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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455(2002)05-0019-04
弗雷格(G.Frege,1848-1925)是现代逻辑的创始人，也是语言哲学、分析哲学的精神先驱。在《逻辑》(1897)、《思想》(1918)、《论意义和意谓》(1892)等文章中，弗雷格对“真”这一概念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探讨，他的论述涉及许多问题，包括逻辑研究的对象及方式，逻辑和心理学的区别，以及有关本体论的关系。这些论述反映了弗雷格独特的逻辑观。
一、逻辑以特殊方式研究“真”
无论是在逻辑中还是在哲学中，“真”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弗雷格认为，“真”是一个谓词，逻辑以特殊方式研究“真”这一谓词。
逻辑研究“真”这个谓词，类似于物理学探讨“重的”和“热的”这些谓词或化学探讨“酸性的”和“碱性的”这些谓词。“真”是不能定义的。例如，如果人们想说：“如果一种表象与现实一致，那么它是真的”，那么由此什么也不会得到。因为应用这一说法必须在一个给定的情况下确定一种表象与现实是否一致，即确定：表象与现实一致是不是真的，这样就必然预先假设被定义者本身。即：“真”是基始的和简单的东西，不可能再还原为更简单的东西，我们可通过与其他谓词的比较来揭示真这一谓词的独特性，它与其他所有谓词的区别在于，“每当表达某种东西时，它总是被连带地表达出来。”（注：王路：《弗雷格哲学论著选辑》，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183页。）
在《思想》一文中，弗雷格认为，表面看上去，“真”这个词在语言中是个形容词。人们用真可以表达不同的东西，比如表达一幅画，表达一个表象，表达一个句子，表达一个思想等等。换言之，我们可以说，一幅画是真的，一种感觉是真的，一句话是真的，等等，或者说，“一幅真画”，“一块真石头”，“一片真树叶”，“一个真句子”，“一个真思想”等等。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石头、树叶等东西可以凭感官感觉到，但画所表达的主题和句子表达的思想却不是我们感官可感觉到的。所以说，在不同的使用方式中，“真”的意义是十分不同的。弗雷格认为，“真”作形容词的用法与其他形容词的用法是不同的。例如：“绿的”、“坚硬的”这样的形容词表达的是它们所修饰的那些词所表达的事物的性质。但是我们说“真金”，并不是说金子有“真的”这种性质，而是说金子有它实际上应该具有的那些性质。再如我们说“一幅真画”或“一幅画是真的”并不是说这幅画具有“真的”，而是说这幅画是它署名的作者所作。这说明，“真的”虽然可以作为形容词使用，但是它与其他形容词是不同的，它不是感官可感觉的事物的性质。“真”不是具体事物的性质，例如：太阳升起来了，这是一种状态，我们可以说“太阳升起来了，是真的”，但是我们看见的是太阳，而不是太阳升起来了这一状态。基于感觉我们把这一状态看作真的，因此“真的”不是与太阳有关，而是与“太阳升起来了”这一状态有关，实际上我们也可以不用状态而用事实来说明“太阳升起来了”。但是弗雷格既没有用“状态”也没有用“事实”，而是用“真”与“太阳升起来了”有关，就是与句子表达的思想有关。因此“真”与句子有关。
由上我们可以看到，弗雷格是运用逻辑与语言相结合的分析方法，来论述“真”这一概念。他既考虑“真”作谓词的情况，还考虑“真”作形容词的情况。但无论是从谓词的角度考虑真，还是从形容词的角度考虑真，都是为了说明“真”与句子有关。当然并非所有句子都与真有关。弗雷格指出，真用于句子，必须排除愿望句、疑问句、祈使句和命令句，只考虑断定句，就是那些“我们传达事实、提出数学定律或自然律的句子”（注：王路：《弗雷格哲学论著选辑》，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183页。）。他认为愿望句、疑问句、祈使句和命令句并不包含真正的思想，只有断定句才包含真正的思想。
弗雷格认为，真有两种，一种是实真，另一种是把某物看作真。“逻辑的任务是发现实真的规律，而不是把某物看作真的规律或思想规律。”（注：王路：《弗雷格哲学论著选辑》，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114页。）实真的规律具有普遍性。他认为，“实真”是“是真的”的名词形式，“把某物看作真”则是“认为某物是真的”的名词表达式，“实真”实际上就是“真”。探讨真，不是探讨具体的事件，而是探讨一种存在，“把某物看作真”是一种认识的心理过程，与实真根本不同。
弗雷格区别出真和把某物看作真，指出研究真是逻辑的任务，而研究把某物看作真属于心理学，这就要求我们时刻区别逻辑研究的对象和心理学研究的对象，由此明确阐述了逻辑研究的对象，也纠正了过去几百年间形成的错误，把逻辑与认识论、心理学区别开来，形成了他的概念文字，使逻辑这门科学获得新生，产生了亚里士多德三段论所无法比拟的力量。
二、逻辑通过严格的形式语言和系统的逻辑演算的方法“求真”
弗雷格不仅对真的特性作了系统描述，而且开启了独到的求真的思路和方法。那么，他到底是如何来求真的呢？
第一，他致力于通过严格的形式语言的方法来求真。他的这一思想来源于莱布尼茨。莱布尼茨认为，为了能获得对理性的演算，我们必须使用一种人工语言（即“普遍语言”）去替代自然语言，这种语言的符号如同数学的符号一样，每一个符号准确地表达一个概念。弗雷格称这种形式语言为概念文字或表意语言。他认为，普通语言的不准确性和歧义性是进行逻辑分析的最主要的障碍，所以必须创立一种新工具，概念文字是以算术的公式语言为模型的，它与普通语言的关系如同显微镜与肉眼的关系，用这种语言进行推理和分析可以使我们最可靠地检验一串推理的有效性。弗雷格的概念文字为逻辑的发展走上形式化道路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也为他对真进行准确的逻辑分析提供了工具。
第二，他致力于通过系统的逻辑演算的方法来求真。他提出把算术化归为逻辑，算术与逻辑同一的思想，试图从新的逻辑演算推出算术。弗雷格想通过建立逻辑演算系统，从少数几条规律（公理）和规则（推理规则）出发，推导出一切表达真的规律。在《数学中的逻辑》（1914年）一文中，弗雷格详细地论述了如何建立逻辑演算系统和建立系统对于研究真的重要性。
弗雷格认为，句子的意义即其思想内容，是各门具体科学的研究对象，而逻辑只研究句子的意谓即句子的真假，但逻辑不可以孤立地研究一个句子，必须在句子的语境中去考察其真假，即考察一个句子的真值必须首先考察其真之条件，句子的真值由其真之条件决定。弗雷格阐明了句子真值的两种重要性质：“1.如果我们的假设是正确的，即一个句子的意谓就是它的真值，那么当句子的一部分被意谓相同而意义不同的一个表达式替代时，句子的真值必然保持不变。2.如果一个句子的真值就是它的意谓，那么一方面所有真句子就有相同的意谓，另一方面所有假句子也有相同的意谓。”（注：王路：《弗雷格哲学论著选辑》，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98-99页。）例如，从“晨星是太阳所照耀的物体”，经过替换变为：“昏星是太阳所照耀的物体”，此时思想发生了变化，因为不知道昏星即晨星的人可能会认为其中一个句子是真的，另一个句子是假的。但其真值保持不变，因为昏星与晨星具有相同的意谓。在自然语言中，一个句子的部分可以是一个词，一个词组，也可以是一个句子，比如从句，这对于从句是否同样有效？具体地说，句子有意义和意谓，从句也就有意义和意谓，但是由于从句是句子的一部分，那么从句的意义是不是一般所说的句子的意义？从句的意谓，即真值，是不是一般所说的句子的意谓，即真值？弗雷格从名词从句、同位语从句和状语从句等方面详细探讨了这个问题。他的结论是：句子表达思想，而从句有时只表达思想的一部分；句子的意谓是真值，而当从句只表达思想的一部分时，它的意谓不是真值；句子的意义包含一个思想，而从句的意义除包含一个思想外，还包含另一个思想的一部分，这时，从句的意谓是一个真值，却不限于这个真值。因此，把一个从句代之以另一个具有同样真值的从句并不总是损害整个主从复合句的真值。例如，“如果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那么天空乌云密布”，这个条件句断定了不会出现前件真而后件假的情况，即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为假或“天空乌云密布”为真时，句子都是真的。由于这里只考虑真值，因此每个组成的子句部分可以被另一个具有相同真值的子句所替换而不改变整个句子的真值。
弗雷格在《概念文字》、《逻辑导论》（1906年）等文中，对几种不同的复合语句的真值及其真之条件进行了分析。根据弗雷格的思想，可用现代逻辑符号及公式描述如下：若复合语句P由子句A或B构成，那么考察P的真值时必须首先考察A和B的真值。若P为A蕴涵B（可表示为A→B），则只有A真而B假时P取值为假，其余情况下P均真；若P为A合取B（可表示为A∧B），则只有A与B均真时P取值为真，其余情况下P均假；若P为A析取B（可表示为A∨B），则只有A与B同假时P取值为假，其余情况下P均真；若P为A的否定（可表示为┐A），则当A真时P取值为假，A假时P取值为真。
弗雷格还考察了一类特殊的句子：含有专名和概念词的句子。“当句子含有一个专名时，句子的真值是由专名的意谓决定的，即由专名表示的对象决定的。”（注：王路：《弗雷格思想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216页。）弗雷格把“记号”、“名称”等叫做专名，例如“约翰的父亲”等。但有一类专名，如“离地球最远的天体”，具有意义，但没有表示的对象，即没有意谓。“一个句子含有的专名若是没有意谓，则这个句子既不是真的，也不是假的；它大致表达的思想属于虚构，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句子没有意谓。”（注：王路：《弗雷格哲学论著选辑》，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222页。）弗雷格认为这类专名只出现在不完善的自然语言之中，“逻辑完善的语言（概念文字）应该满足下面的条件：由已经引入的符号作为专名而合乎语法规则地构造起来的每个表达式，实际上也表示一个对象，并且一个符号的意谓若不确定，这个符号就不能作为一个专名而被引入。”（注：王路：《弗雷格哲学论著选辑》，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104页。）这就是说，在完善的逻辑语言中，每个专名既要有意义，又要有意谓，考虑句子的真值必须首先考虑其中专名的意谓。例如，我们不用知道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是谁，就可以知道“贾宝玉爱林黛玉，并且贾宝玉爱薛宝钗，所以贾宝玉爱林黛玉”这个句子是真的。但是有时我们不涉及句子的意义就无法知道一个句子是不是真的，特别是在以单称词为主语的表达科学规律和历史事实的简单句子中。比如“尼克松于1994年逝世”这个句子就是如此。我们必须知道是否有一个人叫尼克松，他是不是有“于1994年逝世”这种性质。考虑这样的句子，必须与其中出现的专名联系起来，因此在决定这样的句子的真值时，必须考虑其中出现的专名。此外，当句子中含有概念词时，句子的真值是由概念词的意谓决定的。因此，考虑句子的意谓也必须考虑概念词的意谓。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弗雷格是通过构造形式语言和逻辑演算系统的方法研究句子，从而研究真。他认为，求真必须从句子入手，逻辑系统必须首先研究句子，求真必须借助逻辑方法，更具体地说是现代逻辑形式演算方法，而不应是经验方法或心理学分析方法，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对真进行精确的、科学的研究。“这就打破了传统逻辑中概念、判断、推理的体系和框架，更加突出了逻辑研究推理的性质，从而开创了现代逻辑的新模式，即首先是命题演算，然后是谓词演算。”（注：王路：《弗雷格思想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217页。）
三、“真”是逻辑学的研究对象
关于逻辑学的研究对象，弗雷格明确地定位为研究真，做出了前无古人的回答，从而开辟了西方真之探究的新视角。
弗雷格认为，首要和最重要的任务是清晰地阐述（逻辑学）研究的对象。逻辑以特殊方式研究“真”这一谓词，“真”一词表明逻辑，因此，“逻辑是关于实真的最普遍规律的科学。”（注：王路：《弗雷格哲学论著选辑》，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182页。）弗雷格还认为，逻辑要依靠两个主要思想：第一，严格的公理化；第二，建立一种数学严密的特别语言。他认为“是真”和“被认为是真”是不相同的概念，逻辑规律与真相关，但它不是作为“是真”的规律，而是作为“被认为是真”的规律；建立逻辑的公理方法，符号语言是绝对必要的，因为日常语言不足以使思维避免错误，只有符号语言才能避免语言的模棱两可。
弗雷格的真之理论对哲学、逻辑学和科学领域的深刻影响来自他对真的独到见解以及求真的独特方法。由于主张真是句子的意谓，研究真要通过研究句子来进行，而自然语言既不完善，又不精确，因此必须建立一种完善的逻辑语言——形式语言，并依靠建立在形式语言基础上的逻辑演算方法去求真，弗雷格也因此成为现代分析哲学的先驱。在逻辑发展史上，弗雷格不仅第一次在比较严格、比较完全的意义上把函数关系引入逻辑，从而构建了一个逻辑演算系统，这个系统的建立标志着初步完成了现代形式逻辑的变革。而且提出了涵义与指称、对象与概念之间的关系等语言的逻辑解析理论，这就使得现代形式逻辑具有更完备的发展形态。从19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叶乃至今天，这种依靠精确的逻辑工具对哲学、语言学进行分析的方法在世界上已被普遍认可，并取得了许多有影响的成果。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国际知名的弗雷格研究专家、英国哲学家达米特认为，弗雷格是“一位其重要性不亚于亚里士多德或康德的哲学家”，“他带来了一场像笛卡儿那样的势不可挡的革命”，“哲学中整个的一个时代是以弗雷格的著作开始的”。（注：M.达米特：《弗雷格在哲学史上的地位》，《哲学译丛》1993年第1期，第48-50页。）
收稿日期：2002-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