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相《復齋漫録》與龔頤正《芥隱筆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復齋漫録论文,龔相论文,芥隱筆記论文,與龔頤正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復齋漫録》述要 《復齋漫録》大量出現于胡仔《漁隱叢話·後集》中,經加摘録,計得二百二十二則,極爲可觀。胡仔在《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四引録《復齋漫録》所記下列情事: 晁無咎謫玉山,過彭門,而無己廢居里中。無咎出小鬟,舞《梁州》佐酒。無己作《木蘭花》云:“娉娉裊裊,芍藥梢頭紅樣小。舞袖低埀,心倒郎邊客已知。金樽玉酒,勸我花前千萬壽。莫莫休休。白髮簮花各自羞。”無咎云:“人疑宋開府鐵心石腸,及爲《梅花賦》,清艷殆不類其爲人。無己清通,雖鐵石心腸不至于開府,而此詞已過于《梅花賦》矣。” 並自注云: 苕溪漁隱曰:“乙酉歲(方按:孝宗乾道元年,1165)余歸苕溪上,纔獲《復齋漫録》,見無己小詞,因筆之。” 考胡仔于是年由閩漕幕返苕溪,續編《漁隱叢話·後集》,而自序《漁隱叢話·後集》于兩年後,即乾道三年(1167)。據此,則《復齋漫録》在此前應已行世,胡仔則至乾道元年由福建返苕溪後始見及,當是因地緣關係。又稍作觀察,則《漁隱叢話·後集》所録《復齋漫録》,已前見于吳开(1068-1148。生卒年見拙作《吳开與〈優古堂詩話〉》)《優古堂詩話》者六則,見于吳曾(1117-1173後。生年見拙作《吳曾生平仕歷考》)《能改齋漫録》各卷者共有一百四十四則,其中見于《能改齋漫録》第三、第六、第八等三卷者共七十九則,而《能改齋漫録》此三卷又多與《優古堂詩話》重見者。然則,《復齋漫録》所記仍有未見于他書者七十二則之多,不只陳無己之詞作而已,故胡仔特予重視,遂大量收入《漁隱叢話·後集》中。又按:《復齋漫録》所記晁無咎詞,應是《減字木蘭花》,又見于張邦基《墨莊漫録》卷三——(記事止于紹興十八年,1148)、周煇(1127-1199?)《清波雜志》卷九(周煇自序于紹熙三年壬子,1192)。 二、《復齋漫録》之撰者 胡仔《漁隱叢話·後集》大量收録《復齋漫録》記事,卻並未交代是書何人所撰;後人援引《漁隱叢話·後集》所録《復齋漫録》記事,于撰者仍然闕如。故《復齋漫録》之撰著者,向來未明。今按《復齋漫録》有一則記事,或可作爲推測撰者之綫索: 鄧肅謂余言:“宣和五年(1123),初復九州,天下共慶,而識者憂之也。都門盛唱小詞曰:‘喜則喜,得入手。愁則愁,不長久。忻則忻,我兩個厮守。怕則怕,人來破鬥。’雖三尺之童皆歌之,不知何謂也。七年,九州復陷。豈非不長久邪?郭藥師,契丹之帥也,我用以守疆;啓敵國禍者郭耳,非破鬥之驗邪!” 此則所記爲鄧肅(1091-1132)對撰者“余”所述之事。鄧肅爲南北宋間之直臣,卒于紹興二年。撰者曾與鄧肅對話,自是同時後先之人。 考南北宋之際,號“復齋”者,頗不乏名人,如王秬嘉叟、王厚之、陸九齡子壽、董琮玉振、李次魚直卿、黄勞子耕、丘義通濟、陳宓師復、龔相聖任、趙彦橚子欽等等,而與詩學較有淵源者則爲龔相聖任,蓋南宋魏慶之所編《詩人玉屑》一書之第一卷,有“趙章泉學詩”一條,題云:《閱《復齋閑記》所載吳思道、龔聖任《學詩》三首,因次其韻》,即有龔聖任其人。《詩人玉屑》先録趙蕃(字章泉,1143-1229)次韻之作三首: 學詩渾似學參禪,識取初年與暮年。巧匠曷能雕朽木,燎原寧復死灰然。 學詩渾似學參禪,要保心傳與耳傳。秋菊春蘭寧易地。清風明月本同天。 學詩渾似學參禪,束縛寧論句與聯。四海九州何歷歷,千秋萬歲孰傳傳。 再引吳思道原作三首: 學詩渾似學參禪,竹榻蒲團不計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閑拈出便超然。 學詩渾似學參禪,頭上安頭不足傳。跳出少陵窠臼外,丈夫志氣本衝天。 學詩渾似學參禪,自古圓成有幾聯。春草池塘一句子,驚天動地至今傳。 繼則又引龔聖任所作三詩: 學詩渾似學參禪,悟了方知歲是年。點鐵成金猶是妄,高山流水自依然。 學詩渾似學參禪,語可安排意莫傳。會意即超聲律界,不須錬石補青天。 學詩渾似學參禪,幾許搜腸覓句聯。欲識少陵奇絶處,初無言句與人傳。 按:東坡《夜直玉堂携李之儀端叔詩百餘首讀至夜半書其後》詩有云:“暫借好詩消永夜,每逢佳處輒參禪。”以“讀詩”與“參禪”對舉。吳思道、龔聖任“學詩渾似學參禪”之語,則以“學詩”與“參禪”對舉。自是用東坡語而稍變,以示學養之不如也。吳思道即吳可,所著《藏海詩話》有云:“凡作詩如參禪,湏有悟門。”正是其意。郭紹虞《宋詩話考》曾詳考吳可及其《藏海詩話》,據知其爲徽宗大觀三年(1109)進士。又李之儀爲東坡門下,而于吳可頗多稱賞,曾作《讀吳思道藏海詩集傚其體》詩,有“法書警句真如此,流落桑榆重嘆嗟”(《姑溪居士前集》卷四)之語;又爲吳可《橫翠堂》題詩,有“時覺東城添紙價,應知得句勝封侯”(卷七)之語,並爲作《朝服畫像贊》、《道服贊》(卷十二),及手簡十三通(卷三十),略可見二人交誼。再者,李之儀與龔相之祖父龔原爲同年,則可知吳可爲龔相前輩,而趙蕃則更晚。就龔相所作《學詩》詩三首觀之,則其論詩亦似如吳思道者。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卷十一載:“《復齋閑記》四卷,承議郎歷陽龔相聖任撰。待制原之孫、頤正之父也。”龔相有《復齋閑記》之作,惟《復齋閑記》今已不傳,但“閑記”與“漫録”性質類似,《漁隱叢話·後集》所引《復齋漫録》雖無“趙章泉學詩”之記事,然兩書之內容或可能有重複者,至少應可證明“復齋”其人即龔相也。 三、龔原、龔相生平考 明王鏊《姑蘇志》有云: 龔頤正字養正,本名敦頤。其先歷陽人,元祐黨人兵部侍郎龔原之曾孫。祖澈,通判江寧府。父相,字聖任,知華亭縣,甚著聲績。遂家吳中。(原注:相兄楫,字濟道。卷五十四)。 則知龔原爲龔相祖父,而龔相爲龔頤正之父。 (一)龔原 龔原字深之、深甫(父),嘉祐八年(1063)進士,初師事王安石,以《易》學爲王安石所賞拔,且爲安石妹之婿(方按:安石妹嫁張奎,龔原娶其次女。見王安石《長安縣太君王氏墓誌》)後爲曾布所重。徽宗初任秘書監、給事中。《宋史》本傳云:“還朝,歷兵、工部二侍郎,除寶文閣待制知廬州。陳瓘擊蔡京,原與瓘善,或謂原實使之。奪職居和州,起爲亳州。命下而卒,年六十七。”(卷三五三)按南宋陳均《九朝編年備要》、“徽宗崇寧元年”下載:“十月,劉奉世等二十七人,皆坐垂簾之際黨與變法,並罷所居官奉宫觀,及吕希純、周常、龔原、范純粹、劉安世、王觀、王古、謝文瓘于沂、汝、婺、和、鄂、光、江、臺、洪州居住。”(卷二十六)當即龔原“奪職居和州”之時。至于再起知亳州,則不知何時。考李之儀有《龔深之曾約相從,偶不及,而深之逝矣!獨過其所約之地,遺像儼然,感愴不已,因書其事》詩云:“德公期我此聯裾,獨捨扁舟斷夢初。蕙帳一燈如晤語,泪痕空對兩龍駒。”(《姑溪居士前集》卷十)。李之儀稱龔原爲“公”,則二人年歲應相若;《宋史·李之純傳附李之儀傳》稱之儀“登第幾三十年,乃從蘇軾于定州幕府。”(卷三四四)。按蘇軾于元祐八年(1093)十一月知定州,上推三十年,爲嘉祐八年(1063),則李之儀與龔原同爲嘉祐八年進士。李之儀又有《與龔侍郎深之》手簡云: 瞻望門墻,僅隔一水,然聲問不乏,而歲時殷勤所當展盡于師仰者,不應疏簡如是。臨分雖不敢輒齟齬,其馳情繾綣,不得爲無憾也!春候已深,日來尊體動止何似?老境流落,不圖遽遭此酷,永日如夢寐中,夜間則申旦,目不得交,力量不充,固深自愧。惟是四十年艱苦相依,平時家事取給已不易堪,而有一急難,則委曲經營,不遺餘力,情則夫婦,義則朋友,既使之到此地,終不得同歸,念念只欲下見。蒙眷深厚,未能執手號訴,臨紙哽塞,不次。(《姑溪居士前集》卷十八) 此簡蓋謝龔原吊其喪妻者。李之儀妻卒于崇寧四年(1105)二月四日(見《姑溪居士前集》卷五十《姑溪居士妻胡氏文柔墓誌銘》)。簡中所述,皆見于《墓誌銘》中。而所稱“僅隔一水”者,蓋李之儀崇寧元年貶居太平州蕪湖,而龔原則斥居和州,兩地正隔長江而東西遙望。據此又可知,崇寧四年時,龔原仍在和州居住,則其卒年應在此後。 吳曾《能改齋漫録》中涉及龔原之記事有二則;其一云:“龔深之言:司馬文正作相,除李公擇爲戶部尚書。門人問曰:‘公擇文士,恐于吏事非所長。’公曰:‘天下謂朝廷急于利久矣,舉此人爲戶部,使天下知朝廷意,且息貪吏聚斂掊克之心。”(卷十三)其二云:“王筌字子真,有道之士……給事中龔深之亦爲之詩曰:‘華陽新報便門開,應爲高人受籙來。試問玉門砂逺近,未饒元放是仙才。’先生留洞元庵久之,若有所待,嘗書壁云:‘身佩上清寶籙,心持大洞真經。入静敷鎮靈座,神游玉闕金京。’”(卷十八) (二)龔相 龔原六十七歲卒,生卒年不詳。有子龔澈,除曾任江寧府通判(見前引《姑蘇志》)外,餘無可考。龔原有孫二人:楫、相。據清乾隆欽訂《大清一統志》卷二三六“處州·人物·龔原”下載:“孫(方按:地方志或作“子”者誤)楫遂家于和。靖康間,金兵陷和州,楫率家衆往襲之,獲數百人。宼大至,楫大呼曰:‘今日鬥死,亦足爲義士。’遂死之。”今按,龔楫字濟道,事迹見《宋史·忠義傳》(卷四五二),建炎初殉國時纔二十二歲。考《宋史·高宗本紀》,金將兀朮于建炎三年(1129)十一月犯和州,“和州守臣李儔以城降,通判唐璟死之”(卷二十五)。則龔楫之殉國在建炎三年,死時二十二歲,推其生年爲徽宗大觀二年戊子(1108)。 龔相爲龔楫弟,在其兄龔楫之抗金行動中,或者幸免于難。其生平爲人可概見于陳長方《送龔聖任序》。據陳《序》,知龔相于紹興十年(1140)時將受代離華亭(《唯室集》卷二)。設龔相小龔楫兩年,則生于大觀四年庚寅(1110),其任華亭令時已三十一歲。又龔相作有《項王亭賦》(《御訂歷代賦彙》卷一百十),其序有云:“余令烏江之明年。”烏江屬和州,或紹興十年時,龔相由華亭(屬秀州)移知烏江,陳長方作序送之,而龔頤正即生于是年(詳後)。又王之道(1093-1169)有《和龔聖任即事》(《相山集》卷一)、《和龔聖任冬日即事》(卷七)二詩,知二人交往甚密。王之道于宣和六年(1124)進士及第後,調歷陽丞,即龔氏兄弟居處,以世家子弟,故得交于士大夫。唯王之道較龔楫尚年長十六歲,即龔相猶在少年,故二詩應非當時所作。 龔相之爲人,可于陳長方《送龔聖任序》文中略見,陳長方云: 聞僚友稱其公勤,吏士服其威愛,賢士大夫言其好學。去秋與客泛舟道場何山道中,有稱聖任能詩文歌詞者。余告之曰:“聖任如驥騄之駒,方就繮勒,嘶風逐日,意氣已在萬里外矣!是將取唐虞三代先秦兩漢之書,沉酣其間,淵停雲升,山涵海聚,浩無津涯,然後權量斟酌,以求先聖人遺意,豈直詩詞而已! 又所作《項王亭賦》,序言稱贊項羽“自我不爲奸詐篡竊,眞磊落大丈夫也哉”。賦之終篇有歌曰:“山蒼蒼兮江湯湯,月盈虧兮雲飛揚。是非得失兮兩俱亡,頹然而卧兮,適乎無何有之鄉!”亦可略見其性情涵養。又以好學及“能詩文歌詞”見稱,則記録南渡前後事爲《復齋閑記》及《復齋漫録》,而爲吳开、吳曾、胡仔諸人引用,亦極自然之事。 四、龔頤正生平考要 龔頤正是龔相之子。南宋陳造(1133-1203)《江湖長翁集》有《跋龔判院詩集》云: 龔養正幼則能詩文,造物者困躓之,詩文則愈老健渾厚,而鬢亦霜、身且衰矣!此集其先大夫判院公平日所著,輕峭奇麗,句工字穩,而老健渾厚,信得之深且久者,以是知吾養正之學有自。判院公之多奇,名位不酬,士不滿于此;而養正五十未禄,謂治世果無遺才矣,豈其然! 又有《跋龔判院罷邑質錢二帖》云: 士有得于中,其于應世,桔槹仰俯,虛舟泛浮,我無心焉。然其冰厲操,一介不取,自守嚴甚。此數紙,元亮《歸去來》草、魯公《乞米帖》也。龔氏寶藏之。(俱見《江湖長翁集》卷三十一) 陳造比龔養正年長八歲,二人交情篤厚,除此二跋文外,陳造尚有詩作十二首與龔養正,並爲養正家“貓相乳”事作贊,藉“貓之相乳”,稱贊龔養正“惟子龔子賢譽所萃,和氣有格,爰及殊類。人苟友悌,犬可致書;家或仁孝,鵲馴于除”(卷二十九《貓相乳贊並序》)。前引跋文中所稱“龔判院”者,“判院”應即龔相之最後官稱(據宋制及龔相學養推測,或爲國史院判院)。而龔相其人之詩文素養、個性與操守,亦大略可見。 龔頤正本名敦頤,字養正。范成大作《次韻養正元日六言》云: 歲逾耳順俄七,年去古稀只三。從今蓮葉巢穩,誰在槐柯戰酣。臍下丹田休想,口邉白醭罷參。渇飲飢餐困睡,是名真學瞿聃。 自注云:“養正詩云:‘流年五十逾二,明日半百過三。’上魏文帝語,下樂天語。養正今年五十三,此句甚工。余今年六十七,亦自撰三字韻二句。”(《石湖詩集》卷三十三) 按:范成大生于欽宗靖康元年(1126),六十七歲時爲光宗紹熙三年(1192),而龔頤正是年爲五十三歲,上推其生年,則爲高宗紹興十年(1140),或正爲其父龔相由華亭令調烏江令時。又據宋末人所撰《兩朝綱目備要》“(嘉泰元年1201七月乙丑)賜龔頤正出身”條下載: 頤正,和州歷陽人。本名敦頤,少舉進士不第,用洪丞相門客恩,爲不理選限登仕郎。嘗著《符祐本末》三十卷,又撰《元祐黨籍三百九人列傳》,所佚者六人而已。洪内翰領史院,薦于朝。初授下州文學,旋補廸功郎、潭州南岳廟。光宗受禪,改今名。用薦者,主管吏部架閣文字,遷太社令、宗正寺主簿。頤正著《續稽古録》,盛言韓侂胄定策之勳。由是擢兼資善堂小學教授,遷樞密院編修官。至是詔:以頤正學問該博,賜進士出身,兼實録院檢討官,付以三朝史事。是冬遷秘書丞,未逾月卒。及侂胄死,有詔毁其《續稽古録》云。(卷七) 所提洪丞相者是洪遵(1120-1174),洪內翰者是洪邁(1123-1202)。洪邁有《奏薦龔敦頤、王稱札子》,在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三月十八日所上,時龔頤正四十九歲。據以上所述,則龔頤正卒于嘉泰元年(1201)十一月,六十二歲。 龔頤正有書齋名“芥隱”。按南宋韓元吉(1118-1187)有《龔敦頤芥隱》詩云: 萬古須彌頂,嘗于芥子看。憐君作書窟,唤客築詩壇。黙識眼界净,忘憂心地寬。老來同此味,廣厦任高寒。(《南澗甲乙稿》卷三)。 “芥隱”之意,則見于崔敦禮(1138?-1181?)爲龔頤正所作之《龔養正芥隠銘》: 子龔子家于吳門,有室甚隘,促膝不容,舉頭則礙。托而隠焉,名之曰“芥”。蹙蹙乎較蟻穴之居,蚊睫之館,僅爲之配。人有過而問曰:“體以養頤,氣由居改。孟子所以誇數仞之崇高,少陵所以羡萬間之覆蓋。今子獨不然,抑又何故?”龔子于是撫掌而笑,掉頭而言曰:“吾不然!吾不然!吾豈與子論小大之間哉!子其索我于形骸之外。吾自視斯室,空洞踈闊,足以納太虚而包法界。其于川瀆流注,山岳凝結,反而求之,無乎不在。吾方陶然而居,休然而泰。羅萬象于几案之間,揖八荒于軒户之内者也。”崔子聞之曰:“芥哉!芥哉!龔子其得所隠哉!安而止,俾勿壞!”(《宫教集》卷十二) 又張孝祥(1132-1169)亦有《龔養正芥隱銘》云: 一雞之争,覆我龜蒙。或俛而拾,以華厥躬。是子龔子,矯矯六尺。斂而藏之,寄此一粒。龍伯觸氏,孰大孰小。我銘此庵,不滿一笑。(《于湖集》卷十五) 並有《龔養正冩眞賛》云: 山澤臞儒詩中仙,獨立骯髒遺拘攣。服以幽蘭佩芳荃,臨風高咏離騷篇。不知畫工胡爲而得其傳耶!”(同上) 張孝祥較龔頤正年長九歲,卒時,龔頤正纔三十歲。 范成大及洪遵、洪邁兄弟,韓元吉、崔敦禮、張孝祥、范成大、陳造等人,均南宋之名士,而皆與龔頤正交,則亦可見龔頤正之爲人矣。 五、龔頤正《芥隱筆記》記事與《復齋漫録》之關繫 龔頤正著有《芥隱筆記》。按《芥隱筆記》一卷,郭紹虞《宋詩話輯佚》、《宋詩話考》俱未收。程益中主編之《宋詩話外編》下册雖收録,但于作者僅有“龔頤正,原名敦頤,避光宗諱改。字養正,號芥隱。處州遂昌人”之簡略介紹。而《宋詩話外編》據《續知不足齋叢書本》所收《芥隱筆記》爲七十七則,然《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芥隱筆記》則有一百三十六則之多。《文淵閣四庫全書》龔頤正《芥隱筆記》《提要》云: 頤正考證博洽,具有根柢……統合全編,則精核者居多,要不在沈括《筆談》、洪邁《隨筆》之下,未可以卷帙多少爲甲乙也。 今按其中“作詩得意句”一則云: 陳去非嘗語先君云:“吾平生得意十字云:‘開門知有雨,老樹半身濕。’先君故效之作《感興詩》云:‘夜半微雨濕,凌晨春草長。’謂頤正云:‘吾十字似有味。’”後讀《河岳英靈集~閻訪》詩:‘荒庭人何許(方按:原作“何所有”),老樹半空腹。’殷璠謂:‘皎然可佳(信)。’殆亦有所祖云。” 考陳去非即陳與義(1090-1138),所引爲其《秫日早起》詩第二聯。(《簡齋集》卷三)。據鄭因百師《陳簡齋年譜》,此詩應作于宣和六年(1124),時簡齋三十五歲,在朝任官。簡齋于紹興八年卒前曾居湖州,時龔相或正官于華亭(屬秀州),近在右鄰,應有相見機會。 龔頤正于《芥隱筆記》百餘則記事中,特重語音與語意,約有二十餘則。而以下兩則,則似有意補其父《復齋漫録》之不足。《復齋漫録》有云: 《潘子真詩話》云:“‘霜威能折綿’之句,余問山谷所從出。山谷曰:‘勁氣方凝酒,清威正折綿。庾肩吾詩也。’”余讀晋阮籍《大人先生歌》,略曰:“陽和微弱陰氣竭,海凍不流綿絮折。呼吸不通寒冽冽。”乃知折綿之事始于阮籍,庾肩吾用此耳。豈山谷偶忘之耶? 此則《漁隱叢話·前集》引作: 潘子真詩話云:“霜威能折綿”之句,予問折綿所從來,山谷曰:“勁氣方凝海,清威正折綿。”庾肩吾詩也。(卷四十九) 則《復齋漫録》所記“余讀晋阮籍《大人先生歌》”以下,是復齋之語也。《芥隱筆記》則有以下一則: 山谷詩:“霜威能折綿,風力欲冰酒。”盖用阮籍詩:“陽和微弱陰氣竭,海凍不流綿絮折。呼吸不通寒冽冽。”庾肩吾詩:“勁氣方凝海,清威正折綿。”張説“塞上綿應折,江南草可結”語也。 再補張説“塞上綿應折,江南草可結”兩句。而並無如“豈山谷偶忘之耶”之質疑語。再者,《復齋漫録》有云: 山谷謫涪州别駕,因自號涪翁。按《益部耆舊傳》:“廣陵有老翁釣于涪水,自號涪翁。”然則涪翁之稱古有之矣。 而《芥隱筆記》則有“涪翁”一則云: 《益部耆舊傳》:“廣陵有老翁釣于涪水,自號涪翁。”《後漢~郭玉傳》亦然。山谷責涪州,因此爲號。(方按:題下有注云:“《後漢·郭玉傳》:“有父老不知所出,嘗漁釣于涪水,因號涪翁。山谷亦以此爲號。”四庫館臣疑“非頤正所自注”) 比《復齋漫録》增《後漢·郭玉傳》記事,則更有爲《復齋漫録》補足之意。以此兩則記事觀之,是亦可證《復齋漫録》應爲龔頤正之父龔相所撰者。 又,《芥隱筆記》有“五柞三楊”一則云: 荆公《次韻酬龔深甫》詩云:“北尋五柞固未憖,東挽三楊仍有樛。”《輿地志》:“鍾山本少林木,宋時使諸州刺史罷職還者,栽松三千株,下至郡守,各有差焉。山之最高峰有五願樹,樹柞木也。元嘉中,百姓祈禱率有驗。又李太白《白下亭》詩:“驛亭三樹楊,正當白下門。”王詩“三楊白下亭”(方按:題下注云:“柞音作。荆公《即事》詩:“五柳柴桑宅,三楊白下門。往來無一事,常得見青青。”) 此則記事在考索“五柞”、“三楊”之由來,以說明王安石詩語之出處;然王安石詩乃酬答“龔深甫”之次韻詩,龔深甫就是龔深之,也就是龔原,正是龔頤正的曾祖父,而龔頤正竟無一言表示對先人孺慕之意,豈有所隱乎! 本文原爲探索《復齋漫録》之撰者而寫,既推得撰者爲龔相,並稍知龔相之家世,更考求其生年,則知其人較吳开晚四十三年,比吳曾長八歲,惜乎不詳卒年。然自北宋末季至南宋,《詩話》、《詞話》與夫筆記、漫録之書,往往互相援引,間又未交代出處,以致重見互出,已爲慣習。故郭紹虞《宋詩話考》書前有《題宋詩話考效遺山體得絕句二十首》之作,其第四首即云:“奪胎换骨餘無法,求劍刻舟亦太偏。來歷根源皆補假,吳曾乃又襲吳开。”又自注云:“吳曾《能改齋漫録》所載多《優古堂詩話》中語,非曾襲开說,即开作乃僞書。”然經啓方考求,則吳开較吳曾年長四十九歲,吳曾初仕時,吳开已七十七高齡,貶居南雄州。而吳曾子吳復奉父命抄録並序《能改齋漫録》之時間爲紹興二十七年(1157),已在吳开逝後十年,又《能改齋漫録》第八卷記事共一百四十九則,其與《優古堂詩話》重複者高達一百三十四則。吳曾年歲晚于吳开甚多,其取録吳开所記並以類分而載于各卷,極有可能。龔相與吳曾同時先後,然《復齋漫録》與《能改齋漫録》重見者亦一百餘則,二書俱稱“漫録”,與吳开《優古堂詩話》雖不同,然亦難以判定原撰與後録者。胡仔《漁隱叢話·後集》所引録之《復齋漫録》共計二百二十二則,經加核對,其與吳曾《能改齋漫録》各卷重見者多達一百四十五則,又見于吳开《優古堂詩話》者五則,其互見比例甚高,一時亦難以遽定原撰者爲何人。然《復齋漫録》所獨有者仍多達七十二則,自可單獨成編,或與龔頤正之《芥隱筆記》合編,以見龔相、龔頤正父子二人之文史觀。茲據《漁隱叢話~後集》所録《復齋漫録》次序彙輯于下,其與宋人相關者並略作注釋,以供參考。 附編:《復齋漫録》七十二則全文彙輯: 1.豫章有“南浦亭”。前輩賦咏,多以江淹《别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爲始。余觀《楚詞》云:“予交手兮東川,送美人兮南浦。”乃知江淹取此也(《漁隱叢話~後集》卷一[以下同]。陳宏緒《江城名迹》卷一引録同)。 2.晋皇甫謐《高士傳》載:“四皓見秦政虐,乃退入藍田山,而作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曄曄紫芝,可以療饑。唐虞世遠,吾將安歸。駟馬高蓋,其憂甚大。富貴之畏人,不如貧賤之肆志。’乃共入商洛山。”故杜子美詩云:“吾慕漢初老,時清猶茹芝。”然“富貴之畏人,不如貧賤而肆志”本魯仲連語耳;齊欲爵仲連,仲連逃隱海上,曰:“吾與富貴而詘于人,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 3.曹植詩:“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沈炯《邊馬有歸心》詩:“彌憶長楸道,金鞍背落暉。”杜子美《玉腕騮》詩:“頓驂飄赤汗,跼蹐顧長楸。”《畫馬圖》詩:“霜蹄蹴踏長楸間。” 4.《韓詩外傳》:“楚莊王使使者賫金百斤,聘北郭先生;先生謂妻曰:‘楚欲以我爲相,今日爲相,即結駟列騎,食方丈于前,如何?’閨人曰:‘今日結駟列騎,所安不過容膝;食前方丈,所甘不過一肉。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殉楚國之憂,其可乎!’又劉向《列女傳》:‘楚于陵妻語:“結駟連騎所安,不過容膝。”’故張詮亦曰:‘古人以容膝爲安。’盏指此也。一以爲北郭妻,一以爲於陵妻,未知孰是。淵明《歸去來辭》:‘審容膝之易安。’世以爲語出于陶,盖不深考者也。” 5.《文選》:五臣注《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途中詩》云:“淵明,晋所作者皆題年號,入宋所作但題甲子而已。”意者耻事二姓,故以异之。思悦考淵明詩有以甲子題者:“始庚子距丙辰凡十七年間,只九首耳。皆晋安帝時所作也。後一十六年庚申,晋禪宋,恭帝元熙二年也。寧有晋末禪宋輒耻事二姓、所作詩但題甲子而自取异哉?矧詩中又無有標晋年號者。”余觀《南史·淵明傳》亦云:“所著文章,皆題其年月。義熙以前明書晋氏年號,自永初以來惟云甲子而巳。”乃知《南史》之失,有自來矣! 方按:思悅:宋英宗治平(1064-1067)中虎丘僧,編《淵明詩辨》。 6.太白《襄陽歌》云:“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按《世説》:“山公、嵇叔夜,岩岩若孤松之獨秀,至其醉也,若玉山之將崩。”戴逵《酒贊》云:“醇醪之興,與理不乖。古人既陶,至樂乃開。有客乘之,隗若山頹。”(卷三) 7.《唐六典》:“左右拾遺掌供奉、諷諫,凡發令舉事有不便于時、不合于道者,小則上封,大則廷諍。”子美以至德二載拜左拾遺,故《寄賈司馬》云:“法駕還雙闕,王師下八川。此時霑奉引,佳氣拂周旋。”《奉酬嚴公題野亭》云:“拾遺曾奏數行書,懶性從來水竹居。奉引濫騎沙苑馬,幽栖真釣錦江魚。”此兩詩所以言供奉也。《春宿左省》云:“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出左掖》云:“避人焚諫草。”此兩詩所以言:小則上封,大則廷諍也。(卷五) 8.張華《博物志》曰:“江陵有臺甚大,而惟有一柱,衆梁皆共此柱。後土人呼爲‘木履觀’,或曰‘一柱觀’。”劉孝綽《江津寄劉之遴》云:“經過一柱觀,出入三休臺。”故子美《泊松滋江亭》云:“一柱全應近,高唐莫再經。”《下峽》云:“船經一柱過,留眼共登臨。”《送李功曹之荆州》云:“孤城一柱觀,落日九江流。”又《所思》云:“九江日落醒何處,一柱觀頭眠幾回。”《夔府咏懷》云:“音徽一柱數”。(卷五) 9.高昌有草,實如繭,繭中絲如細績,名爲“白叠子”。國人織以爲布,甚軟白。見《南史》。故《贊公房》詩:“光明白叠巾”。 10.《國史補》云:“唐人燕集必賦詩,推一人擅塲。郭曖尚升平公主,盛集,李端擅塲。送劉相廵江淮,錢起擅塲。”乃知子美詩“畫手看前輩,吳生遠擅塲。”唐人素有此語。(卷六) 11.張景陽詩:“昔在西京時,朝野多歡娛。”故子美詩:“朝野歡娛後,乾坤震蕩中。”後漢吳漢亡命在漁陽,會王郎起,漢説太守彭寵曰:“漁陽突騎,天下所聞也。君何不合二郡精鋭,附劉公擊邯鄲?此一時之功也。”故子美詩:“漁陽突騎猶精鋭”,又“漁陽突騎邯鄲兒”。 12.古詩云:“采葵莫傷根,傷根葵不生。結友莫羞貧,羞貧友不成。”杜詩“刈葵莫放手,放手傷葵根”者,盖取此也。 13.“昨日玉魚蒙葬地,早時金盌出人間。”鄧忠臣乃引“茂陵玉盌”爲據,少陵豈以玉盌爲金盌哉?盖指盧充幽婚事也。(卷七) 方案:鄧忠臣,宋神宗熙寧三年(1070)進士。入元祐黨籍。 14.《文選·古詩》:“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黙黙不得語。”劉孝儀(威)《咏織女》詩:“欲待黄昏至,含嬌渡淺河。”江總《七夕》詩:“婉孌期今夜,飄飄渡淺流。”王謹《七夕》詩:“天河横欲曉,風駕儼應飛。”故杜子美《天河》詩:“牛女年年渡,何曾風浪生。” 方按:《藝文類聚》卷四收王眘《七夕》詩:“天河横欲曉,鳳駕儼應飛。落月移粧鏡,浮雲動别衣。懽逐今宵盡,愁隨還路歸。猶將宿昔泪,更上去年機。” 15.唐宰相鄭綮爲詩好歇後句,行第五,時人呼爲“歇後鄭五”。今人無有蓄其詩者,惟《舊史》載其一聯云:“只有兩行公廨泪,臨行洒向渡頭風。”真俳詞也。後之文士不復作歇後軆,以其非雅正,獨石曼卿因登第覆落,例受三班借職,賦詩一首,所謂“無才且作三班借,請俸争如録事參”是也。韓子蒼云:“唐人詩:‘落花滿地寂寥紅,獨有離人萬恨中。回首池塘總無語,手彈珠泪與東風。’綮之意此之意也,而詞語頓异。 方按:石延年(994-1041)字曼卿,宋真宗時判登聞鼓院,以氣節自豪,擅“集句”詩。韓駒(1080-1135)字子蒼,江西派詩人。所引唐人詩爲唐末人京兆女子李弄玉作,詩題爲《題興元明珠亭》:“寂寥滿地落花紅,獨有離人萬恨中。囘首池塘更無語,手彈珠泪背東風。”見《全唐詩録》九十九) 16.崔豹《古今注》云:“秦築長城,土皆紫色,謂之紫塞。南徼土色丹,謂之丹徼。塞則壅塞,夷狄也。徼,遶也。免侵中國也。”《千字文》:“雁門紫塞”。鮑昭《蕪城賦》:“北走紫塞雁門”。故子美詩:“旅雁上雲歸紫塞”。又“紫塞寧論尚有霜”。又“翻然紫塞翮,下拂明月輪。” 17.《冷齋夜話》謂山谷言退之詩“唤起牕全曙,催歸日未西。無心花裏鳥,更與盡情啼。”爲兒時不能解其意,後年五十八,出峽時春曉,方悟“唤起”、“催歸”二禽名也,“唤起”聲如絡緯,圎轉清亮,偏于春曉鳴,江南謂之“春唤”。凡此皆《夜話》所載山谷語也。予嘗讀顧渚《茶山記》曰:“顧渚山中有鳥,如鸜鵒而色蒼,每至正月二月,作聲曰春起也,至三月四月曰春去也。采花人呼爲“唤春鳥”。”然則唤起之名唐人已說矣,豫章不舉以爲證,何邪! 方按:釋惠洪(1071-1128)撰《冷齋夜話》十卷。其書北宋末已刊行,見許顗《彥周詩話》。本則引冷齋所記者亦見于他書,以下論說則爲獨有。 18.子厚《寄劉夢得》詩:“書成欲寄庾安西,紙背應勞手自題。聞道近來諸子弟,臨池尋已厭家雞。”盏其家有右軍書,每紙背庾翼題云“王會稽六紙”,其詩謂此也。故夢得有《酬家雞》之贈,乃答前詩,非子厚作也。其中有“柳家新樣元和脚”,人竟不曉。高子勉舉以問山谷;山谷云:“取其字製之新。”昔元豐中晁無咎作詩文極有聲,陳無己戲之曰:“聞道新詞能入樣,湘州紅纈鄂州花。”盏湘州纈鄂州花也,則“柳家新樣元和脚”者,其亦此類與!余頃見徐仙者效山谷書,而無己以詩寄之曰:“蓬萊仙子補天手,筆妙詩清萬世功。肯學黄家元祐脚,信知人厄匪天窮。”則知山谷之言無可疑。最後見東坡《柳氏求筆迹》詩:“君家自有元和手,莫厭家雞更問人。”其理雖同,但手字爲异。(卷十一) 方按:高荷字子勉,元祐太學生,號“還還先生”,黄庭堅極稱賞之。陳後山(1052-1101)字無己,作詩學黄庭堅。後山《徐僊》詩序云:“徐清字静之,蓬萊女官也。下西里王氏。詩作謝體,書效黄魯直,妍妙可喜。敬坐三絕句。”(《後山集》卷八)此處所引爲第二首。“蓬萊仙子”作“蓬壺仙子”。 19.東坡《論子厚》詩:“‘盛時一失貴反賤,桃笙葵扇安可常。’不知‘桃笙’爲何物?偶閱《方言》:‘簟,宋魏之間謂之笙。’乃悟‘桃笙’以桃竹爲簟也。”余按:唐萬年尉段公路《北方録》云:“瓊州出紅籐簟,方言謂之笙,或曰蘧篨,亦曰行唐。”沈約《奏彈歙令仲文秀恣横》云:“令吏輸六尺笙四十領”。何東坡忘之耶!(《詩話總龜·後集》卷四十九全引此。) 20.余讀楊巨源詩:“江邊楊柳麴塵絲”之句,皆不知所本。其後讀夢得《楊柳枝》詞云:“鳳闕輕遮翡翠幃,龍池遥望麴塵絲。御溝春水相輝映,狂殺長安年少兒。”乃知巨源取此。今巨源集作“緑烟絲”,非也。 21.薛能《吳姬》詩:“樓臺重疊滿天云,殷殷鳴鼉世上聞。此日楊花初似雪,女兒絲管弄參軍。”本朝張景,景德三年以交通曹人趙諫,斥爲房州叅軍。景爲《屋壁記》,略曰:“近置州縣參軍,無員數,無職守,悉以曠官敗事違戾政教者爲之。凡朔望饗宴,使與焉處。人一見之必指曰:‘參軍也,嘗爲某罪矣。’至于倡優爲戲,亦假而爲之,以資玩戲,况真爲者乎?宜爲人之輕視,又將狎而侮之。”大略如此。余按《樂府雜録》云:“戲弄參軍,自漢館陶令石耽有賍犯,和帝惜其才,免罪,每宴樂令衣白衫,命優伶戲弄辱之,經年乃放爲參軍。”然則戲弄參軍自漢已然矣,不始于唐世也。又五代王建時,王宗侃責受維州司戸參軍,曰:“要我頭時斷去,誰能作此措大官,使俳優弄爲參軍邪!”(卷十六) 22.《漢皋詩話》謂杜詩“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今本傳不見揚州事。遜《早梅》詩云:“兎園標物序,驚時最是梅。啣霜當路發,映雪擬寒開。枝横却月觀,花遶凌風臺。朝洒長門泣,夕駐臨邛杯。應知早飄落,故逐上春來。”此詩見《初學記》,杜詩所用非爲此也。《三輔决録》云:“遜在揚州,見官梅亂發,賦四言詩,人争傳寫。”故東坡詩云:“何遜揚州又幾年,官梅詩思故依然。”方按:《漢皋詩話》又稱《張漢皋詩話》,作者生平不詳。南宋尤袤《遂初堂書目》載于《詩話總龜》後《洪駒父詩話》前,則作者或爲北宋末人。 23.范蔚宗與陸抗相善,自江南折梅一枝,詣長安與蔚宗,並詩曰:“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余見《說苑》記:“越使諸發執一枝梅遺梁王,梁王之臣韓子謂左右曰:‘惡有以一枝梅以遺列國之君者乎?’”則知遣使折梅已具劉向《說苑》矣。范詩出《荆州記》。 24.嘉祐七年冬,宴群臣于群玉殿。英宗以皇子預坐,在舍人、待制之後。岐公詩云:“翠輦生香容扈蹕,黄金塗紙看揮毫。”介甫云:“何不言‘翠玉裝輿’?”岐公改之以進。(《詩話總龜·後集》卷一引此) 方按:《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九七“嘉祐七年十二月丙申”下載:“仁宗幸寶文閣,作《觀書詩》,韓琦等人屬和。又宴群玉殿,傳詔學士王珪撰詩序,刊石于閣。介甫時任知制誥。”又,王珪(1019-1085)字禹玉,宋仁宗慶曆二年(1042)進士。神宗元豐五年(1082)官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封岐國公。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慶曆二年(1042)進士,神宗熙寧三年(1070)、八年兩任宰相,封荆國公。 25.《杜陽雜編》言:“舒元輿舉進士,既試,脂炬,人皆自將。”以余考之,唐制如此耳。故《廣記》云:“唐制:舉人試,日既暮,許燒燭三條。韋永貽試日先畢,作詩云:‘三條燭盡鐘初動,九轉丹成鼎未開。明月漸低人擾擾,不知誰是謫仙才。””而舊說亦言:“舉人試,日已晚;試官權德輿于簾下戲云:‘三條燭盡,燒殘舉子之心。’而舉子遂答曰:‘八韻賦成,驚破侍郎之膽。””乃知唐制許舉子見燭三條,而本朝著令不許見燭,則又甚矣! 26.司馬文正嘗銘范蜀公所恵布衾云:“藜藿之甘,綈布之温。名教之樂,德義之尊。求之孔易,享之常安。綺綉之奢,膏粱之珍。權寵之盛,利欲之繁。苦難其得,危辱旋臻。取易捨難,去危就安。至愚且智,寧不其然。顔樂一簞,萬世師模。紂居瓊室,死爲獨夫。君子以儉爲德,小人以侈喪軀。然則斯衾之陋,其可忽諸?”侍讀范公淳父爲之跋曰:“温國文正公所服之布衾,隸書百有十字。”曰:“景仁恵者,端明殿學士范(蜀)公所贈也。”曰:“堯夫銘者,右僕射高平公所作也。”元豐中,公在洛,蜀公自許往訪之,贈以是衾。先是,高平公作《布衾銘》以戒學者,公愛其文義,取而書于衾之首。及寢疾,西府治命,斂以深衣而覆以是衾。公于物澹無所好,惟于德義若利欲,其清如水而澄之不已,其道直之如矢而端之不止。故其居處必有法,動作必有禮,其被服如陋巷之士。一室蕭然,群書盈几,經日正坐,淡如也。又以圓木爲警枕,少睡,則枕轉而覺,乃起讀書。盖恭儉勤禮,出于天性,自以爲適,不勉而能。與二范爲心交,以直道相與,以忠告相益,凡皆如此,其誠心終始如一。將殁而猶不忘祖禹。觀公大節與其細行,雖不可遽數,然本于至誠無欲,天下信之。故能奮然有爲,超絕古今。于洛十五年,若將終身焉,一起而澤被天下,内之嬰童婦女,外之蠻夷戎狄,莫不欽其德,服其名。惟至誠無欲故也。公兄子宏,得公手澤紙本于家屬,祖禹叙其本末,俾後世師公之儉云。 方按:司馬光(1019-1086)字君實,仁宗寶元元年(1038)進士。神宗熙寧四年(1071),以言不用,乞致仕。歸洛,居十五年。哲宗立(1085),拜相。在相位八月而卒,贈温國公,諡文正。范鎮(1008-1088)字景仁,寶元元年(1038)進士第一。累封蜀國公。范祖禹(1041-1098)字純父,范鎮侄孫。范淳仁(1027-1101)字堯夫,范仲淹次子,哲宗時官至中書侍郎,諡忠宣。又,本則文字據范淳夫《布衿記》校正。 27.紹聖初,黜逐元祐之臣,時舍人林公希作敕榜云:“人材淆混,莫難于品流;黨與縱横,無分于勝負。”章申公惇視之不恱。 方按:哲宗紹聖元年(1094)年。元祐爲哲宗前一年號,高太皇太后聽政,太后崩,改年號,蘇軾、黄庭堅等俱被貶逐。林希(1035-1011)字子中,嘉祐二年(1057)進士。章惇(1035-1105),字子厚,嘉祐四年進士。哲宗親政,起爲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封申國公。 28.邵堯夫居洛四十年,安貧樂道,自云未嘗皺眉,故詩云:“平生不作皺眉事,世上應無切齒人。”所居寢息處爲安樂窩,自號爲“安樂先生”。其西爲甕牖,讀書燕居,旦則焚香獨坐,晡時飲酒三四甌,微醺便止,不使至醉也。嘗有詩云:“斟有淺深存爕理,飲無多少繫經綸。莫道山翁拙于用,也能康濟自家身。”喜吟詩,作大字書,然遇興則爲之,不牽强也。大寒暑則不出,每出則乗小車,爲詩以自咏曰:“花似錦時高閣望,草如茵處小車行。”温公贈以詩曰:“林間高閣望已久,花外小車猶未來。”堯夫每出,隨意所之,遇主人喜客則留三五宿,又之一家,亦如之,或經月忘返。雖性高潔,而對賔客接人無賢不肖貴賤皆歡然相親,自言若至重疾,自不能支,其有小疾,有客對話,不自覺疾之去軆也。學者從之問經義,精深浩博,應對不窮,思致幽遠,妙極道數。間有相知之深者,開口論天下事,雖久存心世務者,不能及也。朝廷常用大臣薦,以官起之,不屈;及其死,以著作佐郎告賜其家。邦人請易其名于朝,太常考行,諡之曰“康節”。(《詩人玉屑》卷十七引此) 29.康節自言四不出,所謂大寒大熱大風大雨是也。然余觀國初孔拯侍郎,朝回遇雨,避于坊叟之廐下,延入廳事。叟烏帽紗衣逢迎甚恭,因備酒饌爲待。孔公借油衣,叟曰:“某寒不出,熱不出,風不出,雨不出,未嘗置油衣也。”孔公不覺頓忘宦情。然則自孔拯侍郎時,已有四不出矣,不始于康節也。 方按:邵雍(1011-1077)字堯夫,哲宗元祐中賜諡“康節”。孔拯侍郎事,見孫光憲《北夢瑣言》卷十《孔侍郎借油衣》條:“唐孔拯侍郎作遺補時,朝回遇雨,不齎油衣,乃避雨于坊叟之廡下。滂注愈甚,已過食時,民家意其朝飢,延入廳事。俄有一叟,烏帽紗巾而出,迎候甚恭。因備酒饌,一一精珍,乃公侯家不若也。孔公慚謝之,且借油衣。叟曰:‘某寒不出,熱不出,風不出,雨不出。未嘗置油衣。然已令鋪上取去,可以供借也。’孔公賞羨,不覺頓忘宦情。”考《舊唐書·昭宣帝紀》,天祐二年(905)十二月,孔拯任“左常侍”(卷二十)。又《舊五代史·梁末帝紀中》、貞明四年(918)五月庚辰,“以工部尚書致仕孔拯爲國子祭酒”。則孔拯由唐入梁,爲唐末五代人。本則言“然余觀國初孔拯侍郎”者,或有文字訛漏。又清康熙修《山東通志·選舉·唐制科》下有“孔拯,曲阜人,狀元,侍郎”(卷十五之一)。經檢孟二冬《登科記考補正》,自憲宗元和元年(805)至唐末進士科,如孔敏行、孔緯均狀元及第,但無孔拯。 30.鄭谷《蜀中海棠》詩二首,前一云:“穠艷最宜新著雨,妖嬈全在欲開時。”一云:“浣花溪上堪惆悵,子美無情爲發揚。”故錢希白《海棠》詩云:“子美無情甚,郎官著意頻。”歐公以鄭詩爲格卑,近世陳去非常用鄭意賦《海棠》云:“海棠黙黙要詩催,日暮紫綿無數開。欲識此花奇絕處,明朝有雨試重來。”雖本鄭意,便覺才力相去不侔矣!山谷亦有“紫綿揉色海棠開”之句。 方按:錢易字希白,真宗咸平二年(999)進士。官至翰林學士。歐公指歐陽修。陳與義(1090-1138)字去非,號簡齋。南渡詩人。 31.仁宗朝,張冕學士賦《蜀中海棠》詩,沈立取以載之《海棠記》中;云:“山木瓜開千顆顆,水林檎發一攅攅。”注云:“大約木瓜、林檎花初發,皆與海棠相類。若冕言,江西人正謂棠梨花耳。惟紫綿色者始謂之海棠。”按沈立《記》云:“其花五出,初極紅,如胭脂點點,然及開,則漸成纈暈,至落則若宿粧淡粉。”審此,則似木瓜林檎二花者,非真海棠明矣。晏元獻云:“已定復摇春水色,似紅如白海棠花。”然則元獻亦與張冕同意邪! 方按:南宋陳思《海棠譜》卷中録張冕《海棠》詩:“海棠栽植遍塵寰,未必成都欲咏難。山木瓜開千顆顆,水林檎發一攢攢。”張冕,生平不詳。沈立(1007-1078)字立之,歷陽人。蘇軾任杭州通判時,沈立爲知州。《宋史》卷三三三有傳。著《海棠記》一卷。晏殊(991-1055)字同叔,以神童薦,官至宰相。諡元獻。 32.東坡《雨中明慶賞牡丹》云:“霏霏雨霧作清妍,爍爍明燈照欲燃。明日春陰花未老,故應未忍著酥煎。”又云:“千花與百草,共盡無妍鄙。未忍污泥沙,牛酥煎落蕋。”孟蜀時,兵部尚書李昊,每將牡丹花數枝分遺朋友,以牛酥同贈,且曰:“俟花彫謝,即以酥煎食之,無弃穠艷。”其風流貴重如此。 33.東坡言古今七言偉麗之句,永叔一聯云:“蒼波萬古流不盡,白鳥雙飛意自閑。”上句取李太白“長波瀉萬古”之句。東坡一聯云:“令嚴鐘鼓三更月,野宿貔貅萬竈烟。”上句取杜子美“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之句也。 34.子美詩云:“笠澤鱸肥人膾玉,洞庭橘熟客分金。”吕吉甫詩:“魚出清波庖膾玉,菊含寒露酒浮金。”吕勝于蘇,蓋人客兩字雖無亦可。(卷二十四)(《詩人玉屑》十二引此) 方按:蘇舜欽字子美(1008-1048)。呂惠卿(1032-1111)字吉甫,嘉祐二年(1057)進士。 35.荆公既排退之後,而喜揚雄,故著說以明《劇秦》非雄所作,又爲詩以辨之曰:“豈常知符命,何苦自投閣?長安諸愚儒,操行自爲薄。謗誚出异已,傳載因疏略。孟軻勸伐燕,伊尹干說亳。叩馬觸兵鋒,食牛要禄爵。史官蔽多聞,自古喜穿鑿。”盖以“投閣”、“劇秦”等事比伊尹干湯、伯夷叩馬、百里奚飯牛爲不足信也。人之嗜好,一有所惑如此!然其後又作絕句以咏雄云:“他年未免投天禄,虛爲新都著劇秦。”又古詩云:“歲晚天禄閣,强顔爲劇秦”者,何邪! 方按:王安石有《揚雄三首》、《揚子三首》詩,李德身《王安石年譜》俱繫于西寧三年(1070)。 36.烏石崗距臨川三十里,荆公外家吳氏居其間,故詩云:“不知烏石崗邊路,到老相尋得幾回。”鹽歩門在荆公舊居之前,故詩云:“曲池丘墓心空折,鹽歩庭闈眼欲穿。”臨川郡學在州治之東、城隅之上,其門庭之間有池,不廣而旱嘆不竭,世傳以爲王右軍“墨池”,每當貢士之歲,或見墨汁點滴如潑,出于水面,則次春郡人必有登科者。荆公《送和甫奉使江南》詩:“爲我聊尋逸少池”,皆紀實也。 37.陳無己《詩話》謂平甫以楊蟠《金山》詩爲莊宅牙人語,解量四至;詩云:“天末樓臺横北固,夜深燈火見揚州。”然余觀荆公《金山》詩前四句亦類此:“天末海門横北固,烟中沙岸似西興。巳無船舫猶聞笛,遠有樓臺只見燈。” 按:王安石詩題爲《次韻平甫金山會宿寄親友》,熙寧元年(1068)作。 38.方回詞有《雁後歸》云:“巧剪合歡羅勝子,釵頭春意翩翩。艷歌淺笑拜嬌然。願郎宜此酒,行樂駐華年。未至文園多病客,幽襟悽斷堪憐。舊游夢挂碧雲邊,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山谷守當塗,方回過焉。人日席上作也。腔本《臨江仙》。山谷以方回用薛道衡詩,故易以“雁後歸”云。唐劉餗傳記云:“隋薛道衡聘陳,作人日詩曰:‘入春纔七日,離家巳二千。’南人嗤之。及云‘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乃曰:‘名下無虛士。’”(《詩話總龜後集》三十一引此) 方按:賀鑄(1052-1125)字方回,北宋有名詞人,有“賀梅子”之稱。 39.内翰顧子敦身體魁偉,與山谷同在館中,夏多晝寢。山谷俟其耳熱熟寐,即于子敦胸腹間寫字。子敦苦之。一日據案而寝,既覺曰:“爾亦無如我何”。及還舍,夫人詰其背字,脫衣觀之,乃山谷所題詩云:“緑暗紅稀出鳳城,暮雲樓閣古今情。行人莫聽宫前水,流盡年光是此聲。”此乃市廛多用此語以文背,故山谷因以爲戲。 方按:內翰指翰林學士,又稱內相。顧臨字子敦,曾任館閣校勘,仕至翰林學士。山谷所題詩乃唐·韓琮《暮春滻水送別》詩。 40.東坡《筆記》謂:“李將軍思訓作《明皇摘阮圖》:嘉陵山川,帝乘赤驃,起三騣,與諸王嬪御十數騎,出飛仙嶺下,初見平陸,馬皆若驚,而帝馬見小橋不進。正作此狀。不知三騣謂何?今乃見岑參詩有《衛尚書赤驃馬》歌云:‘赤髥胡雛金剪刀,平時剪出三騣高。’乃知唐御馬多剪治,而三騣其餙也。”以上皆東坡說也。余讀白樂天詩云:“舞衣裁兩葉,馬鬣剪三花。”楊巨源《觀打毬》詩云:“玉勒回時露赤汗,花騣分處拂紅纓。”嚴維作《勅命賜寧王馬》詩亦有云:“鏡點黄金眼,花開白雪騣。”何東坡獨忘樂天等詩邪?余又嘗見小說言:“開元、天寶間世尚輕肥,多愛三花餙馬。郭若虛家藏韓幹畫《貴戚閱馬圖》中有三花馬,蘇大參家有韓幹畫三花御馬,晏元獻家張一畫《虢國出行圖》,其上亦有三花馬。盖三花馬,剪騣爲三辮耳。 41.《古樂府》:張正見《雉子斑》云:“惟當渡弱水,不怯如皋箭。”毛處約《雉子斑》云:“能使如皋路,相迎巧笑間。”盖用賈大夫事耳。而黄朝英《緗素雜記》乃謂東坡錯用如皋事,故云:“不向如皋閑射雉,歸來何以得卿卿。”盏承《古樂府》之誤耳。若潘安仁《射雉賦》云:“昔賈氏之如皋,試解顔之一笑。”山谷《南園記》云:“可盡記子之言,我將鑱之南園之石,他日御以如皋,雖不獲雉,尚期一笑哉!”若二公者,真可謂得傳意。(卷二十七) 方按:黄朝英,哲宗紹聖後舉子,所著爲《靖康緗素雜記》。 42.“玉仙觀”在京城東南宣化門七八里間,仁宗時陳道士所修葺;花木亭臺,四時游客不絕。東坡詩所謂“玉仙洪福花如海”是也。 43.韓子蒼言:“作語不可太熟,亦須令生,近人論文,一味忌語生,往往不佳。東坡作《聚遠樓》詩,本合用‘青江緑水’對‘野草閑花’,以此太熟,故易以‘雲山烟水’。此深知詩病者。”予然後知陳無己所謂“寧拙毋巧,寧樸毋華,寧粗毋弱,寧僻毋俗”之語爲可信。 44.《洛陽伽藍記》言:河間王有婢名曰“朝雲”,善吹篪。諸羌叛,王令朝雲假爲老嫗吹篪,羌人無不流涕,後降。語曰:“快馬徤兒,不如老嫗吹篪。”然則名婢曰“朝雲”,不始于東坡也。(卷二十九) 45.無己呼山谷爲“金華仙伯”,故《題李白真》詩:“金華仙伯哦七字,好事不復千金模。”蘇養直詩亦云:“但見金華仙伯語,筆端丘壑飽經心。”(卷三十一) 方按:蘇庠(1065-1147)字養直,又號後湖居士,蘇堅長子,弟蘇序即江西派詩人祖可。 45.山谷謫涪州别駕,因自號涪翁。按《益部耆舊傳》:“廣陵有老翁釣于涪水,自號涪翁。”然則涪翁之稱古有之矣。(按宋末人所撰《愛日齋叢抄》引此。) 方按:龔相子龔頤正《芥隱筆記》“涪翁”條云:“《益部耆舊傳》:‘廣陵有老翁釣于涪水,自號涪翁。’《後漢(書)郭玉傳》亦然。山谷責涪州,因此爲號。” 46.韓子蒼言:“張文潜集中載《中興頌》詩,疑秦少游作,不惟浯溪有少游字刻,兼詳味詩意,亦似少游語也。此詩少游號杰出,第‘玉環妖血無人掃’之句爲病,蓋李遐周詩云:“若逢山下鬼,環上繫羅衣。’貴妃之死,高力士以羅巾縊焉,非死兵刃也。”然余以杜詩有“血汚游魂歸不得”之語,亦指妃子。張蓋本杜也。 47.《題子美浣花圖》云:“隣家有酒邀皆去,得意魚鳥來相親。”按《世說》:簡文入華林園曰:“會心處不必在遠,翛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間趣,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又《贈晁無咎》詩:“雞蘇胡麻留渴羌,不應亂我官焙香。”按《拾遺記》:“晋有羌人姚馥字世芬,充圉人,每醉中好言王者興亡事,但言渴于酒。群輩呼爲渴羌也。” 48.諺云:“情人眼裏有西施。”又云:“千里寄鵝毛,物輕人意重。”皆鄙語也。山谷取以爲詩,故《答公益春思》云:“草茅多奇士,蓬蓽有秀色。西施逐人眼,稱心最爲得。”《謝陳適用惠紙》云:“千里鵝毛意不輕。” 49.《薄薄酒》云:“吾聞食人之肉,可隨以鞭扑之戮;乘人之車,可加以鐵鉞之誅。”按老萊子妻云:“妾聞之:‘可食以酒肉者,可隨以鞭捶;可授以官禄者,可隨以斧鉞。’今先生食人之酒肉,受人之官禄,此皆人之所制也。” 50.荊公《咏淮陰侯》詩:“將軍北面師降虜,此事人間久寂寥。”山谷亦云:“功成千金募降虜,東面置坐師廣武。雖云晚計太疏略,此事亦足垂千古。”二詩意同。荆公《送望之出守臨江》云:“黄雀有頭顱,長行萬里餘。”山谷《黄雀》詩:“牛大埀天且剖烹,細微黄雀莫貪生。頭顱須復行萬里,猶和鹽梅傅說羹。”二詩使袁譚事亦同。《許彦周詩話》云:“淮陰勝而不驕,乃能師李左車,最奇特事。荆公詩:‘將軍北面師降虜,此事人間久寂寥。’李廣誅霸陵尉,薄于德矣!東坡詩:‘今年定起故將軍,未肯先(說)誅霸陵尉。’用事當如此向背。” 方按:許顗詩話共一百四十則,此在第六則。許顗,父許安石爲許安世弟。元祐三年任深澤知縣,與惠洪交,惠洪稱其“宣教法弟”。第六十四則對惠洪《冷齋夜話》“以詩至李義山爲文章一厄”之說,用義山“夕陽無限好”聯質之;惠洪即時删去,“今印本猶存之,蓋已前傳出者。”則今本《冷齋夜話》蓋原本也。 51.《潘子真詩話》云:“‘霜威能折綿’之句。余問山谷所從出。山谷曰:‘勁氣方凝酒,清威正折綿。’庾肩吾詩也。”余讀晋阮籍《大人先生歌》,略曰:“陽和微弱陰氣竭,海凍不流綿絮折。呼吸不通寒冽冽。”乃知折綿之事始于阮籍,庾肩吾用此耳。豈山谷偶忘之耶? 方按:《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九:“潘子真詩話云:‘霜威能折綿’之句,予問折綿所從來,山谷曰:‘勁氣方凝海,清威正折綿。’庾肩吾詩也。”蓋潘子真詩話原句。又龔頤正《芥隱筆記》:“山谷詩:‘霜威能折綿,風力欲冰酒。’盖用阮籍詩:‘陽和微弱陰氣竭,海凍不流綿絮折。呼吸不通寒冽冽。’庾肩吾詩:‘勁氣方凝海,清威正折綿。’張説‘塞上綿應折,江南草可結’語也。”又有所補。 52.少游别蘇子由于斗野亭,作詩云:“古埭天連雁,荒祠木蔽牛。不堪春解手,更爲晚停舟。”子由和云:“飲食逢魚蠏,封疆入斗牛。”予觀其意,上句取杜詩“青青竹筍迎船出,白白江魚入饌來”,其下句乃取庾蘭成“路已分于湘漢,星猶看于斗牛”也。(卷三十三) 53.“書當快意讀易盡,客有可人期不來。世事相違每如此,好懷百歲幾回開”。其後又寄黄充,前四句云:“俗子推不去,可人廢招呼。世事每如此,我生亦何娛。”盖無己得意,故兩見之。 按:《詩話總龜·後集》卷五、《詩人玉屑》卷十八俱引録。 54.晁無咎謫玉山,過彭門,而無已廢居里中。無咎出小鬟,舞《梁州》佐酒。無己作《木蘭花》云:“娉娉裊裊,芍藥梢頭紅樣小。舞袖低埀,心倒郎邊客已知。金樽玉酒,勸我花前千萬壽。莫莫休休。白髮簮花各自羞。”無咎云:“人疑宋開府鐵心石腸,及爲《梅花賦》清艷殆不類其爲人。無己清通,雖鐵石心腸不至于開府,而此詞已過于《梅花賦》矣。” 方按:《墨莊漫録》卷三、《清波雜志》卷九俱有本則,但作“小姬娉娉”。 苕溪漁隱于此處注曰:“乙酉歲(乾道元年1165)余歸苕溪上纔獲《復齋漫録》,見無己小詞,因筆之。”記其引録《復齋漫録》之緣由。 55.《荊楚歲時記》:“正月七日,剪綵爲人,或鏤金薄貼屏風上,亦戴之,像人入新年,形容改新。”無己《立春》詩云:“巧勝向人真耐老,衰顔從俗不宜新。”更覺其工。 方按:《苕溪漁隱》評曰:“余閱《荆楚歲時記》云:“正月七日剪綵爲人,或鏤剪金薄爲人,貼屏風,亦戴之頭鬢,以識新歲更始。”所云止此,即無“像人入新年,形容改新”九字。復齋以無己詩有“衰顔從俗不宜新”之句,遂牽合撰此九字,亦誣甚矣。 56.無逸嘗于黄州關山杏花村館驛,題《江城子》詞云:“杏花村裏酒旗風,烟重重。水溶溶。野渡舟横,楊柳緑陰濃。望斷江南山色遠,人不見,草連空。夕陽樓外晚燈籠,粉香融。淡眉峰。記得年年相見畫屏中。只有關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過者必索筆于館卒,卒頗以爲苦,因以泥塗之。 方按:謝逸(1068-1112)字無逸,號溪堂居士。江西派詩人。 57.晋許遜爲旌陽令時,江西有蛟爲害旌陽,與其徒吳猛仗劔殺之,遂作大鐵柱以鎮壓其處。今豫章有鐵柱觀,而柱猶存也。無逸嘗賦詩云:“豫章城南老子宫,堦前一柱立積鐵。云是旌陽役萬鬼,夜半舁來老蛟穴。插定三江不沸騰,切勿摇撼坤軸裂。蒼苔包裹鱗皺皮,我欲摩挲肘屢掣。旌陽挈家上天去,只留千夫應門户。西山高處風露寒,兹事恍惚從誰語。安得猛士若朱亥,袖往横山打狂虜。” 58.芸叟嘗評詩云:“永叔之詩如乍成春服,乍熱醱醅,登山臨水,竟日忘歸。王介甫之詩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人皆聞見,難可著摸。石延年之詩如饑鷹夜歸,岩冰春拆,迅逸不可言。蘇東坡之詩如武庫初開,矛戟森然,不覺令人神爽,仔細檢點,不無利鈍。梅聖俞之詩如深山道人,草衣葛履,王公見之不覺屈膝。郭功甫之詩如大排筵席,二十四味,終日揖遜,求其適口者少矣。”世以爲知言。余謂芸叟之論公否,未敢必。然觀東坡所記芸叟西征途中詩,止云“張舜民通練西事,稍能詩”而已。則東坡蓋不以善詩待芸叟邪! 方按:張舜民字芸叟,自號浮休居士。英宗治平二年(1065)進士。著有《畫墁録》 59.《辨蜀論》云:“自頃諸公議論,頗以蜀人爲疑,苟可以防閑沮遏,無不爲矣。吾不知其說也,以公孫述嘗有蜀乎?是時王郎據邯鄲,盧芳據九原,劉永據梁宋,隗囂據秦隴,而秦豐、李憲之屬,不可勝數,何獨蜀也?以劉氏嘗有蜀乎?是時曹氏據河南,袁紹據河朔,袁術據九江,劉表據荆州,孫氏據江表,而公孫度、吕布之屬,不可勝數,何獨蜀也!以王孟嘗有蜀乎?是時劉隱稱南漢,李景稱南唐,錢鏐稱吳越,劉崇稱東漢,而馬殷、王審知、高季興之屬,不可勝數,何獨蜀也。”其大略如此,余後因讀外史《檮杌》,見五代時後唐魏王伐蜀之後,朝廷頗疑蜀人,凡有勢力貲産之族,悉令遣入洛。隱士張(丕)立爲詩以諷曰:“朝廷不用憂巴俗,稱伯何曾是蜀人。”乃知子西用其意。凡子西數百言,而立以十四個字盡之,可謂簡而當矣。 方按:《辨蜀論》見唐庚(1070-1120)子西《眉山文集》卷一。 60.王公韶少日讀書于廬山東林裕老庵,庵前有老松,因賦詩云:“緑皮皺剥玉嶙峋,高脚分明似古人。解與乾坤生氣概,幾因風雨長精神。裝添景物年年换,擺捭窮愁日日新。惟有碧霄雲裏月,共君孤影最相親。”王荆公爲憲江東,過而見之,大加稱賞,遂爲知巳。 方按:王韶(1030-1081)字子純,嘉祐二年(1057)進士,官至樞密副使。 61.翟嗣宗尉臨淮,頗爲監司所窘,遂于臨淮館驛《題蜘蛛》詩,其序云:“偶見蜘蛛,因成四韻。‘織絲來往疾如梭,長愛騰空作網羅。害物身心雖甚小,漫天綱紀亦無多。林間宿鳥應嫌汝,簾外飛蛾亦懼他。莫學螳螂捕蟬勇,湏知黄雀奈君何’。林子中時爲發運,過而見之,召而誚責,且戒以無爲浮薄。因薦之于朝云。” 方按:翟嗣宗字子續,翟思從子。曾任臨淮尉,餘不詳。《宋詩紀事》卷二十八即全引。林希(1035-1101)字子中,嘉祐二年進士。與蘇軾、蘇轍、曾鞏同年。 62.東魯孔傳字聖傳,先聖之裔,而中丞道輔之孫也。爲人博學多聞,取唐以來至于吾宋詩頌銘賛奇編奥録,窮力討論,繊芥不遺;撮其樞要,區分彚聚,有益于世者,續唐白居易《六帖》,謂之《六帖新書》。韓子蒼爲篇引,以爲“孔侯之書,如富家之儲,材棟榱枅拱雲委山積,匠者得之,應手不窮,其用豈小?至貪多務得,晦而不出,幸人之不知以成己之名者,此侯之所耻也”。 方按:孔傳,原名若谷,字世文,孔道輔孫。建炎南渡,居于衡,紹興二年(1132),除知邠州,改知撫州,官至中散大夫。晚號杉溪。見《宋元學案補遺》卷一七三。孔道輔(986-1039),孔子四十五世孫,曾權御史中丞。 63.劉韐始爲尉于洪之豐城,性不飲酒,飲則面色爲之烘然。時郡推官浍檄抵邑,能飲啖,與公同會,以諺語戲公曰:“小器易盈真縣尉。”答曰:“窮坑難滿是推官。” 方按:劉韐(1067-1127)字仲偃,紹聖元年(1094)進士。 64.臨川距城南一里,有觀曰“魏壇”,盖魏夫人經游之地,具諸顔魯公之碑,以故諸女真嗣緒不絕,然而守戒者鮮矣。陳虚中崇寧間守臨川,爲詩曰:“夫人在兮若水雪,夫人去兮仙踪滅。可惜如今學道人,羅裙帶上同心結。”洪覺範嘗作長短句贈一女真云:“十指嫩抽春笋,繊繊玉軟紅柔。人前欲展强嬌羞。微露雲衣霓袖。最好洞天春晚,黄庭卷罷清幽。凡心無計奈閑愁。試撚花枝頻嗅。” 方按:陳虛中與洪芻、謝逸等人唱和。 65.《麈史》云:“《劉氏傳記》載煬帝既誅薛道衡,乃云:尚能道‘空梁落燕泥’否?蓋道衡詩嘗有是句。”《楊公談苑》載僧希晝《北宫書亭》云:“花露盈虫穴,梁塵隨燕泥。”予以爲錬句雖工,而致思不逮于薛矣! 方按:《麈史》三卷,仁宗嘉祐四年(1059)進士王得臣撰。《楊公談苑》本名《談藪》,閩人黄鑑記楊億言談之作,宋庠爲序,改今名。 66.元豐末,張詵樞言龍圗之守杭也,一日宴客湖上,劉涇巨濟、僧仲殊在焉!樞言命即席賦詩曲。巨濟先唱云:“憑誰妙筆,横掃素縑三百尺;天下應無,此是錢塘湖上圖。”仲殊遽云:“一般奇绝,雲淡天高秋夜月;費盡丹青,只這些兒畫不成。”樞言又出“梅花”,邀二人同賦。仲殊即作,前章云:“江南二月,猶有枝頭千點雪;邀上芳樽,却占東君一半春。”巨濟不復繼也。後陳襲善云:“我爲續之曰:‘尊前眼底,南國風光都在此;移過江來,從此江南不復開。’” 方按:張詵字樞言,元祐二年(1087)正月丁丑卒,時官銜爲龍圖閣直學士正議大夫(《續資治通鑑長篇》卷三九四),年七十二(《續通志》卷三五零)。上推其生年爲真宗大中祥符九年(1016)。劉涇,字巨濟,熙寧六年(1073)進士。作文務爲奇詭語。元符末除職方郎中,卒年五十八。(《宋史》卷四四三)。若卒于元符末(三年),則生卒年爲1043-1100。僧仲殊,杭州承天寺僧,與蘇軾甚善,工詩詞。陳襲善,生平不詳,善詞。 67.李定記:宣和中太學士人飲于任氏酒肆,忽有一婦人粧飾甚古,衣亦穿弊,肌膚雪色,而無左臂,右手執拍板,乃鐵爲之。唱詞曰:“闌干曲,紅颺綉簾旌,花嫩不禁繊手捻,被風吹去意還驚。眉恨蹙山青。”諸公怪其辭异,即問之曰:“此何辭也”?答曰:“此上清蔡真人法駕道引也。妾本唐人,遭五季之亂,左手爲賊所斷,今游人間,見諸公飲酒,求一杯之適耳!”遂與一杯,飲畢而去。諸公送之出門,杳無所見。 68.魯直記“江亭鬼”所題詞有“泪眼不曾晴”之句。余以此鬼剽東坡樂章“秋雨晴時泪不晴”之語。(《詩話總龜》四十八引《脞說後集》、又後集四十二引《冷齋夜話》均全文。) 方按:《詩話總龜》原名《詩總》,阮閱所編,成書于宣和五年(1123)。《詩話總龜·後集》,則後人所續,成書于南宋末。 69.鄒志全徙昭,陳瑩中貶廉,間以長短句相諧樂。“有個番兒模樣别,滿頸頷髮髭,生得渾如漆。見說近來頭也白,髭鬚那得長黒黒。(逸忘一句)籋子鑷來,須有千堆雪。莫向細君容易說,恐他嫌你,將伊摘此”。瑩中語謂志全之長髭也。“有箇頭陀修苦行,頭上頭髮毿毿。身披一副□裙衫,緊纏雙脚,苦苦要游南。聞說度牒朝夕到,並除頷下髭髯。鉢中無粥住無菴,摩登伽處,只恐却重參。”此志全語,謂瑩中之多欲也。廣陵馬推官往來二公間,亦嘗以詩詞贈之:“有才何事老青衫,十載低徊北斗南。肯伴雪髯千日醉,此心真與古人參。不見故人今幾年,年來風物尚依然。遙知閑望登臨處,極目江山萬里天。”志全語也。“一樽薄酒滿酌,勸君君舉手,不是親朋,誰肯相從寂寞濵。人生如夢,夢裏惺惺何處用。盞到休辭,醉後全勝未醉時”。瑩中語也。初自志全元符間貶新州,徽宗即位,以爲中書舍人,乃未幾謫零陵别駕、龍水安置,未幾徙昭焉。 方按:鄒浩(1060-1111)字志完(一作全),元豐五年(1082)進士,累遷兵部侍郎。學者稱道鄉先生。昭州,在廣東。陳瓘(1057-1122)字瑩中,號了翁。廉州,在廣東。 70.鄧肅謂余言:“宣和五年,初復九州,天下共慶,而識者憂之也。都門盛唱小詞曰:‘喜則喜,得入手,愁則愁,不長久。忻則忻,我兩個厮守。怕則怕,人來破鬥。’雖三尺之童皆歌之,不知何謂也。”七年,九州復陷。豈非不長久邪?郭藥師契丹之帥也,我用以守疆,啓敵國禍者郭耳,非破鬥之驗邪! 方按:鄧肅(1091-1132)字子宏,福建沙縣人,敢直言,李綱罷相,上疏争之,干犯執政,罷歸。 71.韓子蒼《題昭君圖》詩:“寄語雙鬟負薪女,灸面謹勿輕離家。”余考唐《逸士傳》云:“昭君村,至今生女必灸其面。”白樂天詩:“至今村女面,燒灼成瘢痕。”乃知灸面之事,樂天巳先道之矣。(卷四十)《詩話總龜·後集》四十一引。) 72.劉偉明既喪愛妾,而不能忘,爲《清平樂》詞云:“東風依舊,著意隋堤柳。搓得鵝兒黄欲就。天色清明時候。去年紫陌青城,今朝雨魄雲魂,斷送一生憔悴,知他幾箇黄昏。”與唐阿灰之詞有間矣! 方按:劉弇(1048-1102)字偉明,元豐二年(1079)進士。阿灰,張曙(772-846)小字。張曙于昭宗龍紀元年(889)狀元及第。孫光憲《北夢瑣言》載:“唐張禕侍郎,朝望甚高。有愛姬早逝,悼念不已。因入朝未回,其猶子右補闕曙,才俊風流,因增大阮之悲,乃製《浣溪紗》,其詞曰:‘枕障薰爐隔綉幃,二年終日兩相思。好風明月始應知。天上人間何處去,舊歡新夢覺來時。黄昏微雨畫簾垂。’置于几上。大阮朝退,憑几無聊,忽睹此詩,不覺哀慟。乃曰:‘必是阿灰所作。’阿灰即中諫小字也。”(卷八)張曙爲叔父代筆,哀悼亡姬,難免有嘲弄之意。劉偉明哀悼自己愛妾,情深意摯,自是不同。大阮,阮籍與阮咸爲叔侄,俱有名,稱大、小阮。故以大阮代稱叔父。張禕爲張曙叔父。标签:宋朝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