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散文与散文批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散文论文,近十年论文,批评论文,怪现状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世纪90年代,一直沉寂的散文突然被装扮成一位领导文学时尚的明星跃上了中国文 坛的前台并担纲主角。一时间,各类散文专辑、书刊杂志风行书市,不仅使众多读者蜂 拥而至,还吸引了一大批学者、小说家、诗人加盟散文创作的队伍。有人形象地比喻, 散文就如“一颗被冷落在文学深宫里的明珠,如今被大众捧在蓝天白云之下,明丽的阳 光照耀着,它熠熠闪着动人的光芒”(注:韩小蕙:《太阳对着散文微笑——当前散文 走俏的台前幕后》,《文学报》1991年11月28日。)。
根据2000年全国报刊资料索引统计,全年各种文学刊物发表的诗歌新作约1570首,小 说类作品约3920部,散文类作品约3730篇。从创作数量上比较,散文的数量已经接近小 说,且远远超过诗歌,这还不包括发表在散文的另一重要阵地报纸副刊上的作品和集结 出版的散文文章。从总的趋势上看,诗歌创作逐渐走向萎缩,而散文的阵地却在持续扩 大,不断侵蚀着80年代文学主角——小说的领域。
但是,当散文的创作与阅读都处于狂欢的节日浪潮时,与之相应的散文批评却依然是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尽管在文学界也引发过“大散文”与“艺术散文”之间的文体 之争,但这场争论始终是在创作散文的作家与长期从事散文研究的学者之间进行,并没 有吸引更多散文领域以外的批评者介入。而对余秋雨散文集《文化苦旅》的讨论虽然在 大众媒体和学术界也造成不小的轰动,甚至形成“余秋雨现象”,但对它的讨论不久便 脱离了真正意义上的散文批评,转变成为一种名人效应和商业炒作。
如果说,对文学本身而言,文学批评的相对滞后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散文批评在散 文热过小说诗歌的情况下,仍然处于文学批评的最边缘,就不得不让人感到惊讶了。同 样出自全国报刊资料索引统计,2000年发表在学术刊物的现当代小说批评文章约2000篇 ,关于新诗研究批评的文章也近1000篇,而对现当代散文的研究批评文章仅有500多一 点,只占三类批评文章总和的七分之一。这与散文创作所占三种文体五分之二多的比例 实在悬殊很大。
早在散文创作与批评都相当沉闷的80年代,散文家袁鹰就对当时的散文理论提出了批 评:“散文的评论和研究工作,也有待于加强和提高。打开报刊,各种文艺评论文章都 不少,争鸣的空气逐渐活跃,队伍也在逐渐形成,惟独在散文论坛上,却不免有点冷落 和孤单。而对散文作品的评论,又常常是在古代多于现代,我们热切地期待着出现更多 的理论批评、作品分析、作家研究和学术性讨论,以推动和指导散文在社会主义文艺旗 帜下得到更坚实的发展。”(注:袁鹰:《散文的六年》,《文艺报》1984年第2期。) 十几年过去了,散文已迅速从文学类别的边缘和冷门成为门庭若市、熙熙攘攘的“公共 空间”,为什么散文批评和研究却没能乘上“散文热”的东风火上一把,仍然远逊于小 说、诗歌两个姊妹文体对现状的批评和研究,处于备受冷落的境地?个中原因,值得深 究。
窃以为原因之一是文学界及学术界对散文这一文体的偏见和轻视。
散文作为一种直抒性灵,最能展示作家真性情的文学样式,追求自由随意和本色天然 。它不仅是散文家的创作阵地,还成为很多小说家、诗人、戏剧家、学者和艺术家思想 与情感的载体。似乎给人一种印象:散文成了最易写作的文体,能写文章就能写散文, 但会写散文却不一定能创作小说、诗歌、戏剧。这本是散文自身的特点造成的,但许多 人却由此来划分文体之间的高下,认为散文的艺术性低于诗歌、小说和戏剧,是介于纯 文学和非文学之间的“亚文学”形式。有论者甚至评价“散文可说是最通俗的文体,假 如与其他文体相较的话,散文的文体规定性无疑是最不明显的。——你随意地写成一篇 文字,宽泛地说,就是散文。”(注:侯丽艳:《流出来的散文》,《当代作家评论》2 000年第6期。)误以为散文就是一种不讲究润色加工,没什么规矩禁忌,怎么写都行的 文体。
后期象征主义代表瓦雷里作过这样的比喻:诗是跳舞,散文是走路。某种意义上,这 也就是认为散文如同日常生活的走路一样既寻常简单又不具有艺术的美感,把散文摒除 在艺术之外。20世纪的中国文艺界虽说没有彻底把散文驱除出文学的领域,但也普遍存 在重视小说诗歌轻视散文的心理。即使一生致力于散文创作和理论研究的朱自清也认为 散文“不能算作纯粹艺术品,与诗、小说、戏剧有高下之别”,并把文学分为“纯文学 ”和“散文学”两类,把散文归入“散文学”,从而事实上将散文排斥在纯文学之外, 得出结论:“我以为真正的文学发展,还常从纯文学下手,单有散文学是不够的。所以 说,现在的现象是不健全的。——希望这只是暂时的过渡期,不久纯文学便会有全新发 展起来。”(注:朱自清:《朱自清散文选集·<背影>序》,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 年版。)在散文创作与批评上均取得很高成就的朱自清尚且如此认为,那么散文界以外 的学者、作家看低散文也就不足为怪了。对散文的艺术性和文学价值的轻视,自然会影 响到对它的文学批评和理论建设。我们可以看到,许多文学批评家在进行学术研究之外 ,常会写一些思想随笔和散文来承载自己的思想火花和生命体验,但对散文批评和研究 仍然置之不理。
当我们再回过头来查看当今的“散文热”,就会发现这种热度的提升与艺术和文学无 关。对大多数作者来说,散文是自己文人角色自恋自赏的工具;在出版商眼里,散文是 赚钱的工具;对读者而言,散文是一种时尚需要。散文成为了消遣文化、通俗哲学的一 种替代品,而不是文学的代表。可见,90年代散文的走俏并不代表人们已抛弃对它的偏 见,散文的文学地位依然不受重视。
这种对散文的偏见和轻视多少和散文概念的模糊不清有关。散文范畴的任意扩大是阻 碍其批评研究的第二大原因。
由于散文选材范围无所拘泥,表现形式灵活自由,因此20世纪以来,散文范畴的外延 被扩充得越来越大,“位于以诗一极和实用文字为另一极的广阔的中间地带。”(注: 楼肇明:《关于散文本体性的思考》,《文艺评论》,1995年第4期。)不仅包含小品文 、杂文、随笔、游记,还纳入了报告文学、传记、日记体等等。1992年,贾平凹在《美 文》的《发刊词》中又提出“大散文”观点,主张“散文是大而化之的,散文是大可随 便的,散文就是一切的文章”。这样一来,散文的范围界限就变得更加模糊混淆,实际 成了一种相当庞杂的大文类。范围一宽泛,散文的文体特征便弱化了。于是在各类文学 体裁中,我们能轻易辨别出小说、诗歌和戏剧,却很难看清散文的真面目。要对这样混 杂且似是而非的文类进行有效的文学批评和理论建设,其困难可想而知。
我们知道,散文批评在西方同样受冷落,甚至作为一种文学批评已经销声匿迹。这主 要是由于西方的大散文观念造成的。按照《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给散文下的定义——除 了诗歌、小说、戏剧,举凡政治、哲学、历史、经济、军事、新闻美学等著作文章都被 划入散文之列。散文作为文学的一种独立文体已经不复存在,散文批评也就随之消失。
散文范畴的过于宽大,使散文常常与非文学纠缠不清,成为思想杂谈、短论或科普读 物,又怎能像小说和诗歌一样“有章可循”,保持自己的美学规范呢?一旦丢失了自身 的文学特征,中国的现代散文也会导致与西方散文相同的命运。这样,不仅散文将失去 文学的身份,对它的批评和研究也将被彻底清理出文学批评的门户。因此,对散文范畴 的重新界定,恢复散文独立的文体规范,对散文创作和散文批评来说都相当重要。
散文的范畴界定仅仅是散文存在的理论问题的一方面。在整个20世纪,散文都没能形 成完整的理论体系,没有自己的批评话语,这是让散文批评举步维艰的第三大原因。
中国现代诗歌和小说经过近百年的发展都已经建立起自身的学术规范,各自形成一套 理论体系和批评方法,而散文的理论建设和研究却步履蹒跚,难成大器。因此,批评者 在小说和诗歌上做学问就相对比选择散文更容易出成果。
香港学者梁锡华认为中国文艺批评界重小说批评研究,轻散文研究的原因还“和崇洋 思想也有关”。他分析说:“现代中文散文的佳作,在思想上纵横中外古今,语言上统 摄文言、白话和适度的西化词,在技巧上呈现多样化的艺术美,外国学者对此,除非他 们真的中文功夫到家,古典现代皆能,否则只能望而生畏。说老实话,他们走小说研究 这条路轻省多了,至于那些平庸浅陋的散文,他们没有理解上的困难,但一读便知没有 研究价值。结果,他们对中文散文,不是束手就是缩手,他们在这方面的研究,直到今 天还是一个大空白。”因此,“在崇洋思想作崇下,外国人不大研究的散文,在中国大 陆也就不如小说之流行。”(注:梁锡华:《己见集·多角镜下的散文》,香港中国学 社,1989年版。)
这种说法虽有些极端,但也不无道理,众所周知,中国现代小说和诗歌无论是在创作 上,还是在理论建设中,均受到西方文学思潮和创作方法的影响,而其学术规范和批评 话语更是照搬沿用了西方各种文艺理论和批评方法。而中国的现代散文虽然在创作上接 受过英国随笔和日本俳句等影响,但在理论研究方面却没有一套现成的散文理论体系和 批评方法可供中国现代散文借鉴和使用,加上自身又缺乏创新能力,所以至今没有形成 系统的理论体系和批评方法。20世纪末的中国散文批评仍然是世界初的“格调说”。批 评的文章大多是感悟式的文章,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术论文。散文长期缺乏学术规范 使整个散文批评和理论研究局面显得杂乱无序。有人在批评范培松的专著《中国散文批 评史》时说:“该书对20世纪散文理论的回顾仍停留在一般的介绍,转变层次,未能推 导出相对系统的散文批评话语体系,因而使本书所提出的20世纪散文理论的概貌呈现的 仍是一种纷乱状态”。(注:沈义贞:《2000年度散文研究综述》,《福建论坛》2000 年第2期。)一方面,这种批评是比较能够切中此书的要害,但从另一方面看,如我们前 面反复提及的,中国20世纪的散文本身就无多少理论而言,要靠一个人或一本书推导出 系统的散文批评话语体系似乎显得有些性急了。
散文创作、理论建设、批评研究是散文健康发展的三大环节。它们相互牵制、相互影 响。十多年来散文创作热批评冷的怪现状会对散文的发展产生不利影响。要使散文真正 走向繁荣,首先要划清散文与其它体裁的界限,还散文以本来面目。这并不是提倡刘锡 庆的要净化散文,把散文限制在“艺术散文”这一狭小的范围之内,而是要把原来的大 散文概念细化,把一些散文特征不明显的文体(如报告文学、传记)独立出来。我个人以 为散文还是应该以小品文、随笔和杂文为主。只有理清了散文的轮廓,才能突出其文学 特征,重树其文学地位。也只有在此基础上,才谈得上加强散文的理论建设,发展散文 自身的批评话语,建立学术规范。当散文批评在文学批评的领域中也确立起牢固的地位 时,散文的春天才会真正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