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立志作品的悲剧意识及人生结局的思考论文_王诗丽

许立志作品的悲剧意识及人生结局的思考论文_王诗丽

(兰州交通大学)

摘要:许立志是一位年轻的90后打工诗人,他的作品不仅书写了他个人的困境和挣扎,也书写了一个特定群体“打工者”的生活。他选择在24岁正值大好青春时结束生命,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用这样激烈而决绝的形式?解读他的作品中的悲剧意识和他悲情短暂的人生结局,有助于我们去理解他所代表的年轻打工者想要表达的关于生命意义,存在价值,梦想和现实的思考,也让人们有机会聆听另一种时代的声音。

关键词:许立志;打工诗人;悲剧意识

西方的文学史上,关于悲剧的第一个完整定义来自亚里士多德,他在《诗学》里说到: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他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剧的各部分使用:摹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而不是采用叙述法;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鲁迅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年轻的许立志还没有来得及经历大起大落的人生磨难,他的作品表现出的悲剧意识不是诞生于沧桑而深刻的人生洞见,而是出自他与生俱来的孤独敏感以及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或许与宏大的人类命运的悲剧主题相比,这样表达出的悲剧意识并不深刻,但他如此年轻,却在作品中一再地选择和表达死亡这一终极命题,并且亲自实践了这一悲剧;因此,他的作品和他短暂的生命都透露着浓重的悲剧意识。

一、书写时代和个人的悲剧

许立志的诗歌作品被归类为“打工诗歌”,其表达的内容和关注的对象正是“打工诗歌”普遍关注的主题:第一,对打工生活的写实描述和郁闷压抑情绪真实的抒发。他每天重复生活的场景是这样:里面盛满打工的词汇/车间,流水线,机台,上岗证,加班,薪水…… /我被它们治得服服贴贴/我不会呐喊,不会反抗/不会控诉,不会埋怨/只默默地承受着疲惫(《我就这样站着入睡》);第二是对家乡和亲人们的思念和热爱。在他乡,看到熟悉的情景会让他想到家人:每天在快餐店吃完饭后 /我都是习惯性地/拍拍屁股走人/直到今天晚上/当我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时/突然发现这情景很像 /这么多年来在家里 /我们父子四个吃完饭后 /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桌烂摊子 /让母亲一个人 /慢慢收拾 (《迟到的愧疚》);第三是对其他打工者的关注和对社会的思考,他看到狭窄的出租屋里“挤压着打工仔打工妹/失足妇女异地丈夫/卖麻辣烫的四川小伙/摆地滩的河南老人/以及白天为生活而奔波/黑夜里睁着眼睛写诗的我”。他把这些和他一样的打工者称为“一只只在生活的泥沼中挣扎的蚂蚁/一滴滴在打工路上走动的血”,正如另一首打工诗歌中把打工者称为“人蚁”一样,他们是渺小的,不被注意的,卑微且努力挣扎着的,庞大的群体。“打工诗歌”中的众生相让更多人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和生存状态。许立志说工业区是他“无处安放的明天”。

许立志的诗,以真挚质朴的语言、形象贴切的意象、经验主义和场景化的书写方式,直抒胸臆他所置身的打工世界。[1]他的诗歌中的悲剧意识与“死亡”意识紧紧相连,并且是一种还在活着的时候不断以想象和预言去经历的死亡,同时,这种悲剧意识体现在人的异化:人不再有情感和思考,而是流水线上的商品。

首先,在活着的时候预言和“经历”自己的死亡。“本命年真的是一道槛/我怕自己过不去”(《本命年》)他不止一次地把现实和死后的世界联系起来,在他的眼中,狭小的出租屋和电梯都是“棺材”,令人窒息和压抑;他找到一份新工作是“入殓师”,在入职前“整理自己的遗容”;葬礼上唱歌和平日的唱KTV一样“在我的葬礼上/他们哭得面红耳赤青筋暴露/就像我年轻时在KTV/唱死了都要爱”(《孝儿孝女》;他在孤独中忍不住去想死后的情景:“活着是一个人/他想/哪天死了/身边肯定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想象他死后其他人们的参与只是“会走进我的房间/收拾好我留下的残骸”;面对死亡,他的态度更多的是一种冷漠,他感受不到悲痛,也想象不到他的死亡会给他的亲友带来什么影响。这些带着“死亡”意识的诗歌一方面是记录和抒发他厌世消极的一种情绪,另一方面又用这些诗句不断地给自己暗示死亡离自己的距离很近,伸手就能触碰得到,可惜的是他停滞并沉溺于这样的书写,没有找到解脱和出口。

其次,人的异化让他感觉不到自己作为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在人的物化、异化时迷失了自己的身份认知。他写过两次流水线,意象从雕塑变成了兵马俑。《流水线上的雕塑》“双手如同机器/不知疲倦地,抢,抢,抢/直到手上盛开着繁华的/茧,渗血的伤/我都不曾发现/自己早站成了/一座古老的雕塑”。两年半后,《流水线上的兵马俑》:“沿线站着/夏丘张子凤肖朋李孝定唐秀猛雷兰娇许立志朱正武潘霞苒雪梅/这些不分昼夜的打工者/穿戴好/静电衣静电帽静电鞋静电手套静电环/整装待发/静候军令/只一响铃功夫/悉数回到秦朝”。秦晓宇说:同样表现人的异化状态,“一座古老的雕塑”聚焦于自我,“兵马俑”则指向一个庞大的群体。和一般的雕塑不同,兵马俑是物化的躯体,也是殉葬品。车间在许立志的另一首诗里被称为“青春的最后一块墓地”。[2]

许立志在作品中写下的挣扎和痛苦不仅仅只属于他一个人,也属于这个时代所有的年轻人。不管是在流水线上消耗掉的,还是在城市狭小的格子间里,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在彻夜的加班的灯火下消耗的青春,其本质都是一样的。“出卖青春,出卖劳动力/卖来卖去,最后发现身上仅剩的一声咳嗽/一根没人要的骨头”面对日复一日的工作,人们感受相同的疲惫:“人行天桥上走过更多的我/心藏疲倦”(《下班路上》)。感受相同的身体不适,“雨声潇潇的凌晨他开始失眠/咳嗽,胃痛,头晕,焦虑”(《异乡人》)。网络上许多90后自我调侃是“佛系青年”;年度关键词候选是“丧”;形容年龄增长带来的变化是“胃垮了头秃了油腻了”;胃痛和失眠、抑郁症已经成了城市的“流行病”,他乡和故乡,梦想和现实都是当代的年轻人面临的困境和选择。许立志说这样的年轻人“多年前/他背上行囊/踏上这座 繁华的都市/意气风发/多年后/他手捧自己的骨灰/站在这城市的/十字路口/茫然四顾”。大批的年轻人们一茬一茬地扑向城市,成为城市的异乡人,“他,一个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在六月的光阴里/流浪或者漂泊/风吹,吹落他几根未白的白发/那些夕阳沉睡的傍晚/他背着满满的乡愁/徘徊于生活的十字路口/这疼痛,重于故乡连绵万里的青山/弓着腰,他遍地寻找/妈妈说的梦想”。回不去的乡村,融入不了的城市让当下的很多年轻人无从选择。“城市与村庄是我生命的两端,我横亘其间无所适从。”他也提到最现实最普遍的压力和焦虑:“我还不到三十岁/还没交过女朋友/还没成家立业/这辈子,就算完了”。这一句句诗歌引起网络上读者的转发和共鸣,许立志的诗集也是在他离世后网友以众筹的方式出版的,他以一个诗人敏锐的观察力书写这个时代疲惫的青春。

二、“诗人之死”与许立志的自杀

许立志的作品中表现出很强的悲剧意识,他的人生和他做出的自杀的选择同样是一个悲剧。“悲剧人物的不幸既是命中注定的,同时也是自愿选择的,悲剧人物为了某种不可避免的东西而自愿承担惩罚,以证明自己失去的自由正是这种自由。”[3]

许立志的死是典型的诗人之死,他也的确秉持着这样一个顽念:“无论以哪种方式/走向死亡/作为一名合格的诗人/你都将死于/自杀”(《诗人之死》)。但另一方面,他的死绝不仅仅是诗人之死,更是一名底层打工青年的绝望之举,有着深刻的社会环境层面的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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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一个一开始就消极厌世的人,许立志的作品大部分发表在他自己的新浪博客上,除了诗歌以外,博客上还有不多的散文和小说,和普通的年轻人一样,他写他的生活,想坚持练字,练吉他,记下看的书单,有文学的也有哲学的。他读卡夫卡,毛姆,写读后感;他的出租屋里有顾城、海子、郑小琼的诗集。

从最早的一篇2010年10月发表在博客的《阿嬷》一文中,可以看到他敏感的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苍老和死亡的无奈,基调却是温情的、乐观的,带着希望的。文中有一个孝顺的孩子对家人的理解“这一摔把我的眼泪都摔出来了。倒不全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我想到了这个家,想到了父母奔波劳累了一辈子,想到了阿嬷突然得病,她又年过古稀了,这一病让人怎能放心得下?”写到他对苍老的理解“如今想想,阿嬷不就像那些糖吗,一天一点地慢慢溶化,直到消失。”也借着老人的口乐观的说要坚持活下去“不管怎样,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往后的日子咱还得好好过下去。”这篇文章还留下一个饱含希望的结尾:“阿嬷离开后的那些日子,我总是一个人在傍晚的时候到楼上去看落日。当太阳从山的那边沉下去以后,我总想阿嬷在世时说的话,她说:“这落日今天掉下去了,明天总还会升上来的。”

到了2013年底到2014年初的这段时间,代表作《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一颗螺丝掉在地上》、《流水线上的兵马俑》都在这一时期发表,也是在这个时候,许立志的诗中频繁且大量出现各种有关死亡的意象,送葬、坟墓、墓碑、棺材,以及关于自己死后的各种想象。到14年七月出现的《弥留之际》《这一生的路还没有走完》厌世情绪到了一个极点,似乎是已经做好了自杀离去的准备。(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我一生中的路/还远远没有走完/就要倒在半路上了。)

他的自杀是一个自我选择,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去证明自己是“真正的诗人”,许立志曾经对诗人有个注解:“诗人其实就是/湿人/食人/死人/似人”在他的眼中,诗人是需要有“献祭”一样的牺牲精神,“食人”要吃自己的肉才能实现“价值”:“被吃掉/是肉存在的唯一价值/因此/当我一片接一片地吃掉自己身上的肉时/我实现了自我存在的价值”(《存在与价值》)

他曾经在另一首诗中写到“请给我一巴掌/作为诗人我怕死/我活到今天还没自杀也没打算自杀/我愧对媒体愧对大众/我愧对诗评家愧对诗歌史/请给我一巴掌”,可能在他的潜意识里,“诗人”这个身份是和“死亡”紧密相连的。在他的理解中,大众、媒体、诗评家对一个自杀诗人的解读是“诗人死去,艺术永生”,只有死亡才能让诗人和作品获得更多关注和名声。可惜这位年轻人没有意识到“诗人”首先是一个人,人的价值应该是高过这一切的。这是造成他人生悲剧的一个盲点,也是沉浸在厌世情绪中的人需要警醒和注意的地方。

这个孤独的年轻人承受着周围人的孤立和不理解。人在社会中生存是需要社会关系的支持,需要有人理解和回应的,心理学界有句名言说:“无回应之地即深渊”。他们问我/你为什么老是一个人发呆/我说我没发呆/我在畅想未来/他们说/你那也叫畅想未来/你那他妈叫做白日梦/要不就是老年痴呆症提前发作/我懒得跟他们争辩/继续畅想未来(《梦想与现实》)。文学梦是许立志一直以来的梦想,他也把这个梦当做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唯一的出路,“他或许已预感到,这黑夜就是他的现实,而容纳了黑夜的诗歌又几乎是他唯一的灯火,有诗为证:啊,时光,你竟比猫轻盈,比酒深沉/黄昏已尽,黑暗里我并不孤独/路的转角,有诗歌为我掌灯《黄昏偶感》”[5]当他他发现这条路走不通的时候,他觉得他在人生的“空屋子”里:要不是人生的屋子空着/我也不会跟着自己/来回走动/从一块瓷砖跨越到/另一块瓷砖/仿佛一步就凌驾于/两块墓碑之上(《一步到位》)。他人生的“空屋子”,既是物质的匮乏,也是精神的贫瘠。“我在担忧什么,一张暂住证还是一个/明天早晨的馒头/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我被昏暗的灯光呛到咳嗽不止”,“物质要省下来,金钱要省下/绝望要省下来,悲伤要省下来/孤独要省下来,寂寞要省下来”。他站在一无所有的“空屋子”里焦虑、自哀,进而绝望。

他真实的感受到身体的痛苦,疾病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日光灯高悬,照亮我身体黑暗的部分/它们已漫漶成咳嗽、喉痛、腰弓”(《我愿在海上独自漂流》)。长年的偏头痛让他束手无策“郁积了三百天的劳累/在岁末被命名为偏头痛”(《苍老的哭泣》);“每个夜班过后/偏头痛就会悄然降临/为此我苦恼了整整三年”,他平日的渴望是“我想在凌晨五点的流水线上睡去/我想合上双眼,不再熬夜和加班”(《远航》),身体的病痛,平日里累积的疲惫一点点压垮了他的身体和意志。

曾经激情满怀的文学梦一点点破碎,少年的热忱光芒一点点消失,经过了苦苦的挣扎和求救,却得不到回应(我比谁都渴望站起来/可是我的腿不答应/我的胃不答应/我全身的骨头都不答应/我只能这样平躺着/在黑暗里一次次地发出/无声的求救信号/再一次次地听到/绝望的回响)。最终他在一片茫然的黑暗里做出的艰难选择,他“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如同一枚螺丝钉一样掉到地上(一颗螺丝掉在地上/在这个加班的夜晚/垂直降落,轻轻一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像在此之前/某个相同的夜晚/有个人掉在地上。”(《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许立志离世前设置定时发送的最后一条微博叫“新的一天”,2014年10月1日,新的一天,富士康机器轰鸣,流水线上工人依旧忙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个年轻人把自己的生命和才华卷进了冰冷的机器里,卷进了异乡的孤独中,卷进了梦想破碎的黑暗尽头。

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可以激发情志,可以观察社会,可以交往朋友,可以怨刺不平。许立志这个年轻的诗人有诗人敏感的观察力,他在诗歌中沉溺,沉溺于自己的个人悲剧,沉溺于对于死亡的狭窄的误读和想象。诗人承担起时代书写者的角色不一定是自觉的选择,可是诗歌的存在,诗人的存在却一定高于自身的意义。郑小琼在一次发言中曾说:“我要用诗歌建立内心的秩序,保持着一种人性的善良与正义,用诗句来抵抗权力与资本世界给内心的损伤”。[6]许立志曾怀疑,“这黑色的眼睛啊,真的会给我们带来光明吗?”诗歌不一定能成为每个人的灯塔,但我们仍然要带着诗意的眼睛去“寻找光明”,以渺小的脆弱的个体去抵抗命运是一种悲剧,却闪耀着动人的光辉,正如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在《诗艺》中所说的:要把岁月的侮辱改造成/一曲音乐,一声细语和一个象征。/要在死亡中看到梦境,在日落中/看到痛苦的黄金,这就是诗/它不朽又贫穷,诗歌/循环往复,就像那黎明和日落。

参考文献

[1]秦晓宇.一颗螺丝掉在地上(诗集序言)[A].许立志.新的一天[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

[2]澎湃新闻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282755

[3]转引 郭玉生.西方文化与悲剧精神:古希腊维度与基督教维度[M].黑龙江大学出版社 2011:111.

[4]秦晓宇.一颗螺丝掉在地上(诗集序言)[A].许立志.新的一天[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

[5]秦晓宇.一颗螺丝掉在地上(诗集序言)[A].许立志.新的一天[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

[6]王立.被辗轧着的底层之痛 郑小琼打工诗歌论[J]诗歌理论与批评.当代文坛

[7]南方周末[EB/OL]http://infzm.com/content/105911

[8]新浪博客许立志的博客[EB/OL]http://blog.sina.com.cn/1360qxh

[9]冷霜.打工诗歌的美学争议[J]艺术评论2015,(9).

[10]冯月季.论当代打工诗歌的精神内涵及其写作困境.[D]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11]王立.被辗轧着的底层之痛 郑小琼打工诗歌论[J]诗歌理论与批评 当代文坛 2015,(2).

[12]何雪峰,白杨.诗人之死与艺术的重生[J]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5,(4).

论文作者:王诗丽

论文发表刊物:《知识-力量》2019年9月31期

论文发表时间:2019/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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