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狮,流沙,千里之外_狮子舞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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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舞是中国人民喜闻乐见的一种民间舞蹈,流行广泛。然而关于它出现于何时、起源于哪里等问题却颇为纷纭混乱。关于其出现的时间,或笼统地谓“其俗由来已久”,①“是历史悠久的民间舞蹈”,②均未明言出现于何时;说明具体时间者,则有谓“汉代即已流行”,③有谓“起源于南北朝”,④有谓“自唐代以来盛行于中国民间”。⑤关于它的来源,或谓其为“汉族传统娱乐活动”,“唐代已传入西凉”,⑥显然认为其源于中国本土。中国本土是如何产生狮舞的?清代有的学者认为狮舞“盖即古傩礼之意”(黄钊《石窟一征》),此说被后世一些学者所承袭,将狮舞视为“逐疫的古礼”,“傩礼的遗俗”。⑦有的认为狮舞“初在军队中盛行,后渐传入民间”,⑧有谓“《乐府杂录》把它归入‘龟兹部’,可能传自龟兹。”⑨

窃以为,狮子舞虽然现在已成为在中国广泛流行的民间舞蹈,但是它并非本土所出,而是源于西域,大约是在曹魏时期出现于中国文化舞台上的。

一、狮子产于西域

狮子这种动物产于西域,而不产于中国内地。

关于狮子的产地,《简明大英百科全书》是这样叙述的:“狮:猫科大型动物……从前分布在非洲、欧洲和亚洲,但现在仅仅生存于非洲的撒哈拉以南的地区。由几百头狮子构成的一个亚洲亚种,在严密的保护下栖息在印度古吉拉特邦的吉尔(Gir)国家森林保护区里。”①可知狮子在古代的分布很广,遍及非、亚、欧地区。亚洲虽然也盛产狮子,但是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东部地区却不产狮子,主要产于西亚和南亚地区。美国学者谢弗说:“在古代的亚洲,在印度、波斯、巴比伦、亚述以及小亚地区,狮子这种巨大的猫科动物是很常见的动物,在古典时代,甚至在马其顿和色萨利也可以见到狮子的身影。从那以后,狮子在亚洲的分布范围和数量就开始不断地缩小,在19世纪时,在伊朗的设拉子以南和在古杰拉特还仍然能发现一些狮子。”②上述出产狮子的地区,都属于中国古代所谓“西域”的范畴之内。英美学者关于古代狮子分布范围的说法,与中国古代史籍的记载是吻合的。两汉史籍所载狮子产地,在《汉书·西域传》中有乌弋山离国,谓其国“地暑热莽平……而有桃拔、师子、犀牛。”据考乌弋山离国在今阿富汗之赫拉特。③《后汉书·西域传》中有条支国,谓其国“土地暑湿,出师子、犀牛、封牛、孔雀、大雀。”条支大约为今叙利亚一带。④此外,曾向东汉王朝贡献狮子的西域国家有月氏国、安息国、疏勒国等。⑤这里的月氏国,系指公元1世纪中叶建立的贵霜王朝,盛时版图跨有今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西北部和中部等地。安息国系伊朗帕提亚的阿尔撒西斯王朝,盛时东至今阿富汗北部、印度河流域,西至美索不达米亚,北濒里海,南抵波斯湾。疏勒国故治在今新疆喀什市。这些向东汉王朝贡献狮子的西域国家,一般均出产狮子。关于欧洲,《后汉书·西域传》说:“从安息陆道绕海北行出海西至大秦……道多猛虎、师子,遮害行旅,不百余人,赍兵器,辄为所食。”大秦指罗马帝国。但据夏德的研究认为,“意大利道途中扰害旅客的不是狮虎而是盗贼”,“在叙利亚(美索不达米亚)为行旅之患的狮虎,罗马极为需要,常向非洲及东方各省运入,以供皇帝的娱乐。”并引古罗马作家普林尼的说法:“在欧洲,只希腊北部的某些地区才有狮子。”⑥古希腊学者阿里斯多德说:狮子“这动物素以稀少著称于世,好多国内没有狮。实际上,全欧罗巴只在阿溪罗与纳索两河之间一带山林中才有此兽。”⑦可知狮子在欧洲的分布较少,主要产于中亚、西亚、南亚和非洲。

中国人虽然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知道狮子这种动物,但它却是传自于西域。关于狮子的名称在中国主要有二:在汉代以前称为“狻猊”,汉代始称为“师子”,而二者均为外来语。先秦时称狮子为“狻猊”,《穆天子传》中有“狻猊,日走五百里”的传说记载。此书于西晋太康二年(280年)挖掘汲郡战国魏襄王墓时发现,书中叙述周穆王西行的经历,反映了周代与西北少数民族乃至某些中西交通的情况,关于狻猊的这种传说,当来自西域。秦汉间学者缀辑周、汉旧文而成的《尔雅》亦有记载,谓“狻猊,如猫,食虎豹。”晋郭璞注云:“即师子,出西域。”⑧狻猊“这个词的读音相当于‘*suangi’,这是在公元前由印度传到中国的一个词。”⑨从汉代开始称其为“师子”,而“师”这个语词乃是伊斯兰语属,⑩后加“犬”旁为“狮”字。由此可见关于狮子的称呼均从西域输入。此外中国古代还将狮子称为“虓”,东汉人许慎《说文解字》谓:虓,“一曰师子”。但这个称呼并不通行。

狮子之正式进入中国本土是在西汉。汉武帝开通西域以后,这种猛兽开始传入内地,《汉书·西域传·赞》称“自是之后……钜象、师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此后,狮子作为西域一些国家的“贡品”,通过使臣而源源进入内地。班固《西都赋》中已有汉天子率群臣于苑中“挟师豹”的描写。东汉一代西域诸国贡献狮子见诸《后汉书》者有四:章帝章和元年(87年),“月氏国遣使献扶拔、师子。”章和二年(88年)又有“安息国遣使献师子、扶拔。”和帝永元十三年(101年)“冬十一月,安息国遣使献师子及条枝大爵。”顺帝阳嘉二年(133年)“疏勒国献师子、封牛。”

随着中外交往的进一步发展,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中国人关于狮子产地的记载和认识也日渐扩展和丰富。滑国,“其兽有师子、两脚骆驼。”①滑国即北朝史籍所载之哒,为公元五六世纪时中亚的一个民族和王国。“者至拔国,都者至拔城……其国东有潘贺那山,出美铁及师子。”②者至拔国,在疏勒之西。“悉万斤国……其国南有山,名伽色那,山出师子。每使朝贡。”③悉万斤,在今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之撒马尔罕。“伏卢尼国,都伏卢尼城……城北有云尼山,出银、珊瑚、琥珀,多师子。”④伏卢尼,在波斯国北面。“恒满,或曰恒没……居乌浒河北平川中,兽多师子。西北与史接,以铁关为限。”⑤乌浒河即中亚之阿姆河。“炀帝时,遣侍御史韦节、司隶从事杜行满使于西蕃诸国。至……史国,得十儛女、师子皮、火鼠毛而还。”⑥史国在今撒马尔罕以南之沙赫里夏勃兹(Shahri-Sebz)。⑦

在亚洲以波斯产狮最多。波斯是取代安息而在伊朗高原所建国家。“波斯国……又出白象、师子、大鸟卵。”⑧“土多良马、大驴、师子、白象……”⑨“出及大驴、师子、白象……”⑩

《旧唐书·西戎传》云:“大食国,本在波斯之西。大业中,有波斯胡人牧驼于俱纷摩地那之山,忽有狮子人语谓之曰……遂割据波斯西境,自立为王。”撇去其中的神话内容,可知其地亦产狮。大食即阿拉伯帝国。

到了唐代,关于狮子产地的记载更扩展至南亚地区。《新唐书·西域传上》载:“南天竺国濒海,出师子、豹……”唐人杜佑在《通典·乐典六》中说:“师子挚兽,出于西南夷天竺、师子等国。”

《太平广记》引《博物志》谓曹操曾猎获狮子:“魏武帝伐冒顿,经白狼山,逢狮子,使人格之,杀伤甚众。王乃自率常从健儿数百人击之。狮子哮吼奋迅,左右咸惊汗。忽见一物从林中出,如狸,超上王车轭上,狮子将至,此兽便跳于狮子头上,狮子即伏不敢起,于是遂杀之,得狮子一子。此兽还,未至洛阳三十里,路中鸡狗皆伏,无鸣吠者。”曹操伐乌桓时曾登白狼山,山在今辽宁喀剌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境。张华《博物志》为志怪小说,这一带并不产狮,但西域有白狼,与狮子有关,唐虞世南《狮子赋》云:“有绝域之神兽,因重译而来扰……尔乃发乌弋,过白狼,逾绝頞,跨飞梁,越流沙而遥集。”①西域康国之贡狮须“过白狼”,而两“白狼”非一地。

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向中原王朝进贡狮子的记载也日益增加。向南朝的贡狮,《宋书·索虏传》载:“粟特大明中遣使献生师子、火浣布、汗血马,道中遇寇,失之。”粟特即活动于阿姆河、锡尔河之间的昭武九姓。《梁书·西北诸戎传》载:“滑国者,车师之别种也……普通元年,又遣使献黄师子、白貂裘、波斯锦等物。”滑国即北朝史籍所载之哒,该国同时也向北朝进贡狮子,《魏书·西域传》载:“哒国……西域康居、于阗、沙勒、安息及诸小国三十许皆役属之,号为大国……正光末,遣使贡师子,至高平,遇万俟丑奴反,因留之。丑奴平,送京师。”②关于万俟丑奴截留贡狮,《北史·尔朱天光传》记曰:“建议元年(528年)夏,丑奴击宝夤于灵州,禽之,遂僭大号。时获西北贡师子,因称神兽元年,置百官。”关于此次贡狮之国,《资治通鉴》梁武帝大通二年记作“波斯国”:秋七月,“万俟丑奴自称天子,置百官。会波斯国献师子于魏,丑奴留之,改元神兽。”盖其时哒强盛,波斯为其所属。③故两者实为一事。万俟丑奴被平定后,狮子运抵洛阳,故《魏书·孝庄帝纪》载永安三年(530年)六月,“哒国献师子一。”实则是年贡狮始达洛阳。关于这头狮子的最后下落,《资治通鉴》梁武帝中大通三年载:“尔朱天光之灭万俟丑奴也,始获波斯所献师子,送洛阳,及节闵帝即位,诏曰:‘禽兽囚之则违其性。’命送归本国。使者以波斯道远不可达,于路杀之而返。”此外,《魏书》及《北史》载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十一月,“頞盾国献师子一。”

《南史·齐高帝纪》载,柔然曾向南朝进贡狮子皮制品,建元三年“九月辛未,蠕蠕国王遣使欲俱攻魏,献狮子皮裤褶。”但据《南齐书》卷59《芮芮虏传》:柔然“献师子皮裤褶,皮如虎皮,色白毛短。时有贾胡在蜀见之,云此非师子皮,乃扶拔皮也。”扶拔又记作符拔、桃拔,《后汉书·班超传》注引《续汉书》谓“符拔,形似麟而无角。”孟康谓“似鹿,长尾。”④现代学者谓其为羚羊之属动物。⑤古代狮子与扶拔常并出,如《汉书·西域传》:乌弋“有桃拔、师子。”故二者也常并献,如《后汉书·章帝纪》:章帝章和元年“月氏国遣使献扶拔、师子。”

唐代贡狮更是络绎而至。《旧唐书·太宗纪》说,贞观九年“夏四月壬寅,康国献狮子”。⑥康国都于今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之撒马尔罕。《酉阳杂俎》前集卷之十六《毛篇》云:“高宗时,加(一曰伽)毗国献天铁熊,擒白象、师子。”“擒”字疑衍。《新唐书·姚思廉传》附《姚传》载:万岁通天元年(696年),“大食使者献师子,曰:‘是兽非肉不食,自碎叶至都,所费广矣。陛下鹰犬且不蓄,而厚资养猛兽哉!’有诏大食停献。”《旧唐书·西戎传》说,拂菻,“开元七年正月,其主遣吐火罗大首领献狮子、羚羊各二。”⑦拂菻即拜占庭帝国,吐火罗在葱岭西、阿姆河南一带。《新唐书·西域传下》记载,与此同时吐火罗还为诃毗施国转贡狮子,开元七年,“诃毗施王塞因吐火罗大酋献师子、五色鹦鹉。”诃毗施在今阿富汗之卡菲里斯坦地方。⑧《旧唐书·玄宗纪》云,开元十年十月,“庚申,至自兴泰宫。波斯国遣使献狮子。”李肇《唐国史补》卷上:“开元末,西国献狮子。至长安西道中,系于驿树。”此外,《新唐书·突厥传下》也有西突厥“射匮亦连年系贡条支巨卵、师子革等”的记载。①

综上所述可知,汉唐时期中国古籍所记载之狮子产地及贡狮国家,主要在东起疏勒,西至大食、条枝、拂菻,北自柔然,南及南天竺,大致在今中亚、西亚、南亚及东南欧地区,这一带正是古代狮子比较集中的出产地,而中国内地则并不产狮子,故时人把狮子视为“外国兽”。据《南史·宗悫传》,元嘉二十二年,振武将军宗悫以军副而参与讨伐林邑。林邑王范阳迈“倾国来逆,以具装披象,前后无际”,宗悫“以为外国有师子威服百兽,乃灼其形与象相御,象果惊奔,众因此溃乱,遂克林邑。”因此,在汉唐时期中原王朝都把域外贡狮视为大事,从而引起强烈的反响。《旧唐书·西戎传》载,贞观九年四月,康国“遣使贡狮子,太宗嘉其远至,命秘书监虞世南为之赋。”甚至有的地名因贡狮而产生,北魏首都洛阳城南之“狮子坊”,就是因波斯国贡狮而出现的。《洛阳伽兰记》卷3记其事之始末甚详:“永桥南道东有白象、狮子二坊……狮子者,波斯国胡王所献也,为逆贼万俟丑奴所获,留于寇中。永安末,丑奴破,始达京师。庄帝谓侍中李或曰:‘朕闻虎见狮子必伏,可觅试之。’于是诏近山郡县捕虎以送。巩县、山阳并送二虎一豹,帝在华林园观之,于是虎豹见狮子,悉皆瞑目,不敢仰视。园中素有一盲熊,性甚驯,帝令取试之,虞人牵盲熊至,闻狮子气,惊怖跳踉,曳锁而走,帝大笑。普泰元年,广陵王即位,诏曰:‘禽兽囚之,则违其性,宜放还山林。’狮子亦令送归本国。送狮子胡以波斯道远,不可送达,遂在路杀狮子而返。有司纠劾,罪以违旨论,广陵王曰:‘岂以狮子而罪人也?’遂赦之。”贡狮虽已却归,但“狮子坊”却留传了下来。

二、狮舞源于西域

艺术是客观现实生活的反映,狮子舞亦然。既然狮子是西域所特有的动物,那么狮子舞这种艺术形式也应是在这个土壤中诞生,源于西域产狮国的客观现实生活,尽管传入内地之后又有其不断改造、发展、演变的历程。

先看唐人杜佑所记狮子舞之表演情况:“《太平乐》,亦谓之五方师子舞。师子鸷兽,出于西南夷天竺、师子等国。缀毛为衣,象其俛仰驯狎之容。二人持绳拂,为习弄之状。五师子各依其方色,百四十人歌《太平乐》,舞拤以从之,服饰皆作昆仑象。”②这个记载包含着三层意思:其一,狮子为外国猛兽;其二,狮舞所表现之主要内容是人对狮子的调教、驯服、戏弄;其三,舞者穿外国服饰进行表演。第一层意思我们在前面已作了论述,不再赘。现根据第二、三层意思而作一些探索。

狮舞所表现的主要内容是人对狮子的调教和驯服、戏弄。在出产狮子的印度,狮子这种猛兽被视为兽中之王,《大集经》卷10说:“过去世有一狮子王,在深山窟常作是念:我是一切兽中之王。”但是佛却能威服狮子,而凌驾于狮子之上,《佛说太子瑞应本起经》说:“佛初生时,有五百狮子从雪山来,侍列门侧。”从此,佛陀说法坐狮子座,演法作狮子吼,成了“人中狮子”。③而作为佛陀左胁侍的文殊菩萨的形象则是骑着狮子的,以表示其智慧威猛。日僧圆仁在五台山大华严寺所见文殊菩萨“骑狮子像:满五间殿在。”据说是工匠“开眼见文殊菩萨骑金色狮子现其人前”而仿作;在金阁寺见文殊菩萨“骑青色狮子”;在清凉寺,见文殊菩萨“骑白玉狮子”;在西台见文殊像“骑双狮子”。此外在西台还见到两岩“皆有大石座。相传云:‘文殊师利菩萨共维摩相见对谈之处’。其两座中间于下石上有狮子蹄迹,塌入石面深一寸许。”①

佛陀坐狮子座,影响了世俗社会,于是人君也坐狮子座,并随着佛教的由西向东传播而东渐。《旧唐书·西戎传》载:“泥婆罗国……其王那陵提婆,身著真珠、玻瓈……坐狮子床。”《新唐书·西域传上》云:“泥婆罗……其君服珠、颇黎……御师子大床。”《隋书·西域传》:波斯国,“王著金花冠,坐金师子座。”《旧唐书·西戎传》说:“其王冠金花冠,坐狮子床。”北魏时宋云、惠生出使西域至哒国,“哒国王妃……出则舆之,入坐金床,以六牙白象四狮子为床。”②“龟兹国……其王头系彩带,垂之于后,坐金师子床。”③直至唐代仍然如此,“其王……坐金狮子床。”④吐谷浑,“自吐谷浑至伏连筹一十四世。伏连筹死,子夸吕立,始自号为可汗……夸吕椎髻、毦、珠,以皂为帽,坐金师子床。”⑤

此外亦有以狮子为冠者,《魏书·西域传》载:“疏勒国……其王戴金师子冠。”

佛陀与世俗君主威服狮子的观念,固然是他们君临世界的一种表征,但也是现实生活中人、狮较量结果的一种反映。古代西域人与狮子这种兽中之王进行了长期的较量。由于西域多狮子,故而人、狮关系密切。如,盛产狮子的波斯,人狮搏斗是其艺术中常见的题材。⑥人们猎狮寝皮,蔚为风气,《梁书·西北诸戎传》有“波斯国……婚姻法:下聘讫,女婿将数十人迎妇,婿著金线锦袍、师子锦裤,戴天冠。妇亦如之”的记载。人们不仅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射杀、猎获狮子,进而驯服狮子。据《新唐书·西域传》称师子国,“能驯养师子,因以名国。”唐代文绫中所绘驯狮图就是这种现实生活的写照。⑦图中的驯狮人身躯修长,赤身露体,有类“昆仑”人,画中植物亦为西域所有。

在斗狮、驯狮的现实生活基础上,因而产生了戏狮、舞狮的艺术形式。《新唐书·回鹘传》记载,黠戛斯“戏有弄驼、师子、马伎、绳伎。”黠戛斯的戏狮子,与传入中土的狮舞当为类似之艺术形式,两者当有密切之关系。在今撒马尔罕一带之米国,“开元时,献璧、舞筵、师子、胡旋女。”⑧这里“师子”一辞置于“舞筵”和“胡旋女”之间,前后二者均属舞蹈物事,颇疑米国所献“师子”非动物之狮子而是狮子舞。元稹《西凉伎》:“哥舒开府设高宴,八珍九酝当前头。前头百戏竞撩乱,丸剑跳踯霜雪浮。狮子摇光毛彩竖,胡腾醉舞筋骨柔。”⑨在这里“狮子”与“胡腾”亦并述,前者为狮子舞,后者为胡腾舞,两者同在宴饮中表演。事实上直至唐代西域仍向唐进贡狮子舞,这在唐诗中也有反映。李白《上云乐》:“金天之西,白日所没。康老胡雏,生彼月窟……老胡感至德,东来进仙倡,五色师子,九苞凤凰。”⑩明言狮子舞是西胡康国所献“仙倡”之一。白居易《西凉伎》:“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帖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如从流沙来万里。紫髯深目两胡儿,鼓舞跳梁前致辞。应似凉州未陷日,安西都护进来时。须臾云得新消息,安西路绝归不得。泣向狮子涕双垂,凉州陷没知不知。狮子回头向西望,哀吼一声观者悲。贞元边将爱此曲,醉坐笑看看不足。娱宾犒士宴监军,狮子胡儿长在目。”①这里把狮舞来自西域作了更为细腻的描绘。

那么,狮子舞在中国是何时才出现的呢?既然狮子是在汉唐时期从西域传入中原地区的,那么狮子舞也必需在这个前提下才可能在中国出现。窃谓狮子舞至少在曹魏时期已经在中国出现。孟康注《汉书·礼乐志》“象人”时说:“若今戏虾鱼、师子者也。”孟康为曹魏时人,可见其时已有戏狮子的表演。这是到目前为止见诸文字的中国出现狮舞的最早记载。从此狮舞正式登上中国的文化艺术舞台。《洛阳伽兰记》卷1记,北魏时洛阳“长秋寺,刘腾所立也……寺北有濛汜池……中有三层浮图一所……四月四日,此象常出,辟邪、师子,导引其前;吞刀吐火,腾骧一面;彩幢上索,诡谲不常。奇伎异服,冠于都市。”这是举行四月行像的法事时广设狮子等百戏表演。《南齐书·王敬则传》谓南朝人王敬则曾“梦骑五色师子”。狮子舞即以“五色师子”为之,故上引白居易《上云乐》诗云:“东来进仙倡,五色师子。”舞狮何以为“五色”?乃是以五种颜色代表五个方位。《太平广记》有唐代“太常有师子乐,备五方之色”的记载,《新唐书》也说舞狮被“饰以方色”。故狮子舞又称为“五方师子舞”。②王敬则梦骑五色狮子,当是狮子舞这一客观现实在其梦境中的反映。

到了唐代,除了西域进贡的狮子舞之外,也有自己培训的狮子舞,宫廷中还有专职机构和官员负责管理狮子舞。《太平广记》卷179载,王维“及为太乐丞,为伶人舞黄师子,坐出官。黄师子者,非一人不舞也。”太乐丞为太乐署之副长官,从八品下。太乐署负责“调合钟律,以供邦国之祭祀享宴。”其中一项职责是“凡大宴会,则设十部伎。”③狮子舞为十部伎之一,《太平御览》卷568载,“贞观十六年十一月宴百僚,奏十部,其后分为立坐二部。(注:立部伎有八部……二、太平乐,亦谓之五方师子舞)”可见狮子舞为太乐署所具体管理的乐舞之一。太乐署为太常寺所辖八署之一,故其上级主管部门为太常寺,太常寺长官为太常卿,正三品,“掌邦国礼乐、郊庙、社稷之事。”④《太平广记》卷497云,穆宗长庆元年,“赵宗儒检校左仆射为太常卿。太常有师子乐,备五方之色,非朝会聘享不作。至是中人掌教坊之乐者,移牒取之,宗儒不敢违,以状白宰相,宰相以为事在有司,其事不合关白。宗儒忧惧不已,相座责以懦怯不任事,改换散秩,为太子少师。”由上述记载我们可以知道:一、在唐代狮子舞为太常寺及其所辖太乐署负责掌管;二、太常寺有狮子舞伎,为十部伎中立部伎的一部;三、狮子舞不能随意演出,只在朝廷举行盛大庆典时演出。

到唐玄宗时,十部伎分为坐部伎与立部伎,狮子舞属于立部伎中的龟兹部,《新唐书·礼乐志》云:“龟兹伎……舞者四人。设五方师子,高丈余,饰以方色。每师子有十二人,画衣,执红拂,首加红袜,谓之师子郎。”据《资治通鉴》卷235唐德宗贞元十年(794年),袁滋出使南诏册异牟寻,南诏仍有“皇帝所赐《龟兹乐》”,胡注亦将师子舞引为其中的内容。

上引白居易、元稹诗把狮子舞视为西凉伎,而《新唐书·礼乐志》等则又谓其为龟兹伎,这是何故呢?这是因为西凉伎与龟兹伎有密切关系,西凉伎中也包含龟兹伎的因素。“《西凉》者,起苻氏之末,吕光、沮渠蒙逊等据有凉州,变龟兹声为之,号为《秦汉伎》。魏太武既平河西得之,谓之《西凉乐》。至魏、周之际,遂谓之《国伎》。”①由此可见,所谓西凉伎,实则在龟兹伎基础上改造而成。而“《龟兹》乐者,起自吕光灭龟兹,因得其声。吕氏亡,其乐分散,后魏平中原,复获之……周武帝聘突厥女为后,西域诸国来媵,于是有龟兹、殊勒、安国、康国之乐。帝大聚长安胡儿羯人白智通教习,颇杂以新声。”②故“自周、隋以来,多用《西凉》乐,鼓舞曲多用《龟兹》乐。”③史称唐代舞狮所演奏之《太平乐》乃“周、隋遗音也。”④所谓周、隋遗音,就是上述西凉乐、龟兹乐。

狮子舞作为龟兹伎的组成部分,的确具有浓郁的龟兹乐舞风格。龟兹乐具有“铿锵镗,洪心骇耳”等特点,舞蹈具有“举止轻飘,或踊或跃,乍动乍息,脚弹指,撼头弄目,情发于中,不能自止”⑤等特点。唐代舞狮时所用之《太平乐》与其它八部乐一样,“每奏皆擂大鼓,同用《龟兹乐》,并立奏之。”⑥不仅如此,唐玄宗时“又令宫女数百人自帷出击雷鼓”,以演奏《太平乐》等乐曲,其演技,“虽太常积习,皆不如其妙也。”⑦可见《太平乐》演奏时需擂动大鼓,的确具有“铿锵镗,洪心骇耳”的特点。至于狮舞表演时狮子之“俛仰驯狎之容”,持绳秉拂者之“为习弄之状”,亦具有龟兹舞蹈的某些特点。

狮子舞在唐代虽然属于龟兹部,而且其表演也确实具有某些龟兹乐舞的风格,但是它的来源未必仅限于龟兹,而应是源于广义上的西域地区,自其传入内地之后,又与内地文化相融合而逐渐形成、发展、普及开来。

首先,狮子这种动物广泛分布于广义的西域各国,那么狮子舞应是西域产狮地区的现实生活在文化艺术上的反映和结晶。从上文所述已知这些产狮地区有着古老的猎狮、驯狮的现实生活,从而产生了悠久的丰富多彩的狮文化,并在这个基础上产生了以调教、驯服、戏弄狮子为主要表演形式的狮舞,如前文所举之黠戛斯之“戏师子”,米国、康国等之向唐进贡的狮舞。可见狮舞原产于龟兹以西的广大西域地区。从唐代狮舞的演员及其服饰来看,或谓其演员“服饰皆作昆仑象”,或谓其为“紫髯深目两胡儿”。“昆仑”一辞在中国古代指皮肤黑色的外国人,其分布、成份复杂,大约指从东南亚至南亚、非洲的赤道人种,以及包括西亚的部分人。甘肃榆林窟第25窟壁画之文殊骑青狮、旁有昆仑奴御卫,⑧当是昆仑人调驯狮子的现实生活反映,这与狮舞演员之着昆仑服当不无关系。而“紫髯深目”的胡人,则应是欧罗巴人种南支的印度地中海类型或巴尔干高加索类型的人。总之他们是包涵南亚、中亚、西亚的“胡人”。因此狮舞应是西域地区多元文化的综合性产物。

其次,龟兹虽然不是狮舞的发源地,但它是西域狮舞引进中原王朝的重要中转地。龟兹与中原王朝虽然曾有过长期的、密切的朝贡关系,但始终未见其贡物有狮子,故狮舞不可能发源于其地。龟兹虽然不是狮舞的发祥地,但是,它地处中西交通和中西文化交流的枢纽,利用这一有利的地理位置,可以广泛吸收西域文化,杜佑在《通典》中论述龟兹音乐时指出:“此音所由,源出西域诸天,诸佛韵调娄罗胡语直置难解。”可知龟兹乐舞与西域乐舞有多么密切的关系。因而狮舞虽然源于西域,但它也是经过龟兹的吸收之后加以改造,进而向内地传播的。唐代十部乐演出时,“工人之服皆从其国”①。狮舞作为十部乐中的龟兹伎,其演员并不穿龟兹服而是穿“昆仑”服,表明它是龟兹从其以西的西域地区引进的。此外,龟兹首府在唐代曾是安西都护府和安西节度使驻节之所,这对于龟兹乐舞之向内地传播也是一个有利的条件。故白居易咏狮子舞时说:“应似凉州未陷日,安西都护进来时。须臾云得新消息,安西路绝归不得。”可见安西都护在引进狮子舞中居于关键地位。

三、余论

通过上面的论述,我们已经可以比较清楚地认识到,把狮子舞说成是中国古代傩礼的遗俗是站不住脚的。傩与狮子舞是不相干的两回事。

傩是古代驱除恶鬼邪魔疫疠的祭祀仪式。孔安国训解《论语·乡党》“乡人傩”时说:“傩,驱逐疫鬼。”在举行这种祭祀仪式时所跳的一种舞蹈被称为傩舞。这种舞蹈起源于原始巫舞,到秦汉时尤为盛行。其舞蹈形式,据《周礼·夏官》:“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舞者蒙熊皮,戴假面具,手执兵器,表演驱鬼的内容。这种仪式和舞蹈历代相沿,并逐渐加入娱乐成分,从而产生出一种傩戏,成为今天我国地方戏剧的一种。而傩舞至今也还在一些地区流行,如江西、广西、湖南、浙江等省都还有。由此可见,傩作为一种驱鬼的习俗,从古代至今一脉相传,自成体系。而狮子舞则是另一个系统的艺术形式,它们是循着两个不同的源流而形成发展起来的,傩舞是中国本土产生的,狮舞是从域外传入的;两者的性质也是不相同的,傩舞是从原始巫教发展演变而来的,狮舞则从一开始就是一种伎乐游艺;两者产生的时间也是不同的,傩舞早在先秦时代就已产生,而狮舞在中国的出现则是在曹魏时期。

①《中国民俗词典》,“狮舞”条,湖北辞书出版社,1987年版,第304页。

②《中华文化辞典》,“狮子舞”条,广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56页。

③《辞海》,“狮子舞”条,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年版,第1878页。

④《中华礼仪全书》,“舞狮子”条,长春出版社,1992年版,第431页。

⑤蔡鸿生:《唐代九姓胡与突厥文化》,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205页。

⑥《中国民俗词典》,“狮舞”条,湖北辞书出版社,1987年版,第304页。

⑦张祖基:《客家旧礼俗》第二篇“岁时节俗”,台湾众文图书公司,1986年版。

⑧《中华礼仪全书》,“舞狮子”条,长春出版社,1992年版,第431页。

⑨《中华文化辞典》,“狮子舞”条,广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56页。

①台湾中华书局印行,1988年3月初版。

②[美]谢弗著,吴玉贵译《唐代的外来文明》,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91页。

③冯承钧原编,陆峻岭增订《西域地名》,中华书局,1980年增订二版,第3页。

④参见黄时鉴主编《解说插图中西关系史年表》,浙江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5页。

⑤分见《后汉书》之《西域传》、《班超传》、《和帝纪》、《顺帝纪》。

⑥[德]夏德著《大秦国全录》,商务印书馆,1964年版,第90—91页。

⑦阿里斯多德著,吴寿彭译《动物志》,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311页。

⑧《尔雅注疏》卷十《释兽》。

⑨[美]谢弗著,吴玉贵译《唐代的外来文明》,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91页。

⑩参见罗常培《语言与文化》,语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20页。

①《梁书》卷54《诸夷传·西北诸戎传》,又见《南史》卷79《夷貊传下》。

②《魏书》卷102《西域传》。

③《魏书》卷102《西域传》。

④《魏书》卷102《西域传》。

⑤《新唐书》卷221下《西域传下》。

⑥《隋书》卷83《西域传》。

⑦参见冯承钧《西域地名》,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8页。

⑧《魏书》卷102《西域传》,又见《北史》卷97《西域传》、《周书》卷50《异域传下》。

⑨《隋书》卷83《西域传》。

⑩《旧唐书》卷198《西戎传》。

①《全唐文》卷136。

②又见《北史·西域传》。

③参见范祥雍:《洛阳伽兰记校注》卷3《宣阳门》注51,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新一版,第172—173页。

④《汉书·西域传》注引。

⑤黄时鉴主编《解说插图中西关系史年表》,浙江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49页。

⑥又见《旧唐书·西戎传》、《新唐书·西域传下》、《旧唐书·虞世南传》。

⑦又见《新唐书·西域传下》。

⑧冯承钧:《西域地名》,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2页。

①《校勘记》:“此处‘射匮’当为‘统叶护’之讹”。

②《通典》卷146《乐典·坐立部伎》,《旧唐书·音乐志》略同。

③参见蔡鸿生《唐代九姓胡与突厥文化》,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96页。

①《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3。

②《洛阳伽兰记》卷5《城北·闻义里》。

③《魏书·西域传》。

④《旧唐书·西戎传》。

⑤《周书·异域传下》。

⑥参见蔡鸿生《唐代九姓胡与突厥文化》,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203页。

⑦见刘迎胜《丝路文化·海上卷》彩图12《日本奈良正仓院所藏唐驯狮图文绫》,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⑧《新唐书·西域传》。

⑨《全唐诗》卷419。

⑩《全唐诗》卷162。

①《全唐诗》卷427。

②《太平广记》卷497《赵宗儒》。

③《旧唐书·职官志三》。

④《旧唐书·职官志三》。

①《隋书·音乐志下》。

②《通典》卷146《乐六》。

③《唐会要》卷33《清乐》。

④《新唐书·礼乐志》。

⑤《通典》卷142《乐二》。

⑥《唐会要》卷33《燕乐》。

⑦《旧唐书·音乐志》。

⑧转引自蔡鸿生《唐代九姓胡与突厥文化》,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201页。

①《新唐书·礼乐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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