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歌剧雅俗分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雅俗论文,歌剧论文,中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自八十年代起,中国歌剧出现了雅俗分流的趋势,我曾借用“让开大路,占领两厢”这八个字来形容这种分流趋势的大致状貌:原先在中国歌剧史上曾经铸造过辉煌并长期被国人津津乐道的以《白毛女》、《洪湖赤卫队》、《江姐》为其杰出代表的雅俗共赏模式(即所谓“大路”),由于改革开放激起社会经济结构和人文景观的巨变,开始了向两极分流的进程:一部分向欧洲古典歌剧和现代歌剧靠拢,逐渐走向雅化,绘成一道严肃大歌剧的多彩风景;一部分向欧美音乐剧靠拢,逐渐走向俗化,托起一弯通俗歌舞剧的新月。不论我们主观上是否愿意,十余年来这种雅俗分流趋势愈益显豁。综观新时期的严肃大歌剧创作,从前几年的《原野》、《张骞》、《安重根》、《马可·波罗》,到近年来的《狂人日记》、《苍原》、《阿美姑娘》,较之八十年代前期的《伤逝》,中国艺术家在对歌剧艺术规律的驾驭、对歌剧综合美感的整体把握与营造等方面,均显得成熟一些、自如一些,艺术质量也有明显提高。这当然是我国几代歌剧人数十年历史积累和新时期以来辛勤探索的结果。
现在的问题是,当代歌剧创作在艺术上的渐趋成熟与其受众面的日见缩小、演出市场的长期寂寥恰成反比。人们在痛惜当年“人人皆唱《北风吹》,无处不闻《洪湖水》”辉煌景观已然“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同时,还在反复探寻演出市场昔日繁荣“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可能性。于是一些有心人纷纷为中国歌剧切脉,试图找出病症所在,开出振兴药方。
有人认为中国歌剧的主要问题出在题材上,即艺术家们对神话传说和历史题材表现出极大兴趣,而有意无意地冷落了现实题材;歌剧题材脱离现实自然也脱离了观众,远离时代也就远离人民。有人批评作曲家们过份强调音乐的戏剧性和音乐语言的现代精神,而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风格的民族基础和歌唱性旋律的表现意义,从而导致严肃歌剧音乐的枯涩,唱段的可听性差,极难为观众喜闻乐听。
这种分析和批评可能是有道理的。我们当然有必要倡导艺术家们关注时代、拥抱生活,用自己熟悉的歌剧艺术反映现实,但就艺术本性而论,实际上“怎样写”比“写什么”显得更为重要。一个最有说服力的佐证是,近些年出现的音乐剧《请与我同行》、《征婚启事》、《秧歌浪漫曲》、《夜半歌魂》、《芦花白,木棉红》、《无手的军礼》等等几乎是清一色的现实题材,这种张开双臂、拥抱观众的企图是显而易见的了,然而挑剔的观众却根本不买账。可见甚至连最大众化、商业化的音乐剧光有拥抱观众的愿望也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具有足够吸引观众的艺术魅力和真功夫才行,何况是曲高和寡的严肃大歌剧呢!再说,任何历史题材、神话传说题材一旦进入当代创作的视野,都将无法逃脱被当代意识烛照、渗透与重铸的命运,成为当代精神和当代审美意识的折光。显然地,如果我们不能从土尔扈特人举族万里东迁的故事(《苍原》)中读出强烈的爱国主义和回归主题,不能从日本文化特务川琦勾动板机亲手打死他精心教育十八年的“理番德政”工具、觉醒了的阿美姑娘娃希(《阿美姑娘》)中读出文化殖民主义的野蛮血腥本质和一个自强自立民族在文化上的不可征服,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奢谈歌剧题材问题呢?
八、九十年代以来,中国作曲家在严肃大歌剧的音乐创作中特别关注音乐展开的戏剧性问题并为此倾注了大量心血、取得了可喜成绩是极其自然的,因为任何一个作曲家不论其时代、民族背景如何,只要他投身于严肃歌剧的创作实践,就不能不被音乐戏剧性问题所缠绕、所吸引而踏上漫漫探索之路,寻求不同于前人的、与戏剧展开结合得更为紧密的音乐陈述方式。尤需强调的是,历代作曲家对于歌剧音乐戏剧性的探索与追寻从不以媚俗或哗众取宠的表面剧场效果为前提为目的,也正是在这种向时俗宣战的战斗中才造就了格鲁克、瓦格纳这样开歌剧史一代风气之先的伟人。因此,用票房价值或观众多寡来衡量当代严肃歌剧的得失,颇有些与“刻舟求剑”的寓言相类。不用说,即使在歌剧文化传统深厚的欧美各国,也从不把票房或观众因素作为衡量歌剧艺术发展状况的标尺,也从未有哪一家歌剧院团能够仅靠上演严肃歌剧便可“自力更生”,何况在创作、演出、观众及歌剧市场诸方面均落后于欧美的我国?
由于音乐戏剧性观念的发展与强化,我国作曲家在歌剧音乐语言、结构的处理上也有了很大变化。以前人们习闻常见的“民歌旋律加传统和声”以及歌谣体、板腔体等结构模式在当代严肃歌剧创作中几乎已经绝迹,代之而起的是中国式的通联体、吟诵体结构、对民歌素材的新处理以及各种近现代的音乐语言与技法,这是强化歌剧音乐戏剧性以便更真实更强烈地刻画歌剧形象的必然要求,但也使很多老观众的耳朵感到陌生,从而产生距离。这种隔膜感的最终消弭是歌剧与观众双向互动、彼此适应的结果,而不能单方面地要求歌剧降低自身的审美品位去迁就一部分人的耳朵,否则高雅艺术便放弃了自己肩负的提高观众审美能力的神圣使命。
总之,我认为,经过雅俗分流之后发展起来的严肃歌剧创作,其基本走向是健康的和有成绩的,不像音乐剧那样迄今为止还没有走上正轨。我对近几年来严肃歌剧创作的主要意见,可以概括成这样几句话:
在向欧洲歌剧学习的同时,注意扬弃那些不良积习(例如把歌剧写成清唱剧或化妆音乐会),力避教条主义的生搬硬套和鄙弃我国民族音乐戏剧传统的轻薄言行;在告别“民歌旋律加传统和声”的旧有套路的同时,应当大力强化旋律铸造功夫,不倦地探索对民族音乐素材新的提炼方式、运用方式和发展方式,在新的层次上展现旋律的美感,提高唱腔的可听性和感人度;我们要在歌剧综合美感的营造上花大功夫,求得各种艺术元素在高品位上的协调平衡,以全面展示歌剧作为综合程度最高的舞台戏剧样式独有的艺术魅力。我以为,唯有如此,作为高雅艺术品种之一的严肃歌剧才能在激烈竞争中一步步走向更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