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亚”与妇女历史地位的再思考_美狄亚论文

“美狄亚”与妇女历史地位的再思考_美狄亚论文

《美狄亚》与女性历史地位的再思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地位论文,女性论文,历史论文,美狄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悲剧,在人类文明史的每一时期都留下了它深深的足迹。自古以来,悲剧就时刻萦绕着人类的灵魂。我们致力于悲剧的研究,是因为感到需要对自身及身处的世界有更深刻的了解。

古希腊人恰对人类的悲剧有着敏锐的感受力。希腊悲剧中充满了对人类及其命运的探索。悲剧冲突从现象上看似乎是个人之间的偶然事件,其实个人正代表着一定历史时期的某种社会力量,因此,悲剧实际上是人类对自身文明发展中已发生、正在发生及将要发生的变化所作出的最直观的表述。而我们今天的工作则是透过悲剧诗人隐喻、象征、直观的表述方式揭示其深含的内在文明发展线索。

本文力图通过对古希腊著名悲剧作家欧里庇德斯的名剧《美狄亚》(注:该剧取材于伊阿宋盗取金羊毛的故事:美狄亚由于神的意志,迷恋上了前来取金羊毛的伊阿宋,竟杀弟叛父,助伊阿宋取得金羊毛;又帮他报了父仇,两人来到科林斯定居,并有了一对儿子。但在剧情开始时,伊阿宋为贪图权势,决定抛弃美狄亚,与科林斯公主结婚,国王又下令驱逐美狄亚。她悲愤交加,决定报复。不仅毒死了科林斯的公主与国王,又亲手杀死自己的两个孩子以惩罚负心的丈夫,使其断后。最后,美狄亚乘龙车逃往雅典。)的重新分析,将文明初期女性的生存状态、行为模式与思维导向作为一种文明形态的表现加以研究,由此对女性的历史地位进行再思索。之所以采用文明史的方法来研究女性问题,是想从另一条线索,即以女性为中心的文明形态和以男性占统治地位的文明形态在西方文明史中互动的线索,为女性问题作一种文明史的描述。而选择美狄亚这一形象可对西方文明史进行一种历史性的回顾,从而从西方文明的源头揭示女性历史地位的失落。

一、被斩断的亲情

面对眼前汹涌的海涛,后有急急赶来的追兵,美狄亚——这个爱情至上的女子毅然手刃亲兄弟阿普叙托斯,并将其砍成碎块,抛入海中,趁其父埃厄忒斯忙于收捡尺首之机,与她所倾心的人——伊阿宋逃离了她的故乡科尔喀斯。这即是古希腊著名悲剧诗人欧氏的名剧《美狄亚》中男女主人翁避难科林斯城邦的背景交待。

美狄亚的故乡、黑海东岸的科尔喀斯,对于希腊人来说是蛮夷之地,而这正代表了她思想、行为源出的文明形态。异邦—文明,这一隐喻所提取的象征性素材,为我们在故事情节之外寻求更广泛的意义、为美狄亚的行为挖掘一种深层次的文明依据提供了思路。

在那里,男权—父权并未统辖一切,女子仍拥有一定的地位与权利,没有被完全排除于社会生活之外。美狄亚不仅是国王的女儿、科尔喀斯的公主,还是月神赫卡忒(Hekate)神庙的女祭司、精通法术的女巫,被人们公认为是富有智慧且敢作敢为的女子。这一切表明:虽然以女性为中心的社会已不复存在,但由于文化的滞后性,在那里,旧有的——即以女性为主导的文明形态并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而被以男性占统治地位的父权制所取代。

正是拥有这样的文明背景,当美狄亚面临被放逐的命运,不由自主想起了被她抛弃的祖国时,悲哀道:

我没有母亲、弟兄、亲戚,不能逃出这灾难……(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258行。)

请注意:在此,美狄亚并未提及身为国王的“父亲”,而是呼唤“母亲”,因为“母亲”的形象正是她所处的那种文明中的精神支柱和力量源泉。

美狄亚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毅然抛弃故乡,杀弟叛父。当她离开故乡,随伊阿宋来到科林斯,遂成为一个失去庇荫的漂泊者,一个没有家园的人,她不可能再返回原来的文明,又无法真正完全进入伊阿宋所代表的那种新的文明之中。

当她被伊阿宋抛弃,作为一个非希腊的女子,得不到任何社会力量的帮助,又无法回到已结下仇怨的故乡时,美狄亚的境况就绝非单纯是处于同一文明背景中女性社会地位低下的表现了,而是她所属的那种古老文明被另一种新的文明所取代、发生碰撞时的社会状况的反映。悲剧的冲突归根结底是现实生活中矛盾冲突的集中概括,是某种已丧失或正在丧失效力的原则与现存社会秩序冲突的反映。美狄亚最终的复仇无疑有着极其重要的社会意义,因为没有“被弃”,也就没有“复仇”,“被弃”是美狄亚命运的转折点,也是杀子的直接导火线。因此,在夫权与政权的双重压迫下,美狄亚的反抗就超出了个人复仇的狭隘范围,而代表着即将退出历史主导地位的女性对取而代之的男性社会所作的抗击。

剧中,保姆替女主人悲叹道:

在痛苦的打击下,她这个可怜的人才认清了,失去祖国意味着什么。(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34-35行。)

从这个意义上看,美狄亚的悲剧就不仅仅是一出个人悲剧、家庭悲剧,也是一出文明转型期所带来的文明悲剧。因为女性存在的方式就是一种文明形态的表现。

二、杀夫与杀子

古往今来,弃妇的复仇多是杀死负心郎及其情人,或以自杀的方式达到悲剧的高潮,而美狄亚却采取了一种更为惨烈的方式:杀子惩夫!美狄亚这种复仇的方式历来多遭人的非议。在此,我们不想简单地给予“是”或“非”的评价,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伦理问题,(注:人道主义是欧洲文艺复兴以后才提出的一个概念,今天西方学者已对它所造成的种种假象加以批判。故我们也不能仅仅用伦理的眼光看待希腊的悲剧,简单地加以道德的评说。)而是一个关乎文明的问题,是一个关系到文明存在的内涵问题。

美狄亚的故事是从阿耳戈船英雄盗取金羊毛的传说发展而来的,但悲剧却反映了欧里庇德斯时代的社会风貌。悲剧发生在美狄亚和伊阿宋避难的科林斯城邦,当时文明发展的一般状况是:城邦出现并得以稳固,氏族社会的残余被逐步肃清;以父系为主的血缘继承关系确立,在当时人们的观念中,“真正的生育者被认为是父亲,母亲则被认为只是父亲的种子的培育者和保护者。”(注:谢·伊·拉茨格:《对欧里庇德斯的〈美狄亚〉进行历史—文学分析的尝试》,载《古希腊三大悲剧家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424页。)由此,婚姻形式发生了从以女性为主的到以男性为主的根本转型,婚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生产强健而有用的国民,为国家在危急时尽力、为父亲在年老时尽孝。希腊的家庭,可以说是一个十足的男性系统的组织。男人享有多种特权,如在婚姻生活中,男子重婚并非被认为是不道德的事情,尤其当前妻是一个被俘虏的女子或野蛮的非希腊女子时。请看由科林斯妇女组成的歌队是怎样劝慰美狄亚的:

即使你丈夫爱上了一个新人,——这不过是件很平常的事,——你也不必去招惹他。(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157行。)

可见,当时的人们对此种事情是不以为然、不以为怪的。而娶妾与有外遇更是常有的事,希腊大演说家曾当众宣说:一个男子,除了妻子外,至少需要两个情妇。(注:迪金森:《希腊人生观》,转引自柳无忌:《西洋语文学研究》,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5年版,167页。)

而女子则没有择夫的自由,除非她与男子私奔,但这是极少见的。只有在仍存在上古生活方式的异邦,妇女还保有一定的威望,而恰恰是在那些政治制度较进步的希腊城邦里——其中包括雅典,妇女的处境很糟糕。她们的生活被局限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地位低微,如奴隶一样没有公民权,只在家中看守着,操持琐屑的家务。且根据希腊各邦的法律,与异国女子结婚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可轻易解除。

正因为这种男女的不平等是当时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伊阿宋才可能肆无忌惮地破坏盟誓,遗弃妻子,另觅新欢,而不受社会力量的约束和制裁。

由于男性主导地位的确立,是通过父与子清晰的血缘关系来明确的。故在古希腊的家庭中,除了夫妻这一对关系外,还有一对似乎更为重要的关系:即父母与子女的关系,除了自然的亲情外,更主要的是出于一种将自己的名誉、财产乃至生命在后代中延续下去的思想,而父权观念的牢固,使这一关系就主要涉及到男子。美狄亚正是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当歌队长问她:

夫人啊,你竟忍心把你的孩儿杀死吗?(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817行。)

美狄亚答道:

因为这样一来,我更好使我丈夫的心痛如刀割。(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818行。)

而当美狄亚偶遇求子归来的埃勾斯时,(注:雅典人埃勾斯在剧中的出现具有结构性的意义。他因没有男性后代,去求取德尔菲的神谕,在得到莫名其妙的回答后,想去请教聪明的庇透斯,顺路来到科林斯,与美狄亚相遇。美狄亚给了他充满希望的建议,同时请求他给自己一个避难所。(见《美狄亚》,709-755行)。)不仅保证她有了避难所,且使她更清楚地认识到子对父的意义,同时也向她揭示了通过杀害儿子而给予丈夫巨大打击的可能性,于是,更加坚定了她心中复仇的念头。这样,美狄亚杀子断后的行为在人类学的意义上就具有了砸断血缘的枷锁,不再充当生命的根的深层含义,其矛头直指整个男性社会。

美狄亚最后终于手刃亲生儿子,使“她完全自觉地走向新的、前所未有的犯罪。”(注:谢·伊·拉茨格:《对欧里庇德斯的〈美狄亚〉进行历史—文学分析的尝试》,载《古希腊三大悲剧家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425页。)这表明她已深刻认识到血缘关系对于男性社会的重要。美狄亚不杀夫,是因为对夫有更深的仇恨。如果只杀死丈夫及其情人的话,她的复仇就会是不完全的,而只有杀子才能使负心的丈夫受到致命的一击。请看悲剧的结尾:

伊阿宋:“女人呀,你竟自这样害了我!……这样害了我,使我变成了一个无子的人!”(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1380行。)

美狄亚:“这样才能够伤你的心!”(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1396行。)由此,美狄亚借着对伊阿宋的疯狂报复而对“他的”那个社会进行了强烈的报复。这种悲剧的意义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家庭的悲剧、命运悲剧的范围,这种复仇的方式,所展示的是文明形态的对抗,是一种文明对另一种文明的斗争(我们可以估且将这两种文明概括为女性文明与男性文明)。

三、慈爱与嫉恨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如果美狄亚仅仅是母亲,即使只出于本能,她也爱自己的孩子,母性的柔情在召唤她,她不会用孩子的血来为自己复仇;但作为弃妇,她又加倍地恨“他的”儿子,这表明当时妇女已无可奈何地承认了父权在社会中所占的主导地位。母亲和弃妇的激情在美狄亚心中不停地斗争,剧中对美狄亚杀死亲生儿子前反复激烈的内心斗争有着十分精彩的描写。当孩子们用纯洁无邪的眼睛看着他们的母亲时,美狄亚叹道:

哎呀!我怎样办呢?……我如今看见他们这明亮的眼睛,我的心就软了!我决不能够!我得打消我先前的计划,我得把我的孩儿带出去。(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1048行。)

继而,她好象突然醒悟过来,又鼓励自己:

——我到底是怎么的?难道我想饶了我的仇人,反招受他们的嘲笑吗?我得勇敢一些!(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1051行。)

但也许才几秒钟后,她又自语道:

哎呀呀,我的心呀,快不要这样作!可怜的人呀,你放了孩子,饶了他们吧!(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1053行。)

她就这样反复斗争着,几次母爱战胜了复仇之心,软化了;但又几次坚强起来。最后痛下决心,决不能给罪恶的人留下后路。

从悲剧的结尾处,我们看到:美狄亚在毒杀科林斯公主及国王后,完全有可能带着两个孩子乘龙车逃离,而不必杀子,但这对她来说是不够的,因为使她不幸的罪魁祸首还没有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对她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她怀着一种绝望而又清醒的决心走向自己的亲生骨肉:

啊,我这不幸的手呀,快拿起、拿起宝剑,到你生涯的痛苦的起点上去,不要畏缩,不要想念你的孩子多么可爱,不要相信你怎样生了他们,在这短促的一日之间暂且把他们忘掉,到后来再哀悼他们吧。他们虽是你杀的,你到底也心疼他们!——啊,我真是个苦命的女人!(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1245-1250行。)

这种超乎常态的“爱”与“恨”正是美狄亚性格中最鲜明的特征。爱与恨是人类情感的两极,既互相排斥、又相互依存。一个人的爱憎不仅仅是主观情感的反映,也常常是社会现实的折射。

为使伊阿宋绝嗣断代,永远痛苦,美狄亚做下这骇人听闻的事。而杀子的结果,又使她感受到双倍的痛苦和不幸,即在惩罚丈夫的同时,也毁灭了自己的幸福。黑格尔说:“由于忘我,爱情的主体不是为自己而生存和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操心,而是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自己存在的根源,同时也只有在另一个人身上才能完全享受自己。”(注:黑格尔:《美学》第2卷,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327页。)美狄亚正是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根源”,才主持了这一场血的祭礼。这种极端的复仇手段,更反衬出女性地位失落的极度悲哀。

不同的思维样式与不同的社会类型相符合。从美狄亚复仇的这一思维方式,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已失落的文明——即她所代表的以女性为中心的文明。女性解释世界方式的失落,正是女性地位失落的表现,是整个文明发生转型时的一种失落。当女性文明衰落后,女性的任何强力抗争,带给她们的都是双重的打击和失败。

四、人性的关怀

欧里庇德斯在《美狄亚》中所涉及的女性问题,是以往的悲剧诗人所不曾涉及的。作为“一个最近代的古代作家”,(注:柳无忌:《西洋文学研究》,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5年版,69页。)他虽没有发表任何关于女性问题的宏篇大论,但他以一个诗人的情怀,深切地同情她们的悲哀、理解她们的痛苦,并借美狄亚之口留下了数千年来女性对男子的不平之声:

在一切有理智、有灵性的生物当中,我们女人算是最不幸的。(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230行。)

如果说美狄亚是世界文学史上最早反抗的女性形象,那么欧里庇德斯则是在希腊戏剧中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第一个发现女人、同情女人遭遇的悲剧诗人,他也第一个揭示了从以美狄亚为代表的女性身上爆发出的一种强烈的自我求证意识。(注:人类的自我求证意识,即指人类与生俱来,并在与自然、社会的斗争中得以发展的那种自觉、强烈的要求并努力证实、创造自我的欲望和能量。参见《外国文学研究》1989年第1期,孙丽:《希腊悲剧“自我求证”意识及其超时空效应》。)这种意识在剧中是通过美狄亚特殊的爱与恨在情感世界中以猛烈的复仇方式展现出来的。

欧里庇德斯通过美狄亚的复仇对那种为权力、地位和财产而公然背信弃义的行为进行了批判,同时又痛惜地表述了人类心灵对人伦情感斩不断理还乱的复杂留恋。他成功地将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展现在读者和观众面前,使我们对美狄亚心中强烈的痛苦与极度的矛盾能有所理解。诗人还通过歌队的合唱表明了对美狄亚的同情和理解。

歌队:可怜的人呀,你没有娘家作为避难的港湾;……(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444行。)

……

歌队长:美狄亚,我会替你保守秘密,因为你向丈夫报复很有理由。(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265-266行。)

对伊阿宋则是作为对立的形象和美狄亚痛苦的制造者来描写的。剧中的伊阿宋已从一个阿耳戈船英雄变成了一个庸俗的利己主义者,但他的忘情负义,却有别于那种以猎取姿色、玩弄女性、满足情欲为目的的喜新厌旧,是为了所谓的前程、名利与地位着想。当遭到美狄亚的谴责时,伊阿宋还“理直气壮”、煞有介事地为他那种追求实际利益而引起的背叛行为诡辩:

自我从伊俄尔科斯带着这许多无法应付的灾难来到这里,除了娶国王的女儿外,我,一个流亡的人,还能够发现什么比这个更为有益的办法呢?……最要紧是我们得生活得象个样子,不至于太穷困。(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525行。)

他甚至认为自己有恩于美狄亚,说正是他将美狄亚从蛮夷之地带到了文明的希腊,使她脱离野蛮,并有了享受法律的可能性:

可是你因为救了我,你所得到的利益反比你赐给我的恩惠大得多。(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536行。)

前面我们已经指出,当时的希腊社会,妇女地位低下,法律更不适用于作为异邦女子的美狄亚,因此,伊阿宋的话听起来无疑于无情的讽刺。

伊阿宋的自私与渺小在悲剧的最后一部分中再次表现出来:当他看到他的新娘和科林斯国王被美狄亚毒杀身亡后,便匆匆赶往美狄亚的住处,不是因为死亡使他对自己的背叛行为有所醒悟,赶去拯救美狄亚母子,而只是“保存世系的感情在他身上充分地起作用”。(注:谢·伊·拉茨格:《对欧里庇德斯的〈美狄亚〉进行历史—文学分析的尝试》,载《古希腊三大悲剧家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431,424页。)

伊阿宋:可是我对她的关怀远不及我的孩子们。……我乃是来救我孩儿的性命的……(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1301行。)

诗人的评价表面上是对两个人的,实际上是对两种文明的评判。由于男女感受世界的方式不同,男性文明的内涵也就与女性文明的内涵不尽相同。当男子将权力、财富、地位等从人的本质需求中分离出来,将其作为生活的最高价值标准,而将婚姻当作谋取地位、财富的手段时,就带来了古朴道德伦理观念的沉沦、家庭的不稳固、社会的动荡,女子们惊呼:

盟誓的美德已经消失,全希腊再不见信义的踪迹,她已经飞回天上去了。(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442-443行。)

而诗人的思维方式与女性的思维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相通的,即都是一种极富情感,充满人性关怀的思维方式。于是,诗人和美狄亚共同奏响了这曲女性文明的哀歌:

如今那神圣的河水向上逆流,一切秩序和宇宙都颠倒了:男子汉的心多么奸诈,那当着天发出的盟誓也靠不住了!……(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415-417行。)

同时又用希望自我安慰:

从今后诗人会使我们女人的生命有光彩,我们获得这种光荣,就再也不会受人诽谤了。(注:欧里庇德斯:《美狄亚》,418-420行。)

五、文明的寄托

通过以上多维的分析角度,我们认为《美狄亚》并非是一部单纯的家庭悲剧或命运悲剧,更是一部文明的悲剧:它即是社会转型时期女性文明衰落的悲剧,也是人类情感失落的悲剧,同时还是抗争的女人的悲剧。

剧中美狄亚的“爱夫与恨夫”是她追求和实现自我求证的根本动因,由此也牵动了各种社会因素,使美狄亚的悲剧成为一幕表现文明冲突的大悲剧。悲剧通过表现美狄亚处在无国、无土、无君、无权、无势的绝境中的抗争,向我们昭示了:一种性别对异性的统治总会对统治者与受害者双方带来高度破坏性的影响。纵观人类文明史,有一种统治关系似乎超越了任何阶级、民族或国家的限制——这就是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关系。而女性文明衰落后,以女性为主体的文明和以男性为主体的文明之间的对抗并未由此平息,因为人性的一切也就是文明的一切。“悲剧是以它向我们提出的挑战而结束的。”(注:伊迪丝·汉密尔顿:《希腊方式—通向西方文明的源流》,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201页。)面对《美狄亚》所提出的挑战,展望悲剧解决的道路:是以两性分立来对抗男权主义,号召妇女以女权主义抗争的强行方式进入男性的社会呢?还是简单套用生物进化论“强者生存”的理论模式承认现状呢?

我们认为,从女权主义的立场出发,难免会带有些许有失偏颇的感情色彩,而从生物进化论的角度分析,则容易掉入弱肉强食的陈旧圈子里。那么,人类的两性如何才能如海德格尔所说:诗意般地居留在地球上呢?

我们认为,由于女性和男性对各自缺乏清醒深入的认识,两性之间不断发生的误解和冲突,实际上是以各自对自身的误解互为基础的。因此,只有从人的解放这个基点理解女性解放,只有真正将人类视为一种整体存在,只有认识到对人类任何部分的伤害就是对全体的伤害时,才能在两性间建立起平等的伙伴关系。

如将人类比作一只奋飞的青鸟,女性与男性就如同鸟的两翼,只有这两支翅膀健全和强壮,鸟儿才能均衡发展,展翅高飞。如一方的强壮以另一方的衰竭为前提,一方的解放以另一方的受压迫为标志,这样的文明就必然是畸形的、不健全的文明。逐渐觉醒的理性向整个人类发出“认识你自己”的呼唤!而当今时代是一个全球性的世纪转换时期,因为即将迎来的21世纪,不仅仅是一个世纪的结束,还是另一个千年期的开始。人类现在正进入一个群体生活的新阶段,如同一个人经历了童年期、青春期,现在正站在成年期的门槛上。世界新文明的建设无疑是一项集体的事业,只有以男女共同的力量才能促使人类文明的腾飞。我们的目标将是一种阴阳相辅、刚柔相济的人类新文明的建立,未来的人类大同,必然是男女和谐相处,共同参予的一项伟大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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