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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2002年3月15日下午，上海二胡界在市龙华殡仪馆向著名二胡教育家、演奏家王乙教授 遗体告别。大厅内播放着王乙先生生前最喜爱演奏的陆修棠二胡独奏曲《怀乡行》。在 一片低沉的呜咽、叹息和无限惆怅的音乐声中，以闵惠芬为首的弟子、新人、友人及同 行们满怀着悲哀、忧伤之情送先生驾鹤西去……
我因1998年2月接受了闵惠芬同志的邀请，担任由上海音乐学院、上海民族乐团、上海 音乐家协会三家单位联合汇编的《王乙教授诞辰80年及教学生涯60年纪念专辑》的特约 主编后，才有幸认识王乙先生的。后来，在帮助王乙先生整理材料及研究王乙先生教学 成果的过程中与王乙先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一、“陆派”第一传人
王乙，原名王寿南，号祖慰，1919年出生于江苏吴县浒墅关；2002年3月6日逝世于上 海市徐汇区中心医院，享年83岁。
王乙于1932年考取江苏吴县乡村师范，1937年毕业于该校，毕业后在吴县任中、小学 教师数年，1946年，他到上海市敬业中学任教，1956年调入上海音乐学院民乐系任教， 1957年调任附中民乐科主任，1978年调任民乐系副主任，1984年上海音乐学院向他颁发 任教40年的荣誉证书和银质纪念章，1987年上海音乐学院又向他授予优秀教师奖状及教 授职称证书，1994年他获国务院颁发的表彰为发展我国文化艺术事业作出特殊贡献的证 书，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王乙从小受到父亲、叔叔、舅舅及街坊邻居的影响，在进校前就已经学会了演奏二胡 、笛子、箫等乐器。一进师范，音乐教师就让他参加校国乐队，拉板胡。1933年秋，音 乐教育家陆修棠先生来到吴县乡村师范任教。陆先生来到该校后，学校不仅每周开设唱 歌课，还开设合奏课。同时，陆先生不仅在课余的乐队活动中指导王乙拉二胡，又出于 对王乙的赏识，总是不时地给他上个别课，并将自己创作的《怀乡行》《风雪满天》等 独奏曲教给王乙。王乙不仅在校期间随陆先生学习二胡，毕业后，他又利用教学之余随 陆先生学习二胡和作曲。由于王乙与陆先生只相差8岁，属于同时代的人，两人又有较 多的共同语言，故两人关系非常密切，陆先生的《农村之歌》与《孤雁》两首二胡名曲 就是于1945年6月至9月间住在浒墅关王乙家中完成的。1956年王乙来到上海音乐学院任 教后，又向贺绿汀院长郑重推举了陆先生，在贺院长的亲自关怀下，陆先生于1958年春 从北京艺术师范学院调入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并被任命为器乐教研室主任。陆先 生调到上音后，王乙常常就教学、创作等问题请教陆先生，并与他共同探讨二胡专业从 附小到本科各阶段的教学模式和教学方法。
王乙既是陆先生在吴县乡村师范从教后的第一二胡高足，后来又成为“陆派”二胡的 第一传人。20世纪50年代末期至60年代中期，全国高等音乐院校的二胡教学与演奏方面 普遍存在着“北蒋南陆”之说。北蒋(风之)南陆(修棠)不仅是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 二胡分支流派，也是第一次从刘天华二胡艺术中分化出来的、带有强烈个人倾向和审美 意识的二胡流派。王乙作为“陆派”第一传人的重要特征，不仅表现在他是陆先生早期 三大著名弟子(王乙、项祖英、马友德)中向陆先生学习时间最早及最长、关系最密切、 年龄最长、贡献最大等方面(60年代，王乙培养出闵惠芬，项祖英培养出肖白镛，马友 德培养出陈耀星)；更重要的表现在他既全面地继承了“陆派”二胡艺术中的歌唱性、 抒情性、韵律性，又将“陆派”二胡艺术中吴音乐文化成分发扬光大及进一步拓宽了吴 音乐文化成分与“陆派”二胡艺术结合的空间等方面。同时，陆先生在1966年逝世后， 王乙不仅继续大力推广陆先生的作品、教学思想和教学经验，还培养出从附小到本科不 同阶段的优秀人才和初步地构建起自己教学体系的理论框架。如他于附小阶段培养的严 洁敏、王莉莉；于附中阶段培养的闵惠芬、唐春贵、王永德、李肇芳、马晓晖、严洁敏 ；于本科阶段培养的周维、马晓晖等人，都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取得了成绩，作出了卓 越的贡献；他所构建的教学思维形式理论框架，不仅影响了上海音乐学院的几代二胡教 育家，还被全国和海外的二胡教育工作者所接受和运用。当然，这些都与他全面继承及 发展陆先生在二胡演奏、教学、创作、理论诸方面的成果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经过多方 面的研究和比较，笔者认为：王乙是当之无愧的“陆派”二胡第一传人。
二、立体思维育人
在王乙的教学思维体系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是立体思维形式。其思维的本质，就是要 真正把握思维对象的外在整体和内在整体。王乙二胡教学中的立体思维形式主要体现在 三个方面，即：层次性、系统性和多维性。
(一)层次性
王乙曾在教学笔记中写道：“程度是由浅入深的，同样一种技术，小学四年级学生学 起来当然比三年级学生快一点，即便是同年级之间也是有差别的。教师按层次性安排教 学内容、选择教学方法，是使学生能够学得较快的重要因素”。“关于演奏上的技术性 东西(基本姿势、基本方法和现有的一切演奏技术)应该下放到附小、附中去搞，升大学 之前技术问题应该全部解决。进入大学是发展高难度的演奏技术和着重学习民间、传统 及各方面知识，提高表演能力，进行创作和教学研究等活动的阶段”。
从上述我们可以分析出：
1.王乙强调层次的操作性，四年级与三年级接受程度不同，所以在具体操作过程中， 应依层次而因材施教，制订出使学生学得较快的操作性计划。
2.王乙强调层次的具体性，如附小、附中阶段完成基本姿势、基本方法及现有的一切 演奏技术；大学阶段应重点放在高难度技巧、学习民间和传统、广泛涉及各方面知识， 提高表演能力、进行创作和教学研究。具体的学生有着具体的过程，又有着具体的思想 和具体的变化，教师应运用具体的方法制订出具体的教学计划。
3.王乙注重层次的可能性，如中小学生感性认识和记忆能力相对大学生而言，处于学 习的主要地位，而大学生理性认识和分析能力相对中小学生而言处于学习的主要地位； 加之历史的发展、技术的发展和社会的发展，导致人类思维能力的不断提高，所以，将 过去的一些技术知识下放到附小、附中去完成，是完全可能的，并非盲目的。
4.王乙还注重层次的递进性，如大学阶段的高难度技巧、学习民间和传统、广泛涉及 各种知识、提高表演能力、进行创作、进行教学研究等等，既体现了技术与内容结合的 递进性，又体现了创作与理论结合的递进；既体现了学习阶段性与连续性结合的递进性 ，又体现了学习侧面和学习层面结合的递进性；既体现了在学习过程中继承与发展结合 的递进性，又体现了学习过程循序渐进与重点突破结合的递进性。总之，王乙在其教学 立体思维的层次性中所强调的操作性、具体性、可能性和递进性，经过不断地实践后， 不仅能使学生学习目标清晰、具体，又能使学生产生浓厚的学习兴趣；不仅能使学生努 力、勤奋地学习，循序渐进地进入一个更高层次，又能使学生产生自我约束、自我调节 、自我规划的欲望，并常常能在学习中变被动性为主动性。
(二)系统性
王乙在60年的教学生涯中，从事过各个层次的教学，他不仅熟悉各个层次学生的心理 状态、行为表现，还熟悉他们的接受程度、智力反映和创造能力。同时，他不仅将各个 层次的二胡教学看成是整个二胡教学体系中的一个部分，而且还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系统 性思维方式。
综观王乙二胡教学立体思维中的系统性，可以总结出以下特征：
1.系统性目标，即：把现有课程下放到附小、附中去完成，是以培养人才最终目标为 起点，进行全程系统性的梳理而得之的。
2.系统性设计，即：设计中的大学生既定课程不仅有纵向的系统性(指各个学习阶段的 专业课程)，也有横向的系统性(指大学学习的全部课程)。
3.系统性操作，如在上文提及的王乙强调层次的操作性中，他对各个层次所实施的具 体操作汇总起来即是操作方面的系统性。
4.系统性归纳，王乙曾在教学笔记中写道：“在训练学生的过程中，他们专业上的进 展总是像赛跑一样，有人跑在前面，也必然有人落在后面。在整个赛跑的过程中又会出 现变化，原先在前面的人落后了几步，原先在后面的人又向前冲几步。这是一种客观的 规律，我们绝不能违反规律去强求统一。教师在教学中，要研究教学方法，要运用教学 方法，目的在于使每个学生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作用，做到在前进中既要有一定的质量 ，又要有一定的速度。”根据王乙所述，我们可以分析出，王乙对自己的教学经验和教 学理论的归纳也具有一定的系统性。如他在上文中首先提出命题，紧接着揭示命题与其 他事物的同质性，还展示了规律的一般性和特殊性，再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随之提 出了解决问题的目的；又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并进一步揭示了客观规律性与主观能动 性的关系，最后设想解决问题后出现的新局面。
以上总结的四种特征，均体现了王乙二胡教学立体思维的系统性内涵。
(三)多维性
王乙二胡教学立体思维中的多维性最突出地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即：多方面、多指 向、多起点。
1.多方面
多方面又具体地表现出以下几点：
①王乙在教学中总是将技巧训练以物理学、生理学与音乐表现等要素结合起来，如他 常常以物理学的杠杆原理等结合生理上的臂、肘、腕、手等不同部位的用力状态进行调 节，并在调节的同时，又结合音乐中的音高、音长、音量、音速、内容、情绪等进行教 学。
②王乙本身多才多艺，如天生一副好嗓子，教了多年的中、小学唱歌课；他从小除学 二胡外，还学过箫、竹笛、扬琴、琵琶及锣鼓等；他是读师范出身的，有着扎实的古文 基础，常常将语言的“四声”结合各种不同指法技巧及乐曲中情绪和情感的处理进行教 学，使学生收益很大，大大地丰富了学生们在音色方面的表现力和对音乐形象的塑造力 。
③王乙本身既演奏，又教学；既作曲，又研究。所以，在教学中，他竭力培养学生的 综合素质。如东方歌舞团二胡演奏家周维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记得我大学四年的 学习中，除了学习专科二胡，王先生还竭力鼓励我学钢琴、作曲、指挥，从中吸取养分 ”。后来，在王乙的鼓励下，周维真的写出了优秀的二胡独奏曲《葡萄熟了》，多年来 ，这首乐曲得到了广泛流传。王乙早期的学生闵惠芬现已创作和改编了10余首二胡独奏 曲，这些二胡独奏曲也早已得到了广泛的流传。
2.多指向
王乙在二胡教学中，思维指向是多项的。如在《新婚别》的教学分析时，有形象思维 指向，即把某些段落的音乐理解为“少女羞怯”、“迎亲吹打”、“心情激动”等等； 有抽象思维指向，即对二胡与大革胡作拟人化的理解后，使其抽象为新婚夫妻的相亲相 爱；有灵感思维指向，即引经据典从文学角度来启发学生对音乐的理解，使学生感到无 比的奇妙，并产生了灵感，从而导致了学生在课前与在课后两者相比下的突变；有立体 思维指向，即除综合前三项思维指向外，王乙还要求学生在听觉思维和视觉思维区间进 行互转(如要求学生用耳朵去“看”等)。
3.多起点
王乙在二胡教学中，常以辩证逻辑为起点，如要求学生“力度、速度的变化一定要有 适度感和分寸感”；他也常以数理逻辑为起点进行教学，如以①、②、③、④为持弓的 力点和支点代码，并要求①、②、③、④点平均分布于弓杆根部，而且不能两点合并， 如果出现了两点合并的现象就会失去控制弓子时的杠杆作用；王乙还常以模态逻辑为起 点进行教学，如他在教学经验总结中写道：“不同的乐曲内容必须用不同的方法来演奏 ……当掌握基本方法后，才可能在其他方法上得到发展”等等。
通过分析和总结，我们可以看出王乙二胡教学立体思维中的多维性，不仅从事物的各 个方面、各个角度、各个层次进行立体考察，而且还从对事物内部与外部的联系及对事 物的发展变化进行立体考察。同时，多思维指向和多思维起点中不仅有多个思维程序， 还有多个思维结论。
多年来，王乙就是凭借自己所探索和总结的思维理论体系使诸多的学生得奖，使诸多 的学生成名，这不是一种偶然性，而是他教学理论和实践的必然结果。
三、高尚品德感人
王乙的高尚品德体现在真诚、善良及宁可自己吃亏、受苦而把美好的东西留给别人等 方面。王乙对同事真诚，对学生真情，闵惠芬曾不只一次地向笔者提起过一件往事。
1958年，13岁的闵惠芬考取了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师从当时的民乐科主任王乙先生学 二胡。1963年，18岁的闵惠芬正值高二，王乙先生积极鼓励她参加第四届“上海之春” 的全国二胡比赛。王乙不仅耐心地辅导闵惠芬演奏，还认真研究其参赛曲目等等。结果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轮大赛及激烈的角逐后，闵惠芬一举夺取桂冠。消息传开， 这位严父慈母般的先生，竟然以带闵惠芬上餐馆吃一顿来奖励自己的学生。当今，先生 领学生上餐馆吃一顿算是奖励的事，已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但这对于40年前已有6 个孩子的王乙来说，是要下定决心才能做的事情。为人之师的用心良苦，使闵惠芬每次 谈起都无比感动，乃至终生难忘。她认为：王乙先生的善良和真诚对自己的人格发展起 到了重要的作用。
王乙不仅在生活中善良待人，还在事业中善解人意。据闵惠芬回忆：1963年，西安音 乐学院青年二胡教师鲁日融准备以自己的作品《迷胡调》参加第四届“上海之春”全国 二胡比赛。当鲁日融带着乐谱来请教王乙时，王乙丝毫不以权威自居，而是谦虚、热情 地接待这位来自西北比自己小14岁的同行。王乙不仅让闵惠芬拉《迷胡调》，还多次组 织附中“红领巾”乐队练习此曲，帮助推广。
王乙不仅在生活中待人平等，而且在学术上也待人平等。他不仅向民间艺人学习高超 的演奏技巧，而且还将民间艺人的传谱引入到自己的教材中，如他首先将优秀盲艺人孙 文明请到上海音乐学院来教学，并将孙文明创作的二胡独奏曲引入到自己的教材中。王 乙早年的学生郑毫南在学生时代就创作了二胡独奏曲《好江南》，是王乙第一个将这首 独奏曲编入到自己的教材中，加以推广。周维的二胡独奏曲《葡萄熟了》也是由王乙最 早编入到自己的教材中而加以推广的。这些事实都可证明——王乙有着高尚的品德和情 操。
尾声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一首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把倾注不尽的大江与名高累世的历史人物联系起 来。它不仅使我们看到大江的汹涌奔腾，而且使我们想见风流人物的卓荦气概。同时， 从另一个侧面使我们体味到苏东坡兀立江岸凭吊胜地才人所引发的起伏激荡的心潮。今 日东吴一代名师王乙虽已作古，但他留给世人的宝贵学术遗产却使一代一代的二胡学子 每每受益，他那姿态、那情怀、那品德、那境界永远留存在人们的心目中。
王乙先生的一生是平淡而普通的一生，是曲折而辛劳的一生，是平凡而光辉的一生。 这既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缩影，也是中国教书先生们的真实写照。
最后，以笔者1998年在祝贺王乙教授80大寿之际所作的《水调歌头·教书先生王乙》 一词而结束本文。
教书先生王乙
(水调歌头)
真善美为本，酸甜苦做人。
天涯踏尽红尘，教育度平生。
功名得失不闻，高低胜负莫争，一笑作春温。
醉舞丝竹梦，忠献报国魂。
早五更，夜深沉，无闲身。
躬坐青灯，殷情埋头理学问。
柳花啼鸟回轮，数载冬秋寒冷，丝毫不怨恨。
园丁忙种耕，桃李响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