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大学建筑与中国传统建筑艺术的复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建筑艺术论文,中国传统论文,教会论文,建筑论文,大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国教会大学是近代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对中国教育近代化起到了某种促进作用,而且还是近代中国建筑发展过程中一个特殊的历史文化现象。19世纪中叶以来,当中西两种异质文化发生剧烈碰撞和冲突之时,具有工业文明内涵的西方文化无疑是处于相对高势能状态。伴随着武力侵略和经济掠夺而来的西方文化,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向中国社会的各个领域进行着强行移植和殖民输入。从“交流”一词的本意而言,真正谈得上中西文化双向融合的实例实在是少之又少,具有表象效应的更是如此。中国教会大学的建筑形态构成以及由此而导致的中国传统建筑艺术复兴,是中西文化双向流动的较成功的特例。20世纪30年代所倡导的“中国固有形式”的运动,50年代所提出的“社会主义内容、民族主义形式”的建设方针,80年代迄今,建筑界的理论和实践所纷纭不休的“神似与形似”之争,都与教会大学建筑有着渊源关系。且不论有关中国传统建筑艺术复兴的褒贬是非,仅从半个多世纪以来的建筑工程实践来看,众多矗立在中国大地之上的这类中西合璧式的建筑作品,俨然在提示着教会大学建筑形态的存在价值和深远影响,也从另一侧面表明了教会大学在中西方文化交流中的历史作用和社会文化效应。
中国传统建筑艺术复兴,是指20世纪20年代前后由中国教会大学起始的,采用当时西方建筑的工程技术和材料,平面设计符合西方建筑的功能主义设计理念,外部造型模仿或挪用中国宫殿寺庙建筑构图元素并与西方建筑风格相糅合的新建筑式样,一般也简称为“大屋顶建筑”。中国传统建筑艺术复兴的文化意义和社会影响,远远超出建筑自身的使用价值,因此,褒时被誉为民族精神之体现,必全国效之方罢休,贬时被斥为历史倒退之逆流,必全国讨之而后快。但无可否认的是,这类建筑新式样在本质上属于中西文化交汇的历史产物,其生硬也罢,成熟也罢,失败也罢,成功也罢,这类建筑新式样毕竟将两种完全不同的建筑文化混合成了一个有形的实体,并进而演变成绵延至今的一种建筑风格,无疑值得建筑学家和历史学家共同加以探讨。本文试图结合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对中国传统建筑艺术复兴之起点的教会大学建筑形态作一初步分析。
一
鸦片战争之后,中西文化在严重失衡的状态下交汇,西方的政客和商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将各种建筑形式引入中国。传教士们普遍地抱有西方本位的文化优越感,也在中国的城镇和乡村建起了西方中世纪式样的教堂。引入的西方其他建筑形式很快被中国人广泛地接受下来,唯有教会的建筑遇到了麻烦。换言之,其他的西方建筑形式更多地表现出工业文明技术成果的输入,而与教会相关的建筑则显示出西方文化观念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侵蚀。
教堂具有基督教文化的表象特征,在历次教案中屡屡被毁,这一事实在中国近代史上一般被解释成反帝爱国运动的行为体现。如果从建筑史学的角度来考察,我们还可以看到其中包含的另一层意义,即对中国人来说,自此之后改变了以“道器分离”的思维习惯来看待建筑,终于将建筑视为了一种文化参照物。对传教士来说,中国民众对教会的普遍抵触,迫使传教活动采用了尊重中国传统文化的策略,力求得到中国民众的认同和好感,因此而发展了与教会相关的教育和慈善事业。按照西方人的思维习惯,作为一种姿态,他们也很自然地想到建筑的文化参照物的表象效应。因此,原本认为互不相容的中西建筑文化观念,终于有了一处朦胧的共通点,即需要创造一种能满足各自不同的文化动机并具有表象特征的建筑形式。由于政治、经济、技术等客观因素的制约,创造新建筑形式的早期尝试是由传教士零散地进行的,多是将中国古典建筑的某些局部加在西式建筑体之上作为装饰构件,模仿的部位与手法亦无定势,反映出西方文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妥协。极端的案例也有完全照搬中国古典建筑式样的做法。这些早期的尝试没有形成一种成熟的建筑风格,缺乏相应的一贯性、独特性和稳定性,因此影响也比较小。1905年,清政府正式颁布诏令,废止科举考试,建立仿照西方公学制度的教育体系。这一举措使教会的教育事业得到了新的发展机会。在义和团运动之后,种种迹象显示,外国教会在华发展高等教育事业的基本条件已经具备,同时,在华的教会学校也开始受到中国人的欢迎,各校的报告说明申请入学的学生已多得无法接受,教会上层为此都兴奋不已,办学热情日益高涨并着手筹划建立较大规模的正规大学,此时,有关教会大学校园规划和建筑形式的问题终于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在20世纪的前30年,许多在华教会都将所属学院和书院扩展成教会大学或新建教会大学。这些教会大学成立之时,大都购地迁址并兴建了大批新校舍。在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下,这批新校舍的兴建算得上中国最大规模的建设活动之一,也给教会大学提供了创造中西合璧式样建筑的历史契机,可以说是教会大学的建筑实践活动拉开了中国传统建筑文化艺术复兴的序幕。
教会大学一般指19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期,由英美基督教会和罗马天主教会在中国设立的17所高等教育机构,分布在华东、华南、华西、华北、华中等5个区域,其中基督教大学14所,天主教大学3所:上海圣约翰大学、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之江大学、东吴大学、上海沪江大学、岭南大学、华南女子文理学院、福州协和大学、成都华西协和大学、燕京大学、齐鲁大学、华中大学、湘雅医学院、辅仁大学、震旦大学、津沽大学。
上述各教会大学的情况相差很大,在其后的发展过程中,有的规模宏大、兴旺发达,有的又小又穷、挣扎维持,但多数教会大学最终都为中国高等教育事业作出了一定的贡献,有的教会大学还成为闻名遐迩的高等学府。从建筑学的角度而言,教会大学的另一个贡献还在于校园的规划和建筑方面,今已成为继承者引以自豪的学校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教会大学所开创的中西合璧式建筑样式,是中西方建筑文化交流过程中不可缺少的内容,也是试图将中国传统建筑与西方近代建筑相结合的有益尝试。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除少数租界外,大规模的建设活动当属教会大学的校园建设,由此形成了中国近代建筑发展过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兴盛期。教会大学的建筑质量一般都比较高,建筑的规模大、数量多,往往组合成群,成为学校所在城市或地区的主要景观。从1894年到1949年,教会大学建筑实践活动的时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之久。
二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是中国教会大学的初创期,在此期间能够筹措到开办经费的学校都纷纷修建了校舍。在中国建立的大学应该采用何种建筑形式?对此,来华传教士们似乎是既自信又茫然。传教士理想中的大学,是像19世纪美国大学那样的僻静学术区,应位于市郊,有教学区、办公区和宿舍区之分,唯一不同的设想是希望建筑形式能表现出中国古典建筑的某些外部特征,以此来表述出某种难以言传的意义。
有的传教士按照自己的愿望和理解构想了一个朦胧的中国梦。为了实现这个梦,他们寄希望于西方的建筑师。对于西方建筑师来说,这是一次各显神通的富有东方情调的尝试,其结果是除了都具有中国式大屋顶的特征之外,其余部分就很难有共通之处。即使是中西合璧的大屋顶形式,西方建筑师在处理手法上也有很大的差异,大致可以分成两种基本倾向。一种是以地方特色建筑为其参考摹本,如华西协和大学、岭南大学、圣约翰大学等。另一种是以中国宫殿式建筑为其参考摹本,如金陵大学等。但不管何种倾向,在教会大学初创期,均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偏重,也远远没有到程式化的程度。
在上海的圣约翰大学是最早出现中西合璧式样建筑的实践作品。圣约翰大学是建立时间最早,一度发展最快的教会大学。校舍建设始于1879年,第一幢校舍是两层楼的外廊式建筑,正面宽220英尺,深度130英尺,外部样式采用了具有江南格调的民居形式,西洋味道甚少,其后又照样建了三幢宿舍,可能还参照中国四合院平面进行了总体布局。1892年,圣约翰大学募捐到26000元建新校舍,因无地皮便拆除原有房屋重建,1894年新楼竣工,取名为“怀施堂”,这是教会大学建筑中最早出现的中西合璧式建筑,两层砖木结构,中式的歇山屋顶上铺传统的蝴蝶瓦,囗字形平面布局,墙身则是连续的西式圆拱外廊构图。最引人注目的是“怀施堂”的钟楼处理。以两个横向歇山顶教学楼夹住竖直的钟楼,体量组合关系更像是勉强拼接而成。钟楼采用了双层四角攒尖顶,檐角夸张地飞扬上翘。或许是“怀施堂”设计人对中国传统建筑的认识还停留在欧洲18世纪的“中国风”时期,将江南园林的亭廊造型视为中国传统建筑的特征。但在中国人看来总显得有点滑稽可笑,“瓜皮帽”的说法可能由此而生。至于何以选择这种建筑形式,可见以下文字:“关于建筑物之图样,已经在美国绘就,务将中国房屋之特质保存。如屋顶之四角,皆作曲线形。实由约大(圣约翰大学之简称)开其端,后此教会学校之校舍,皆仿行之,甚为美观。”[1] (p.3)从此记载中可推断,“怀施堂”的设计是隔洋造车之作。圣约翰之所以要保存“中国房屋之特质”,其本意是表现本校历史的延续,却不曾料到做了一件中西建筑文化交汇的开创性尝试。事实上,在所有的教会大学中,圣约翰大学是以最强硬的姿态抗拒中国民族主义趋势的,实行的也是最彻底的基督化教育,甚至不惜付出学校分裂和停课的沉重代价。但中国教会大学本身就是充满着矛盾的历史产物,某些关键性人物也是极其复杂的。圣约翰大学校长卜舫济(F.L.H.Pott)是一个既顽固地坚持以基督教征服中国的信仰,同时又把毕生精力投身于中国教育事业的传教士,也不乏对中国的某种感情因素。在他的主持下,圣约翰大学的建筑一直注意留有中国传统建筑的痕迹,以此作为该校的建筑特色,用卜舫济的话是“外观略带华式”。纵观圣约翰大学的建筑演变过程,早期完全是中国民间的传统样式,后来的发展从“务将中国房屋之特质保存”到“参用中西建筑形式”再至“外观略带华式”,反映了中国近代“西学东渐”的一般过程。完全可以推断,如果教会大学建筑没有附加的某种文化意义和社会意义的因素,所谓中西建筑文化的交汇,是不会摆脱这一过程的基本程式的。
附图
图1 圣约翰大学怀施堂(选自《中国近代建筑图集》)
三
从义和团运动到1920年之间是教会大学相对平静的发展阶段。由于教会大学实际享有不平等条约的特权保护,也使其与中国社会或多或少有些脱节。不管是慑于19世纪末的教训还是出于纯粹的文化偏爱或其他什么原因,教会大学的建筑形式只是一种表面的姿态而已,只要能大致传达某种意义就够了,并不能反映教会大学与中国社会之间的实质性关系。换句话说,“在1920年前,教会大学的历史一般可以根据西方的材料来叙述,并可以被看作是基督教在中国的使命史的一个方面。”[2] (p.194)1920年以后,教会大学的命运不得不与中国近代所发生的重大事件紧密联结在一起,迫使教会大学走上了主动寻求中西方文化结合之路。
20年代的序幕是以五四运动为标志揭开的,五四运动的反帝反封建旗帜,使教会大学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反帝涉及到西方在华教会是理所当然的。传教士没有想到的是,由反传统儒教而起的反封建竟将教会大学也席卷进去。1922年的非基督教运动导致了两年后的“收回教育主权”运动,教会大学成为直接遭受抨击的主要目标,决定教会大学命运的已不是传教士的主观愿望,而是中国的政治局势了。五卅运动和北伐战争都使教会大学面临着能否继续生存的严峻问题。如果教会大学希望能在中国长期办下去,就必须作出相应的改革来顺应中国的时代潮流。为了迅速回应急剧发展的中国政治局势,美国基督教会于1922年5月在上海召开了“中国基督教大会”,决议倡导“本色教会运动”。大会发表的“教会的宣言”称:“我们对于西来的古传、仪式、组织,倘若不事批评,专做大体的抄袭,实在不利于中华基督教永久实在的建设。……务求一切都能辅导现在的教会,成为中国本色的教会。”[2] (pp.323-324)何谓“中国本色教会”呢?正式的解释是:“一方面使中国信徒担负责任,一方面发扬东方固有的文明,使基督教消除洋教的丑号。”(注:诚静怡:《协进会对于教会之贡献》,转引自顾长声:《传教士与近代中国》,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24页。诚静怡,中国籍基督徒,1922年当选为“中华全国基督教协会”总干事,该团体是外国教会在华各差会的协调机构。)基督教“本色运动”落实到教会大学的具体措施,首先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明确地表明其实行“中国化”的基本态度,及时地调整教会大学与中国社会之间的关系。因此,建筑样式的问题再一次被用作表述这种附加新意义的手段。所谓“发扬东方固有的文明”之基本导向,对建筑样式的表述方式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自此之后,教会大学建筑出现了明显的复古主义倾向,中国传统建筑形式几乎毫无例外地指向了宫殿式建筑,杂芜多样的地方特色逐渐消失,组合手法趋向于程式化和标准化,建筑风格基本定型了、纯正了,也更加优美了,只是趣味性似乎降低了许多。从这种意义来讲,20年代以后的中国教会大学建筑形态进入了成熟阶段,能够对中国近代建筑发展产生较深远影响的作品也多半是这一时期设计完成的。
一般来说,在建筑技术和材料没有重大突破之前,建筑学领域的创新方式与其他艺术领域有所不同,所谓特定样式不可能因主观臆想而出现,而是通过对原已存在的建筑风格进行修改,甚至是对原有的某些手法进行模仿来达到的,因此,重组和异化是建筑实践创新方式的主要途径之一,这也是建筑理论研究之所以特别注重文脉的原因。教会大学建筑的中西合璧式样就是通过同一形式或同一构成方式的大量工程实践作品体现出来的。教会大学在建校前后,大都购置了土地,新建了校舍。在校舍建设中,采用中西合璧式样的教会大学有12所,它们分别是:北京的燕京大学和辅仁大学,上海的圣约翰大学,南京的金陵大学和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成都的华西协和大学,武昌的华中大学,广州的岭南大学,福州协和大学,华南女子文理学院,长沙的湘雅医学院,济南的齐鲁大学,另外还有原属教会的北京协和医学院。这些教会大学的校舍建设首先倡导了中西合璧式建筑新式样,拉开了中国传统建筑艺术复兴的序幕。譬如:在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怀施堂和科学馆,几乎与上海外滩租界建设同期进行,建筑的规模也相当。在华中,湘雅医学院的建筑群当时被誉为华中地区最摩登最适宜的。在华东,金陵大学的北大楼宏伟而古雅,成为当时南京最高的建筑之一。在华西,华西协和大学建筑群毫无疑问是成都近代建筑中最优秀的代表作品。在华南,岭南大学的马丁堂是中国第一幢钢筋混凝土结构建筑,在中国近现代建筑史中具有特殊的影响和地位。在华北,辅仁大学主楼曾号称当时北平的三大建筑之一。至于燕京大学和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典雅校舍和优美环境更是全国闻名。由此来看,教会大学建筑的中西合璧式样特色反映在足以产生较大影响的一批建筑物上,尽管它们在工程实践过程中的细部处理手法方面还有某些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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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金陵大学北大楼(选自《中国古典式样的新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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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马丁堂立面复原图(选自《中国近代建筑与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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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100号楼(选自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
这些中西合璧式样建筑的设计者是一批受过欧美完整建筑教育的职业建筑师,他们接受的是当时欧美盛行的古典折衷主义的严格训练。作为工程技术人员,他们未必有传教士那种欲使“中华归主”的宗教热忱,也没有传教士那种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观认知,他们也很少有长期在中国生活的体验,开始时也谈不上对中国建筑文化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或偏见,这就决定了设计者只可能以建筑功能和建筑艺术为其设计的根本目的,出于建筑师的职业习惯,他们依据的是以下三点:(1)业主(传教士,教会大学创办人)对建筑式样选择的建筑理念;(2)业主提出的建筑基本功能要求和建筑设施的标准;(3)当时所能利用的建筑材料和施工技术。
当西方建筑师开始接触到中国古典建筑时,可以想象,他们面对这种截然不同的建筑体系和建筑造型该有多么惊讶和困惑;同时也很难想象,他们能在短时期内就产生对中国古典建筑艺术的兴趣。因此,他们很习惯地将自己业已熟悉的建筑语言和设计方法与业主所特别要求的建筑理念结合起来,他们所能做到的也只是通过建筑实践来表述一种社会现象。从某种意义来说,建筑对现实社会的反应并不敏锐,却能够忠实地记录着现实社会的历史、文化、经济、科技的演变过程,建筑师是相对客观的执笔人,虽无意也无能力倡导某种时代潮流或社会时尚,但其建筑实践的设计作品却可以折射出整个社会的发展趋向,反映出现实社会的时代局限性。
四
教会大学在时机上顺应了中国人引入西学的大趋势,同样,教会大学在大规模筹划和兴建过程中,正值基督教的“本色运动”和天主教“中国化”计划的实施展开之时,许多传教士加深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识,从而推动了在华西方教会的世俗化、本土化,为促进中西文化的正常交流起到了积极作用。仅从建筑学方面来看,教会大学的中西合璧样式实际上还反映了社会文化背景与建筑理念形成的一种内在逻辑关系。
对传教士的传教目的理应谴责,但对从事某些社会公共服务事业的传教士活动则应具体分析。有些传教士的在华工作生活经历,培养了他们热爱东方艺术的感情,从而促使他们能够较客观地理解中西文化的差异,持有较公允的建筑艺术评判标准,并为中西建筑文化的结合作出一定的贡献。为了说服教会上层接受这种新的评判标准,他们不仅特意强调了中国古典建筑在中国传统文化构成中的重要地位,而且还将其与教会的“本土化”和“世俗化”的传教策略联系起来,刚恒毅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1922年8月9日,教皇庇护十一世(Pius.X.D)委派刚恒毅枢机主教(Most Rev Constartini)担任第一任教廷驻华使节。刚恒毅在职的8年期间,将自己的传教事业与中国古典建筑艺术结合起来,并明确表述了自己的建筑理念。1923年,他到任不久就致函教皇,对西方教会过于热衷在华修建哥特式教堂提出批评:“一、西方艺术用在中国是一个错误。二、保留外来建筑风格无异使人们视天主教为舶来品的误会一直存在。三、实际上,教会的传统告诉我们,应当采用当时当地的艺术。四、采用中国艺术不但可能,且是多彩多姿。”[3] (P.12)他认为:“每一民族都有她特殊而定型的特质,并且这些特质藉着她历史性的建树,通过民间与社会的艺术品,可以充分表现出来,各种不同艺术特征都是基于文化、习俗、兴趣、历史与宗教的史绩、建筑用材、气候、地势等等不同因素。将欧洲的形式,无论是罗马式或哥特式,加诸中国均属错误。”并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对一民族极具象征性价值的宗教建筑方面,何不最好也来一套‘中国装’呢?”[3] (pp.21-22)这一观点得到了许多传教士的赞同和支持,来自比利时的传教士艺术家格里森(Dom Adelbert Gresnigt O.S.B)写道:“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是:中国建筑是中国人思想感情的具体表现方式,寄托了他们的愿望,包含着他们民族的历史和传统。与其他民族的文化一样,中国人也在他们的艺术中表现出本民族的特征和理想,中国建筑在反映中国民族精神的特征和创造力方面并不亚于他们的文学成就,这是显示中国民族精神的一种无声语言。”[4] 在对中国古典建筑进行一番考察之后,格里森提出:“对于中国人来说,一种外来的建筑形式是无意义和令人诧异的。所以,试图取代中国传统建筑的传教方式是行不通的,我们为什么不能采用更有效率的传教方法,将教会的教堂修造成符合中国民族精神的建筑形式呢?无论从逻辑上或感觉上,这样做都是可以接受的,并使我们有可能借助建筑形式来表达对中国民族文化的敬意和欣赏。”[4]
何谓“中国装”或“符合中国民族精神的建筑形式”?传教士们用一句话来概括这一建筑理念:“既不是中国式的也不是西方式的。”[4] 刚恒毅认为,西方建筑师完全模仿中国式的塔或建筑的外部形式并不成问题,比较困难的是掌握中国建筑的结构体系和装饰手法,但更为重要的是如何领悟中国建筑的精神,并将这种悟性运用到这套“中国装”的裁剪中去。从建筑学的角度来说,刚恒毅还是一个具有较高建筑艺术修养的传教士,他反对盲目照搬中国古典建筑形式并指出:“吾人当钻研中国建筑术的精髓,使之天主教化,而产生新面目,绝不是抄袭庙宇的形式或拼凑些不伦不类的中国元素而已,乃是要学习中国建筑与美术的精华,用以表现天主教的思想。”[3] (pp.23-24)格里森对此进一步解释说:“所有的建筑形式都无一例外地存在着互相适应问题,但决不能提倡机械模仿现有的庙宇和塔的形式。在华教会采用糅合中国建筑形式的最终目的,是想以这种与众不同的建筑形态来反映真正的中国精神,充分表现出中国建筑美学观念,为创造性地解决这一问题提供更广阔的前景。”[4] 如果除去其中的宗教狂热,我们可以惊讶地发现,上述观点与中国建筑理论界的有关中国传统古典建筑的创新和继承问题的共识并无质的差别。
1925年,庇护十一世捐赠10万里拉供辅仁大学改制之用,这一机会使刚恒毅有可能将自己的建筑理念付诸实践。1929年,辅仁大学在北京购得兴建校舍的用地,刚恒毅特意聘请了格里森担任辅仁大学新校舍的建筑师。辅仁大学校方按照刚恒毅的建筑理念提出了对未来新校舍的设想:“建筑方案应体现天主教的‘大公精神’,做到新旧融合,宜采用中国传统建筑形式并使其适应现代学校的功能要求。”[5] 在施工奠基仪式上,刚恒毅应邀发表了有关辅仁大学建设方针的演说词:“辅仁大学整个建筑采用中国古典艺术式,象征着对中国文化的尊重和信仰,我们很悲痛地看到中国举世无双的古老艺术倒塌、拆毁或弃而不修,我们要在新文化运动中保留着中国古老的文化艺术,但此建筑的形式不是一座无生气的复制品,而是象征着中国文化复兴与时代之需要。”[6] (p.40)这段演说词清楚地表明:教会大学建筑形态构成并不是出于对某种建筑风格的形象特征的偏爱来考虑的,其设计思想是由广义的社会效应和文化内涵所决定的。
五
关于教会大学建筑理念和建筑实践的文化意义,似乎在美国基督教“本色化”运动中表达得更为清晰可见,其建筑作品也更多一些。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教会利用战争的机会迅速扩展了在华的教育事业,从1914-1918年之间,在华新设立的教会学校有百分之七十都是美国基督教会开办的。[2] (pp.247,210)由于教会大学在中国近代教育中的特殊地位和学术水平,从国外和国内都争取到了新校舍的建筑经费,教会大学有能力进行较大规模的建设活动,从而促使中国古典建筑复兴进入到新的发展阶段。
1921年9月,美国基督教会组织了“中华教育调查团”,该团在华访问了36个城市和500多所各级学校之后,正式表明了教会学校的建校方针,即“教会学校必须尽快地去掉它们的洋气,……在性质上彻底基督化,在气氛上彻底中国化。把效率提到一个新的高度,就可以提供服务,而如果缺少这些特征,那就将一事无成。”[2] (p.349)所谓造就“气氛上彻底中国化”和教会大学的形象“特征”,其主要手段就是将西方的工程技术和理性主义的设计手法与中国传统古典建筑形式相融合,是一种西方人所理解的“中体西用”,也是中西建筑文化双向流动的有益尝试。
北京协和医学院是教会大学建筑出现复古主义倾向的早期实例,也是传教士的建筑理念与建筑师的审美意识达到默契配合的实践作品,其主要建筑竣工于1921-1925年间,由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沙特克与赫西(Shattuck and Hussey)建筑师事务所负责设计。当时确定的设计原则是“尽可能在外貌上采用中国形式,以使建筑得以和北京之建筑古迹相互彰显和谐。”(注:J.D.Rockfeller,Response for the Reckfeller Foundation,p.14,转引自傅朝卿:《传教主义与中国古典式样新建筑》,(台北)《建筑师》1992年第12期。)北京协和医学院建筑分为教学区和医疗区,建筑高度不超过三层,用汉白玉栏杆回廊连结,围成半封闭的院落布局,建筑质量达到了当时的最高标准,外部造型以故宫太和殿为其模仿原型,优美舒展的凹曲线屋面上,各种瓦饰也仿造得相当标准,加之平直的檐口,微微起翘的檐角,绿琉璃筒瓦,可以说是一个纯净的中式大屋顶型制。围成院落的建筑群全部坐落在汉白玉的台基上,栏杆、扶手以及台阶等建筑细部也是中国古典式的。可以看出,设计者确实是在非常认真地捕捉中国古代宫殿式建筑的外部特征,但在建筑处理手法上有点力不从心,中式的屋顶和台基与西式的墙身及开窗方式这两者之间缺乏一种中介过渡因素,而且建筑整体比例与中国古典建筑相差甚远。但总体来看,北京协和医学院建筑的体量集聚,屋顶庞大,复古主义的倾向非常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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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北京协和医学院主楼(本文作者摄)
在1921年的北京协和医学院落成典礼上,小洛克菲勒(John D.Rockfeller)代表洛克菲勒基金会致词,他进一步阐述了采用这种复古主义建筑形式的原因:“在绘制医学院诸建筑及医院时,于室内是必须要遵循西方设计和安排以便满足现代科学医学职业之要求。然而在这同时,我们也尽其可能在不增加花费之下,审慎地寻求室内机能性与中国建筑外貌之美丽线条及装饰,特别是其高度、屋顶和装饰相结合。我们之所以如此做,是想让使用如此设计建造之建筑的中国老百姓得以一种宾至如归之感觉,……并且也是我们对中国建筑之最好部分欣赏之最诚挚表现。”(注:J.D.Rockfeller,Response for the Reckfeller Foundation,p.14,转引自傅朝卿:《传教主义与中国古典式样新建筑》,(台北)《建筑师》1992年第12期。)更明确地说,沙特克和赫西的设计是西方式的内部功能和中国式外部造型的混合体。可是这一混合体太过于注重外部的模仿复制,刻意复古就不可能摆脱古典程式的衡量标准,反而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入了“像”或者“不像”这类最直观的问题之争论中,并因此招致了更多的批评,颇有点适得其反的效果。其实,如果抛开某种固定的模式来客观地评价,在20年代初期能达到如此水平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其中也不乏主动进行中西建筑文化交流的积极意义。北京协和医学院建筑是教会大学对中国新形势的对策和反应的具体表现形式,虽然有其不成功之处,仍可视为中西合璧建筑样式转向复古主义倾向的标志性作品。
教会大学建筑在兴盛期的复古主义倾向的代表人物是美国建筑师墨菲·亨利·基拉姆(Murphy Henry Killam)。墨菲1877年出生,1899年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1908年开办建筑事务所,1914年起开始在中国活动,1928年以后出任国民政府的建筑顾问并主持完成了首都南京规划的制定工作。到中国来寻求事业的发展无疑是墨菲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抉择。20年代以前的中国尚无独立开业的本国建筑师,西方列强的经济掠夺又刺激了中国建筑业的局部繁荣,给西方建筑师提供了一个施展才能的大舞台。墨菲抓住机遇,及时地将设计重点从西方式的殖民地风格转向探索中西方建筑文化的结合方面,通过对中国传统建筑的潜心研究和不断实践,加深了对中国传统建筑文化的理解和认识,设计了一批质量较高的中西合璧式建筑,墨菲也因此在中国取得了超出其他西方建筑师的成功和地位。
据现有资料所知,墨菲在中国的第一个作品是1914年的清华学校扩建工程。他制定了清华第一个校园总体规划,并主持扩建了清华学堂(东部),设计了被誉为“清华园”四大建筑的大礼堂、科学馆、图书馆(东部)和体育馆(前部)。清华校园的总体规划和主体建筑都沿用了美国大学建筑的模式,属于欧洲古典折衷主义的作品,可见,墨菲在中国的早期活动和大多数来华的西方建筑师并无区别。墨菲不是中西建筑文化交流的最早尝试者。此时已有司斐罗(A.G.Small)的金陵大学北大楼及东大楼,荣杜易(Fred.Rowntree)的华西协和大学的怀德堂以及合德堂、万德堂等,柯林斯(A.S.Collins)的岭南大学马丁堂以及格兰堂、怀士堂等,佚名建筑师的圣约翰大学的怀施堂、科学馆,可能还有济南齐鲁大学的某些建筑。此时,赫西(Hussey)的北京协和医学院建造也已进行。但清华学校的设计任务使墨菲得到了一次很好的机会,使之能有较长时间在北京亲自观摩和研究中国传统建筑精粹所在的皇家宫殿。这一经历无疑增加了墨菲对中国传统建筑的艺术造诣和审美偏爱。自1920年后,他先后主持设计了福建协和大学(1920年后),长沙湘雅医学院(1920年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1921-1923年),燕京大学(1921-1926年),岭南大学惺亭、陆佑堂、哲生堂(1930年后),南京灵谷寺(国民革命军阵亡将士纪念塔、堂,1929-1930年),北京图书馆(1931年)等建筑。墨菲的这批建筑作品不但在数量上十分浩大,而且主要集中在北京、南京、广州等大都市,且大都是比较重要的建筑物,其本身具有较高的社会文化和政治地位,有利于形成广泛的影响力。尤其是当墨菲被聘任主持首都规划的制定工作时,他所倡导的这种教会大学建筑的复古主义倾向已被当时的国民政府赋予了明确的政治意蕴和民族精神之含义,远远超出了教会大学建筑形态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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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岭南大学哲生堂(选自《岭南大学》)
在有关的建筑理论研究中,对墨菲的作品一向评价颇高。且抛开其中包含的政治文化意义,仅从建筑设计而言,墨菲的设计是在中国人可以接受的意义上带有更多的西方建筑特色,反之在西方人可以接受的意义上带有更多的中国古典建筑特色。以往的西方建筑师多将中式屋顶和西式墙身生硬拼接,缺乏必要的过渡,看起来就像戴上了一顶不适宜的帽子。墨菲的高明之处不在屋顶的处理,而是将中国传统建筑的韵味渗入到西式墙身。或许他是第一位能理解斗拱在中国木结构建筑艺术造型中魅力的西方建筑师。如果墙身没有中国传统建筑的额枋和红柱,斗拱的造型将失去构图的意义。换句话说,墨菲以斗拱作为中介,将其他中国古典元素糅合进西式墙身。墨菲是在长期的实践中加深对中国传统建筑认识的。他的早期作品中也曾出现结构与装饰不相吻合的瑕疵,而其后期的设计就熟练得多了,很少能挑出大的毛病,但也带来一个不可忽视的弊端,即:墨菲以众多有影响的建筑作品给中西建筑文化交流提供了一个形式主义的模式,最后连自己也陷入了无节制地盲目复古的误区之中。在他主持下完成的南京首都规划,连江轮和街灯都盖上了中国古典式的大屋顶。30年代国民政府所倡导的“中国固有形式”建筑活动,虽有其深刻的民族主义时代背景,但如果仅以建筑设计手法而言,则明显可以看出墨菲的影响。
燕京大学是教会大学中西合璧样式建筑的最高艺术典范。1920年,燕京大学选定了北京市郊的海淀淑春园作为新校址。第一任校长司徒雷登(Stuart John Leighton)就任后,确定了燕京大学的办学方式:“我要使燕京大学在气氛和影响上彻底的基督化,而同时甚至又要不使人看出它是传教运动的一部分。”[7] (p.66)为此,司徒雷登提出建校的四项目标,其中第三项就明确了新校园建设的建筑理念:“要使燕大既有一个中国式的环境,同时又具有国际性,能促进国际间的相互了解,这是培养具有爱国主义升华的世界公民唯一切实的保证。”[7] (p.66)为了创造这种“中国式的环境”,司徒雷登特意聘请墨菲来主持校园规划和建筑设计。专业建筑师的参与使得这一种建筑理念能够很好地贯穿于建筑实践的过程之中,其建筑形态的外部特征也更加明显和突出。在燕京大学的建造之初,司徒雷登提出了新校舍建筑形式的设想,要尽量在学校建筑方面中国化,要采用宫殿式样的教学大楼,庙宇式样的学校大门,校园里要点缀一些华表、石狮之类的中国传统建筑装饰品。在这一指导思想之下,燕京大学陆续建造了88幢建筑,总建筑面积达2.5万平方米,再加上当时中国最漂亮的校园,燕京大学被视为中国传统建筑艺术复兴的典范作品之一。“1926年,燕大迁到北京城外新校址,并结合西方的建筑技术与中国的建筑装饰,建造了中国最漂亮的大学校园。燕园的实力最强,规模最大,资金最为雄厚,它很快就成为中国教会大学中的佼佼者。”[8] (p.108)在中国教会大学或国立、私立大学中,燕京大学的建筑群堪称规模最大、质量最高、整体性最完美的校园建设工程。司徒雷登在回忆录中很得意地说到:“燕大新校址完成后,很多年来,凡是来参观的人,都夸赞燕园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校园。因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后来我们自己也几乎相信了。”[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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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燕京大学穆楼(选自《中国古典式样新建筑》)
墨菲担任燕京大学校园建设的总建筑师,在燕大校史中有这样的记载:“新校址建筑师是亨利麦斐(Henry.K.Murphy),他对于中国宫殿亭园极为欣赏,所以他的建筑设计都采用这种形式,而另外加以新式设备,更切实用。他在福州、南京已有建筑校舍的经验,为燕大建筑,凭以往经验,更加以多方面的改进。”[9] (p.66)在司徒雷登的要求下,墨菲最初的设计就采用了复古主义式样。由于建筑数量多,墨菲乃将中国宫殿型制的各种式样和装饰手法加以灵活运用。1926年,燕京大学建成迁校,司徒雷登在落成仪式上说:“最初我们就决心把中国建筑应用到建造校舍上,房屋的外表具有优美的曲线和辉煌的色彩,而主要的建筑全部用钢骨水泥,兼有现代电灯、暖气及自来水设备。因此,这些房子本身就象征着我们的教育宗旨是要保全中国固有的文明中最有价值的一切,并以此作为中国文化和现代知识精华的象征。”(注:转引自董鼎主编:《私立燕京大学》,台湾南京出版有限公司1982年版。)
从这段演说词中,我们还可以得到两点启示:
(1)教会大学建筑形态是将当时先进的工业技术和中国传统建筑式样相结合,以此来作为传播某种文化观念的手段,其建筑构思的着眼点是意欲展现中国悠久的传统文化和西方现代科学的融合。因此,教会大学建筑形态必然会呈现出中西文化双向流动的特征。
(2)就校舍建筑本身而言,其主体结构及其他当时先进的配套设备,本可以依其功能采用多种其他形式来自由表现的,只是由于教会大学的特殊的社会历史背景和特有的文化象征作用,才使得教会大学建筑形态转换成一种特定的建筑语言。因此,中国传统古典建筑复兴的形式与功能相脱离的特点,也是源自教会大学的办学方针,只有从中西文化交流的角度来考察,才能客观地认识其中包含的积极意义,如果仅仅从民族感情或单纯的工程技术标准来评判,其看法自然偏颇。
燕京大学建筑现已被列为北京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保护理由为:“整组建筑采用中国传统建筑布局,结合原有山形水系,注重空间围合及轴线对应关系,格局完整,区划分明,建筑造型比例严谨,尺度合宜,工艺精致,是中国近代建筑中传统形式和现代功能相结合的一项重要创作,具有很高的环境艺术价值。”[10] (p.229)
六
在华传教士们寻求中西合璧建筑形式的设想,在时机上恰逢西方建筑界盛行折衷主义思潮之际,摹仿或糅合各种不同时代的历史风格,甚至于不同国家或地区的建筑形式,都是时髦的设计手法。很难说建筑师在教会大学建筑形态的起因方面有过什么促进作用,不难推断,西方建筑师了解到传教士的设想之后,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中国古典建筑那造型丰富而又奇特的屋顶。日本建筑师伊东忠太曾评论说:“屋顶为中国建筑最重要之部分,故中国人对于屋顶之处理方法非常注意,第一欲使有大面积大容积之屋顶不陷于平板单调,宜极力装饰。……中国人对屋顶之装饰,煞费苦心,全世界殆无伦比。”[11] (pp.8-9)格里森还以浪漫的笔调形容道:“屋顶是中国建筑艺术的最高境界,优美曲线的屋面就像精心编织的巨大华盖,……柔和曲线是中国式屋顶最独特的表现方式之一,许多重要建筑的屋顶构成就如同专业音乐家演奏的动听乐章一样,……柔和的曲线,宏伟的尺度,和谐的比例,都足以使人们领受到那种庄重和高贵的屋顶造型所具有的极强的艺术感染力。”[4] 然而,西方建筑师对中国古典建筑外部形象的捕捉,仅仅是力求达到一种总体艺术效果的相似性目的而已,他们无法也无意去探求中国古典建筑的内涵。西方建筑师面临的问题是:中国古典建筑和西方建筑分属于完全不同的两种文化范畴,从建筑手法、建筑材料到审美情趣都差之千里,要运用建筑学的方式将其糅合起来绝非易事,还得取决于建筑师对两种异质文化的理解深度和自身建筑素养的水准了。
19世纪后期,传教士在中国修建教堂时,鉴于历次教案的教训,有的传教士也曾尝试过在教会所属的建筑中添加中国色彩,但很少是专业建筑师所为,而且这些零星的尝试为数甚少,规模太小,还不足以产生什么影响力。20年代的教会大学建筑则不然,其建筑规模之大,建筑数量之多,建筑功能之繁,建筑质量之高,建筑形式之新,建筑设备之良,建筑材料之异,建筑环境之美,都在当时中国社会形成了巨大而广泛的影响。更为重要的是,教会大学建筑是在一批欣赏中国文化并具有一定地位的传教士和一批建筑专业技术人员相结合的情况下完成的,从创建之始就处于一个较高水平的建筑层次上。
如同勉强发起的教会学校最终发展成高等学府一样,教会大学建筑也在建筑师的努力实践中最终演进成延绵至今的一种建筑风格和建筑形态,成为中西建筑文化交汇的历史产物。以建筑表现某一文化思潮或某一时代风尚,在西方似乎已成惯例,而在中国则意义非同寻常,因此,笔者认为,教会大学建筑将西方建筑文化观念引入了中国并成功地进行了实践,是中西文化双向流动的典型范例,也是中国近现代建筑史的关键点。
还需要强调的是,教会大学建筑是探索中国民族形式建筑风格的起点而非终点,也是近代中西建筑文化交流的开端而非终结。试图融合两种异质建筑文化的趋向至今仍在中国延续着、进行着,所谓“教会大学建筑”不过是这一趋向起始时期的代名词而已。
西方传教士在特殊的历史地位和环境条件下,首先倡导了中西合璧式建筑新式样,拉开了中国传统建筑艺术复兴的序幕。20年代之后,由于中国民族意识逐渐觉醒,这种建筑新式样又被视为弘扬和继承中国传统文化的表象参照物,广泛地运用在政府行政办公建筑和其他公共建筑的外部造型之中。如吕彦直设计的中山纪念堂和中山陵、范文照和赵深设计的国民政府铁道部、徐敬直设计的中央博物馆、杨廷宝设计的中央医院、赵深设计的国民政府外交部等一大批有重要社会影响的中西合璧式的优秀作品,不但表明了这种建筑式样已远远超出了教会大学建筑的应用范畴,从而被视为中国建筑艺术复兴的象征[12] (p.354),而且也表明中国本土的建筑师已取代了外国建筑师,成为探索中国民族形式建筑风格的主要设计者。如今,这种建筑新式样在几代中国建筑师的不断努力下,已经成为一种具有特殊意义的现代建筑形式而得到了整个社会的认同,但教会大学建筑的社会存在价值和文化交流意义以及在中国建筑近代化过程中的历史作用,却在有意或无意中被漠视和淡化了。
随着时代的进步和发展,中外文化交往活动越来越频繁,有关中西文化交流的研究课题也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普遍关注。中国教会大学建筑形态及其后来的演变结果是中西文化双向流动的特殊案例和有形史料,考察和研究中国教会大学建筑形态,可以更充分地认识和理解中西文化交汇的特点和建筑文化内涵,从而促进中西文化交流进入到一个更高的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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