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之书”中的假与假辨析--石涛作品真实性研究之七--历代石涛作品真实性研究之七_张大千论文

《野色》册辨伪——存世石涛款作品真伪考系列之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真伪论文,作品论文,系列之论文,野色论文,册辨伪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有题名石涛的《野色》山水花果册①,这件作品是沙可乐基金会(The Sackler Fund)于一九七二年捐赠的,是受到收藏界和学界重视的一件作品,常有人将其当作石涛晚年创作的范本。但这件作品非石涛所作,从种种因素判断,当出于张大千之手,是张大千仿作石涛的上乘作品,是一件隐藏极深的伪品。本文是对此作的初步研究,希望得到学界的指教。

       一 《野色》山水花果册的基本情况

       《野色》山水花果册,纸本,共十二开,每开纵二十七点六厘米,横二十一点五厘米,其中山水七页,蔬果两页,花卉两页,墨竹一页。第四开《画竹》和第九开《湖雁》为墨笔,其余十开着色。

       此册本为张大千收藏,前有张大千题签:“苦瓜上人山水花蔬册,大风堂供养。”上钤张大千“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朱)、“别时容易”(朱)、“大千居士供养百石之一”(朱)、“张爰印”(白)、“大千”(朱)、“张爰之印”(白)、“敌国之富”(朱)、“张爰私印”(白)、“大千居士”(朱)、“大风堂主渐江髡残雪个苦瓜墨缘”(朱)、“球图宝骨肉情”(白)等鉴藏印。另有“剑泉珍赏”(朱文方印)、“景氏珍藏”(朱文方印)两枚鉴藏印。

       这套册页是一个散册,没有统一的主题。从类别上看,分别有山水、花卉和蔬果。从表达方式上看,有着色,又有水墨。从题跋内容看,诗、文、赋皆有,或引李白、杜甫的诗为画,或为自作诗。这与石涛通常在同一主题下所画册页不同②。

       第一开③《月夜雁迹》(Moonlit Geese)④,夜色朦胧中,湖边楼阁矗立,几人台上远望,湖中大雁高飞,远山隐约在目。右上隶书题诗:“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款以带有隶意的楷书写:“李白与夏十二登岳阳楼。石道人偶写之。”钤“释元济印”白文方印。

       第二开《芋头》(Taro-root),设色画芋头几个,下有绿叶铺垫。上以纤秀细笔正书题写九行:“昔王安节赠予有词云铜钵分泉,土炉煨芋。信知予者也,却可笑野人今年馋,几个大芋子,一时煨不熟,都带生吃。君试道腹中火候存几分?清湘石道者济。”下钤“苦瓜”(白)、“半个汉”(朱)二印,题识起首处有“游戏”一印。王概(一六四五—一七○七),字安节,浙江秀水(今嘉兴)人,久居金陵,石涛在金陵时与其有交往。《石公种松图》上有其题跋。芋头为禅门常食之物,石涛多画之。

       第三开《夹岸桃花》(Riverbank of Peach Blossoms),右侧由上往下题云:“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李青莲鹦鹉洲句。清湘老人济时亦拈出引兴。”钤“前有龙眠济”白文印。设色鲜丽明亮,确有“锦浪生”的特点,汀渚中画丛树江花,远方以淡青染出绵延山体,中部空阔,此画气氛好。

      

       清 石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月夜雁迹 21.5cm×27.6cm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清 石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芋头

       第四开《画竹》(On Painting Bamboo),水墨画一枝竹,从左侧上部伸出。裹以藤蔓,缀以杂花。画面所占分量很小,而大部为行书题识:“败叶疏枝贵写生,高高下下若惟情。只须对竹十年饮,笔倒根丛自有声。瞎尊者石涛。”钤“清湘石涛”白文印。石涛是画竹高手,往往一笔下去,浓淡疏密与之,真有高呼与可之气势。此画与石涛水平不符,真可谓“败叶疏枝”。“若惟情”,当为“若为情”,“惟”为误植。

      

       清 石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画竹

      

       清 石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夹岸桃花

       第五开《观鸟》(Bird Watching),画几棵疏树,一老者立树下,远望而略有所思。以橙黄点树,鲜嫩刺目。左侧以行书题云:“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多因此老后身,未识难字过也未?”有“清湘老人”朱文椭圆印。题跋出自杜甫《漫成二首》之一:“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读书难字过,对酒满壶频。”

       第六开《窗前桃花》(Peach Blossoms at the Windows),右侧画一枝桃花由上伸展而下。四朵桃花鲜艳夺目。行书题云:“春风细雨到山窗,却写桃花似艳妆。自笑老来闲不得,也须拈弄过时光。苦瓜。”钤“清湘老人”(朱)、“瞎尊者”(朱)二印。这首七绝为石涛自作诗,在多作中出现。

       第七开《荒村野舍》(Wildness Cottage),构图繁密,群山葱茏,山间茅舍中一人临窗读书。左上以正书题:“竹光围野色,舍影漾江流。石涛。”钤“前有龙眠济”白文印。题诗出自杜甫《屏迹》诗之二:“晚起家何事,无营地转幽。竹光团野色,舍影漾江流。”

       第八开《紫瓜》(Eggplants),画一束茄子,紫色鲜艳。行书题云:“紫瓜紫瓜风味偏,惟你道,费几多盐酱,老夫今日听差,拈来当栗棘蓬生生吞却,别长根芽。”款“石涛写枝下”。钤“赞之十世孙阿长”朱文长方印。

       第九开《湖雁》(Lakeside Geese),水墨画萧疏林木,一老者过小桥。湖中有高飞的大雁。题:“湖雁双双起,人来故北征。枝下济。”钤“清湘老人”朱文椭圆印。题诗出自杜甫《宿青草湖》:“洞庭犹在目,青草续为名。宿桨依农事,邮签报水程。寒冰争倚薄,云月递微明。湖雁双双起,人来故北征。”

       第十开《青山碍云》(Mountain Blocked Clouds),此图用色大胆,艳而不俗。近画老松,中部往上则是云烟缥渺的群山。题云:“喜无多屋宇,幸有碍云山。语亦别,画亦生,意外有意,绝无画气。石道人济。”钤“老涛”(白)、“粤山”(白)二印。题诗来自杜甫《茅堂检校收稻》二首之一:“香稻三秋末,平田百顷间。喜无多屋宇,幸有碍云山。”

       第十一开《映日孤村》(Pavilion Reflections at Sunest),此画境界高远,一老者携筇过桥,莲塘边的村居,荡漾在老树之下。题云:“水静楼阴直,山昏塞日斜。石道人。”钤“瞎尊者”白文印。题诗来自杜甫《遣怀》:“水静楼阴直,山昏塞日斜。夜来归鸟尽,啼杀后栖鸦。”

       第十二开《兰石》(Orchid and Rock),画一拳石,几片兰。楷书题云:“石神凿,苔天落,言清幽,倍轩豁。伊何年之开径,而霏敷以芳馨兮,纷含香而吐萼,或名祖而名国兮,翩淡静以绰约。言采折以赠贻兮,非君子其谁托。聊延伫以舒怀兮,抚檐楹而命酌。清湘石涛济大涤堂下。”钤“赞之十世孙阿长”朱文长方印。

      

       清 石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窗前桃花

      

       清 石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观鸟

       这套册页,康熙以来画史上并无著录,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之前尚不为人知。一九七二年,沙可乐基金会将此册捐赠给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一九七三年,方闻、傅申、王妙莲合著《野色》⑤详细介绍此册,此册始广为人知。同年,王妙莲、傅申合著《鉴赏研究:沙可乐氏藏画研究》涉及此作真伪讨论,以为石涛真迹。一九八二年,铃木敬将其编入《中国绘画总合图录》(东京大学出版会)第一卷,编号A1-086,是此书录入的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石涛唯一作品。一九八三年,班宗华在《桃花春:中国绘画中的园林和花卉》⑥一书中介绍此册。一九八四年,中国台北历史博物馆出版之《八大石涛书画集》(The Paintin and Dalligraphy of Pa-Ta and Shih-Tao)第二一八至二二九页影印此册。在中国大陆,一九九九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海外中国名画精选(清代)》影印了其中八开。二○一○年,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石涛书画遗珍》影印此册全部,这也是大陆出版物第一次全面反映此册之面貌。

       这套册页内容庞杂,无年款。方闻、傅申、汪世清等认为此册作于一六九七到一七○○年间⑦。册中第十二开《兰石图》款为“清湘石涛济大涤堂下”,说明此册为大涤堂建成后的作品,在一六九七年后。印章中的“半个汉”、“赞之十世孙阿长”印也是晚年所使用的。若是石涛所作,此册应是他晚年定居扬州期间的作品。此册应为一个整体,并非装裱者集中不同图册中的散页合装而成,其纸张、笔墨情况,应属同一册本。

       王妙莲、傅申确定此作为石涛所作⑧,并说此册“展示了石涛对多种题材和风格控制的能力,令人印象深刻”。方闻、傅申、王妙莲等人在《野色》序中说:“这套册页书画风格接近石涛真迹特点,书法清晰地显现出一六九○年前后的风格,是他创造力高峰时的作品,如第十二页敏感地控制楷书笔迹,这在他一七○○年后的作品中不多见。”

      

       清 石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荒村野舍

       方闻、傅申二先生在石涛作品鉴别方面享有极高声誉,然而,面对真伪相参的混乱的流传石涛款作品,面对像张大千这样的作伪高手,任何一位专家都很难说百分之百地把握其行踪。二位先生对此作真伪判断有失审之处。

       曾有学者对此册提出过质疑。上海著名艺术史学者万君超先生说:“此册页设色鲜艳,纸墨如新,画面经过三百余年而无一点霉斑痕迹。我从未见过石涛有设色如此鲜艳(之作品)。”⑨其实,傅申等人也注意到这种情况,《鉴赏研究:沙可乐氏藏画研究》中有记录:“从状况的清新和色彩的鲜艳,使人觉得它是石涛早期的作品。”⑩日本学者古原宏伸先生在《张大千的石涛八大赝作》一文中谈到此册,认为《紫瓜》和《夹岸桃花》颜色鲜艳,不似石涛所为,当为张大千的伪托(11)。

       这些怀疑是有道理的,本文在他们的启发下,对此问题作进一步研究,分析主要集中在文献和图像两方面。

       二 文献问题之一:印、款内容

       1.“枝下”的问题

       此册有两处落款与“枝下”有关:一是《紫瓜》图款“石涛济枝下”,二是《湖雁》图款“枝下济”。

      

       清 石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紫瓜

      

       清石 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湖雁

       依石涛习惯语序,前者“枝下”应该指地名,“石涛济枝下”意思是“我石涛在一枝阁下作此图”,也就是说此图作于金陵。石涛生平有一个“一枝阁期”(一六八○—一六八七),他在金陵大报恩寺边的一个小小的草阁度过近八年时间,现存留的金陵时期大量作品作于这小阁中。

       若依此款,此作创作时间在一六八○年到一六八七年间。一六八七年石涛离开一枝阁后,多次回金陵,但再未重新居住于这小阁中,一枝阁作为僧房已为他人居。一六八七年后,他作画再也没有以“一枝”为地名款了。然而,《野色》册作于一六九七年后,怎么可能有“石涛济枝下”之款?

       《湖雁》图款之“枝下济”,将“枝下”二字置于名字“济”前,“枝下”非标地名,而是名号。如果这里的“枝下”作名号理解,则丢了一个关键字“人”。

       石涛有“枝下人”之号,此号的使用从现存的作品看,大致自一六八三年开始(如上海博物馆藏石涛八开书画册,其中第四开款“枝下人苦瓜济”,作于一六八三年),但他在金陵时期很少这样自称。石涛离开金陵后,为了表达对那段生活的怀念,常款署“枝下人”,并刻有一枚“枝下人”朱文长印,意思是曾经是一枝阁下人。著名的《搜尽奇峰打草稿》(作于一六九一年)款“清湘枝下人石涛元济”。此号一直用到其生命的结束,类似的有:“枝下野人”、“枝下陈人”、“枝下遗人”等(12),“枝下野人”多用于一六九七到一七○○年间,而“枝下陈人”、“枝下遗人”则主要用于一七○三年之后。在石涛存世作品中,其落款中绝无“枝下”单独成号者。

      

       清 石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映日孤村

      

       清 石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青山碍云

       作伪者不了解石涛“枝下”、“枝下人”的微妙区别,从而产生致命的问题(13)。

       2.“石道者”的问题

       此册中多以“石道人”为款者(第一、第十、第十一共三开均以此为款),其实此号在一六九七年之后的石涛作品中,很少出现。它一般出现在一六九六年之前作品中,尤多见于一六七三到一六八九年间作品中。石涛在北京、天津期间鲜用此号。北还之后,偶有用之,但使用频率很低。定居大涤堂之后,此号基本不用。但《野色》一册,以“石道人”为主要之号,而少用“大涤子”、“清湘老人”、“阿长”、“瞎尊者”等此期常用之号。这也是人们初见此册,以为是石涛中年所作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说以“石道人”为号,与此期石涛作品落款有所不合的话,那么,第二开《芋头》图中的“清湘石道者济”为款,简直就是冲突了。因为“石道者”之号在流传石涛款作品中唯此一见。

       石涛有“石道人”之号,无“石道者”之号。“道人”,一般为信奉道教的道士的称谓,也用为僧人之称,是一专用名词。而“道者”,则是信道的人、得道的人,并非专用名词。“石道者”——一位叫石涛的信奉大道的人,这不符合石涛名号的惯例。

       3.“释元济印”的问题

       一六九七年之后,石涛是一位道士,在家修行,他离开了佛门。这是石涛生平发展中的基本事实(14)。此册最后一开款“清湘石涛济大涤堂下”,也说明他当时的身份。

      

       清 石涛(传) 野色册十二开之兰石

       石涛离开佛门之后,一如他致八大山人求画大涤草堂图信中所说,“莫书和尚”,他在落款和用印方面都非常注意。早年使用的和佛教相关的印章也基本不用,如“苦瓜和尚”、“济山僧”、“苦瓜和尚济画法”、“释元济印”等,大都从他的作品中绝迹。只是偶尔出现(15)。

       这样看来,第一开所钤“释元济印”白文印,也是越出惯例之现象。

       三 文献问题之二:题识文字

       1.老夫听差

       此册《紫瓜》图题识云:“紫瓜紫瓜风味偏,惟你道,费几多盐酱,老夫今日听差,拈来当栗棘蓬生生吞却,别长根芽。”“老夫今日听差”,也就是禅门活动中的“普请”,禅门有轮流做厨师、杂务的习惯(16)。“今日听差”,就是今天轮到我来普请做饭,以清淡之茄子等为之。这是禅门的功课,而石涛此时已离开佛门,何以有此“听差”?这是明显的漏洞。

       传世石涛伪作中,这类作品不少。如汪研山《清湘老人题记》载石涛跋语:“山居镇日无事,佛课又暇,正当诗画时也,奈炎蒸渐到,贫人无以为棚叶之资,遂兴幽感,是盖非达者所为,缘去夏苦甚故耳,勉作著色画一册,并不为柴米衣履计也。好事君子以芦柴数束、杉木数本,不必问我以彼易此,竟携将去无罪过也。大涤稽首和南。”有大涤之号时,说明他已经不是僧人,如何有“佛课”?

      

       清 石涛(传) 兰花图 美国密歇根大学博物馆藏

       《紫瓜》题识文字所反映的内容,是体现出“苦瓜僧”的本色。石涛号苦瓜,苦而淡者也。“一味白水煮苦瓜”,是他追求的简淡清逸而又莫测高深的境界。故宫博物院藏石涛六开花果册,其中一开水墨画茄子,淡墨为之,笔墨效果佳。题云:“此中似觉有油无盐,正合苦瓜道人意味。”香港虚白斋藏其《梅兰竹菊图》卷有一段题云:“松与梅竹,世谓为三友,贫道人无友而常苦饥,今欲当三餐何如?虽然调羹者相、餐松者仙,皆非予事,问园丁上番笋火候熟未?”他的一幅墨竹题识云:“湖州太守馋甚,至欲以渭滨千亩纳之胸中,贫道则不然,才带露拖烟将两三竿用作齑盐清供,你道是知味否?”(17)《紫瓜》题识语综合这“苦瓜僧”的特点,符合石涛在佛门中思想。作伪者深谙石涛这一思想。只是石涛此时已经不在佛门,再以此语相题,与石涛此时思想和身份皆有不合。

       2.《兰石》图题识辨

       最后一开《兰石》图题识应是一首咏兰赋:“石神凿,苔天落,言清幽,倍轩豁。伊何年之开径?而霏敷以芳馨兮,纷含香而吐萼;或名祖而名国兮,翩淡静以绰约。言采折以赠贻兮,非君子其谁托?聊延伫以舒怀兮,抚檐楹而命酌。”

       石涛曾有类似的赋体写作,如上海博物馆藏的《双清图》,画竹梅,题识云:“何纷披,复绰约。韵交清,两落落。信尘外之静侣,而输素心之无怍。彼顽石,何为者?巧支撑,斗潇洒。此君欣然慰倚藉,而彼美人兮还嫣然以相假。”上款为闵旷斋,闵长虹,字在东,号旷斋,石涛至友闵象南之孙。《野色》册之《兰石》题咏与《双清图》题跋的内在节奏颇相契。

       又,石涛一竹画题赋云:“嵌空诧人,参差拂云。既烟霏兮夕澹,复风疏兮晓清。信尘外之遥赏,留逸韵以迓宾。尔乃轩楹启,茗椀陈,飒爽气欣,披襟徘徊,按轸而起,为湘山之吟。吟曰:潇潇何处起江声,数竿烟迷不胜情。帝子一时招不得,鹧鸪飞去夕风清。”(18)

       细读《兰石》题咏发现,虽然此赋言辞清丽,含意幽永,但句子不完整。第五句前当落了一句,“伊何年之开径”为单立之句。在赋体写作中,这是大忌,明显是其后落一句,也不押韵。

      

       清 石涛 花卉册十二开之桃花图 上海博物馆藏

       日本所出《南画大成》卷一《兰竹》,收石涛款兰竹石图共二十九图,多非石涛所作。有一开画兰花,题:“或名祖而名国兮。”钤“清湘老人”印。一开画兰花,题:“长短蹁跹,起舞自得。”钤“老涛”印。一开画一枝兰花向上,一枝横卧,题:“言采折以赠贻兮,非君子其谁托。”有“眼中之人吾老矣”印。一开画数枝兰花,题:“石神凿,苔天落。言清幽,倍轩豁。”钤“大涤子印”。一开画兰竹,题云:“伊何年之开径,而霏敷以芳馨兮,纷含香而吐萼。”有“清湘石涛”白文印。一开淡墨画兰,浓墨画竹叶从上披下。题:“聊延伫以舒怀兮,抚楹檐而命酌。”有“清湘石涛”白文印。(19)

       笔者怀疑,《野色》册中《兰石》的题咏,是由此拼合而成。石涛可能的确作过咏兰石之赋,而《南画大成》所收诸图,是分此赋之言而为之。作伪者拼合过程中,造成脱句的现象。此外,疑“长短蹁跹,起舞自得”也是此赋中语,接在“石神凿,苔天落。言清幽,倍轩豁”之后。而题写“伊何年之开径,而霏敷以芳馨兮,纷含香而吐萼”之图中,前面少了一句,《野色》作伪者可能受到此影响。

      

       清 石涛 细笔花卉册十开之兰花 佳士得(香港)2008年春拍拍品

       美国密歇根大学博物馆藏有一石涛款兰画,其题识云:“言采折以赠贻兮,非君子其谁托。伊何年之开径?而霏敷以芳馨兮,纷含香而吐萼。聊延伫以舒怀兮,抚檐楹而命酌。清湘陈人阿长。”图中有“痴绝”和“小乘客”一印。此作也为伪作,与《野色》册中《兰石》图有同样的错误,其中题兰赋不可读,丢了一句,不仅破坏了句式,也不押韵。这可能就是摘抄于一件伪作或拼凑不当所造成。这件作品的书法、印章多有与石涛不合之处。如书法第一句的“折”,第二句的“贻”,其实是写破了,石涛不可能犯有此低级错误。而此作题跋语,合《南画大成》收录的三开作品的题跋而成,书法也有明显摹仿痕迹,只是有所不逮也。

       《野色》册中的《兰石》图,题识所犯是同样的错误。

       四 图像问题之一:绘画

       《野色》册部分为作伪者融会石涛之作而为之,即所谓“意临”(也即是徐邦达所说的与“对临”相区别的“仿”),这也是本文推测为张大千所作的重要根据之一,这符合他仿造石涛的特点。张大千对石涛用力太深,近代以来无出其右,并有大量的石涛收藏,所以他在仿造中得心应手,往往使人看起来相似,又不能直接指出作伪。所谓难以确指摹一图,却又有多图似之。

       这里有两个先决条件,一是对所仿之对象异常熟悉,不仅熟悉其笔墨、构图等大的特点,甚至画手的一些习惯都谙熟于胸。二是有很高的绘画水平。画手能在相对自由的笔墨中作出类似所仿对象的作品,一般人很难达至。张大千初仿石涛之时,并不符合这两个条件,这套册页当为其“仿石涛风”后期之仿作。

      

       清 石涛 山水精品册十二开之月夜雁迹 17.6cm×23cm 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藏

       1.有关《荒野村舍》图

       一九二六年日本中央美术社出版桥本关雪《石涛》一书,其中第一件作品为石涛的八开《杜甫诗意册》,这是一册充满着野逸萧散趣味的山水系列作品,相比起来,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的《野色》则有些名不符实。《杜甫诗意册》第三开题诗为“竹光团野色,舍影漾江流。”钤“前有龙眠济”白文长方印(20)。《野色》册中《荒野村舍》图所题为“竹光围野色,舍影漾江流。”无款,也钤“前有龙眠济”印。其中,“团野色”作“围野色”,仇兆鳌《杜诗详注》卷十记有“竹光团野色,团,一作围”。检视二图之题跋可见,《荒野村舍》中的书法非常明显地仿了八开《杜甫诗意册》中第三开的题跋。

       但《野色》册却与八开《杜甫诗意册》题写同联诗之图有别。八开《杜甫诗意册》此图诗画相配,画水边村舍,掩映在竹林中,屋舍之影倒映江上,体现出杜诗中描绘的空灵野逸境界。而《野色》册此图与之大异,画深山茅屋,竹光掩映、村居倒映江流的情况不见,画诗明显不配。

       八开《杜甫诗意册》此图虽不似《野色》册之《荒野村舍》图,但却与同为《野色》册第十一开的《映日孤村》图(题有“水静楼阴直,山昏塞日斜”诗句者)非常相似。张大千可能正摄此图之大体形象入《映日孤村》中,也是孤村、小桥、绿林掩映。《映日孤村》题诗来自杜甫《遣怀》:“水静楼阴直,山昏塞日斜。夜来归鸟尽,啼杀后栖鸦。”该图又与原诗不合,原诗的意思是写黄昏中村居的静谧和朦胧,而《映日孤村》却是高树劲风、春意盎然。这就是张大千在仿中参差错落对象,有意造成人们理解误差所致。

       2.关于《窗前桃花》

       《野色》册第六开《窗前桃花》题云:“春风细雨到山窗,却写桃花似艳妆。自笑老来闲不得,也须拈弄说时光。”此诗在传世石涛作品中有见。

      

       石涛书法(右)与张大千书法(左)对比

       胡积堂《笔啸轩书画录》卷下《僧石涛水墨花卉册》,其中一开画桃花,题云:“春风细雨到山窗,墨写桃花似艳妆。自笑老来闲不得,也须拈弄说时光。”款“向年苦瓜”。近世以来,此册为王季迁所藏,名《丁秋花卉册》,《桃花图》为册中之一帧(21),作于一七○七年秋,是石涛生平最后作品之一。全册总跋云:“大涤子丁秋抱病久,友人以此见索。先后共得十纸,纸新,十余年外方可观矣。”此画以隶书题识。画一枝桃花由右上往下伸展,至下部忽然翘起,作雀跃之状,颇新人眼目。

       《野色》册之《窗前桃花》图题诗“墨写”作“却写”(因改而为着色)。“向年苦瓜”款省为“苦瓜”二字。这一省略也露出一些破绽,石涛晚年一般不单独以“苦瓜”为款,苦瓜为其佛门时之号。向年苦瓜,是说以前曾经有的苦瓜之号,还暗含自己的身份。李白《古风》诗中有“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向年苦瓜”号正来自此诗意,所寄寓的是对旧朝的思念。《窗前桃花》图也有仿《丁秋花卉册》之《桃花图》的痕迹,都是画一枝桃花,但又有些区别。

       此一枝桃花与上海博物馆藏十二开《花卉册》第五开的《桃花图》相比(题“度索山光醉月华,碧空无际染朝霞”诗),二者有相似之处。另外,佳士得(香港)二○○八年春拍有一件《细笔花卉册》(十开),本是张大千旧藏,后流入日本,近年来出现在国内拍卖中,是石涛晚年的重要作品。张大千对此件作品可能作了深入研究,《野色》册中的桃花一图也有其影子。

       3.关于《兰石》图

       上举张大千旧藏清湘老人十开《细笔花卉册》,这套作品对《野色》册中《兰石》图影响尤为明显。

       《细笔花卉册》第六开画兰花一丛,两朵兰花一高一低开放,浅斟慢酌。以精细略带拙趣的小字正书题云:“春兰夏蕙年年赏,忙煞花奴品石前。莫把真香比凡卉,悠然空谷至今传。三春谁不花前语,岂是王香写得完。欲赠伊人凭斗墨,拈来纸上四时看。清湘老人济。”书法与兰花相映成趣。

       《野色》册之《兰石》图的题字和兰花的形式,与此图有某些接近的地方。用色幽淡,兰叶轻柔,二者格调上也比较接近。但表面的相似无法掩盖内在品质的差异。石涛的细笔兰叶,先以湿笔淡墨钩出兰叶轮廓,复以稍重之墨细细画出数条叶脉,富有透明感,笔致轻松而坚定,并具弹性。而《野色》册之《兰石》图,唯染出叶的形貌,走笔迟疑,并无叶脉的勾勒,显得柔弱而单调。

       此石之画法,也为石涛常用之法。故宫博物院藏石涛《墨醉图册》十二开,其中第一开画“棱棱石意溅潆洄,溪上行行去复回”的意味;第三开芙蓉,题“芙蓉偏爱秋水,高高下下云生。日日小舟来去,与地越高频争”。两图中的石头纹理和色彩都与《兰石》图中顽石的画法有相似之处。但笔墨水平却有较大差异。那种认为张大千三十岁时就超过石涛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22)

       4.关于《月夜雁迹》

       张大千旧藏石涛山水册,纸本,设色,共八开,其中七开无款无题,唯有一开有题识,云:“柱老先生见访时,遗余案头,兴到都以打草稿,为之一笑。庚辰三月大涤子济。”(23)此册干笔钩皴,在晚年作品中也不多见。上款之柱翁,疑为张少文之弟柱客。石涛至友张少文有弟名景苍,字柱客,号皆园,曾做过江西赣州知府、锦州知府(24)。时其兄在京口为官,柱客常来此(25)。这套山水册作于一七○○年,其中第七开画大片的湖面,湖上有小舟轻荡,大雁高飞,近景画屋宇高树,远处则青山迢递,与《野色》册中《月夜雁迹》一图的三段式构图非常相似,萧疏的气氛也逼近。

       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藏石涛《山水精品册》,其中第十开画江边舟过,芦雁高飞,题“断行雁字波纹□,□难余心故国愁”诗。此图中的书法和构图与《野色》之《月夜雁迹》图也有相近之处。

       5.关于《夹岸桃花》

       一抹远山,以青绿染出,不加钩皴,自然成趣,这在石涛晚年作品中多见。如美国纽约涤砚草堂所藏《杜甫诗意册》,其中有“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两幅山水,远山的表现即是此法。李虬峰《大涤子传》谈到石涛在墨色方面的创造时说到“又为予言:书画皆以高古为骨,间以北苑、南宫烟润济之”,这样的体会在其作品中得到了很好呈现。

       王季迁旧藏石涛《赠禹老道兄山水册》(十二开)其中一图,近岸一柳轻拂,湖中小舟轻泛,再往上就是远山,构图无甚新颖,但其墨法却非常讲究,大片空白,而烟润流荡的意味非常浓厚。疑为张大千所仿的《野色》册之《夹岸桃花》一图,在用色上比石涛大胆,远山的晕染之法从石涛处脱出。缥渺无痕,若有若无。与石涛相比,色染之方似有些过,微妙玲珑又不及石涛。

       6.关于《紫瓜》和《芋头》二图

       香港至乐楼藏石涛四开《蔬果册》是石涛晚年蔬果的极品。石涛得内府纸四片,纵横为画,为苦瓜、为枇杷、为蘑菇、为豆角,设色幽淡,意味精澄,使人一视难忘,真是四片小纸,胜过数丈笔墨。《宣和画谱》说:“蔬果写生最为难工。”此画最见石涛功力。此画曾为广东收藏大家潘季彤、伍俪荃等递藏。张大千曾见此图。画后有张大千题云:“清湘花卉蔬果尤隽永有致,不落白阳、青藤窠臼,巍然独立,南田、忘庵号称专工,亦当逊其一筹。此四册先施水墨,后笼浅绛,盖山水法也。南田一出,此法遂绝。”《野色》册或多或少有此四开作品的影子。上海博物馆藏八开《蔬果册》也是此法,其中一开的芋头之画法,与《野色》册的《芋头》颇有几分相近之处。

       《野色》这两开蔬果,仿作者显然在努力寻觅石涛这方面的卓越创造,两幅作品颇有石涛的风味,得其神似,而非简单肖其形。符合张大千仿造石涛作品的特点。故宫博物院藏张大千《仿石涛花果册》和《书画合璧册》,也体现出这样的特点。

      

       《野色册》之兰石图中“赞之十世孙阿长”印

      

       《野色册》之紫茄图中“赞之十世孙阿长”印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游张公洞图》中“赞之十世孙阿长”印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仿沈周蕉石图》中“赞之十世孙阿长”印

      

       故宫博物院藏《黄砚旅诗意册》中“赞之十世孙阿长”印

       五 图像问题之二 :书法

       《野色》书法不似石涛之为,与张大千书法特点相合。

       1.正书的差异

       石涛的正书含有隶书、魏碑的底子,在卫夫人、钟繇、智果、颜鲁公、欧阳询、褚遂良、苏轼之外,又加以己法,形成独特的正书感觉。而张大千书法虽也在楷书中加入隶书,但究竟表现不同,与石涛此类书法有重大差别。

       李虬峰《大涤子传》有对石涛学书的描写,少年时,“暇即临古法帖,而心尤喜颜鲁公,或曰:何不学董文敏?时所好也。即改而学董,然心不甚喜”。成年之后,“得古人法帖纵观之,于东坡丑字法有所悟,遂弃董不学,冥心屏虑,上溯晋魏至秦汉,与古为徒”。而晚岁更重视“书画皆以高古为骨”。这样的描绘是符合石涛书法事实的。

       石涛说:“必定画沙,然后成字。”(26)这主要是讲内蕴,中锋用笔,强调渴笔慢用的效果。张大千书法多滑利,石涛带有古隶的正书多迟滞,同时,他还注意书法中的干湿浓淡变化,这样的方法最不易学。

       石涛与张大千正书之差异,可以通过《溪南八景图册》(上海博物馆藏)来比较看,此册中四开为石涛所作,四开庞莱臣丢失后,请张大千补写,二者书法有明显的区别。试比较石涛的《山原春晓》题识书法与张大千的《梅溪草堂》题识书法。前者笔势中有弹性,多干笔,常有裹锋。而张大千摹本缺少这样的弹性,显得单薄。石涛的笔法是松秀的,张大千则是滑利的。由此来看《野色》册的正书书法,与石涛的书风不符,倒是合于张大千之体势。

       “昔王安节赠余有词云”一段题识和“石神凿苔天落”一段题识,与《溪南八景册》中张大千四开题识书法相似,与石涛书风有距离。

       如果说《野色》册中的图画主要是“仿”的话,那么书法则多有“对临”之痕迹。张大千对石涛的书法把握并不好,往往辨析书法是区别他与石涛的重要途径。《野色》册中如“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外似石涛,内为大千。笔势松散,石涛的伸展腾挪之势,在临写的局促中断裂了,字与字之间的关联也被割断了。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游张公洞图》中“清湘老人”印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祝枝山诗意册》中“清湘老人”印

      

       《野色册》之桃花图中“清湘老人”印

      

       《野色册》之观鸟图中“清湘老人”印

       又如《芋头》一图的题识文字,笔势不连贯,一味临写字形,行款注意不够。将此作与石涛《余杭看山图》的题识书法对比,《余杭看山图》题识两处“大”的写法均有张力、有弹性,而《野色》册之《芋头》图中的“大”字有飘移。《余杭看山图》题识书写捺,多是下探再上举,这在“来”、“余”、“道”、“大”等书写中都有体现。而《野色》册正书中的捺,如“道”、“火”、“人”、“煨”等的写法,则缺少内在呼应。

       2.行书体势的差异

       石涛正书内紧外松,有开张之势,这是他长期临摹汉碑(如《石门颂》)所得来的。张大千正书明显有向内紧缩之势,有一种“缩”势,又有上重下轻的体势,这受到曾熙和李瑞清的影响。而石涛正相反,他的正书体势常有上轻下重的感觉,出入汉碑对他的影响很深。

       石涛的行书深受宋人影响,东坡、山谷的精神直接化入笔势中。如王季迁旧藏《丁秋花卉册》,每开系之于行书题识,老辣纵横,纵意所如。而《野色》册之题桃花之诗,以行书书之,酷似石涛,但缺乏那种高古超逸的趣味。

       张大千行书多长而瘦,石涛则扁而阔。二者风格各异。《野色》书法缺少石涛书法中层次丰富、沟壑纵横之特点。试比较《野色》册中“败叶疏枝贵写生”一段题识与石涛晚岁《丁秋花卉册》中“无端号作米襄老”一段题识,二者一轻滑,一饱满;一单薄,一丰腴,其差别明显。

       六 图像问题之三:印章

       《野色》册共出现“清湘石涛”(白、方),“清湘老人”(朱、椭圆),“瞎尊者”(朱、长方),“前有龙眠济”(白、长方),“苦瓜”(白、长),“半个汉”(白、长),“游戏”(朱、椭圆),“释元济印”(白、方),“赞之十世孙阿长”(朱、长方),“老涛”(白、长),“粤山”(白、长)等印十二方。这些印粗看与石涛所使用的同印区别不大,若细致辨析,差别立现。这里选择几方加以分析。

       1.“赞之十世孙阿长”朱文印

       现将《野色》之《兰石》、《紫茄》二图此印,与石涛三件真迹(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游张公洞图》卷、故宫博物院藏《黄砚旅诗意图册》其中一页、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仿沈周蕉石图》)中的印章进行对比。总的来说,《野色》二图所用此印线条细,劲挺而光滑,而三件真迹所使用此印线条稍粗,有拙朴之趣。《野色》二图此印结构松散,缺少呼应,而三件真迹中此印则有紧劲连绵之势。

       外形和刀法上也有区别。真迹多用冲刀,而仿刻多以切成。如“孫”字,真迹与《野色》仿刻走刀和效果完全不同,如“子”中间的一横,真迹古朴厚重,其势向下。而仿刻则呈三角,势向上,痕迹毕露,缺少内蕴。再如“長”字,仿刻线条均匀平整,缺少沟壑。而真迹走刀如笔,虽似平正,却有俯仰,上四横长短参差,下部杈桠横逸,末刀如钉头,有自然之野趣。而摹刻末刀有意做出,却有续貂之弊。

       2.“清湘老人”朱文椭圆印

       “清湘老人”印是石涛最喜欢用的印章之一,自金陵时始,一直到他离世前,都在使用,存世石涛真迹中多有此印。“清湘老人”印为高手所刻,在石涛所用印章中,此为上乘,看似寻常,却是精心之作。因此,对于作伪者来说,仿刻此印殊为不易,极易窥出破绽。

       这里将《野色》册中《窗前桃花》、《观鸟》二图所用此印,与石涛真迹《张公洞图》卷、《祝枝山诗意册》(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中此印进行对比。

       石涛此印内紧而外松,“清湘”二字所占位置大,“老人”所占位置小。但由于内在的勾连之势,丝毫不觉行款上的问题,倒是在这椭圆的内部形成了圆转流动的韵律。四字大小不等,有参差回互之美。如“木”之右下有意下伸,“人”的最上部徐徐翘出,俯仰而生趣。而《野色》二图所钤此印在行款上就有问题,没有深研原印的布局,如下部“湘人”二字,上下几乎成平平排列,“湘”最右之“氵”垂直而下,而“人”的右笔也呈直势,竟然二字成互不粘之面貌,没有原印的错落感,便成病式。故判断真迹和此摹刻非常容易。一眼看去,摹刻清秀中显平淡,刀法较弱,真迹则刀笔浑融,古拙中有韶秀。

       3.“释元济印”白文方印

       “释元济印”白文方印,在石涛作品中使用并不多,却给人留下很深印象,即使刻在不起眼处,也使人一视而难忘。这是石涛至金陵后所用之印。当时的金陵,于篆刻艺术,可谓高手如林,像程穆倩、郑谷口、王安节、戴鹰阿、黄自山等印家,都与石涛深有交谊。石涛的用印眼光也明显提高了。一六七○年之前,石涛也好印,但有几枚印章,如“湘源谷口人”(朱)、“清湘济”(朱)、“清湘石道人”(朱)、“不从门入”(朱)、“济山僧”(白)等,多水平一般,有的比较花哨,有的过于平整。但金陵以后,石涛用印越来越考究,这与他的艺术环境有关。

       此将《野色》第一开《月夜雁迹》中之“释元济印”与作于一六八○年前后的《山水册》(故宫博物院藏)中两方同名真迹印进行对比。

       真迹追求汉印风韵,力求在粗莽中有空林散花之妙,双刀并用,冲切随势而成。并追求一种汉印中葆有的“凿”势。如“印”之上部、“濟”右侧“齊”的中部,在“凿”中有活络。全印笔画粗细不匀,亦见内在腾挪。而仿刻此印,没有能理会印家的苦心,追求粗莽竟至粗糙,如“印”之上部,成了犬牙。“濟”之“氵”,拙而至于笨。所以摹刻与真迹有相当的水平差异。

       凡此皆可看出,《野色》非石涛真迹,明矣。

      

       《野色》册之月雁迹图中“释元济”印

      

       故宫博物院藏石涛《山水册》之“释元济”印之一

      

       故宫博物院藏石涛《山水册》之“释元济”印之二

       七 鉴藏印辨析

       《野色》十二开册页除了张大千的鉴藏印之外,另有“剑泉珍赏”(朱文方印)、“景氏珍藏”(朱文方印)两枚鉴藏印。景其濬(?—一八七六),字剑泉,贵州兴义人,咸丰二年(一八五二)进士,官至翰林院庶吉士、内阁学士。此人为晚清大收藏家。佳士得二○○八年秋拍之石涛《梅竹双清》大立轴,就曾为其收藏。其上所钤一枚“剑泉珍赏”朱文方印,与《野色》册为同印,但对照二印,发现有明显差距。钟银兰主编《中国鉴藏家印鉴大全》下册第九百四十九页收此同名方印(27),对照可见其与《梅竹双清》图上的印章同,却与《野色》册中的印章有别。此伪印也见《故城河图》(28)中。《野色》册另外一枚“景氏珍藏”朱文方印,也系伪迹。

       八 结语

       《野色》图册这一著名作品,墨色鲜亮,初视即使人产生疑问。笔者曾与美国博物馆界一些朋友谈及此件作品,多有表示怀疑者。但据笔者阅读的范围,至今没有具体的研究。本文粗浅文字,提出一些不成熟的看法,权作继续探讨此作的引子。方闻、傅申等先生都是笔者极敬重的前辈,希望这些初步研究没有冒犯,并希望能得到诸先生的指教。

       注释:

       ①《野色》是根据方闻等人为介绍这套册页所撰写的《石涛的〈野色〉》一书而命名的。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著录此册,也以《野色》为名。Fu Marilyn and Wen Fong:The Wilderness Golors of Tao-chi.New York: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一九七三年版。又作《山水花卉蔬果册》(the Album of Landscape,Flowers and Vegetables),此由张大千命名。

       ②石涛在同一主题下所作册页颇多,如《唐人诗意册》、《杜甫诗意册》、《黄砚旅诗意册》、《宋元吟韵》等。

       ③此十二开之顺序,依《野色》一书介绍之序。

       ④方闻等所作《道济的〈野色〉》一书每页拟有画名,此依其名而述之。

       ⑤Fu Marilyn and Wen Fong:The Wilderness Colors of Tao-Chi.New York,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一九七三年版。

       ⑥Barnhart,Richard M.Pesch Blossom Spring:Garders and Flowers in Chinese Painting.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New York,一九八三年版,第九九页。

       ⑦方闻、傅申有关观点见《野色》一书说明,汪世清观点见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著录此时记录:“约康熙丁丑年(一六九七)。”由汪世清先生手书。

       ⑧见《鉴赏研究——沙可乐收藏研究》第二○四—二○九页。

       ⑨参见作者《张大千与石涛》一文,见其个人博客。

       ⑩见《鉴赏研究——沙可乐收藏研究》,第二○四页。

       (11)古原宏伸《张大千的石涛八大赝作》,载自东京《艺术新潮月刊》二○○二年第五期,第二○—二九页。

       (12)如一六九六年在真州所作《归棹》册,其中“白沙江村留别”图,款为“枝下人写”。一七○○年左右所作的以屈大均诗句作画的图册中,有题诗云“翁山屈子诗如画,枝下陈人尽取之。”香港北山堂藏石涛《金陵八景册》,八幅之末款署“金陵枝下陈人极”,说明他在一七○五年左右还在使用与“枝下”相关的号。

       (13)在这方面类似赝作甚多,《清湘老人题记》载石涛《山云仙寿图》款云:“壬戌十月,一枝阁石涛济山僧写于邗江平山堂。”石涛有“枝下人”之号,无“一枝阁”之号。此款意为:“一枝阁中的石涛在扬州的平山堂画下这幅画”,大违惯例。康熙年间成书的《十百斋书画录》巳集著录《石涛云山放舟图》,款云:“壬寅七月既望。大涤子石涛作于一枝阁下。”壬寅为一六六二年,此时石涛刚满二十,何来一枝阁和大涤子之名?若定为一七二二年,此时石涛已经去世。显非石涛所作。程霖生《石涛题画录》收有石涛《苕水垂纶》图,款署:“丁酉秋仲画,法元人墨妙,于一枝阁下,自顾稍有安处,而觉数十年来之进益也。识者当一可乎。大涤子石涛济山僧。”此亦系伪作。

       (14)石涛一六九七年离开佛门,成为在家修行的道教徒,这有多则资料可证:1.博尔都《问亭诗集》传世有两个版本,一是刻本,十卷,止于康熙三十四年(一六九五),一是钞本,十四卷,成书于一七○五,此本作者对内容作了一些改动。一六九五刻本《问亭诗集》卷六有《送苦瓜和尚南还》诗,一七○五年重编钞本《问亭诗集》卷二也收录了此诗,但题目却变成《送清湘道士南还》。2.王煐《涧上草》卷上收康熙癸巳(一七一三)诗,有《岁暮京口闭坝浚浅买舟自江阴还山中,小除过焦山寻僧雪涛不遇,榻瘗鹤铭而归,留诗壁间,用陈沧州太守韵》诗,诗中有注云:“……黄冠石涛为余作《焦麓剔铭图》,同人颇多题咏。”3.费滋衡《掣鲸堂诗集》五律二《赠清湘道士》诗。4.《杨大瓢日记》云:“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五月十八日抵扬州。二十三日叶东子来,过紫蘅,同之访萧也堂旸,不值。又同访石涛道士。”

       (15)目前仅见吴湖帆旧藏一件山水册页,作于一六九七年之后,上有一页铃“苦瓜和尚济画法”印。

       (16)如《赵州录》记载:“师(指赵州)在南泉作炉头,大众普请择菜。师在堂内叫:‘救火,救火。’大众一时到僧堂前,师乃关却僧堂门。大众无对。泉乃抛锁匙,从窗内入堂中,师便开门。”

       (17)有一帧扇面题云:“此等笔墨世人见之没意味,而却是清湘真意味。数百年来,此道绝响,都向闹热门庭寻讨,总是油盐酱醋。清湘老人一味白水煮苦瓜,只可与余山道兄先生一路江上澹。”此扇面恐非石涛所作,但所表达的思想与石涛是一致的。

       (18)此为萱晖楼旧藏《兰竹芝石图》轴题跋文字,曾于保利二○一○年五周年纪念拍卖会上出现。

       (19)此数题见《南画大成》卷一,扬州:广陵书社影印本第一册,二○○三年版,第七五—九○页。

       (20)此页又见于《南画大成》续集所录石涛山水之作中。

       (21)户田祯佑、小川裕充编《中国绘画总合图录续编》第二卷,第九一—九二页,编号为S25-20。

       (22)张大千有一件《仿石涛设色纸本手卷》,作于一九二八年。此作曾于一九七二年在旧金山砥昂美术馆“张大千四十年回顾展”中展出。近年曾见拍卖,拍卖说明中说“先生在卅岁期间已完全掌握了石涛书画的精粹”。张大千老师曾熙题云:“……季爰写石涛,能摄石涛之魂魄至腕下,其才不在石涛下。他年斯进,当不知何耳!”宋禹题此图也说:“大千居士此作直是石涛,不得作临本观也。”

       (23)今藏中国台北历史博物馆,见中国台北历史博物馆编印之《渐江石溪石涛八大山人书画集》,一九七八年版,第五五页。

       (24)《江南通志》言其曾为赣州知府。《盛京通志》卷四十二《职官》言其为锦州知府,“汉军镶蓝旗帜人,乾隆三年任。”

       (25)王源《居业堂文集》卷二十《明月夜归图跋》:“予囊访张少文于京口,晤其弟柱客,年少沉毅,工于诗。”

       (26)《渴笔山水人物梅花册》第七开,题识语,作于康熙壬戌年(一六八二),见《大风堂名迹·清湘老人专辑》,第二七页。

       (27)钟银兰主编《中国鉴藏家印鉴大全》,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二○一○年版。

       (28)佳士得(香港)二○○四年春拍有石涛款《故城河图》轴,设色,纸本,纵三十三点二厘米,横五十五点四厘米。此图是对故宫博物院藏《清湘书画稿》长卷中故城河一段的截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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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之书”中的假与假辨析--石涛作品真实性研究之七--历代石涛作品真实性研究之七_张大千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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