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发展喜剧小品的几点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小品论文,喜剧论文,几点思考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叙言。
近两年,电视小品的发展,似乎不如以前了,没有过去那么“火”,喜剧小品更是举步维艰。我以为这是正常的现象。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不可能始终保持其峰巅状态,都会有起有伏,象电视小品起步不过十年,它还处在初兴阶段。目前的艰难,正孕育着新的突破,新的发展。
我对电视小品,也可以说戏剧小品的成就是给予高度评价的。在我主编的《新时期戏剧述论》中,给予专章论述。从戏剧教学的形式到发展成为一个为广大观众喜爱、为专家认可的艺术形式,这本身就是一大发展一大成就。更何况,它涌现出一批戏剧小品作家,一批为观众喜爱的小品演员,一大批优秀的小品。我认为,电视(戏剧)小品,是我国电视和戏剧界的一大创造,它将会是走向华文戏剧世界,甚至走向世界的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剧种,是有着广阔发展前景的。
我对喜剧小品情有独钟,我认为这十年的喜剧小品的发展是戏剧小品发展的主体和精华,应格外予以重视。电视小品之倍受欢迎,说到底是喜剧小品最受观众喜爱的缘故。在我看来,喜剧小品的发展,其意义已超过自身,它对发展中国的喜剧创作,发展中国现代的喜剧精神,甚至对国民文化性格的培养和再造,都可以产生影响。而我思考的,就是如何使喜剧小品有一个更高的更多样的更健康的发展。
我不想就事论事,而想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谈点不成熟的意见。
(2)提升喜剧文化精神。
为什么提出一个喜剧文化精神的问题?在我看来,在中国文化传统、文艺传统到戏剧传统中,最薄弱的,也最缺乏的是喜剧文化精神。甚至,在整个人类文化的发展进程中,最受压抑的艺术天性,也是在喜剧精神上。我认为人类的诗性智慧,以及人类生活的本身,应该是具有悲剧和喜剧两个方面的。但是,人类的悲剧意识、悲剧精神和悲剧艺术得到很好的发展,这当然是人类的戏剧文化成就,但它也是一个片面的发展。人类的喜剧的诗性智慧被遏制了。
从中国文化传统来看,儒家文化是强调“礼”的。尽管孔子也有点幽默感,但他的思想体系和人格范式,是同喜剧精神对立的。他本人不苟言笑,还使齐景公处死了一位“俳优”,这是有史可查的。发展到宋明理学,把人心都杀死了,还可能有什么喜剧精神可言?当然,这并非说,就没有喜剧文化,没有喜剧精神。中国的古典喜剧中,往往以大团圆结尾,也可反映出中国喜剧精神弱化的方面,鲁迅就批判过这种“大团圆”。
西方文化中,喜剧精神也同样遇到阻碍。正象有的学者指出的那样,在基督文化中,同样鄙视喜剧。在基督文化的经典中,如《旧约》、《新约》中,充满了对笑的批判,甚至说“笑是人类的第一犯罪”。
在我看来,一个只会哭而不会笑,只能表达哭而不能表达笑的民族,还不能说是一个具有高度文明和健全文明的民族。至少也应看作是民族文化发展的缺欠。
中国现代的喜剧精神是得到发展的,以鲁迅为代表的喜剧文学,透露出中国现代的喜剧精神。但当中国人民迎来一个翻身的欢乐时代,应当发展一种新的喜剧精神的时候,想不到“十七年”的文艺却成为喜剧停滞的时期。正因此,我们对喜剧小品的发展得刮目相看。这些喜剧小品,既不完全是鲁迅式的但却渗透着鲁迅喜剧精神,又不是那种强为凑笑、粉饰现实、掩盖矛盾的所谓“歌颂性喜剧”。它是为新时代所感召所鼓舞所启示的新的喜剧精神,有待我们从理论上总结的一种发自内心源于生活的奋发向上的喜剧精神。
我认为我们处于一个新旧生活、新旧制度、新旧文化习俗的交替时期,它需要喜剧精神的昂扬;我们的民族在新生活的面前需要欢笑,需要讽刺也需要幽默;我们的人民也需要在新的生活中形成新的性格因素,那种具有喜剧精神和喜剧性格的质素。
我在《曹禺剧作论》评价《北京人》时,曾透露我还不够成熟的一个看法,即认为写喜剧更困难,我总觉得让人哭不容易,而让人笑更难。当然,也有理论依据。黑格尔说:“喜剧高于悲剧,理性的幽默高于理性的激情。”别林斯基也说过:“喜剧性、幽默、讽刺,不是大家都能懂得的,一切激起笑声的东西,大多数人通常总认为比激起高扬的喜悦来的东西低。直接而肯定地说出的概念,总比其中包含着和字面相反的意义的概念,容易被人了解些。喜剧性是文明之花,是发展了的社会性的果实。要懂得喜剧性,就必须站在教养的高级阶段上。”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引用这些,是我感到在文艺界都有与之相反的偏见,把喜剧看得过低,甚至鄙视。当年也有人看不起小品文,而经过鲁迅等人倡导和实践,小品文终于进入文学庙堂。喜剧小品,在今天也是这样的命运。一方面很想看,甚至看得很起劲,一方面又是摇头又是批评。我赞成为喜剧小品作家,为喜剧表演艺术树碑立传。应当认真总结他们的经验,把它引进大学课堂。对喜剧的轻视或鄙视,都意味着缺乏真正的喜剧精神。
从中国匮乏喜剧精神来说,现在的喜剧小品创作,不过是个历史的新起点,其美好的未来还在后面。我们的民族从1949年,应该说已经结束了苦难的历史,我们不但要建设一个现代化的国家,而且要建设现代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国家。生活越来越美好,生活也越来越充满笑,我们要结束不许笑不会笑不善于笑的历史,把我们民族的喜剧精神提升到一个新的阶段。
(3)扩展喜剧观念。
喜剧小品发展的“停滞”,其原因是综合的。但我认为主要是在喜剧观念上还不够开阔。观众之所以对小品产生一种厌烦,是因为逐渐形成一套模式,结构模式,主题模式,表演上的模式。观众一方面渴望好的小品,一方面又不满意老一套。这本身就说明,需要在喜剧观念上拓宽思路,锐意创新。
从历史上来看,喜剧观念的革新是带有先导性的。我们粗略地回顾一下中国现代喜剧观念的变革,或许可能对目前的喜剧小品的处境和出路有些启示。
从当前学术界对中国传统喜剧观念发展的研究成果来看,一般认为中国传统的喜剧观念,在长期封建社会制度的统治下和儒家道家学说的浸淫下,形成了偏于内求,弱于外求,偏于肯定,弱于否定的喜剧传统。而近代以来,特别是“五四”以来,在中国人民的反封建的大潮流中,在外国喜剧理论思潮的影响下,传统的喜剧观念有了一个大的变革。无论是在喜剧性质、喜剧对象和喜剧功能等方面,都有了巨大的变化。由偏于内向,而转向社会人生;由偏于肯定,而转向那些社会人生中否定的方面。象鲁迅说的,喜剧是将无价值的东西撕毁了给人看。如戏剧家欧阳予倩、熊佛西、洪深、老舍,甚至是林语堂,都认为喜剧的对象是社会、人生、以及人格中的否定方面,诸如丑恶、愚昧、“劣根性”、“普遍弱点”等。而且,他们已经看到,喜剧的背后是悲。象鲁迅的《阿Q正传》,笑中深藏着深刻的悲哀。如从熊佛西、李健吾、丁西林、杨绛、陈白尘等这些喜剧作家,以及喜剧理论家所表现出来的现代的喜剧戏剧观念来看,较之传统喜剧的观念有了巨大的变化,从而导致了三四十年代喜剧创作的繁荣和发展。
在中国现代喜剧的发展中,在其总体的反封建的大目标是一致的,但是从具体的喜剧观念来分,也有区别。有人把它们分为客观论喜剧观念和主观论喜剧观念。客观论认为喜剧的根源在客观的对象,喜剧即存在于客观的现实生活之中,这样,才给主体带来喜剧性的感受。笑来源于可笑的事物和人类自身。客观论者,其态度往往是战斗的、批判的。其观察视角往往同新旧社会、新旧制度的矛盾和冲突联系起来,喜剧产生于专制统治和社会高压,自然也强调喜剧的功能在于撕毁、荡涤、扫除污浊,其代表如陈白尘等。主观论则比较注意从心理和生理的角度来观察喜剧现象,注意对人的主体心灵的喜剧性的发掘。他们同传统喜剧观念的内向性似乎有共同之点,但其哲学的和科学的基础是不同的。它不象客观论者,在态度上那么强烈,显得温弱些,但就其对个性自由的追求来说,也是相当执着的。它虽然也注意社会性,但更重视人性的弱点。如丁西林、李健吾、杨绛等。
新中国成立后,我们的喜剧观念基本上借鉴了前苏联的歌颂性的喜剧,对讽刺性的喜剧持批评甚至批判态度。缺乏创造。而随着打倒“四人帮”,喜剧曾一度繁荣,无论是话剧还是相声,都涌现出一些脍炙人口的优秀作品。这些喜剧所展示的喜剧观念基本上还是客观论喜剧观念的扩展和开放。喜剧小品也是在这样一个整体的喜剧思潮的大背景下发展的。
但回顾过去,可以使我们看到喜剧发展的艰难和曲折,也可看到我们的喜剧小品的发展不可能离开大的文化背景和文学戏剧思潮的制约和影响。但可看出,戏剧观念的开拓是戏剧创作的先导。新时期的戏剧观念尽管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在我看来,有些方面还不如三四十年代那么丰富,象主观论喜剧观念的创作,就不多。起码这方面的喜剧传统未能很好地继承和发展。大体上说,我们继承较多的是客观论的戏剧观念。我们的时代是一个发展喜剧的时代,可以说,再没有现在这样好的发展喜剧的时代。我们应当看到观众对喜剧的精神渴望和需求,我们的喜剧观念必须更加解放,视野更加开阔。也就是说,在喜剧的题材、品种、样式、风格,更加多样化;在品位上,应当提出更高的要求,达到更美的境界。
要在喜剧观念上有所突破,我认为必须要有广泛的借鉴,要有深厚的修养。我们不妨回顾前几年电视小品成功的经验:其主要之点在于它靠着依傍深厚的传统艺术资源并实行电视嫁接的结果。原来就有的戏剧小品同相声、二人传、以及戏曲的喜剧积累融合,才创造了一些电视和戏剧小品的精品。如果没有这样深厚的传统艺术资源作为基础,是不会有电视喜剧小品的繁荣的。这个成就的取得也是不简单的。但从电视喜剧小品的未来发展来看,要打破目前的停滞,目前是如何在已有的基础上,拓宽喜剧观念,把“嫁接”深化为更为圆熟而多样的创造。我认为小品,要更上一层楼,应该在继承民族喜剧,包括民间喜剧的传统的基础上,广泛地借鉴和吸收外国的喜剧文化的优秀成果。喜剧观念的滞后、闭塞和狭窄,是必须靠博采众长、广泛汲取才能改变的。
我赞成多方面作些探索。有人说,电视小品不宜探索。我看不见得。比如,比较含蓄、比较内向,比较侧重心灵开掘的小品,即所谓主观论喜剧观念的喜剧小品,也不妨试一试。还有,偏于动作的而不是语言的小品,也可一试。不同的喜剧色调的,讽刺性、滑稽、闹剧和幽默型的,特别是幽默型的,都可一试。小品不象大戏,不便轻易尝试。小品虽小,天地广阔。我以为观众的欣赏趋向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同欣赏对象是互动的。也就是说,观众的需要和审美趣味既可成为创作的“期待视野”,主导着创作,而创作也可引导和改变和调整观众的欣赏口味。现在看来,喜剧小品的创作还是单调了些。应当让观众在喜剧小品的多种样式多种风格多种色调的小品欣赏中,提高其欣赏水平和文化水准。
从另一方面说,观众的需要的笑也是多样的。有人就喜欢闹剧,有人就喜欢幽默。这就同听相声一样,有人喜欢侯宝林,有人喜欢马三立,有人喜欢马季,有人喜欢苏文茂。观众的喜剧审美情趣是多种多样的。
从社会需求来说,我们需要讽刺,从加强精神文明建设的角度,当前应该加以讽刺的东西还少吗?有人说,你讽刺的对象,人家观众在台下就早已破口大骂了,不新鲜了。这只能说明创作的难度,不能说讽刺艺术已失去作用。这要看我们是能否把喜剧对象提炼升华为典型。象《超生游击队》所写的是人所共见的,但它把它典型化了。讽刺的艺术不是以讽刺的对象的官位高低、地位是否显赫而决定其成败的。我们应当以建立一个新世界的高度,对妨碍现代化进程、败坏社会风气,扭曲人性的种种恶德败相给予讽刺。我们的观众也需要愉悦和轻松,在今天,工作和生活节奏高度紧张的条件下,观众需要笑,需要会心的笑,需要放松的笑,需要宣泄的笑,也需要超越的笑。在笑中,对自我的成功和集体的胜利得以欢贺;在笑声中,也会排遣生活中的苦恼和烦闷;更重要的是,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我国的美学家宗白华曾提出,幽默是“以广博的智慧,照瞩宇宙间的复杂关系,以深沉的同情,了解人生内部的矛盾冲突,在伟大外发现它的狭小,在狭小里看到它的深远,在圆满里发现它的缺憾。但是,缺憾里也找出它的意义。”这是一个非常广阔而远大的喜剧情怀,也是一个高远的喜剧境界。我们的喜剧小品,不一定每部都应这样,但都应有此心,应存此理。
电视喜剧小品能否发展,还在于自身是否健康,在于自身的素质。把喜剧变为兜售庸俗、低级趣味、甚至歪风的东西,也就自倒自毁。观众对喜剧小品最讨厌的也是这些。所以我说,喜剧小品的存在和发展的第一前提是健康。
(4)絮语。最后,我还想唠叨几句。电视的大发展,它带来种种社会进步和文化震荡,是显而易见的。在这大发展中,我希望能够特别重视理论研究。从小的电视品种到电视节目再到更宏观的电视研究,都应加强。只有理论,才能使我们清醒,使我们目光远大,使我们能够透视未来。电视是好玩的,但也是不好玩的,电视的力量是超强的,但也是可怕的。喜剧小品为人喜爱,越是为人喜爱的,就越要自觉到它的力量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