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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G423.07（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86（2007）11-0089-04
一、改革的背景
美国之所以要发起“标准化教育”的改革运动，主要是基于以下因素的共同作用。
第一，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美国学校的入学人数急剧扩大。1954年，美国最高法院依据布朗教育委员会（Brown v.Board of Education）的报告废止了学校的种族隔离制度，要求以前只招收白人的学校满足黑人儿童的入学要求。得益于这一法案，黑人学生有了较大增长。1975年通过的残疾儿童教育法案（IDEA）保证为低能儿童（包括盲童、学习能力低下的儿童、智力低下的儿童以及有情绪障碍的儿童）提供合适的教育，而这些儿童以前往往不能在学校中正常地学习。同时，新的移民浪潮——主要是从拉丁美洲和亚洲贫穷国家来的移民——已经使移民学生从1979年的220万上升到1995年的420万，这些学生一般在英语语言上存在困难。[1] 到20世纪80年代末，美国的公立学校不仅要招收传统的学生，同时要为所有上述的孩子提供服务，在校学生人数迅速增加。据统计，美国高中毕业生占17岁人口的比例从1940年的51％上升到1990年的74％。[2]
第二，尽管更多的学生获得了接受教育的机会，但美国的学校并没有为此做好充分的准备，教育质量下降引起了广泛的关注。1983年美国教育部发表了《国家在危急中》的报告，认为从学校教育质量国际比较的角度看，美国的教育质量差强人意，并正在失去在数学、科学和技术方面领先的优势。该报告还列举了如下证据。
●近年来美国只有31％的高中毕业生学完了中等代数；只有16％的学生学完了地理；仅有6％的学生学习过微积分，部分原因可能是40％的学校甚至没有开设这门课程。
●普通教育系列的学生25％的学分是通过选修正规学术课程之外的其他课程获得的，包括体育和健康教育，英语、数学的补习课程，以及个人服务和发展的课程。
●十多年前进行的学生学术成绩的国际比较显示，在19门学术课程的测试中，美国学生从未得过第一名或第二名。与其他工业化国家相比，美国已是第七次落后了。
●高中毕业生的质量下降影响了大学教育。在公立4年制大学中，从1975年到1980年，开设数学补习课程的学校增加了72％；到20世纪80年代早期，这些课程占了这类学校所有数学课程的25％。[3]
公众舆论也对美国学校的教育质量多有诟病。许多人认为，美国高中的课程是自助餐式的课程，学生都涌向补习类的、容易获得学分的课程，像“应用交际术”“食品”等，而从不选修很难的数学课或撰写研究论文，但仍然能够拿到高中毕业证。一些人还谴责教师不认真管教学生。教师不严格要求学生，学生则以友好的态度和遵守纪律来回报教师。由于质量下降，在雇主和大学教授的心目中，高中毕业证书正在失去它以往的价值。美国没有全国统一的高考，高中毕业生凭毕业证书即可向大学申请入学。现在越来越多的大学在采取措施，对提出申请的学生进行自己的测试。
第三，虽然黑人学生在法律上获得了平等的入学机会，但黑人学生和白人学生之间成绩的巨大鸿沟越来越引人注目，这是美国学校教育质量的另一个重要问题。例如，1977年10月，佛罗里达州要求大二的学生参加应用语言写作的考试，这作为获得毕业证的一项新要求。78％的黑人学生没通过，而白人学生没通过的只有25％。可见，教育不公平的问题并没有随着黑人学生入学机会的改善而得到比较彻底的解决。
第四，美国经济形势的变化使教育系统面临着更大的压力。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美国一直在与经济不景气和高达9.7％的失业率作斗争。[4] 同时，日本和欧洲的公司在与美国公司的竞争中往往能够获胜，这似乎也危害了美国经济世界第一的形象。许多美国人相信，传统上高报酬的工作正在消失，当今世界需要的是能够聪明地工作的人，就是说，主要不是依靠强壮的体力和强烈的工作意愿而是依靠知识和技术工作的人。经济变化刺激了教育改革。不仅是联邦政府和学术界，公众要求学校提高学生学术成绩的呼声也一直在增强。
第五，其他国家的教育系统给美国的改革带来了启示。美国的一些政策制定者和研究人员研究了那些在各种国际性评估中获得好成绩的国家的教育系统，发现所有这些国家的教育系统都围绕着一套国家课程，其中较详细地列举了要求学生学习的内容与技能。国家课程的优点是，其一，它为教师的专业发展奠定了基础。依据国家课程，培训机构能够目的明确地帮助教师去理解教学材料以及相应的教学方法。其二，根据国家课程，学生、家长和教师都能够很容易地知道孩子们应该学习什么。在大多数国家，中学毕业考试直接依据国家课程或公开出版的大纲，课本以及教辅材料也围绕大纲来设计。再者，由于国家课程是统一的，对富裕学生和贫穷学生区别对待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有利于实现教育公平。
二、改革的过程与目标
建立统一的教育标准，是改革的第一个核心问题。应该构建什么样的标准？谁来设立它们？标准应该具体到什么程度？全国督学协会1989年的会议之后，各个州或几个州的联盟、联邦政府、专业协会、非营利组织、学区甚至一些单个的学校都在忙着设立、撰写标准。但是，州政府建立教育标准的使命随着美国2002年《不让一个孩子掉队》（No Child Left Behind,NCLB）法案颁布后彻底结束了。现在，全国性的专业协会似乎承担了建立教育标准的任务，例如，美国全国数学教师协会（NCTM）在1989年编写了第一套美国版的国家教育标准。
关于标准的具体程度也存在许多争论。标准究竟应该详细到什么程度？应当为每一个年级设立独立的标准吗？还是应该按教育阶段（比如“小学”“初中”）来构建标准？州政府倾向于设立分段的标准，而不是分年级的标准，这样可以阻止学区外部的人来控制课程的每一个详细步骤。一些州使用了比较一般性的标准，但是也有几个州的标准很长、很详细。实际上，各个州的教育标准的风格和质量参差不齐，有时甚至对哪些州的标准好、哪些州的标准差也没有一致的看法。
与建立统一的教育标准一样，构建科学的评价系统也非常重要。如果有了统一的教育标准，教育评价无疑应该围绕这一标准进行，以统一的教育标准为基础。这样的评价不仅仅意味着要判断学生和教师的表现，它也应该是教学的指南。传统上，由于美国的教育是地方控制的，各州甚至各个学区之间的差别都比较大，缺乏统一的标准，评价更是千姿百态。而奠基于统一的教育标准之上的评价应该是一致、清晰、确定的，学生与教师都能够心中有数地为此做准备，如果他们足够努力，他们也应该能够在考试中获得好成绩。
设计、构建这样的评价系统在美国是不容易的，因为大多数美国人对此很陌生。当然，在其他发达国家，这样的评价是熟悉的。学生要获得中学毕业证书或升入大学，就必须通过公开的考试；在平时的教育中，课程和教学与考试相联系，其目标是帮助学生在考试中获得好成绩，这被认为是正常的、合适的。因此，教师和学生都清楚地知道应该学习什么内容。事实上，很多教师以过去的考试作为教学指导。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些考试题目，但是教师和学生认为这样的评价系统是公平的。另外，这类评价属于学校外部的考试，它能够促使学生与教师组成一个团队共同工作，为考试做准备。从考题的形式上看，这类考试的形式多种多样。题目可以是有明确限制的，要求学生回答设定的问题，包括多项选择题、简答题、论述题等；也可以是“表现性评估”，即要求学生在一段较长的时间里完成某一作品。不论是什么样的形式，它们都明确地与统一的教育标准以及学生要学习的课程相联系，为高效的教学活动提供一个可以参照的具体目标。
依据统一的教育标准来构建明确的、系统的课程，是标准化教育改革的另一个重要目标。在课程方面，美国标准化教育改革的目标不是建立实质上的国家课程，同时，新的课程又应该是一致的、公开的，对所有的学生都是一样的；它应该成为学生以后发展的基础，也应该成为设计与编制课本以及其他教学材料的基础。从评价的角度看，课程应该方便考试，从而使教师、家长等能够测量学生在学习上所取得的进步。总之，这样的课程应具备其他发达国家的国家课程所具有的优点，但又不能损害美国教育地方决策的传统。地方决策是美国的标准化教育系统不同于其他国家的国家课程的重要因素。那么，由谁来建立和发展这样的课程呢？可能是州、学区，或者独立的非营利组织。美国全国教育标准和测试委员会（The National Council on Education Standards and Testing）提出，学区应该承担这项任务，它们需要构建整体的、连贯的课程系统，选择、设计科学的教学内容，开发有效的教学方法。课程系统应明确地与州的教育标准（注意，不是评价或考试）相匹配。考试将是这个整体性课程的一部分，但是课程以及考试都应该以教育标准为基础。
三、改革存在的问题
美国标准化教育的改革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是同时也面临着更多的问题。新的教育标准要求教师以学术上的高标准来教授所有的学生，为此，教师需要相应的专业发展以适应新的标准与课程。虽然少数州已经意识到教师专业发展的重要性，但是，大多数州还没有为教师提供有关新标准和新课程具体有效的指导。美国教师联合会（AFT）2001年发表的《使标准发挥作用》的报告称，只有9个州为教师提供了关于新标准及课程的培训。即使在这9个州，培训也还不能满足教师需要的一半。由于教师的专业发展缺乏足够的支持，他们常常感到被要求做不可能的事，改革在这里遇到了第一个根本性困难。
统一的、科学的教育标准是标准化改革的核心，它是课程、评价以及教师专业发展的基础。虽然一些州或专业组织开发出了各种版本的教育标准，但是，这些标准的质量良莠不齐，少数州低劣的教育标准甚至已经成为改革的障碍。相应的，统一的课程方面的进展也遇到了困难。匹兹堡大学学习研究所的调查发现，大部分教师和学区的行政管理人员都用课本的名称来描述课程，课本是教师上课的材料来源。他们不是为学生提供完整的、连贯的、共同的课程，事实上，常常没有一致的课程，即使在同一个学校内。教师们可能使用同样的课本，但他们常常不知道同事是如何依据学生以及教学情境的需要对课本加以变化的。换言之，以统一的教育标准为基础的、一致的课程的开发工作还刚刚起步。
教育评价可能是美国当前的改革遇到的最严重的问题。考试应该以统一的教育标准为基础，但是，大多数州的考试与州的教育标准不相匹配。一些州仍沿用多年来的习惯，从一些测验公司买试卷。这些传统的标准化测验（不是标准化教育改革所提倡的考试，笔者注）不是为教学而设计的，它们并不系统地与教育标准或特定的课程内容相匹配。这类标准化测验的设计目的是对学生的成绩进行相互比较。它不关心学生是否达到了教育标准的要求，不关心他们是否掌握了所学课程的知识与技能，而只关注学生在倒U形曲线中的位置。选择试题的标准不是看它能不能代表教育标准的要求，而是看它对学生的区分度如何。因此，从标准化测验中来判断学生是否达到了教育标准的要求是不可能的。这导致了大多数州的考试与教育标准的联系很少，甚至没有联系。在一些极端的案例中，个别州的教育标准与考试之间的联系非常少，以至于一个州的教育标准事实上更适合于另一个州的考试。虽然大多数州的教育标准明确要求学生应该理解概念，应该具备解决问题的技能，但考试中常常没有评价这些内容的题目。事实上，迫于达到教育标准的压力，为了使考试比较容易通过，正是这些内容被故意排除在考试以外。可见，当前的教育评价很大程度上是背离教育标准的。不仅如此，由于教师面临着提高学生考试成绩的巨大压力，——这一点与我国的“应试教育”有相似之处，教师就会依据考试的要求来进行教学，这会严重干扰课程的科学性。例如，由于考试过分强调数学与阅读的重要性，这两门课程挤占了大量的教学时间。据教育政策中心的调查，“27％的学区报告说用于社会调查的时间减少了，25％的学区用于科学、艺术和音乐的时间减少了，10％的学区用于体育的时间减少了”。[5] 几乎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自由的、有深度的阅读和写作、科学实验以及戏剧表演。在教育标准与课程都不健全，同时又急于提高学生成绩的情况下，这类背离标准的考试极易成为教学实践的核心。总之，这类考试能够破坏统一的教育标准和课程，是导致改革偏离初衷最危险的因素。
美国的教育管理制度进一步加剧了上述问题。《不让一个孩子掉队》的教育法案要求各州为所有的学生设立较高的学术标准，并且到2014年每个学生都要达标。它还要求对每所学校进行年度检查，但检查的规则是对各个学校进行横向的比较，而没有考虑每所学校原来的出发点，也没有考虑每所学校究竟取得了多少进步。这样，一些学校即使比原来大有进步，但仍然可能比其他学校差，仍有可能被确认为需要进一步提高的学校，这对这些学校是一个打击。该法案是一部全国性的法律，但是制订教育标准的权利又保留给各州，这实际上导致各州设立较低的学术标准：标准越低，学校就越容易达到要求、避免惩罚。它产生了降低而不是提高教育标准的冲动。例如，在很多学校不能达标的情况下，宾西法尼亚州煞费苦心地降低了教育标准的要求。其实，既想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较高的教育标准，大面积提高学生成绩，又要保证地方控制教育的传统，这本身就包含着内在的矛盾，是一个需要极大的智慧去处理的难题。
四、改革的发展趋势
美国的标准化教育改革正面临着许多问题，例如，教育标准混乱、低劣而模糊，缺乏对教师适应改革需要的专业发展的有力支持，背离教育标准和课程的考试愈来愈控制了教学实践，等等。在这些核心问题没有得到解决的情况下，如果继续以高标准为准绳来强化教育管理，只会激起公众和教师越来越多的敌意。因此，这些问题也预示着改革进一步发展的正确方向。
州需要强化统一的教育标准，使之能够发挥其他国家的课程所具有的作用。标准应该足够清楚、具体和连贯，以便能为考试和教学提供基础。每个年级都应该有独立的教育标准，而不能仅有分段的标准。标准必须是具体的，比如，需要阅读哪类课文，需要学习哪些特定的科学和数学概念等，只有这样的标准才能为课程和评价提供最好的指导。当然，标准过分具体也会产生消极影响，如果列出一长串需要掌握的课程内容和技能，就可能限制教师应有的灵活性。正确的做法是规定应该阅读哪几类课文，但不具体规定必须阅读哪一篇文章，即应该构建介于过分详细和过分粗略之间的标准。
大多数州的教育评价系统需要重新设计，以便能够推动标准的实施，为课程和教学提供正确的导向。这就要求改变考试的重心，提高考试的智力挑战性，避免低水平的重复。为此应该大量增加开放性的、需要建构性反应的题目。在教育测量和统计的技术上并不存在问题，但是，大量地增加这类题目，将导致评价费用大幅度升高，因此，州和联邦政府的大量拨款是很有必要的。
在课程与教师的专业发展方面，关键的任务也是寻找到最佳平衡点。州和学区应该提供足够详细的指导，以便教师不必每个人都耗尽心智去设计自己的教学内容，同时又要为教师依据学生的需要而改变教学内容保留足够的自由空间。为教师的专业发展而进行的培训要与具体的教学内容密切联系，要为教师示范最有效的教学方法；同时，又不能要求教师一成不变地套用。在解决这一棘手的难题方面，教育研究人员与教师的密切合作是很有帮助的。
教育管理的改革需要促使改革始终关注两个基本目标，其一，提高学生学术课程的成绩；其二，改变教育不平等的状况。为此，在建立统一的教育标准的同时，对学校和学生的评定应该区别对待。例如，在衡量学校所取得的进步时，应该考虑到每所学校不同的出发点；对于特殊教育系列的学生，其要求也应该与正常的学生有区别。另外，管理的改革应该与教育标准、评价、课程、教师的专业发展等方面的改革形成良性互动，为这些方面改革的推进服务。但现在的情况是，管理的改革冒进了，它强调以高标准为参照来评价和督促学校，同时，其他几个核心方面的改革相对滞后，美国又有地方控制教育的传统，这不可避免地导致实际上的教育标准越来越降低，即产生了所谓的“冲向底部的赛跑”。因此，教育管理的改革不能急于求成。
概言之，美国的标准化教育改革已经取得一些显见的进步：建立了一定程度上统一的教育标准，改革也已引起人们对弱势学生教育的空前关注。但是，在教育系统的核心因素方面，即在高质量的标准、一致和连贯的课程以及与标准和课程匹配的评价和考试等方面，改革离目标还很远。这也是美国的这场改革今后面临的艰巨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