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庞蒂现象学与社会理论研究_现象学论文

梅洛·庞蒂现象学与社会理论研究_现象学论文

梅洛-庞蒂的现象学与社会理论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现象学论文,理论研究论文,社会论文,梅洛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01)06-0021-08

在20世纪的现象学思潮中,有一个从“德国阶段”向“法国阶段”转向的过程。在这一阶 段中,法国现象学阶段的重要代表人物,除了让-保罗·萨特、保罗·利科尔以外,禀有纯 正现象学研究风格并取得重要成果的当数著名哲学家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n-Ponty,19 08-1961)。然而,汉语学界尤其是国内讨论梅洛-庞蒂思想的论文很难见到,其学术思想的 深刻性和汉语学界研究的滞后性,使这一问题尤其值得深入审理。

一、知觉现象学的理论景观

如果说,梅洛-庞蒂早期是从“格式塔心理学”角度出发,通过对心理反射学说、行为主义 心理学的分析和批判,而抵达“格式塔现象学”之域的话,那么,在第一部著作《行为的结 构》中,他就已经展开其主要的工作平台——“知觉现象学”某些层面的研究。这本书不仅 讨论了格式塔心理学的基本概念和观点,而且拓展了格式塔心理学的应用范围,使其推进到 格式塔现象学阶段。

梅洛-庞蒂反对行为主义心理学把心理活动仅仅归结于人的生理器官活动,否认这种因果律 或量的分析能够证明人的心理活动,但却从中注意并吸收了关于“身体”作为人的“存在” 的本体论依据。他在批判条件反射学说的基础上,划分出物理层、生命层和人的存在层三个 维度,并进一步在讨论中明朗化了“身心问题”。认为身体作为一种基础性研究对象,只有 在一定限度之内才可能使身体视阈获得体认,如果离开了身体和心灵的统一,身体也就失去 了意义,而心灵也就无所依附。

格式塔现象学的研究,仅仅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研究的初阶。当他推进到知觉现象学阶 段时,在诸多关键性观念上,受到了现象学创建人胡塞尔的影响。尽管他像胡塞尔那样,将 哲学的主题解释为意义或意思(Sens),然而,二者之间的差异在于,梅洛-庞蒂扬弃了胡塞 尔形而上学的唯心论观点,而坚持将现象学的意义与人的存在尤其是人的身体存在联系起来 。在他看来,“意义”总是与“缺少意义或无意义”现象交织在一起,理性的观点也只有同 非理性观点相依存,形而上的观点不能忽视形而下的存在,二者相互补充,互为存在。梅洛 -庞蒂十分关心社会现实和社会理论问题。他给“知觉”以特殊地位,并把“意象”和“存 在”这两个概念,重新解释为本体论意义上的“身体或肉体”,从而由此设定自己的“新本 体论”[1]。

梅洛-庞蒂并不希望去构造这种完全独立于世的“现象世界”,而是将“现象学还原”或“ 本质直观”的观点,成功地运用于“知觉分析”上。因为他相信,思想和世界不仅是受到纯 粹的逻辑还原的影响,而且也受到知觉者存在本身状态的影响,因而“知觉因素”具有不可 忽略的重要性。人的知觉是纳受世界、社会、现实和自己的一种基本途径,知觉与超越于意 识之外的世界有着无可分离的内在联系。无疑,这正是理解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的关键 。

严格地说,知觉现象学是一种广义的人类存在的本体论研究。它以知觉为对象,透过知觉 去发现本能、自我与他人的联系,以及自我意识、气质、语言等存在的根基。梅洛-庞蒂在 《 知觉现象学》“序”中认为,现象学并非仅仅是一种逻辑的本质直观,它还包括试图回忆起 我们科学认识建立其上的前科学的“体验”,而这种体验或经验,常常被那种错误的、将科 学知识绝对化的观念所忽略。他要重新为感觉、知觉、联想、投射等加以本体论定位。

“知觉”并非是一种孤立的、外部刺激的结果,而是知觉者所经历的内在状态的总和。感 觉是我们通向外部世界最直接的窗口,而知觉是一种当下的内在体验,具有意向性、体验方 向性和超越性。“联想”和“记忆”不是一种盲目的感觉,而是在感觉知觉之上的一种生命 判断力。感觉和知觉是“反思”的前奏,是用理性构筑“世界和自我”真实联系的链条。知 觉现象学的“基本任务”,就是讨论人体(肉体)这一关键性的论域[2]。

中世纪以来,“人体”在世界中仅仅作为一种物质客体存在而被严重歪曲,今天应重申人 体或身体的重要意义,因为人体的概念是从具体的活生生的人体中抽象出来的,它是人存在 的本体论基础。梅洛-庞蒂认为,人体是意识自我投射的实际环境,是“在世界之中”的存 在,是我们精神地、具体地把握世界的“身心统一体”。人体不是单纯的物,它是一种“人 体—主体”,是体验、经验、语境、心境向世界敞开的载体。人的感觉和知觉是人向世界开 放的第一个器官,也是世界向人进入的第一道关口。人的精神和生命的勃发,很大程度上是 人的感性的升腾和知觉的敏锐。如果否弃了人的身体的生命力和精神的能量,把人仅仅看成 是单纯的物,将是人灵的窒息和人性的消亡。

在讨论了人的本能问题以后,梅洛-庞蒂开始了对弗洛伊德的反思。指出不能像弗洛伊德那 样将“性”解释成一种普遍性人生存在结构,甚至用“性”来解释一切文化现象。但是,也 不能完全排斥性的内在结构意义,因为它既不仅是单纯的生理学问题,也不仅是心理学问题 ,而是我们知觉感知世界和自我的一种内在存在方式,一种基本生命行为。

在此,梅洛-庞蒂显示出他哲学思想的中性的、辩证融合的“暧昧”色彩。他倾向于认为人 不是一个纯粹的自为体,也不是一个所谓的客观自足的本能存在,而是一个具体的、知觉着 的、活动着的主体,自我和他人既是意识和意识之间的互参,也是身体和身体语言之间的交 流,所以我们才可能与他人在一种知觉的世界中,达到一种完美的、超语言的神交。

当然,仅仅有身体和“身体姿态”是远远不够的,存在的身体之所以具有知觉超越性,最 重要的是“语言”。语言和对话在人际交流中起着非此不可的重要作用,因为思想毕竟是在 活生生的语言中被编织、被传达、被理解和被塑形的。人只有身临其境地去知觉他人,并从 语言中去判断他人,交流才成为可能。梅洛-庞蒂甚至认为,他人简单的“凝视”会使人难 以忍受,因为这种凝视将是一种非语言的、剥离了精神层面的压迫性注视。只有有语言性的 、精神性的交流保持在这种凝视中,凝视才具有一种温情的人性。因而,语言之意的交流与 身体之态的交流是分不开的。

世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个体,也是一个开放的整体——无穷多的个人的肉体与这个整体结 合 在一起,在世界上达成一种“生命本原的契约”,每个人都是时间的显现和见证。世界与主 体不可分,但这个与之不可分的主体,只不过是世界存在的投影而已。同时,主体与世界也 不可分,这个与之不可分的世界只是通过语言投射出的主体世界。换言之,人在语言中构造 世界,世界也因为语言而成为一个不断地、向着世界终极目标迈进的过程。

不妨说,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是将“知觉”作为人的反省的基础,而将“肉体”升华为 世界中存在并生成为世界的一部分,这样,就将那种唯理性的、唯心论的、唯精神性的东西 撕裂开来,而将人的存在变成肉体的、知觉性的存在。同时,他又把萨特的“自我”和“他 人”分裂为二的东西合为一体。在他看来,自我和他人都是作为人类语境而存在着,都是知 觉之间的联系——即“非思想”为思想所固有,而“我思”亦从非反省或潜反省出发。因此 ,他把“我思”与存在等同起来,维护作为根本思想存在的实在性和作为观察与认识世界手 段的非概念化知觉的重要性。于是,“真正的哲学知识就是知觉”。

在我看来,《知觉现象学》设立知觉本体论的主要依据由三方面构成,即“身体”、“被 感知的世界”、“自为的存在”存在于世界中。梅洛-庞蒂想为知觉、为身体、为肉体证明 其合法性,而避免胡塞尔纯粹的先验还原和现象学还原逻辑性,但他把人等同于人体甚至更 广泛意义上的“肉体”,这种作法,说明他一方面想打破心灵和肉体间传统的界限而证明人 的具体的存在,但是另一方面,他的研究仍然难以逃离逻辑的抽象性和表述的晦涩性。他探 讨了思想对语言,语言对主体的依赖性的问题,探讨了“绝对反思”、“人体主体”,以及 “反思”、“我思”,但是总体上看,他的思想或多或少具有含糊难懂的性质,他的结论也 是欠明晰的,缺乏最终的说服力。可以说,梅洛-庞蒂的哲学思想所具有的“暧昧哲学”性 质,使其在思想的明朗性和话语的穿透性方面受到相当的影响。这无疑使他在本世纪的学 术思想的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打了折扣。

二、言语与语言的社会文化分析

在弄清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内在理路后,似可进一步转向他的“理性批判”的文化理 论的审理。梅洛-庞蒂的哲学是以“知觉”为其研究中心的,他的知觉研究意味着,知觉构 成了一切知识的基本层次,对知觉的研究必须先于所有其它层次的研究。然而,知觉研究与 语言研究紧密相关,当知觉运用于社会领域即言语和语言时,“凝视”和“言说”就必得与 整个社会形式结构相关联。换言之,在交往以及交往的变态关联中进行语言语境考察,这种 关联就势必包含着不可忽略的文化现象,尤其是“言语和语言”这一广泛的文化社会现象。

(一)“言语”与“语言”

文化现象中最重要的是“语言”。梅洛-庞蒂将语言看作是与身体或肉体同样重要的现象学 问题。他在《知觉现象学》中声称,语言首先产生在对话形式中,在这一语境中,个体的思 想与他者的思想嵌入共同的社会结构和思维网络中。在一种恰当的文化交流中,个体与他者 双方是交流的合作者,双方的视域彼此向对方滑入,通过同一个世界而共同存在。在当下的 直接“对话”中,个体从自身解放出来,并把握了他者的思想,或预见到了他者思想的存在 和自我思想的诞生。如果我提供给他一些思想,他也会反过来使我思考,反之亦然。

到了梅洛-庞蒂晚期思想的代表作《看得见与看不见》一书的结尾,又重新出现了这一主题 ,甚至以“语言”作为自己“哲学的宗旨”。他认为,在某种意义上,正如胡塞尔所说的那 样,整个哲学就在于重新创造出一种揭示事物意义的力量,一种使意义初见端倪的曙光,或 者敞开某种尚未探明的意义,或通过经验这一阐明语言特殊域对个体经验加以表达。语言或 许就是一切——语言与世界之间并没有绝对的界限。语言是哲学探索的工具,哲学是对意义 的揭示,这种揭示就是对存在的一种透视感悟。在这种感悟中,人所进行的文化力量的运作 , 必得把语言作为揭示意义的中介。甚至可以说,没有语言的介入,哲学思考和意义揭示几乎 是不可能的。

梅洛-庞蒂进一步追问道:最充满哲学意味的那些言语,并不一定包括在哲人所言说的话语 中。哲学作为一种对不可测量之存在的发现,是用逻辑语言表达最为合适,还是用日常语言 或 非逻辑语言作为传达直接的中介意义的手段最为合适,这一点仍然值得再讨论。梅洛-庞蒂 不仅强调语言是产生在对话中的形式,而且指明全新意义的揭示或原意传达的确定性、完整 性是不可能的。因为语言不应仅仅作为交流的等价中介物,而应该通过语言去进行活生生的 意义创造。语言不仅是思想交流的工具,更是创造生成思想的工具。正惟此,梅洛-庞蒂在 其《论语言现象学》(1951)一文中表达了这样一种观念:当我说话或当我理解时,我体验到 他者在我之中出现,和我在他者之中出现,这种出现是主体间性理论的基石。

将语言等同于思想的对应物,因为说话是对思想的表达。思想不是内心“独白”,思想不 在世界语词之外,而在世界语词之内。所以,无论我们是在说话还是默不作声,在内心深处 都有一种内在语言的潜流。说话具有“意向性”,是一个真实意义的运作。言说包含着意义 ,而且又在赋予事物以某种新的意义。语言自己描绘出意义,而说话的意义操纵着这个语言 世界的方式,它能够像一个动作那样把意思表达在一个共同的心理根基上。梅洛-庞蒂从知 觉、肉体的现实状态中,强调关于母语的重要性,认为只有“母语”源于我们的生命之根, 揭示出一个表现灵魂的话语体系,其它的语言只能作为母语表达思想的补充。一种语言的充 分意义永远不可能在另一种语言中得到翻译,人们可以用几种语言说话,但其中只有一种是 其永远生活于其中并能完全领会的语言。人必须安于这种语言所表达的世界,因为他永远不 会同时属于两个世界。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触及到两个重要问题,一是“语言交流”问题,它属于深层文化内核 ,与文化之魂相关;一是“语言传统”问题,即这种传统赋予人的表达的意义,及其意义的 转移准确地衡量着这种语言的表达能力。人掌握语言,同时,语言也以它独特的结构方式使 人处于文化的掌握之中。语言的明晰是建立在语言幽暗的意义背景中的。语言不说任何外在 之物,只说它自己的本体状态。语言的意义与它本身不可分离。

语言是一种症候,它表达思想,传达身体话语,传达生命内在的骚动。在这个意义上,梅 洛-庞蒂强调,语言是人的身体的衍生运用,是思想和文化精神世界的呈现物。丧失了这种 文化的把握言说能力,人就只能处于“失语症”中。反过来,人把握了语言,人就把握了这 个世界,操纵语言就是操纵人。一切语言操作都以理解意义为前提,然而这个意义无论是在 此还是在彼,都要特殊指明。所以,“语言的本质”在于说话的意向性只能在一种开放的经 验中获得,意向性的出现使得语言成为生存的显示和宣泄,也使人与世界整合在同一个意义 体系之中。

在《符号》一书中,梅洛-庞蒂更深一层地分析了符号的语言问题。语言活动使“符号”成 为能指,意义就只能交叉地出现,并似乎只能在词的间隙中出现。“符号”只有在其它符号 上面呈现出某种东西,它的意义才能进入到语言秩序中。言语永远作用于言语的底蕴,它只 是说话中的一个浪花,为了理解它,人无须向某种内在语汇求教,只要我们顺从它的内在逻 辑,就可以揭示语言那晦暗不明的意义。同样,我们分析思想问题,在找到表达词语之前, 思想就已经成型了,我们只需要找到词语把它“翻译”出来。但是困难在于,一个思想者很 难找到一种语言将他之所思完全准确地表达出来,而只能通过有限的语言慢慢引导思想的生 成。因而,意义是言语活动的全面生成的过程,人的思想永远游荡在言语活动的历史长河中 。

就现象学意义而言,言语活动是自我显示意义,显示它的晦暗不明。它对自身顽固地参与 以至于不断重复和层叠,它揭示出自己的秘密并把它变成一种精神性参照物。语言具有一种 “ 自我还原”功能,它让事物赤裸裸地呈现在语言当中,而这种“呈现”所呈现的是它难以言 传的意义。哲人和艺术家是为意义的传达而设定自己的存在价值的,他与世界相遇只有通过 语言,因为他只能通过语言这扇大门,才能通向另一个世界。他看到了那个世界,他用自己 的语言去呈现那个世界,从而在语言与世界相遇之时,把自己解放出来。梅洛-庞蒂对语言 的把握和重视,确乎是精深而见解独到的。他关于现象学视域下的“语言呈现”理论,对当 代解释学和叙事学理论的启发,同样是相当明显而深远的。

(二)“我思”与“反思”

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或他的整个哲学也可以被看作是对“我思”进行重新反思的哲学。 他对笛卡尔的“我思”进行了批判,认为一旦弄清楚被感知的东西是幻觉,就得承认我们并 没有真正在感知,因为感知和被感知是不可分的。我们所假定的怀疑也不总是真正的怀疑, 因为我们没有正当的理由赋予“我思”活动比超越的“被思”之物具有更大的确定性。因而 ,梅洛-庞蒂放弃了这种笛卡尔式的“我思”,而去寻找“真正的我思”。“真正的我思” 是我存在于世界中,可以揭示出我与世界的一种深刻联系,即主体在感知世界时,他可以怀 疑投入的情感,但不可怀疑“投入的意识”本身,因为投入的意识构成其实际存在的意义。 知觉作为一种重要的不可怀疑的对象,使感知成为我与世界之间的中介。

笛卡尔的我思,预先假定存在着同作为沉默的我思的自我之间的“前反思”的接触,庞蒂 在《看得见和看不见》中坚持:我所谓的沉默的我思是不可能的,为了认识思维这一观念, 词语是必不可少之物。在人的感知中出现的语言可以使自己在怀疑自我存在的那种心态中, 由不知不觉的状态过渡到明了和认识的理性状态,从而消解那种“我思”的先验怀疑论。梅 洛-庞蒂还强调心灵不是纯粹的自为,“我思”并没有包括绝对的自我意识。自己不能断定 “我看”本身比我看到的事物更可靠,因为我不具有关于我的意义和感觉的绝对自我意识。 人总是通过自己在世界中的行动,甚至通过身体的感知而获得确定性的认识的。

“我思”本来是由暂时性的知觉决定的,“我思”以“我在”为基础,而思想又以语言为 基础,所以对外部世界真理的把握,只能是相对的、暂时的。当然,梅洛-庞蒂也没有完全 否认“我思”,因为,自我的显现先于并决定着我们对自身和世界的明确认识,所以最终的 主体并非是一种“我思”的纯粹逻辑推导的主体,相反,是一个属于世界的存在物,而这一 存在物有感知自由的想像和反思的能力。

然而,我思的问题是否已经真正解决呢?我以为问题仍然是存在的。这一问题似可以与梅洛 -庞蒂的另一重要概念——“反思”联系起来加以把握。

(三)主体性和自由

在《知觉现象学》的结尾部分,梅洛-庞蒂已经提出了关于“人的解放”和人在历史行动中 “发展”等一系列思想。这一思想到了他的中后期,尤其是他的《辩证法的历险》中得到进 一步扩展。在他看来,人的解放和自由隐藏在人类意识的能力之中,个体建立起来的意义领 域是自由世界不可缺少的前提,自由与主体性密不可分。

梅洛-庞蒂的“主体性”观念是与“时间性”紧密相联的。主体具有一种“出神性质”,而 时间的出神性质和禀有时间性的主体的出神性质具有内在同质性。主体不仅是在时间中,而 且承受着时间并经历着时间,它被时间所渗透,它也是时间的意义过程本身。世界与主体构 成相关的语境,主客体相互依赖,使人可以走出现代性困境。主体的存在是在世界中的存在 ,那种所谓世界中的“纯粹主体”和“观念主体”是不可能存在的,也是作为“我思”的个 体难以承担的。要建立关于现世社会和时间性中的主体,只有去阐明主体和身体,同时阐明 主体之间的性质,因为,主体只有在主体之间才能具有自己的完满性和现实合法性。

对“身体”的重视,梅洛-庞蒂尤其关注在现世中人体成为主体与主体之间的一种中介性质 。也就是说,在现实世界中,人总是通过身体触摸或凝视,通过姿态、言说等多种方式从事 生命文化交流活动,使人由客体成为主体,并由主体成为主体之间的“真正主体”。梅洛- 庞蒂认为自由总是具体的、有条件的,是在某一历史阶段和在一定的社会语境的自由。自由 有两个限制的因素,一方面,它是从自我存在的形式开始的,而自我对这种形式却难以加以 控制;另一方面,自我的选择实际上并不是自觉的选择,而是潜自觉的或实际已存在的选择 。这或许可以用今天的社会理论来表述:一切选择都是被选择。

人类主体是通过变化的秩序过程,在一个主体间世界中确立自己的“位置”的。物质作为 联系人和世界的纽带,进入了人类的生活,同时把人引向了自由[3]。在梅洛-庞蒂看来,人 既非生而自由,也非具有绝对自由,相反,人存在于一个既定的社会思想结构和社会经济实 践活动中,是一定经济活动实践的产物,遭受到意识形态和历史总体结构的制约。所以,科 学 、艺术、宗教、哲学观念都是这种经济方式的延伸而已,人只可能通过这种文化客体的传播 和理解,去获取自由和对自由的理解。这类文化客体是通过主体与经验世界相互作用而构成 ,人的自由只能从中产生出来。

现实的主体间性是社会人交往的重要基础。人类主体在一个通过自身而存在的自然和历史 的世界中发现了自我,他自己也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了。梅洛-庞蒂在《人道主义与恐怖》 以及《符号》这两本书中,对“自由”和“自由王国”加以阐释。应该说,他的阐释已经脱 离了纯粹现象学的观念阐释,而进入到民主制度、现实环境、意识形态和专政机构等社会政 治理论的分析框架中。他进而认为,“一种名义上自由的政权,实际上可能是压制自由的政 权。”[4]他通过人的自由已经看到了人的不自由,甚至是对人的威胁和暴力的状况,因而 ,不再像萨特那样去追求纯粹绝对的自由,而是强调在社会中只有有限的自由,而不可能将 自由永恒标准化和空洞抽象化。他对自由的呼唤,对自由标准的厘定,使他总是把憎恶暴力 、拒绝混乱、呼唤博爱自由和维护人类的尊严作为自己的政治哲学和社会理论纲领[5]。只 是他认为,处于当今世界这种自由博爱和人类的尊严,似乎尚未找到自己依托的理论依据和 现实土壤,所以,仍是一种飘泊不定的、有限的、待定的自由。

从以上对主体观和自由观的社会理论分析中,可以看出,梅洛-庞蒂不是一种狭隘意义上的 现象学家,而是走出了现象学的逻辑思辨而进入社会文化领域和现实存在的社会理论家。他 的著作呼唤着一种新的哲学思想,这种哲学吁求人道与自由、博爱与民主、尊严与公正,要 求 人类在现实可能性的世界中去实现人的自由[6]。梅洛-庞蒂呼唤过人类的自由和人类的理想 ,他对社会现实中的不自由和丑恶现象加以深切揭露,实现了他“呈现事情本来的面目”的 价值承诺。

梅洛-庞蒂对现代社会寄予希望,相信社会改造很大程度上是“人的感性或知觉的改造”。 这一点,使他进入了关于现代美学和艺术话语的论述,因为在他那里,只有美学和艺术才可 以重新煅打人的新知觉,而使人以新的方式去看待世界和自我。

三、审美超越性与现代艺术的社会价值

对未知的探险,使得思想者对问题充满怀疑精神。梅洛-庞蒂反对任何永恒绝对的真理,拒 斥任何超越我们的现成真理。在他看来,在现实中人最迫切地感觉到的真实状况,是“人总 是要死的”。解决这一本体论问题的重要方法,是通过艺术,通过表达人的逻各斯的语言, 完成人生当下的超越。同时,通过艺术使人升华到哲学和自我反思的高度,从而可以面对真 理问题本身。

对意识和知觉的解释,使梅洛-庞蒂终于走向了超越的审美问题,甚至在中后期集中精力去 分析诗的魅力、艺术形态、人生实现等问题。他对文艺表现出相当的热情,认为哲学可以被 看成是一种深刻的艺术,而文学和艺术是对各种事物真象的有深度的揭示。只有通过知觉感 知到的,才能深切体验到,而只有知觉到的,才能被把握到。如果人处于知觉感觉和体验之 外,那么他就与真理和真理的认识无缘。事物的真象或现象的本质直观,永远因其隐蔽而葆 有其神圣状态,只有人的知觉才能赋予人的灵魂以光辉。

在做了关于艺术和审美本体论的界定以后,梅洛-庞蒂在他最后一部书《眼睛和心灵》中, 全面阐释了“自由”的艺术观念。因此,这部书又被学界称为他的“哲学遗言”。事实上, 梅洛-庞蒂关于艺术,关于审美的思想,在他的《意义与非意义》一书中已经深刻地触及到 了。他通过论述画家塞尚而得出了自己的现象学美学观念。在他看来,画家是用画笔进行创 造的人,他总是对世界增添一些新意义和新形象。艺术家透过现实对象所揭示的事物,重新 获得并恰到好处地将一些“不可见之物”转化为“可见之物”。艺术家永远处于抒情和感觉 的再造中,因为,没有艺术家,人类将脱离意识的生命摇篮,而对很多不可见之物难以把握 。

在真正的艺术家那里,并不存在所谓“消遣的艺术”,甚至真正的艺术家不满足成为一个 “文化动物”,他在文化中承担着文化创建和文化重建的重任。他在言说时好像是第一次对 世界言说,他描画时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被画过——他以全新的生命感觉和知觉去画心灵中 的那个新我,而为世界增添一些新的艺术和对艺术的理解[7]。在这个意义上,艺术家的感 觉并不能够先于他的画笔,他在表现以前,这一切都不存在,只有当他作品完成并被理解的 时候,他才找到了某种神秘之物,这就是“艺术真理”。一切艺术文化和思想交流,就建立 在这种全新的创造中。艺术家面临的最大困难是说出全新话语的困难,他不是上帝,却妄图 创造世界,并要通过世界的改变来感动我们。一个艺术家或哲学家应该不仅创造和表现一种 思想,还要唤醒那些把思想植根于他人意识的体验,而艺术品就是将那些散开的生命整合 起来,而不是存在于这些生命中的一个。换言之,作品只与真实的心灵共存。艺术家创造时 总是赋予艺术材料以一种有形的意义,并使我们透视到生命的含义。而作品使得生命变成了 一 种“审美历险”。它只针对我们的感觉知觉并包容我们,使艺术品像实际经验那样充盈着我 们的心灵。艺术家用感官来趋近和触及世界,并用独特的语言来谈论这个时代,揭示那个不 可言的世界。这也就是每个时代都通过自己的艺术幻想,为自己寻找自己的历史之根,寻找 自己家园的原始意象的根本缘由。

同样,梅洛-庞蒂对“现代艺术”提出了自己的独特看法:一切文化都延续着过去,现代作 品不会使传统作品成为无用之物,新作品并不明显地拒斥着老作品,而只是与其竞争市场。 现代绘画、现代艺术只能在享用历史中遗忘历史,它狂热地追求新奇,其带来的后果是:它 之前的传统艺术像是一种失败过时的图景。而这种追新的艺术,又将使今日的新奇变成一种 明日失败的状况。

就真正意义上而言,文学写作和艺术创作,需要展示其最持久的意义和永恒的魅力。独立 不倚的写作者,敢于破坏板滞的公共语言而以自己独特的语言击穿这个世界的真相。语言在 向我们提供真实的同时,并不满足于让自己置身世界中去改塑日常语言的含义。而绘画则将 它的魅力置于梦幻之中,它所产生出来的持续的时间感悟给人一种直接冲击。或许可以说, 文学是说出来的语言,而绘画是沉默的声音。艺术正在于它以有限之物(形象和画面)去表现 那无限之物。它所抵达的意义,并非意义的顶点,而是意义的起源。因此,语言并不以符号 的意蕴为终点,而是以呈现“事情本身”为旨归。当然,这种呈现是暧昧的,如果把一个事 情说穿而达到语言的直接性,则是整个艺术符号域的破灭。我们永远是对一种历史感受的澄 清,永远只能通过我们的身体知觉,去言说我们的有限以呈现无限。只有那种通过自然、清 新和独创性语言进行创作的人,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才会获得真实的思想艺术价值。

《眼睛与心灵》一书,尽管只有几万字,然而却是梅洛-庞蒂一生哲学思想的浓缩和美学观 念的总结。他认为思想就是常识、作用与变形,但唯一的条件是进行一种实验性的控制,而 各类飘忽不定的意志和愿望就从这里生发。这意味着,身体世界是艺术奥秘的谜底,因为身 体既是能见的,又是所见的。我的身体之眼注视着一切事物,它也能注视自己,并在它当时 所见之中,认出它表现的另一面。所以,身体在看之时能自视,在触摸之时能自触,是自为 的“见”与“感”。身体领会自身构成自身,并把自身改造为思想的形式,这也许就是“身 体的悖论”。艺术也同样如此。当艺术家创作时,他是在实践一种独特的知觉理论。画家让 事物从他身体里面走进去,灵魂又从眼睛中飘出来,到那些事物上面去游荡,因为他要在那 上面不断验证他那超人的内在视力。真正的艺术家,就是通过形形色色的艺术方法去表现那 不可表现者,去把人们所忽略的自明之理,揭示为一种可见的奇妙,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 去表现现实,从而完整地呈现这个被人们见惯不惊的世界。艺术家的“凝视”是一个生命的 诞生和延续的过程,人们在创作的同时,就在寻找一种形象化的视觉哲学。这种具有人类普 遍意义的“凝视”,成为艺术家凝视世界秩序的象征和自我生命意义的升华。

艺术的“变形”,是艺术家肉身的确定和他们对外在世界把握的统一。只有通过这种变形 ,才能把握世界变化的瞬间,并把这种瞬间投向自我心灵。我们通过这种变形,可以直观物 质本身的无声意蕴和那梦幻般深沉的宇宙精神。绘画中的“透视”被梅洛-庞蒂拿来说明一 个重要道理,即艺术家在一个二维平面上,做了一个虚假的三维深度。梅洛-庞蒂就此展开 论述,认为:我看见了深度,而它并不是真实可见的,因为深度是从我们身体开始,到物体 的距离来计算的。这个奥秘是一个虚假的奥秘,我并不是真正看见了深度,即使我看见了 它,也是另外一种深度,是人的视觉本身遮隐了一些东西,而又向我们敞开了一些东西。正 如绘画中阴影的作用是隐藏自己,而隐藏正是为了显示事物的整体。“隐藏”与“显示”是 艺术的辨证法中最为精妙之处。是否可以这样说,这里的本体论已经把存在的特点上升为存 在的本体结构,于是本体论便既伪又真,真在他所否定的东西中,而伪在他所肯定的东西中 。

梅洛-庞蒂通过这种艺术的感性知觉的对象化,说明了透过这个对象背后的深沉的本体论依 据。那么,就画家而言,他对深度的体验和在二维平面上对深度的表示,其实是对存在自我 深度的表现,尽管这种表现是一种虚拟的方式。正因为这种“表现的虚拟性”,所以在我们 面对艺术品时需要“凝视”。没有思想的凝视只是为了看,而只有了思考还不够,凝视是一 种有条件的思想,他直观到精神从身体中诞生,他通过身体引发思考。“凝视”既不选择存 在,也不选择不存在,更不思考这个存在或者不存在,它只在凝视之所见所想的一切中去表 达他的思想。进一步看,物体是思想空间的漫延,是思想向事情本身的伸展。身体空间是思 想居住的空间,思想所支配的身体,对思想而言并非对象中的一个,思想并不从中提取空间 的全部剩余作为附带的前提。思想并不依附自我,而是依据身体来思考,即把思想统一于身 体的自然法则中。肉体对于灵魂而言,是灵魂诞生的空间和所有其它现有空间的存在方式。

通过艺术,梅洛-庞蒂进一步论证了自己的“知觉论”,即肉体穿透我们,囊括我们,使我 们在艺术维度中去思考。艺术的深度是一个全新的课题,是新的灵感和新艺术思想的生长点 。正因为肉体和艺术具有一种不解之缘,所以艺术总是一个有关光线、色彩、质感的逻各斯 ,一个超概念的普遍存在的表现,一个通过表现肉体而传达不可言说思想的话语谱系。这意 味着,艺术中没有自在可见的“线条”,线条总是一种对事物的指明和强调,线条并非事物 本身,它是人对物体边缘界限抽象结果。线条创造着潜在的思想,创造想象的空间位移,它 使得人们的创作逐渐脱离了具象,而具有着启示性、抽象性、深化性。于是,在线条中,肉 体和精神完美地“面对事物”,而使整个生命呈现出新的层面。梅洛-庞蒂使我们注视身体 的社会存在意义,因为“我以我的整个存在一种总体方法去知觉,我把握事物的独特结构, 存在这种独特的方式就在瞬间向我呈现出来。”[7],于是,肉体通过感觉的综合活动去把 握世界,并把世界明确地表达为一种意义。

知觉是创造性的,知觉是艺术创造的关键。它将“可见的”转换为“不可见的”,同时又 把不可见的转换为可见的,它实现了两个世界的“双重转换”。正因为知觉和肉体的重要性 ,梅洛-庞蒂进一步强调了艺术作品具有的语义性质。作品通过人工的塑造而与其它的人工 制品相区别,艺术品及其视觉是自身的暗喻逻辑,通过知觉能塑造成全新的、有血有肉的活 生 生的生命,而一般的人工制品则仅仅获得一些存在的轮廓而已,而无法表现它的内在真实存 在。这种语义性质使得艺术总是通过书写而表达一些超越物体本身的东西。知觉转换了精神 ,精神又转化为新的精神,这就是艺术的双重奥妙之所在。

艺术品要求我们对其主题加以解释或评价,因此,知觉总是要提供一种感性的解释,在艺 术中我们可能会直观到一些不可见之物,以此赋予世界以更丰富的内蕴。梅洛-庞蒂说:没 有人比普鲁斯特更深入地去确定可见和不可见之间的关系,描写与感觉并不相悖,知觉是描 写具有深度的关键[7]。艺术作品表现现实世界中已有之物和将有之物,它传达的是艺术家 和人们所拥有的世界整体与个人的关系;艺术作品在知觉和反思之间占据一个独特的中介地 位 ,艺术总是要显示传统哲学试图言说的东西。在艺术中,总是有一种“准诗性”的性质,总 是要传达出人与存在的一种本体论的关系。甚至可以说,艺术给予那种世俗眼光视而不见的 东西以存在的可能性。因为,审美的艺术力求通过可传达者去传达不可传达者,而对不可传 达者的探索正是艺术思想的魅力之所在。

梅洛-庞蒂将艺术等同于哲学,因为艺术可以揭示哲学中最为深邃的东西,同时,它又将艺 术看作人的存在完满性体现,因为艺术在知觉形式中肯定了身体的优先地位。

梅洛-庞蒂不仅在现象学领域有着广阔的拓展——在知觉现象学上独树一帜对格式塔现象学 、知觉现象学和“新的本体论”(身体本体论)作出了自己的阐释,而且还对现实的政治哲学 、意识形态话语、语言哲学、社会理论也提出了自己的理论和看法[8]。他的问题是敞开的 ,他邀请我们共同面对这个世界和人生,来思考曾经苦恼过他的问题,因为他相信语言、艺 术和审美、现实和知觉,是人与世界的最为本真的体现。他对20世纪的根源性问题所做出的 颇有深度的哲学解释,无疑对整个现代和后现代哲学美学将产生不可忽略的思想影响。

收稿日期:2001-01-10

标签:;  ;  ;  ;  

梅洛·庞蒂现象学与社会理论研究_现象学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