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知识分子主义”通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通论论文,知识分子论文,主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反知识分子主义（Anti-intellectualism）亦称反智主义，其概念在
国内或许鲜见，国外却颇为流行。美国大学者霍夫斯塔特还以此为题写
过一本厚厚并且很出名的书。顾名即能思其义，就是对理性和知识的反
对，对知识分子的反对。无论以前是否有此概念或用其他概念表述，其
所指的社会现象存在于古今中外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本文试图对反知识
分子主义的类别、内容、实质及发展趋势作一概略性地论述。
一、反知识分子主义的类别
反知识分子主义，如同其他任何思潮一样，采用不同的标准，完全
可以分别出各种不同的类别。这里考虑到反知识分子主义者存在于与知
识分子相平行的各社会集团之中。于是从反知识分子的主体上划分，主
要有四大类即官僚反知识分子主义、商人反知识分子主义、平民反知识
分子主义、知识分子的反知识分子主义。
1.官僚反知识分子主义。 官僚广义地包括当时的王公贵族以及现
代的议员政客、行政官员。他们之中一些人存在反对知识分子的倾向。
秦始皇坑儒、朱元璋杀士，当代专制君主对知识人的迫害时有所见。希
特勒对知识人的杀戮、驱逐，麦卡锡对知识界的攻击、迫害，现代的极
右政客总是敌视进步的知识分子。同样，那些极“左”的政治人物，如
革命工团主义领袖索雷尔、红军时期的张国涛，也不能容知识分子，而
极尽排斥、打击之能事。官僚反知识分子主义的焦点在政治方面。在专
制体制中，他们用包括人身迫害在内的极端手段企图使知识分子臣服，
全面地特别从政治上控制知识分子，不允许任何不利于专制的异己力量
存在。在民主时代，他们无力全面压制知识分子，而是运用行政、舆论
手段，对知识分子加以约束、怀疑和指责。
2.商人反知识分子主义。当时商人地位不及知识分子。 中国所谓
四民之序是“士农工商”，知识分子为首，商人为末。只是古近代商品
经济兴盛之时，工商人士才一跃成为社会的中坚主力。西方资本主义经
济起飞的初始阶段，很多人白手起家发了大财。他们自身的体验告诉他
们：发财并不依赖于文化和教育。加之当时工业、商业并不含有高而复
杂的科学技术，也在工商活动中不重视知识人才。更多的商人则粗鲁地
炫耀财富，嘲弄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寒酸商人反知识分子主义重点在经济
方面，总是从发财的角度出发，否定知识的作用，诱使知识产品商品化
，否则就斥之为清高；要求知识分子放弃自己的价值观，接受商人的金
钱至上的价值观。
3.平民反知识分子主义。古时知识分子高高在上于平民。 即使到
现代，在一般民众眼中，知识分子仍是名望较好、地位较高、生活优裕
的一群。平民最易流露的政治思潮就是平等主义，这在很多时候表现为
平均主义。知识分子作为相对优越之士，受到来自平民的指责。他们指
责知识分子的理论知识不是真正有用的知识，只有平民的经验才是可靠
和实用的。他们指责知识分子的生活方式，标榜真正的美德蕴含于平民
之中。在现代激进的政治运动中，平民主义往往以平民的特征来裁剪知
识分子。从外在的面貌到内在的价值，都要知识分子平民化。平民反知
识分子主义往往表现出庸俗的实用主义和粗鲁的平均主义。
4.知识分子的反知识分子主义。这是一种粗看奇怪、 实则合乎逻
辑的思想。知识分子中的一部分人异化于知识界本身。前文所言的各种
反知识分子主义的代言人几乎总是出身于知识分子。秦始皇焚书坑儒，
所提建议者是原为儒生的李斯。各种极端专制主义的作品，亦出自文人
之手。知识分子中一部分人或在压力之下变节，或在屡遭失败之后灰心
，就会反过头来怀疑和攻击知识分子。知识界内部一部分人同另一部分
之的争斗，可能成为一部分人反对整个知识界的先兆。
二、反知识分子主义的内容
反知识分子者对知识分子的攻击涉及到各个方面。粗略地归纳主要
为以下几点。
1.政治作用方面。知识分子的政治作用是一个敏感的问题。 专制
寡头需要知识界的臣服，忠实地执行统治管理功能。对那些坚持真理、
主持正义、挑战权威的知识分子，他们总是斥之为异端。现代的行政官
僚对知识分子的政治评价亦是不成熟、不识世故、理想主义。当代一般
极右思潮都指责知识分子的政治激进，不负责任，是社会不安定的罪魁
祸首。而极左思潮则指责知识分子是统治者的帮凶，属于腐朽没落的阶
级，是革命中的反动力量；知识分子政治上摇摆不定，是投机分子。总
之，知识分子的政治立场不是被指责为激进、就是被指责为保守，政治
特色则是幼稚天真、动摇变节。
2.知识方面。知识分子的知识被说成是纯粹的理论知识， 而这种
理论知识脱离实际，对现实社会没有什么作用。知识无用论曾以知识分
子不能种田、不能做工、不能扛枪做例证。激烈一点的则把知识不仅说
成是无用的，而且是有害的，轻者如书呆子，重者如知识越多越迂腐，
最极端的则是知识越多越反动。知识无用，则知识分子被讥讽为社会寄
生阶层。知识有害，知识分子则成为社会的百恶之首。现代反知识分子
主义对知识的攻击，一般不再明显鼓吹知识无用和有害，而是抬高实践
经验的地位以贬低理论知识，宣扬普通人的美德来否定知识的伦理功能
3.特性方面。 知识分子的一些鲜明特性最易成为各种反知识分子
主义的攻击对象。他们攻击知识分子清高，不愿深涉世俗的事务；知识
分子孤芳自赏，不与权贵结党相攀；知识分子高傲，不与群众打成一片
。知识分子还被形容为不守纪律，生活散漫，放荡不羁；想入非非，却
又眼高手低；一会儿慷慨陈辞，一会儿又悲观消沉。知识分子思想上往
往与社会格格不入，总是逃往自己的波希米亚；知识分子在身体上也软
弱无力，与那强壮、潇洒的社会阶层相比显得萎琐不堪。总之，知识分
子的精神、生活乃至生理上的特点，在其反对者眼中都成为缺点，甚至
还被编造出一些莫须有的缺点强加于他们的身上。这些缺点在历史各个
年代、在社会各个阶层广泛渲染，以至人们一想到知识分子就浮出那僵
化了的形象。
三、反知识分子主义的实质
反知识分子主义的存在，究其根源当追溯到几点。
1.价值观因素。一个社会不同集团往往存在着不同的价值观， 表
现到外在就是言行上的矛盾。这可以解释各集团之间的冲突。反知识分
子主义实际上是各集团与知识分子的冲突，价值观的不同则是首位的原
因。专制政治寡头的独尊、专断、非理性，与知识分子的追求理性、讲
究人道，往往直接冲突。现代官僚系统的行政服从，不负政治责任的职
业伦理，也与知识分子本应恪守的原则相悖。商人讲究盈利，为了盈利
对内则将雇员当做赚钱的工具，对外则投消费者之所好。金钱是压倒一
切的目的，其他则只是可以权变的手段。知识分子每每以社会的良心自
居，自负对民众有教化的功能，这与商人明显不同。当商人高谈“用户
就是上帝”的时候，知识分子的信条仍然是“跟着读者走的作家不是好
作家”。普通民众处于社会底层，在价值观上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往
往为其他强有力阶层所左右。民众阶层在近代觉醒之后所独有的意识最
突出的就是平均主义。生活在底层的人民要求平等，是最容易理解不过
的事。知识分子也在一定程度上信奉平等，如反对封建的等级制度，反
对财产的巨大不公，但又认为建立在知识基础上的不平等是合理的，有
知识者比无知识者优越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与民众的平等要求存在着距
离。知识分子与各阶层的价值观都有不同之处，其他阶层以自己的价值
观评判知识分子，就有某些不欣赏、批评和敌视的态度。
2.利益因素。中外论及知识分子的大师们， 多强调知识分子有一
种对自身利益的超脱精神。知识分子对利益看得轻一些，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知识分子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在专制制度下，如果知识分子
官僚化，与统治者同分佳肴，知识分子“吃人嘴软”，批判之气内敛，
谄媚之态外现。统治者觉得知识分子臣服且卖力，也会加以笼络。反之，
知识分子如闹独立，特别是争夺政治权力，一触及到统治者的根本利益
，则难逃掌权者的攻击。知识分子与商人在资本主义起始曾共同反对封
建制度并相安过一段时期。但在工商业者站稳脚根之后，他们欲掌握大
权、支配社会，视各种知识分子为其出钱招雇的奴仆。知识分子在自身
的壮大中想在政治上同商人抗衡，经济上一面限制商人，一面自己企图
分得更多的份额。两者之间爆发了新的利益冲突。民众企图使社会平等
，在仍存在不平等的社会则希冀向上流动。然而现在流动的第一个障碍
就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在当今社会凭借知识特别是科学技术，占据着
生产乃至社会管理的优势地位。不仅如此，他们往往还对诸如此类的职
位在资历上作限制，如需要文凭、证书之类。这就排斥了一部分民众获
取这些职位的可能，被认为是社会封闭行为。职位之间的竞争，是知识
分子与平民利益矛盾的焦点。
3.对知识分子批评的反击。知识分子，如熊彼特所言， 喜欢对社
会说三道四，并几乎是一种职业习惯。知识分子对社会各集团的批评，
往往使他们不悦，并因此招致反批评。知识分子对政治权威的不同意见
乃至批评和揭露，通常是遭到迫害的直接导火索。知识分子言辞之中对
政客的不恭，对富商巨贾斥之不讲道德、不择手段，对下层民众嘲讽其
无知、蔑视其粗鲁。知识分子的这些指责，无疑是从自己的立场观点出
发，不能不夹杂着集团的偏见。权贵集团对中肯的意见也不愿听，对那
些认为是泼污水的批评言辞，定是尽其所能还以更多和更恶毒的攻击。
反知识分子主义思潮，是对知识分子反对其他集团倾向的反动。
四、反对知识分子主义的历史趋势
反知识分子主义渊远流长，大概自知识分子一产生就存在反知识分
子主义。同时，从横向看，以前所列的反知识分子主义在每个时代都不
同程度地存在。然而，撇开一般现象，反知识分子主义思潮亦有鲜明的
在早期专制制度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官僚反知识分子主义。这是因
为官僚是这种社会的资源和权力的控制者，最有能量反对知识分子。知
识分子的批判锋芒总是对准社会权威，总是针对社会的丑恶之处。官僚
恰恰既是权威的代表，又是丑恶的化身，与知识分子直接对立。相比之
下，商人及民众都是软弱的力量，与知识分子的矛盾不是主要矛盾，也
不是最激化的矛盾。人们也往往从这一特征作逆向判断，即如果一个社
会的反知识分子主要是官僚式的，那这个社会定是集权式的官僚掌权社
历史发展中反知识分子主义取代官僚式的是商人反知识分子主义。
商人经过发财致富取代了封建官僚成为社会的真正统治者。先是西方发
达国家，接着是世界各地，商人力量兴起至今仍不可一世。这时商人成
了财富、权威亦是社会不道德的载体。知识分子针砭的对象又在商人身
上。当今西方文化人对商人的指责，对商品泛化的不认同，进而对这种
社会存有敌意。商人则把一部分知识人看成是异己分子。富翁及其代言
人对知识分子的严厉斥责是当代极右思潮的一大特征。
当代社会的新趋势是官僚和商人反知识分子主义的式微。一是因为
社会的进步使得官僚和商人的对社会的支配权都在缩小。二是因为现代
官僚和商人大多出自受过良好教育者，价值观等方面有与知识分子互相
接近之势。更重要的原因是社会正面临转型期，如通常所言从工业社会
迈向后工业社会，社会的主角也从工商人士转到以专业技术人员为主体
的知识分子身上。如果真如所言实现了这种转变，知识分子执社会之牛
耳。那么旧式的反知识分子主义就已走到了尽头，兴起的将是平民反知
识分子主义。
平民反知识分子主义最初随民众的觉悟和进步社会运动的展开而兴
盛。在早先的反权威运动中，知识分子与平民携手并往往是其代言人。
而一旦知识分子自身成为权威的代表，非知识分子与知识分子的矛盾无
疑会骤然上升。贝尔预言那将是后工业社会的主要矛盾。那时平民将是
各种反知识分子主义的中坚。当然，如果有一天社会进步到几乎全体成
员都是知识人的地步，那逻辑上的结论只能是：知识分子内部相互开战
。知识分子的反知识分子主义是反知识分子主义的最高阶段，同时也是
临近划上句号的最后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