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翼影评发现左翼电影:1930年代“浙省密报事件”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左翼论文,影评论文,年代论文,事件论文,发现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402(2014)07-0077-07 1930年代的“左翼电影”,究竟是何时以及如何被国民党发现的?这是有助于深化“左翼电影”研究的一个重要问题。根据拙文《教育电影还是左翼电影:20世纪30年代“左翼电影”研究再反思》可知,1930年代真正意义上的“左翼电影”,其实并非程季华主编《中国电影发展史》等定义的“左翼电影”,而是当时被国民党方面视为“宣传赤化电影”、“阶级斗争电影”或“‘左倾’色彩影片”,而不断遭受国民党电影检查委员会禁映或修剪的电影。“‘左倾’色彩影片”在范围上明显小于程季华等学者定义的“左翼电影”,仅属于他们所谓反帝反封建反资本主义的“三反电影”当中的一个组成部分。①换句话说,1930年代的“左翼电影”是一种由国民党定义,且有待国民党发现的电影类型。有鉴于此,我们有必要继续追问:“左翼电影”究竟是何时以及如何被国民党发现的?为了解答这个问题,本文将对1933年4月发生的“浙省密报事件”展开详细的探讨。②正是在此次事件中,国民党浙江省政府主席鲁涤平向行政院提交了一份呈文。该呈文首次指出了七部“左翼电影”,是为国民党发现“左翼电影”的开端。但让人惊讶的是,鲁涤平并非是通过观看电影,而是通过阅读左翼影评发现这七部“左翼电影”的。左翼影评的意识论和大众化倾向,使鲁涤平得以知晓这七部电影中的“提倡阶级斗争”或“宣传共产主义”的因素,进而把它们定性为“左翼电影”。 一、浙省密报事件与鲁涤平的呈文 1933年4月3日,国民党浙江省政府主席鲁涤平向行政院提交“关于挽救电影艺术为中共宣传呈”,并附其撰写的《电影艺术与共产党》一文和证据“剪报一束”。此次事件被后世学者称为“浙省密报事件”。在呈文中,鲁涤平认为电影是政治宣传的重要工具,其影响比之其它媒介更为深远。而一向注重政治宣传的共产党,已经对此有所觉察,复施其前几年夺取文坛的“故技”,开始“竭力夺取电影事业”,把电影作为“宣传共产主义之武器”,或者说作为“鼓动暴动、夺取政权、完成共产主义革命的宣传”的工具。而其手段。则是组织共产党人或左翼人士充当电影编剧、导演、演员与“左翼电影批评家”,在上海各大报副刊如《晨报·每日电影》、《时事新报·电影》与《时报·电影时报》等上发表左翼影评,对那些“不受C.P.(共产党)影响的影片,即一致抨击,目为意识恶劣或歪曲,封建色彩浓重,资本主义气息浓厚,是布尔乔亚的享乐品,麻醉劳苦大众的良药等”;对那些“秉承C.P.的宣传大纲摄制的影片”,则视为“抓住时代的、有伟大意识的、确有价值的出品,大捧特捧”。如此导致各电影公司“惑其批评”,于不知不觉中转变其“出品主旨”,而渐有“左倾”倾向,制作了《天明》(1933,孙瑜编导)等七部“‘左倾’的片子/左翼电影/赤化电影/‘左倾’电影”。它们都因蕴含“鼓动阶级斗争”、“鼓动农民暴动夺取政权”等主题或情节,符合共产党的政治宣传大纲,而为共产党人或左翼影评人称赞不已。根据《晨报·每日电影》等上刊载的左翼影评,鲁氏总结出“左翼电影”的一个制作公式:“C.P.宣传大纲+脸谱化装+布景动作”。为此,鲁涤平指责《晨报·每日电影》和《时事新报·电影》“逐日刊载C.P.电影理论及批评文字”,实为共产党宣传“共产主义”之阵地。③ 鲁涤平的呈文表明,左翼电影是在此时被国民党方面首次发现的。虽然国民党电检会早已在《电影片检查暂行标准》(1932)中制定了专门条款,预防和反对“提倡鼓吹阶级斗争”的电影;④但并不曾在电影审查过程中发现过此类电影。⑤唯有在鲁涤平的呈文中,“左翼电影”才有了具体的电影所指。“左翼电影”的概念遂于此时诞生。此“左翼电影/赤化电影”由共产党或左翼影人所摄制,或受共产党理论所影响,其目的是为了宣传共产党的政治大纲;此政治大纲主要是通过“提倡鼓吹阶级斗争”,以暴力革命的手段夺取政权实现的。因此,“左翼电影”在当时即是指“提倡阶级斗争”的电影,或者说它的实质就是“提倡阶级斗争”。它在当时的出现,基本上是国共两党政治斗争的产物。又该呈文中“左倾”的片子、“左翼电影”与“赤化电影”、“‘左倾’电影”四词并用,表明“左翼电影”与“赤化电影”、“‘左倾’的片子”、“‘左倾’电影”的确可以互置,其内涵完全相同。这再次印证了拙文《教育电影还是左翼电影》对“左翼电影”的新定义。且此定义并非笔者所强加,而是由当时的国民党方面界定的。 为了预防“左翼电影”对国民党执政可能造成的危害,鲁涤平在呈文附录的《电影艺术与共产党》一文中提出了两种解决办法,即消极的和积极的办法。其中积极的办法包括:由国民党政府出资创办电影公司,摄制“宣传三民主义和暴露共产党罪恶的影片”;创办电影艺术学校,培养电影人才,以淘汰“‘左倾’电影”从业员;拉拢私人电影公司,奖励其拍摄宣传“三民主义”的影片;建立“三民主义”的电影理论等。其中消极的办法包括:责令教育、内政部电影检查委员会(以下简称“教内电检会”)慎重审查,并重审《天明》等七部“左翼电影”;勒令作为共产党“机关报”的《晨报·每日电影》和《时事新报·电影》停刊;查禁《电影导演论》、《电影脚本论》等作为上海“晨报文艺丛书”出版的共产党艺术宣传刊物;查办《时事新报·电影》和《晨报·每日电影》的主编;侦查在上海成立的中国电影文化协会的活动状况,必要时予以解散等。⑥显而易见,在鲁涤平这份呈文中,他不仅指责了教内电检会的失职,而且指责了上海市政府的失职。因《晨报·每日电影》和《时事新报·电影》都是在上海出版的报纸,《晨报》及其副刊《每日电影》更系上海市政府主办,此外中国电影文化协会也成立于上海。有鉴于此,受理鲁涤平呈文的行政院,不但要求教内电检会重审《天明》等七部被鲁涤平定性为“左翼电影”的电影,而且责令上海市政府调查中国电影文化协会、《晨报·每日电影》和《时事新报·电影》及其主编等。教内电检会重审《天明》等七部电影后,发现它们并没有‘左倾’嫌疑,实非“左翼电影”。⑦上海市政府给行政院的报告,也驳斥了鲁涤平呈文当中的众多指责。 在这份精心准备的报告中,上海市政府自我辩护道:《晨报·每日电影》并非“共党所包办之机关”,因《晨报》社长系上海市教育局局长潘公展,其副刊《每日电影》主编为姚苏凤,均系国民党党员,思想纯正,“似毫无反动之嫌”。《每日电影》编刊者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会,即是由潘公展、姚苏凤等人发起,并未“动员左翼分子”,系纯艺术研究之集团。且《晨报·每日电影》不但没有“逐日刊载C.P.电影理论及批评文字”,反而多有刊载“对三民主义的电影理论或民族主义之电影评述”,并把国民党中央委员陈立夫所撰《中国电影事业之新路线》一书编入《晨报家庭文库》出版。而《晨报·每日电影》所载影评,在思想方面“有时似不免有不甚准确之处”,但并未出现“宣传共产(主义)”之处。查阅《晨报·每日电影》历来所载影评,对《大饭店》、《弃夫》等显然“不受C.P.影响的影片”,也多所褒扬,并不“一致抨击”;对鲁涤平所谓的七部“‘左倾’电影”以及苏联影片《生路》、《重逢》等“秉承C.P.的宣传大纲摄制的影片”,也并不一律加以褒扬,即使给予褒扬,也并非是因为它们“符合共产党的政治宣传”,而是因为它们都是经教内电检会审查通过的影片。与此相类,《时事新报·电影》主编行为、稿件内容等也无“‘左倾’色彩”。该报副刊“电影”且于两月前取消,并入该报另一副刊“新上海”。编辑已易人,言论亦极少。至于中国电影文化协会,并非共产党组织,而是“电影界自动组织”。虽因该会人员庞杂,“或难免共产党或‘左倾’分子混入”;但其常务委员郑正秋、周剑云、姚苏凤、孙瑜、卜万苍等五人,“平日行为,似无不当”。⑧至此,上海市政府把鲁涤平呈文当中的指责一一驳回。但其中也不免含糊其辞之处,如谓《晨报·每日电影》与《时事新报·电影》所载影评,并无“‘左倾’色彩”。此点显然与事实不符。因鲁思《影评忆旧》(1963)与夏衍《懒寻旧梦录》(1985)等亲历者的回忆录,已透露出这些影评具有浓厚的“左倾”色彩。⑨鲁涤平对“左翼电影”的发现,即得益于这些具有浓厚“左倾”色彩的影评。 二、鲁涤平发现左翼电影的途径 鲁涤平呈文附录了《电影艺术与共产党》一文,其中提及七部“左翼电影”,它们分别是联华影业公司出品的《天明》(1933,孙瑜编导)、《三个摩登女性》(1933,卜万苍导演,田汉编剧)、《城市之夜》(1933,费穆编导)、《续故都春梦》(1932,朱石麟编剧,卜万苍导演)以及明星影片公司摄制的《失恋》(1932,张石川导演)、《狂流》(1933,程步高导演,夏衍编剧)和天一影片公司制作的《孽海双鸳》(1933,邵醉翁编导)。我们不禁好奇,鲁涤平是如何发现这七部“左翼电影”的?因为既然教内电检会不管是初审,还是重审这七部影片,都判定它们并非“左翼电影”,表明从直接观看电影本身来看,很难发觉它们存在什么“‘左倾’色彩”;那么鲁涤平发现“左翼电影”的途径,便不是直接观看电影,而是其它。此其它的途径,便是阅读《晨报·每日电影》和《时事新报·电影》等报刊刊载的影评,尤其是共产党或左翼人士撰写的左翼影评。这可从鲁涤平呈文判定这七部影片为“左翼电影”的依据上得到证明。在此暂以《狂流》为例,鲁涤平呈文判定《狂流》为“左翼电影”的理由是:它是“根据C.P.水灾斗争宣传大纲摄制的”,描写了“一九三一年的空前的大水灾,百分百地不是天灾,而是国民党统治下军阀混战,官僚、豪绅剥削的结果所造成的”。因此,该文发现“共党大加称许,说是(导演)程步高转变后的初次力作,是时代的先声,是明星公司划时代的出品等”。与此相反,同样描写西北旱灾、由联华影业公司制作的《人道》(1932,金擎宇改编,卜万苍导演),因为其中说“西北旱灾是天灾”的缘故,共产党“即攻击得不遗余力,说是意识错误”。⑩其中所说共产党对《狂流》“大加称许”,对《人道》攻击“不遗余力”,其实是指共产党或左翼人士所撰写的有关《狂流》的影评。这些影评发表在上海《晨报·每日电影》、《时报·电影时报》与《时事新报·电影》等报刊上,几乎都不约而同地把它和《人道》作比较,在对《狂流》大加赞许之时,对《人道》进行了强烈的批判。 柯灵发表于《晨报·每日电影》的《中国电影新路线的开始》(1933年2月)一文,即对《狂流》和《人道》做了有趣的对比:前者描写水灾,后者描写旱灾,都“关注人民苦难”。但《人道》把旱灾完全解释成“天灾”,且“故事的构成和旱灾没有正面的联系”,因此“反而弯曲了现实,陷于意识上的错误”。而《狂流》描写水灾不仅是“天灾”,而且还是由“绅士”造成的“人祸”,深具“社会意义和时代意识”,且此“意识”是“前进的意识”。该文因此盛赞《狂流》是“中国电影新的路线的开始”。(11)与此相似,郑伯奇发表在《晨报·每日电影》上的《〈狂流〉的评价》(1932年3月),也在开头对比了《人道》和《狂流》:前者“替权力辩护,硬说荒旱是天灾”,后者则“站在勤劳大众的立场,指名水灾是人祸”;前者“拥护封建社会”,后者则“暴露封建余孽的罪恶,描画农民斗争的苦况,指出大众应该争取的出路”。因此,尽管《狂流》存在诸多缺陷,但“这种暴露性的反封建的作品”,实是给“电影的启蒙运动”指示出“很坦直的一条大道”。(12)其他有关《狂流》的影评,也盛赞《狂流》是“明星公司的划时代的转变的力作”,是“中国电影界的有史以来的最光明的开展”,是“我们电影界有史以来第一张抓取了现实的题材,以正确的描写和前进的意识来制作的影片”。(13)而此前有关《人道》的左翼影评,也的确证明了柯灵、郑伯奇等人对《人道》的判断。王尘无发表在《时报·电影时报》上的《〈人道〉的意义》(1932年7月),即批判《人道》“教训饥民们确信灾荒是天罚”,但“其实西北的灾荒,大半是军阀激战造成的”。而“现实的经验”也透露,“现在的饥民……不但艰苦的向灾荒斗争,同时也向造成灾荒的军阀、官僚、豪绅、地主斗争”。(14)与其相较,《狂流》表达的主题,也就如鲁涤平所说,灾荒不仅是“天灾”,而且是“人祸”,是“国民党统治下军阀混战,官僚、豪绅剥削的结果所造成的”。因此,共产党或左翼人士的影评才对之大加赞许。可见,以上左翼影评所谓《人道》“意识上的错误”与《狂流》“前进的意识”以及由此对《人道》的批判和对《狂流》的赞扬,正是鲁涤平《电影艺术与共产党》判定《狂流》为“左翼电影”的根据。因此,鲁涤平的确是通过阅读《晨报·每日电影》等报刊上登载的、有关《狂流》的左翼影评,把《狂流》定性为“左翼电影”的。鲁涤平判定其它六部影片为“左翼电影”的依据和途径,也与此相类,在此不赘。 此外,据鲁涤平《电影艺术与共产党》一文透露的信息可知,不但它给《天明》等七部中国电影定性的依据来自《晨报·每日电影》等报刊登载的左翼影评,而且其中有关俄国电影《生路》、《重逢》的信息,也来自这些左翼影评。此点更足以证明鲁涤平是通过阅读左翼影评来给电影定性的。在鲁涤平《电影艺术与共产党》第四个部分“中国电影前途的危机”中,他对苏联影片《生路》、《重逢》等输入中国之事甚为忧虑。认为它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影响中国电影界的前途是非常重大的”。根据“《晨报》、《时事新报》上许多共产党徒一致颂扬的影评”,他断定这是因为《生路》、《重逢》是苏联影片的缘故,而作为“无产阶级的祖国”苏联,在中国共产党或左翼人士看来,“一切(自然包括电影)都是好的,意志(按:即‘意识’)是百分之百的正确,演出技巧又是惊人的完美”。鲁涤平从影评中还读到,共产党“一致颂扬”之外,还因教内电检会(该文称“内政部电检会”,此称呼贯穿全文,实误)审查时修剪了“共产国际歌的声带”,于是“一致的咒骂不休”,“视电影检查会如眼中钉”。因此他打趣地说,幸亏“内政部未曾剪去红军大检阅的场面,否则内政部恐有捣毁之虞了!”(15)其中所说《晨报》和《时事新报》,其实确切地是指《晨报·每日电影》与《时事新报·电影》,夏衍、王尘无、聂耳等均在其上发表了《生路》或《重逢》的影评,确实如鲁涤平所说,从“意识”到“技巧”,从“内容”到“形式”,都是“一致颂扬”。与此同时,也确实如鲁涤平所说,因为教内电检会修剪了《生路》末尾和《重逢》开头的国际歌等,而在影评中表示遗憾和不满。(16) 据此可知,鲁涤平为了撰写《电影艺术与共产党》,的确仔细地阅读过了《晨报·每日电影》与《时事新报·电影》等报刊上的左翼影评。不但阅读过这些报刊的左翼影评,而且阅读过由《晨报·每日电影》出版的“晨报文艺丛书”。鲁涤平发现1933年2月该丛书出版了由黄子布(夏衍)与席耐芳(郑伯奇)合译的《电影导演论》、《电影脚本论》,因二书均系苏联电影作品,故要求上海市政府查禁。(17)鲁涤平对《晨报·每日电影》与《时事新报·电影》的重点关注和强烈不满,导致他在《电影艺术与共产党》一文中着重指出《晨报·每日电影》、《时事新报·电影》为共产党“包办”的“宣传机关”,要求上海市政府勒令该两报副刊停刊,并查办《晨报·每日电影》和《时事新报·电影》的主编。(18)为说服行政院相信其说,做到证据确凿,鲁涤平还附上了《晨报·每日电影》、《时事新报·电影》等报刊的“剪报一束”。(19)遗憾的是,此“剪报”已丢失。这更加表明鲁涤平呈文判定《狂流》等七部电影为“左翼电影”的依据,都来自《晨报·每日电影》与《时事新报·电影》等报刊杂志刊载的左翼影评。换句话说,鲁涤平是通过阅读左翼影评发现“左翼电影”的。 三、左翼影评的特性 前已论证,鲁涤平是从左翼影评发现“左翼电影”的。本节要进一步追问:鲁涤平为何能够从左翼影评发现“左翼电影”?这其实与左翼影评的特性有关。鲁涤平呈文述及左翼影评具有浓厚的意识论和大众化倾向。正是这两个特性,使鲁涤平得以从左翼影评发现“左翼电影”。夏衍在《以影评为武器提高电影艺术质量》(1981)一文总结他们在1930年代“搞所谓左翼电影”时,认为主要做了三件事:第一,进入电影公司,抓编剧权,写剧本;第二,争取在公开合法的报刊杂志上发表影评,甚至派进步人士去编电影副刊;第三,把进步话剧工作者介绍进电影公司当导演、演员。在这三件事中,“斗争得最厉害的是‘影评’,作用也很显著。”(20)由此可见左翼影评的重要性。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可知,共产党是从1932年夏开始组织人员撰写左翼影评的。1932年7月,在“左翼戏剧家联盟”领导下更专门成立了“影评人小组”。它是一个由共产党领导的松散的群众组织,成员包括夏衍、郑伯奇、王尘无、石凌鹤、鲁思、毛羽、舒湮、李之华、陈鲤庭、沈西苓、施谊(孙师毅)、于伶(尤兢)等。在各类共产党领导的组织当中,此“影评人小组”存在时间最长,一直持续至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前后。在成立之初,该小组成员即向上海各大报刊的副刊发表左翼影评,如《申报·电影特刊》、《时报·电影时报》、《晨报·每日电影》、《中华日报·电影新地》、《民报·电影与戏剧》等报纸副刊,几乎全部为“影评人小组”成员占据。(21)据王尘无《上海电影刊物的检讨》(1934年5月-6月)一文可知,在1932年-1933年“影评人小组”占据的电影副刊中,《时报·电影时报》与《晨报·每日电影》最为重要。该文对此总结道:“新的电影批评萌于‘电影时报’,而发挥于‘每日电影’”。其中“电影时报”是《时报》的副刊,创刊于1932年5月21日;“每日电影”是《晨报》的电影副刊,创刊于1932年7月8日。《晨报·每日电影》的创刊,随即“代替了‘电影时报’,而成为新的电影批评的中心”。(22)正因如此,1933年4月3日鲁涤平呈文才把矛头精确地对准了《时报·电影时报》、《晨报·每日电影》与《时事新报·电影》,而不是上海其它报刊的电影副刊。 在《时报·电影时报》与《晨报·每日电影》等报副刊发表的影评,的确如鲁涤平所说,有着浓厚的意识论和大众化倾向。据王尘无《上海电影刊物的检讨》一文可知,王尘无是意识论的“始作俑者”。他在文中自言,他于1932年6月6日发表在《时报·电影时报》上的《〈有夫之妇〉意识论》(按:即《〈有夫之妇〉实质的检讨》),不但是“中国第一次专门讨论电影意识的文字”,而且是“第一次把‘电影’与‘意识’两个名词联系在一处”。因此可以说,它是“新的电影批评的第一燕”。(23)根据《〈有夫之妇〉意识论》可知,其所谓的“意识”,即是“阶级意识”:而“意识论”批评,主要是指以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意识或话语来分析剧中人物的言行及人物所处的社会,进而批评该电影的“意识”正确与否。如该文开头就判定《有夫之妇》是“一张资产阶级的影片”,影片虽然试图说明“法律与真理的矛盾”,但是并未能揭露当时的法律,其实是“资产阶级依照着自己的利益而制订的、保护自己的工具”;也未能“指示出不是彻底消灭资本主义的社会组织,是没法解决这个真理和法律的矛盾的”,这就是“资产阶级的不彻底处”。再则,影片中的女主角仅仅枪杀一个不良少年,而不是控诉产生这个“不良少年”的“根据”——资本主义社会,也表明女主角是“小资产阶级的良心作用了”。因为假若她是“一个真正有阶级觉悟的人物”,她就不仅要把作为“资本主义的社会组织中养成的一般寄生虫”的代表人物——“不良少年”打死,而且应该坚决地向“整个的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的社会组织进攻”。(24)王尘无即是用这套“阶级意识”和“阶级话语”来展开他所谓的“新的电影批评”,先后在《时报·电影时报》、《时事新报·电影》与《晨报·每日电影》发表了大量的意识论影评。(25)王尘无开创的意识论影评,更成为此后“新的电影批评”的主流和基准,几乎所有左翼影评都采纳了此影评模式。 意识而外,大众化也是左翼影评的一项重要评论标准。1933年2月中国电影文化协会成立之时,即已明确提出“电影大众化”的口号。此后在王尘无、钱杏邨为该协会撰写的理论指导性文章中,又进一步讨论了“电影大众化”的问题。根据他们对“电影大众化”的说法可知,它其实是指电影题材(内容)与形式两方面的大众化。王尘无《中国电影之路》(1933)即说及电影的内容,应该“尽量地引用大众的真生活”,“拿大众每天接触的人物做主角”。电影的形式(叙述技巧),应该“非常明快地展开,多动作,少对白”,而不能运用一切“倒叙回忆”、“象征”等“只有知识分子,或则看惯电影的人”才懂得的手法;即使是“暗示”,也应该“以大家看得懂为限”。“电影大众化”的目的,是要让“反帝反封建的影片”为“大众所爱好和了解”,完成电影文化运动的反帝反封建的双重使命。(26)换句话说,唯有电影大众化,反帝反封建的影片才能教育大众,指示大众正当的出路,才能完成反帝反封建的任务。正如鲁涤平《电影艺术与共产党》所说:“所谓电影大众化者,实际就是电影政治化,宣传共产主义取巧的代名词而已!”(27)正因如此,电影的“意识”和“大众化”,成为此后左翼影评最为重要的两条标准,也是现今革命史范式下对1930年代电影进行评论的最为重要的两条标准。(28)左翼影评对电影界的影响甚大,1933年3月左翼影评人Riku对其影响总结道:“意识的批评”自1932年秋开始以来已半年有余,一切电影界的从业员,上至公司经理、导演,下至观众,都已明了电影具备正确“意识”的重要性。电影公司若要“救济营业的衰败”和“得到观众的佳评”,非得按照左翼影评之意摄制不可。(29)正是在左翼影评影响日益扩大之时,鲁涤平根据《时事新报·电影》、《时报·电影时报》与《晨报·每日电影》等所刊载影评中的意识论和大众化倾向,把该影评判定为“左翼影评”;进而据此左翼影评发现一些电影中蕴含的“提倡阶级斗争”或“宣传共产主义”的因素,把它们定性为“左翼电影”。 四、结论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首先,“左翼电影”是由国民党定义,且有待国民党发现的一种电影类型。虽然在1932年国民党制定的电影审查法中已对“左翼电影”下了定义,认为它是“提倡鼓吹阶级斗争”的电影;但并不曾在电影审查过程中发现过此类电影。1933年4月浙省密报事件,可谓国民党方面发现“左翼电影”的开端。正是在这次事件中,浙江省政府主席鲁涤平向行政院提交了一份呈文并附录了《电影艺术与共产党》一文,判定《天明》等七部电影为“左翼电影”。“左翼电影”才第一次有了具体的电影所指。其次,鲁涤平发现“左翼电影”的途径,并非观看电影,而是阅读影评,尤其是共产党或左翼人士撰写的左翼影评。这些左翼影评刊登在上海《晨报·每日电影》、《时事新报·电影》与《时报·电影时报》等报刊上,对电影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鲁涤平正是通过阅读这些影响日深的左翼影评,发现了“左翼电影”。鲁涤平《电影艺术与共产党》一文判定《天明》等为“左翼电影”的依据,即清楚地体现了这一点。最后,鲁涤平之所以能够从左翼影评发现“左翼电影”,是因为左翼影评具有浓厚的大众化和意识论倾向。所谓“大众化”,主要是指电影题材和形式的大众化;所谓“意识论”,主要是指阶级意识论。它们都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影响下的产物。左翼影评根据这两条标准来对电影进行批评或解读,使电影中的阶级意涵暴露无遗。鲁涤平通过阅读这些左翼影评,按图索骥,最终发现了七部“左翼电影”。 注释: ①参见拙文:《教育电影还是左翼电影:20世纪30年代“左翼电影”研究再反思》,《近代史研究》2014年第1期。此外,有关程季华等学者的观点,参见程季华主编:《中国电影发展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63年,第171-412页;陈播:《中国左翼电影运动的诞生、成长与发展》,《当代电影》1991年第4期;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等编:《中国左翼电影运动》,中国电影出版社1993年等等。 ②有关1933年“浙省密报事件”的初步研究,参见顾倩:《国民政府电影管理体制(1927-1937)》,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10年,第148-151页。 ③《鲁涤平关于挽救电影艺术为中共宣传呈》(附《电影艺术与共产党》)(1933年4月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文化”(1),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379-386页。 ④参见《电影片检查暂行标准》乙款第七条,教育、内政部电影检查委员会编印:《教育、内政部电影检查工作总报告》,1934年,第116页。 ⑤参见《禁演国产影片一览表》(1931.6-1934.2),《教育、内政部电影检查工作总报告》,第1-4页(文内);《黄绍竑、王世杰致行政院呈》(1933年12月2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文化”(1),第350-351页。 ⑥《鲁涤平关于挽救电影艺术为中共宣传呈》(附《电影艺术与共产党》)(1933年4月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文化”(1),第385-386页。 ⑦参见《黄绍竑、王世杰致行政院呈》(1933年12月2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文化”(1),第351页。 ⑧《吴铁城检报上海〈晨报〉电影副刊内容与中国电影文化协会活动情况致内政部咨》(附调查报告两份)(1933年6月2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文化”(1),第387-393页。 ⑨参见鲁思:《影评忆旧》,《当代电影》1957年第1期;夏衍:《懒寻旧梦录》,第246、262-263页。 ⑩鲁涤平:《电影艺术与共产党》(1933年4月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文化”(1),第383-384页。 (11)柯灵:《中国电影新路线的开始——关于〈狂流〉》,《晨报·每日电影》1933年2月26日。 (12)席耐芳(郑伯奇):《〈狂流〉的评价》,《晨报·每日电影》1937年3月7日。 (13)芜邨:《关于〈狂流〉》,《晨报·每日电影》1933年2月25日、27日;《狂流》特辑,《晨报·每日电影》1933年3月7日;苏凤:《新的良好的收获》,《晨报·每日电影》1933年3月6日等等。 (14)尘无(王尘无):《〈人道〉的意义》,《时报·电影时报》1932年7月23日。 (15)鲁涤平:《电影艺术与共产党》(1933年4月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文化”(1),第384-385页。 (16)参见黄子布(夏衍):《〈生路〉评一》,《晨报·每日电影》1933年2月16日;洪深、席耐芳(郑伯奇):《〈生路〉详评》,《晨报·每日电影》1933年2月17日;尘无(王尘无):《〈生路〉的尾声——关于〈生路〉的批评》,《晨报·每日电影》1933年2月17日;聂耳:《我所知道的〈生路〉里的音乐》,《晨报·每日电影》1933年2月20日;黄子布(夏衍):《〈重逢〉评一》,《晨报·每日电影》1933年2月26日;席耐芳(郑伯奇):《〈重逢〉评二》,《晨报·每日电影》1933年2月26日等等。 (17)鲁涤平:《电影艺术与共产党》(1933年4月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文化”(1),第385页。 (18)《鲁涤平关于挽救电影艺术为中共宣传呈》(附《电影艺术与共产党》)(1933年4月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文化”(1),第385页。 (19)《鲁涤平关于挽救电影艺术为中共宣传呈》(1933年4月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文化”(1),第379页。 (20)夏衍:《以影评为武器提高电影艺术质量》,《电影艺术》1981年第3期。 (21)夏衍:《懒寻旧梦录》,第234-235页。 (22)离离(王尘无):《上海电影刊物的检讨》,《民报·影谭》1934年5月26-30日、6月2日、6月5日。有关此点,还可参见Riku:《从意识的批判到技术的检讨》,《现代电影》创刊号,1933年3月1日;鲁思:《影评忆旧》,《当代电影》1957年第1期。 (23)离离(王尘无):《上海电影刊物的检讨》,《民报·影谭》1934年5月26-30日、6月2日、6月5日。 (24)尘无(王尘无):《〈有夫之妇〉实质的检讨》,《时报·电影时报》1932年6月6日。 (25)参见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等编:《王尘无电影评论选集》,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等编:《王尘无电影评论选集》,中国电影出版社1994年,第10-137页。 (26)尘元(王尘无):《中国电影之路》,《明星月报》1933年第1卷第1、2期。有关此点,还可参见凤吾(钱杏邨):《论中国电影文化运动》,《明星月报》第1卷第1期,1933年5月1日。 (27)鲁涤平:《电影艺术与共产党》(1933年4月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文化”(1),第384页。 (28)参见程季华主编:《中国电影发展史》,第171-412页。 (29)Riku:《从意识的批判到技术的检讨》,《现代电影》创刊号,1933年3月1日。从左翼电影评论中寻找左翼电影--20世纪30年代浙江省秘密新闻事件研究_鲁涤平论文
从左翼电影评论中寻找左翼电影--20世纪30年代浙江省秘密新闻事件研究_鲁涤平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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