”等词语的合适性条件。现在,我们用否定测试来检验一下。例如: (16)a.赵晓星学了这么多年钢琴,不会弹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 b.赵晓星没学这么多年钢琴,能够弹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 (17)a.八年自己人的监牢也并没有坐,是个做总结的好机会,比住几年党校还强。(王蒙《悠悠寸草心》) b.武耕新刚才看见李峰的态度和缓,心里很高兴,以为交交心,解除隔阂,自己也不跑一趟。(蒋子龙《燕赵悲歌》) 在肯定式(16a)和相应的否定式(16b)中,“付出代价应该获得相应的效益”这种背景性意义保持不变。(17)中否定式跟相应的肯定式共享“付出代价应该获得相应的效益”这种语用预设。 当我们证明了“获得效益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或“付出代价应该获得相应的效益”这种“劳酬均衡原理”是“白”等词语的语用预设时,也就是证明这种预设不是“白”等词语所修饰的述谓结构的预设;于是,也就推翻了张谊生(2000:236)关于“白”“对命题的预设直接加以否定”的观点。并且,从理论上说,预设是语句在意义上得以成立并且可以解读的语义或语用前提,它对否定具有相当的免疫力(所以可以用否定测试);除非在特定的、有标记的表达中才能对语句的预设进行否定,从而形成“元语言否定”(metalinguistic negation)或“语用否定”(pragmatic negation)@。比如,例(16a,b)的语义预设是“赵晓星学了这么多年钢琴”,对它的否定,需要在句首加“不是”这种高层否定才能达成。例如: (18)a.赵晓星白学了这么多年钢琴,不会弹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而是他学了才不到两年,而且是自学的。 b.赵晓星没白学这么多年钢琴,能够弹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而是他学了整整一辈子,而且是在名师指导下练的。 (18a,b)都是否定预设中关于赵晓星学习钢琴的时间长度,(18a)是说原来预设的时间比实际时间长,(18b)是说原来预设的时间比实际时间短。但是,它们都没能影响由副词“白”带来的语用预设,即“劳酬均衡原理”。显然,“白、白白(地)”等副词不但没有否定“劳酬均衡原理”,而且是以“劳酬均衡”这个社会期望的标准模型为其词汇意义的前提的。 根据我们的理解,“白、白白(地)”等副词的陈述性意义(assertion)是:偏离(deviate from)了“劳酬均衡原理”。具体地说是:它们所粘附的述谓结构所表示的事件偏离了“劳酬均衡原理”。由于“劳酬均衡原理”中的两个端点(代价、劳动……vs.效益、报酬……)是平衡的,偏离了均衡之后的结果就是两极性的:或者是付出代价、劳动……但是没有获得效益、报酬……;或者是获得效益、报酬……但是没有付出代价、劳动……当“白、白白(地)”等副词粘附到一个述谓结构上以后,如果这个述谓结构所表示的事件可以识解为获得利益,那么整个句子表示“获得效益却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这个述谓结构所表示的事件可以识解为付出代价,那么整个句子表示“付出代价却没有获得相应的效益”。 总之,“白、白白(地)”等副词可以看作是专门表示偏离“劳酬均衡原理”的词汇化形式。这也符合“白”的原初意义及其引申轨迹。“白”的原初义是:白色的,即具有像霜或雪的颜色这种性质的,跟“黑”相对;后来,引申出空白意义,即没有加上什么东西的。例如: (19)目辨黑美恶。(《荀子·荣辱》) (20)而奭手持试纸,竟日不下一字,时谓之曳。(《旧唐书·苗晋卿传》) 这“空白”就是期望(可以、应该、必须……)有但是没有;这个“没有”是相对于期望中的“有”而言的。比如,中古的“白丁、白衣、白身”都是指没有功名的平民⑨;现代汉语中的“白饭(不加菜肴或不就菜吃的米饭)、白卷(没有写出文章或答案的考卷)、白票(投票选举时,没有写上或圈出被选举人姓名的选票)、白田(没有种上庄稼的田地)”。再引申一步,用在对“劳酬均衡原理”的偏离上,就具体地实现为:或者1)该付出代价、劳动……却没有,推演出:不该获得效益、报酬……却获得了,这就是俗话所说的“白得、白捡”;或者2)该获得效益、报酬……却没有,推演出:不该付出代价、劳动……却付出了,这就是俗话所说的“白给、白搭”。 5.概念结构驱动及语言运用中的偏侧效应 上文说包含“白、白白(地)”等副词的句子的生成和理解是受到“劳酬均衡原理”之类的概念结构驱动的,这种句子的语用预设是“劳酬均衡原理”的普遍有效性;于是,如果出现、发生偏离了“劳酬均衡原理”的事件,那么这便是一种反预期的、具有较高新闻性和信息性的事件,是值得报道的;并且,说话人有必要使用“白、白白(地)”等副词来作标志(flag),以表达自己对于句子中核心动词的述谓结构及其所激活的事件的主观评价,同时给听话人留下明确的词汇标记作为理解的线索。相反,听话人看到包含“白、白白(地)”等副词的句子,由这种标记来启动“劳酬均衡原理”等信念作为背景(background),再把这种副词的陈述性意义“偏离劳酬均衡原理”作为突出的图形(figure)。 由于“劳酬均衡原理”涉及“付出代价、劳动……”和“获得效益、报酬……”两个端点,因而说话人和听话人都有一个主观认定的任务:把“白、白白(地)”等副词所修饰的述谓结构所表示的事件看作是“付出代价、劳动……”还是“获得效益、报酬……”。当然,这也不是漫无边际的主观假设,而是受到社会习俗、大众信念等集体规约的限制,并且跟动词的语义类别相对应。根据张谊生(2000)的调查,当“白、白白(地)”等副词修饰“拿、要、弄、赢、赚、挣、得、获、娶、取、搞、捞、找、借(到)、租(到)”等获得义动词、“吃、喝、吸、抽(烟)、尝、看(戏)、坐、乘、玩、睡、穿、戴、抹(香水)、使、用”等享用义动词时,表示无代价地、无报偿地(第281页);当“白、白白(地)”等副词修饰“给、交、付、捐、赔、献、汇、赏、输、嫁、借(出)、租(出)、花、费、耗、死”等交出义动词、“奔、走、追、赶、进、出、爬、逃”等位移义动词、“写、画、编、刻、捏、做、打、补”等技能义动词、“劝、求、教、叫、要(求)、喊、派”等劝使义动词、“想、怕、恨、愁、气、恼、算、数”等心理活动义动词(这四种动词都含有“耗费[体力、精力]”的语义特征)时,表示无效地、徒劳地(第283页)。简而言之,当“白、白白(地)”等副词修饰获得、享受义动词时,表示“白得”;修饰付出、劳动义动词时,表示“白搭”;因为根据“劳酬均衡原理”,“获得效益、报酬……”就应该“付出代价、劳动……”;反之,“付出代价、劳动……”就应该“获得效益、报酬……”。一旦偏离了“劳酬均衡原理”,就是“白得”(“获得效益、报酬……”却没有“付出代价、劳动……”)或者“白搭”(“付出代价、劳动……”却没有“获得效益、报酬……”)。这样,“白、白白(地)”等副词的两个义面,在其所修饰的动词的不同语义类型的推动下,逐渐成为两种相关又相对独立的不同的意义(sense,或义项)。 值得一提的是,“劳酬均衡原理”作为一种普遍的社会规范(social norms),具有指导现实、坚定理想和抵制相反的冲动的功能。这种规范提倡和追求的是“劳酬均衡”,目的就是防止和反对偏离这种规范而造成的“劳酬不均衡”(“白得”[不劳而获]或者“白搭”[劳而不获])。任何社会系统中的道德秩序都包含着规范以及相应的反规范(counter-norms)之间的紧张平衡。⑩比如,如果“劳酬不均衡”(特别是“白得”[不劳而获])不是一个诱人的选择,就没有道理去坚持“劳酬均衡”。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是:尽管人们有追求“白得”这种“劳酬不均衡”的冲动,然而更多遭遇到的情况却是“白搭”这种“劳酬不均衡”。这种现实反映在实际的语言运用中,表现为:在使用“白、白白(地)”等副词的句子中,表示“白搭”义的实例占绝大多数。特别是“白白”,极少用于表示“白得”。我们从CCL语料库中抽取500个有“白白”的句子,剔除“清清白白、明明白白”之类无关句子198例;剩下的302例中,有300例是表示“白给、白搭”义的(11),占99.33%强。这种“白白”所修饰的动词(短语)绝大多数是表示失去或劳动意义的。比如: 送(与)(龙王爷)、给(了别人)、送给(职工)、送人、奉送、贡献、转让(给别人)、断送掉、葬送掉、让别人捡便宜货、付出、支出(税费)、拿出(几十万)、投(入)(100多万)、丧失、失去(良机)、扔掉、扔给(别人)、丢给(外国公司)、出让、丢掉、丢失、泡汤、破坏(掉)、浪费(掉)、费掉、糟蹋、糟践、花费、花钱、多花(60元)、负担(费用)、增加负担、耗费、消耗(能源、时间)、损耗、耗掉、空耗、蒸发、燃烧、烧掉、(排)放掉、错过(时机)、放跑/过(机会)、推掉(巨利)、放空跑掉、外流、流走、流失、流掉、流淌、流进/流入/抛入(大海)、倒掉、流逝、(付之)东流、溜走、消失(在土地上)、排入黄海、泄走蓄水、(霉)烂(在地里)、烂掉(水果)、闲置(在那儿)、用(水)、用于(肥田)、度过(光阴)、耽误/耽搁(时间)、消磨(掉时间)、过去、损失、损掉(一目棋)、赔(了进去)、搭进(血汗钱)、吃亏、被吞并、造成重复运输、让人骗走(几百万元)、忍受(贫穷)、受(窝囊)气、饱尝(苦处)、死去、丧命、牺牲、送死、送命、送掉性命、丢脸、等(待)、等死、讨来一顿骂、折腾、培养(她20年)、建(一个网)、辛苦、干活、效劳、增加路程、来/到世界上(走一遭/趟)、比对方大、踩过(宝石) 只有2例是表示“白得、白捡”义的,占0.67%弱。这种“白白”所修饰的动词(短语)是表示得到意义的。比如: 也就是说,在语言运用中,“白、白白(地)”等副词的“白搭”义远远比“白得”义更为常用。并且,从上面这两个例子来看,都是非现实(irrealis)用法的(12)。因此,我们又回过头去,统计表示“白给、白搭”义的300例中现实性(realis)用法与非现实用法的情况。结果发现,201例是现实性用法的,占67%;99例是非现实用法的,占33%。两者的比例差不多是2:1。接着,我们又统计了张谊生(2000:235-296)中有出处的“白、白白(地)”的例句,结果发现:例句总数为157个,表示“白给、白搭”义的有102例,占64.97%弱;表示“白得、白捡”义的有55例,占35.03%强。两者的比例差不多是2:1。在102个表示“白给、白搭”义的例子中,49例是现实性用法的,占48.03%强;53例是非现实用法的,占51.96%强。两者的比例差不多是1:1。在55个表示“白得、白拣”义的例子中,22例是现实性用法的,占40%;33例是非现实用法的,占60%。两者的比例差不多是2:3。这种真实文本和研究文献在不同类型的引例的比例上的差别,也许可以这样来解释:研究文献要平衡地展示各种类型的用例,所以会缩小甚至抹平它们在实际使用中的比例差别。尽管如此,还是保持着这种倾向:“白给、白搭”义的用例多于“白得、白拣”义的用例,在“白得、白拣”义的例子中,非现实用法的用例多于现实性用法的用例。 6.句法结构制导的语义关系的锚定和咬合 上文说明,“白、白白(地)”等副词有两个义面:1)“白得”(“获得效益、报酬……”却没有“付出代价、劳动……”),2)“白搭”(“付出代价、劳动……”却没有“获得效益、报酬……”);并且,这两种意义的概念结构基础是“劳酬均衡原理”,不管是“白得”还是“白搭”,它们都是对“劳酬均衡原理”的偏离。在特定的句子中,这两种意义呈现出一种跷跷板效应:肯定了一端(白得vs.白搭)就否定了另一端(非白搭vs.非白得)。因此,在具体的语句中,必须首先确定“白、白白(地)”的陈述意义是“白得”还是“白搭”。此外,由于“劳酬均衡原理”的概念结构背景是交易行为(transaction),典型的情境是甲方跟乙方之间的“代价、劳动”与“效益、报酬”之间的交换关系。因而在有的使用“白、白白(地)”的语句中,还要确定“白得”或“白搭”的主体是谁。在这种语义解释的过程中,涉及多层次的概念结构和词汇-句法结构的互动,表现为跟句子中某些词项相关的概念结构提供各种语义解释的可能性,而句法结构则起到锚定(anchor)和咬合(mesh)语义关系的作用。例如: (23a)中,“吃、喝”激活了消费、享受的概念结构,副词“白”通过“劳酬均衡原理”的偏离这种抽象的意义,来陈述这种消费、享受是“白得”(“获得效益、报酬”却没有“付出代价、劳动”);并且通过主谓结构“自己白吃白喝”来确定“白得”这种行为的受益主体是“自己”,再通过反身代词跟先行语的同指约束关系,来确定这个受益主体是说话人“我”。同时,“劳酬均衡原理”激活交易这种概念结构;既然交易双方中有一方已经“白得”了,那么可以推导出另一方必然“白搭”(“付出代价、劳动”却没有“获得效益、报酬”)。先行句子中的“她”就是那个受损客体。在(23b)中,“吃—减肥茶药/茶”激活了治疗、劳动的概念结构,副词“白”通过“劳酬均衡原理”的偏离这种抽象的意义,来陈述这种治疗、劳动是“白搭”(“付出代价、劳动”却没有“获得效益、报酬”)。根据同样的原理,可以知道(23c)中陈述的是蒋门神“白得”,推论出的是小施管“白搭”;(23d)中陈述的是类指性的空主语“白搭”,推论出的是“别人”“白得”。 如果忽视句法结构对语义解释的制导作用,那么就不一定能够正确地理解包含“白、白白(地)”的短语和句子的意义。比如,《现代汉语词典》(2012年第六版,第23页)在“白”的“无代价、无报偿”这一义项之下,举的例子是“白给”(其实《现代汉语词典》前几版都是这样)(13)。设想一下,如果“张三白给李四一本书”是真的,那么情况一定是:张三给了李四一本书,但是没有获得收益或回报。因此,“白给”中“白”的意思不是“无代价、无报偿”,而是“没有效果、徒然”。可见,脱离句法环境的词语解释有时比较危险。 再比如,张谊生(2000)从行为的主体(发出者)和客体(承受者)这种论旨角色关系的角度,来解释“白、白白(地)”句的意义。由于缺少参照句法结构这种相对刚性的指标,结果产生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解读。例如: 张谊生(2000:240、241)说(24a)“以行为的客体‘滕大尹’为基点,表示别人获得利益但没付代价”。其实,这一句的陈述性意义是:“白白里作成了别人”的空主语(倪善继兄弟)“付出代价却没有获得利益”;其推导性意义才是:滕大尹“获得利益但没付代价”。张谊生(2000:287)说(24b)“似乎是两可的,从‘我们厂’的角度看,是A义(无效地、徒劳地),从‘这种人’的角度看,又是B义(无代价地、无报偿地)。当然,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还是清楚的。从上下文看,应当是B义”。其实,这一句陈述的是:主语“我们厂”不能“付出代价却没有获得利益”,即他所谓的A义(无效地、徒劳地);其推导性意义才是:“这种不干活的人”“获得利益但没付代价”。 可见,甩开句法结构的语义解读往往会出错。张谊生(2000)说:“在兼语句中,同一个‘(白)V’总是要同时涉及两个行为者。所以,在兼语句里,‘(白)V’的A、B两义的相对性就更突出。甚至连‘白’的位置也是灵活的,既可以修饰致使类动词,也可以修饰后面的行为动词,但不会改变基本语义”。例如: 张谊生(2000:288)说:“无论‘白’在前还是后,两句的表述重点总归不会相同。前句是你拉车我乘车,我不会不给你报酬的;后句是你们拉我的车去赚钱,我不要车份儿。前句的‘白拉’是付出,表A义(无效地、徒劳地),后句的‘白拉’是获益,表B义(无代价地、无报偿地)”。其实,(26a)陈述的是:“我”不让“你”徒劳无收益地拉车(即“白给、白搭”),“白”的确表示A义(无效地、徒劳地);(26b)陈述的也是:“我”“付出代价却没有获得利益”地让你们用我的车(即“白给、白搭”),其中的“白”的意义也是他所谓的A义(无效地、徒劳地)。(26b)的推论性意义是:你们可以无代价、无报偿地用我的车一天。如果改成(26c),那么陈述的倒是:“我”让你们“获得利益却没有付出代价”地用我的车(即“白得、白捡”),其中的“白”的意义倒是他所谓的B义(无代价地、无报偿地)。那么,为什么(26a)和(26b)结构不同(“白”的位置不同),但是“白”的语义解释却是相同的。原因在于其中的动词“拉(车)”的语境意义不同:在(26a)中,“拉(车)”指的是一种劳动和服务;在(26b)中,“拉(车)”指的是一种对设备的享用。于是,“白”的意义也具体地实现为徒然提供劳动却没有收获,或者徒然提供设备却没有收获,都是“白给、白搭”。 张谊生(2000:289)指出,“在主谓短语作宾语的句子里,‘白’的位置有时也是可前可后”。例如: (27)a.章伯一想,理路却也不错,便道:“依你该怎么样?难道吗?”(刘鹗《老残游记》) b.他又不愿看——老人的一家子已快死净了。(老舍《四世同堂》) 张谊生(2000:289)说:“尽管‘白’的位置可以移动,但移动以后含义就不同了,这一点同兼语句不同。前句强调的是‘自己’不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后句强调的是‘老人’不该无故牺牲、送掉性命”。其实,兼语句跟主谓短语做宾语的句子一样,都是在句法结构的制导下来表达意义和解读意义的。 概念结构意义丰富、因素繁多,容易趋于混沌和不确定;而句法结构则构造形式单纯(往往是逐层两分的层次结构)、结构关系有限(主谓、述宾、偏正等五六种),容易趋于僵硬和确定。为了保证认知的经济和资源不被浪费,概念结构和句法结构必须互动,并且通过语言的自组织来在某个临界点达到平衡。当然,在语句结构对于劳酬利害的主体(发出者)和客体(承受者)交代不明确时,可以根据大概率来猜测:“白、白白(的)”说的多半是“白给、白搭”、“无效地、徒劳地”、“付出代价却没有获得利益”。例如: (28)a.不行,反正早晚得连衣服带身体一块推进焚尸炉,那么好的衣裳不是了吗?(苏叔阳《画框》) b.谁舍得一年的辛苦被一把火?(乔良《大冰河》) c.没有这辆小汽车,生活受着多么大的限制,几乎哪里也不敢去,一天的时间倒被人力车!(老舍《东西》) 当然,上面句子中“烧、费”等失去义动词也助成了这种“白给、白搭”义的语义解释。 7.结语:语言结构的自组织性 根据Cilliers(1988)的见解,一个系统,尽管由大量的组分构成,承担着复杂而精致的任务;但是如果可以从其个体组成获得关于系统的某种完整的描述,这样的系统就是复合的。比如,“雪花、飞机、计算机、CD播放器、芒德布罗集”等是复合系统,因为它们可以被精确地加以分析。相反,一个系统,如果无法通过分析其个体组成而获得关于系统的某种完整的理解,那么这样的系统就是复杂的。比如,“细菌、蛋黄酱、大脑、语言、社会系统”等是复杂系统,因为这种系统的组成成分之间、系统与环境之间具有错综复杂的非线性关系,并且相互作用之间形成反馈回路,于是,每次都只能对其某些方面进行分析,而难以对其整体做精确的分析。复杂系统通常跟活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并且会随着时间而进化,如细菌、大脑、语言、社会系统等。并且,复杂系统的组成成分之间、系统与环境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固定不变的,而是流动着、变化着,常常是作为自组织(self-organisation,局部成分的互动造成全局模式)的结果。这会产生出新的特征,通常称作涌现性质(emergent properties)(14)。 从某种意义上说,语言结构也是一种自组织系统,具有随时间进化和不断涌现出新的成分和结构方式的特性。比如,在语言系统中,某些类型的词语根据一定的语法规则组合起来,形成某种类型的构式(construction),有时会涌现出一些新的意义(通常称为构式意义);显然,这种构式意义一般无法还原为构式的结构方式和其中的结构成分。例如: (29)a.老九,给我请假吧,我,心里乱透了。(老舍《东西》) b.我祖上传这方子时,有四句口诀:青龙丹凤,沾上就灵;黑狗白鸡,。(冯骥才《神鞭》) c.问:西红柿和什么不能一起吃? b.李峰打着哈哈说:“你耕新私人送东西,我是,那就不客气了。”(蒋子龙《燕赵悲歌》) (29)是“VP也(是)白VP”构式的例子,整个构式表示假设关系:即使VP了也(是)徒然VP、无济于事,不会有常规的作出VP所预期的效果;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欲说还休的口气。其中的“白”表示“付出代价却没有获得利益”(即“白给、白搭”),其中的VP往往是表示“劳动、付出”等意义的。(30)是“不VP白不VP”构式的例子,整个构式也表示假设关系:即使不VP也(是)徒然不VP,不会有相应的补偿或收获;涉及“VP”和“不VP”两个相反的概念域的融合(blending):1)根据“劳酬均衡原理”,获得“VP”这种享受通常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现在居然可以表面上不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获得“VP”这种享受(即“白得、白捡”),那么实际上获得“VP”这种享受是一种潜在资本或付出所带来的收益(即“不白得、不白捡”);2)同样是根据“劳酬均衡原理”,放弃这种实际上是有代价的享受(即“不VP”),理应得到相应的补偿;如果得不到补偿,那么就是“付出代价却没有获得利益”(即“白给、白搭”)。整个构式流露出一种无可置疑、理所当然的口气。其中的“白”表示一种想象性、虚拟性的“付出代价却没有获得利益”(即“白放弃权益”),其中的VP往往是表示享受、获得等意义的。 当人们把上述“不VP白不VP”和“VP也(是)白VP”两种构式联合起来时,就形成一种多义性的复合构式“不VP白不VP,VP也(是)白VP”。例如: (31)a.“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是,从早些年曾广为流传的讥讽公款吃喝的“”的民谣开始,这“白吃”就已经深入人心,现在“白吃”涵盖的范围就更大了。“吃空饷”这道“免费午餐”更成了咱们的一道风景。(网文) b.政协委员的提案不能是“”。(《科技日报》2013年3月5日,第一版) c.问:吃果冻会长胖吗? 答:不会,啥营养都没,。(网文) d.在20世纪80年代这几年的中国,对于城市的芸芸众生来说,有什么事能使人感到特别幸运?获得奖金?小额者人皆有之,早视为理所当然,再翻两个番也是。(王蒙《高原的风》)在复合构式“不VP白不VP,VP也(是)白VP”中,前一小句继承了单纯构式“不VP白不VP”的选择限制和语义解释,其中的“白”表示徒然地、无报偿地(放弃某种权益),其中的VP往往是表示享受、获得等意义的;即使是表示劳动、付出意义的,也要在构式的压制(coersion)下,解读为享受、获得意义。比如,(31b)中的“说”(上交提案)是一种政协委员所享受的参政和议政的权利。但是,后一小句则有相反的两种情况:1)继承单纯构式“VP也(是)白VP”的选择限制和语义解释,其中的“白”表示“付出劳动却没有获得效果”(即“白给、白搭”),其中的VP往往是表示劳动、付出等意义的。比如,(31b)说的是政协委员每一次会议都上交提案,但是相关部门以“这事不归我管”为由,相互推诿和“踢皮球”,使一个个很好的提案都无疾而终。这样,前后两个小句的意义几乎是相反的,因此可以用表示转折关系的“但是”等连词来连接:前件说“弃之可惜”,后件说“食之无味”,整个构式表示一种无可奈何、无所适从的口气,通常是一种自我解嘲的牢骚话。2)后一小句跟单纯构式“VP也(是)白VP”的选择限制和语义解释不同,其中的“白”表示“获得VP这种享受或权益而不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即‘白得、白捡’)”,其中的VP往往是表示享受、获得等意义的,比如(31a)中的“吃”(公款吃喝、吃空饷)。这样,前后两个小句的意义是相承相证的,因此可以用表示解释关系的“也就是说”等词语来连接:前件从反面说“弃之划不来”,后件从正面说“食之占便宜”,整个构式表示一种讥笑、讽刺、批判的口气,通常用于批判某些见怪不怪的社会不公正现象。更加巧妙的是,有的语句实例可以兼具复合构式“不VP白不VP,VP也(是)白VP”的两种语义解释。比如,(31c)的意思是:因为果冻没有什么营养,吃果冻不会使人长胖;所以,不吃果冻就徒然地放弃了过嘴瘾和解馋的机会。1)但是,吃了呢也徒然地没有什么营养效果(不值得庆幸!);或者2)也就是说,吃了呢也不用付出长胖这种代价(不必担心!)。(31d)的意思是:因为奖金是一种人人有份的大锅饭,并且数额很小,翻两番也没有多少,所以,不要奖金就徒然地放弃了人皆有之的这份利益。1)但是,要了呢也徒然地没有太大的效果(纠结啊!);或者2)也就是说,要了呢也不用付出额外的代价(虽然无大补益,但是心安理得!)。 复合构式“不VP白不VP,VP也(是)白VP”还有几种变异和衍生形式。例如: (32a)后一小句变成否定形式“VP也不白VP”,这是对构式“VP也(是)白VP”的否定;意思是:VP了并非徒然VP、无济于事,而是有常规的作出VP所预期的效果;流露出一种淘气、俏皮的口气。(32b)在复合构式“不VP白不VP,VP也(是)白VP”后面,又增加了一个反问形式的小句“白VP谁不VP”;这里的第二个小句“VP也(是)白VP”一定是对第一个小句的同义性申述解释,第三个小句强调不付出代价而获得利益现象的普遍性和“白得、白捡”者心安理得的心态。(32c)是省略了第二个小句,并且把第三个小句中具体动词改成助动词“会”;构式意义则基本相似。(32d)在复合构式“不VP白不VP,VP也(是)白VP”后面,又增加了一个反问形式的小句“白VP谁还VP”;这里的第二个小句“VP也(是)白VP”一定是对第一个小句的反义性转折,第三个小句顺着第二个小句强调:既然VP也(是)白搭,那么就没有人去VP了;流露出一种从无可奈何、到绝望无助的口气。(32e)则相反,在复合构式“不VP白不VP,VP也(是)白VP”后面,又增加了两个小句“白VP也要VP,但愿不白VP”;这里的第二个小句“VP也(是)白VP”一定是对第一个小句的反义性转折,第三个小句逆着第二个小句强调:即使是徒然地VP,也要去努力VP;然后,第四小句则留下一个光明的尾巴:希望不会是徒然地VP;流露出一种从无可奈何、到尚存一线希望的口气。 从上文的讨论可以看出,包含“白、白白(的)”的构式或复合构式的一个突出的特点是:整个构式的意义大于各组成部分之和。这种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现象,可以归结为构式中组成成分的非线性关系。一般地说,线性(linearity)指量与量之间按比例、成直线的关系,在空间和时间上代表规则和光滑的运动;而非线性(non-linearity)则指不按比例、不成直线的关系,代表不规则的运动和突变。如问:两个眼睛的视敏度是一个眼睛的几倍?很容易想到的是两倍,可实际是6-10倍!这就是非线性:1+1不等于2。对于方程组,线性与非线性的区别在于其中的变量是否为一次幂。若其中任一变量都为一次幂则为线性方程,如:y=2x+6。这种方程的图形为一直线,所以称为线性方程。若其中至少有一个变量在一次以上则为非线性方程,如:+y+z=12,就为非线性方程。比如平方关系、对数关系、指数关系、三角函数关系等。求解这类方程往往很难得到精确解,经常需要求近似解。如果说线性关系是互不相干的独立关系,那么非线性则是相互作用的互动关系。正是这种相互作用,使得整体不再是简单地等于部分之和,而可能出现不同于“线性叠加”的增益或亏损。比如,激光的生成就是非线性的。当外加电压较小时,激光器犹如普通电灯,光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当外加电压达到某一定值时,会突然出现一种全新现象:受激原子好像听到“向右看齐”的命令,发射出相位和方向都一致的单色光,就是激光(15)。语言系统中的非线性问题还是一个处女地,等着我们去发掘和耕耘。 当然,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是:包含“白、白白(的)”的构式或复合构式,在概念结构、论元结构、句法结构和语句构式等多个层面上,都具有比较良好的结构型式,这为人脑基于模式识别的信息加工方式提供了结构基础。根据Kurzweil(2012)的观点:神经科学的最近进展显示,产生我们人类高级思维的新皮层(neocortex)是按照一种虽然相对直接、但是复杂微妙的模式识别的方式(pattern recognition scheme)来运作的。这种模式识别的方式在本质上是层级性的(hierarchical),这样许多表征输入的离散的物体(来自周围环境)的低级模式联合起来,触发表征在本质上更加抽象的一般范畴的高级模式。这种层级结构是天生的(innate),但是特定的范畴和元范畴是通过学习而填进去的。另外,信息流动的方向并不只是自底向上(from the bottom up),而且还可以自顶向下(from the top down);这样,激活高阶的模式可以触发低阶的模式,在不同层级之间就有反馈。这种看待大脑运作的方式的理论叫心智的模式识别理论(the Pattern Recognition Theory of the Mind or PRTM)(5、6、7、34-74、172)(16)。对于语言产生和理解来说,可以这样来设想:概念结构、论元结构、句法结构和语句构式等多层面的结构型式,相当于各种不同层次的模式;在特定的语境中,人们借助于这些模式来进行预期和规划,以较小的认知代价来生成和理解话语。 ①关于复合系统和复杂系统的区别,结语部分有具体讨论;参看Cilliers(1988)中译本的前言第2页,正文第4-6页。 ②这里所说的认识结构,大致相当于Sweetser(1990)的epistemic level和Traugott(1982)的expressive meanings。 ③下面凡是有出处的例子,除非特别说明,其他均转引自张谊生(2000:235-296)。 ④参看吕叔湘(2009/1980:58)。 ⑤参看吕叔湘(2009/1980:58)。 ⑥逻辑学上对于预设的一般定义是:如果p推演q,并且~P也推演q;那么q是p的预设。直观地说,预设q是使命题p为真的真值条件。详见Allwood(1977:149-153),中译本第175-178页。参看Leech(1981:74),中译本第106页;详见Levinson(1983:167-225)。 ⑦关于语用预设,参看Levinson(1983:177)。 ⑧详见Horn(1985)。他认为,外部否定这种取消预设的有标记的否定形式,不能用作用于命题上的真值条件或语义算子来处理;而应该看作是一种反对(object)先前的话语的手段,反对的理由可以是先前的话语在规约或会话涵义、形态、风格或语域、语音实现形式上的不恰当性。据此,Horn(1985)把外部否定看作是一种元语言的否定(metalinguistic negation),因为它是对先前的话语的引述性否定;同时,外部否定是一种语用否定,它否定的是先前的话语在表达方式上的合适性,而不是否定句子的真值条件。 ⑨以上说明和举例,参考《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第4版)第8页,商务印书馆,2008年。 ⑩参看Ziman(2000),中译本第40页。 (11)张谊生(2000)指出,他这部著作之前的文献都认定“白白”只能表示无效地、徒劳地,不能表示无代价地、无报偿地;其实“白白”也可以表示无代价地、无报偿地(第278、279页)。该书还指出,近代汉语中的预设否定副词“空、徒、虚、枉、浪、漫、唐、干、瞎”只能否定效益的获得,不能否定代价的付出;只有“白、坐、素”可以双向否定(第238页)。 (12)非现实用法指否定、疑问、可能、愿望、将来、假设等不陈述实际发生的事态的语句。 (13)承蒙张谊生学长向我指出这个例子。 (14)参看Cilliers(1988)中译本的前言第2页,正文4-6页。 (15)参考百度百科等网上资料。 (16)这里主要根据Thibeault(2012:3)进行译述。如需引用,务请核对原文。标签:副词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