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卞之琳:送别诗人卞之琳_卞之琳论文

重读卞之琳:送别诗人卞之琳_卞之琳论文

重读卞之琳——为诗人卞之琳送行,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卞之琳论文,诗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初次的造访已是永久的诀别,采访者恍惚间变成哀悼人。我沿街叩响了几家店铺的大门,想在隆冬的季节里能寻到一方青翠。“您去看什么人?”花店的女店主问我。“去看一个过世的人”。手持花撒往花瓣上淋水的少女嘟囔着:“水只能浇少一点儿,怕出门后冻冰。”我捧着一束白菊花摸索在夜色朦胧的胡同中,终于在一幢略显破旧的楼房内一个未曾装修的单元里,见到了卞之琳的居室、书桌和遗像。相片上的老人,蔼然安然,一双学者锐利的目光有着逼人的气势。

女儿卞青乔抱着爸爸的骨灰盒在四城转,想让老人最后一次看他居住了70年的古都街景。诗人在87岁时还曾歌唱北京午夜街景、售票员、岁月流逝、时代变迁……

离平安夜已经不到两个星期了,但卞青乔依然是愁眉不展。她是诗人卞之琳在47岁时才有的独生女,这些年一直伴在父亲身边,洗衣做饭,料理家务。青乔说,自从母亲在四五年前去世后,父亲就开始变得虚弱,但没有大病。他是快90岁的人了,但只要一坐在书桌前,一拿起笔,马上就精神起来,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记者常听三四十岁的作者说,不行了,没激情了,写不了诗了,诗是青年人的活计。可87岁的卞之琳却给我们留了一首吟咏北京午夜街景的清新诗篇。诗歌中那颗“驿动”的心,依然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活力。《午夜遥听街车环行》是这样写的:

又来了,又一班街车在环行,

从闹市中心区偏巷一角

又可以听到(集散市嚣),

有如从故宫寂寥的空庭,

有如隔世,从远古至今。

收班车吗首发车?听不分晓。

驾驶员售票员,串连今明朝,

巡航过千万户门外的冷清。

转折呢开端?几些人长开眼?

几些人长相忆重圆的旧梦

或者忧别久不成愁,悬悬?

啼笑缘不尽,岁月惊回首!

迎明天,就共祷多福少愁,

终点与一个新起点相通!

从这首诗中,无论爱诗与否,人们都不难发现卞之琳老人的深厚绵长的“北京情结”,从青年时代在北京大学英文系读书直到晚年落户京华,诗人在这里居住了近70年。而他在60年前写的诗歌如《记录》中的北京是这样的:

现在又到了灯亮的时候,

我喝了一口街上的朦胧,

倒像清醒了,伸一个懒腰,

挣脱了多么沉重的白日梦。

从远处传来了一声“晚报!”

我吃了一惊,移乱了脚步,

丢开了一片皱折的白纸:

去吧,我这个一天的记录!

此外,《一个闲人》、《寒夜》、《长途》、《酸梅汤》、《西长安街》、《几个人》等,也都是旧北京风土人情、社会状况的绝好素描。卞之琳是耐读的,就像所有真正的诗人一样。

刚刚开完追悼会,女儿卞青乔就抱着爸爸的骨灰盒,开着汽车围着市区转。女儿想让老爸再最后看一眼他久居的城市街景,在北京大学的未名湖畔,在中官园,在那些父亲曾经逗留、盘桓过的地方,女儿青乔的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

女青年把《断章》抄在自己褶皱的小通信录的扉页上。书店里人们正在打听卞之琳的诗集和文集。他说“时间磨透于忍耐”,而他的作品也正是如此。安徽教育出版社即将出版6卷《卞之琳文集》

一迈进《中国作家》杂志组稿中心,记者就对埋头打字的两位女工作人员问:“你们喜欢卞之琳的诗吗?”“谁是卞之琳?”两位女士不约而同地发问。“怎么连卞之琳你们都不知道?就是写《断章》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没等我说完,其中的王女士猛地站起身,“我拿给你看看我的通信录。”我看到在皱皱巴巴的通信录的扉页上,王女士用娟秀的字体记下的,正是《断章》这首名闻遐迩的四句小诗。

近几天,在三联书店和北京图书大厦,都有读者向服务员询问,“有没有卞之琳的书?”因为一个人的突然故去,人们像是被泼了盆凉水似的一下子变得清醒、懂得了其重要性和不可替代的价值的事例是很多的。作为文化人的卞之琳也是这样,尽管他从不辍笔,但他长期蜗居在闹市中的一隅,头上没有显赫的光环,媒体也不大对他感兴趣,其知名度既不如赵本山,甚至也不如潘长江,这是全民文化意识的提升呢?还是正好相反?在2000年的最后一个月份里,在只差6天就到了卞之琳90大寿的当口,诗人却突然间与世长辞了。他走的匆忙,没有留下一句话,却留下了他一生的著述和一阕镌刻在读者心灵的《断章》。提笔为文的人如恒河沙数,到头来又有几个能说出一句话,让天下人仰慕并牢牢地记住?

从这一点来说,卞之琳是受上天垂顾的。在卞之琳空灵的《白螺壳》一诗中,他突兀地说了句令人瞠目的话:“时间磨透于忍耐!”我们很少能从什么人的诗文中看到这样冷静睿智又这样能表现生命韧性的句子。这使我想起在一本神圣的书中,作者曾经告诉过我们要凡事相信,凡事执著,凡事包容,凡事忍耐。我们都知道,随便一个有点儿名气的主持人和正在走红的明星的书都可以在几个月内赶印出来。惟有国宝级的诗人、翻译名宿、文章大家卞之琳的文集的出版,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死神脚步的追逼,老人没有能在他的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6卷文集面世,不能说不是一个让我们这些活着的所谓文化人感到有点儿羞愧的事情。对于一个作家和学者来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自己书籍的出版更要紧的呢?即便是生命与之相比,也看不出孰轻孰重。

卞之琳老人的谢世,倒是给我们的文化界提了个醒儿,要加倍保护我们尚存的活着的国宝级文化人,开发利用其智慧与学识的丰富宝藏,让他们老而无忧,至少不用担心其文集迟迟不能出版。单说老诗人吧,与卞之琳同代并相知相好的何其芳、冯至已经先走一步,而卞之琳这样一颗诗坛巨星的陨落,又使我们经历了一番“文化缺失”的痛楚。谈到文化,国人无不大有自豪之感,以为中国在历史文化传统悠久这一点上,不让任何发达国家。但是,现实生活中又有多少人能够通过自己的作为为中华文化而挣分,而不是仅仅靠历史文化在外人面前说事?卞之琳就是少有的能为中华文明与文化添光彩的人,他在欧美国家文化界的知名度就是最好的说明。

高洪波、李小雨、金波、朱先树等诗人、诗歌评论家谈卞之琳。主要观点:对卞之琳的诗歌艺术及其影响以及他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的地位研究得不够

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诗刊》社主编、诗人高洪波说:“卞之琳先生是中国诗坛的琢玉者。他一生写的诗歌没有超过五千行,惜墨如金,是个很特殊的例子,真有点儿像当年唐代的孟郊、贾岛这样的苦吟诗人,‘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诗的写法有两种,一种是才华横溢式的,写得很多,像龚自珍;另一种是披沙拣金式的,拙于言语,但有耐心和耐力,写得持久,不以数量取胜,如卞之琳。他把诗当成一块玉来雕,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诗作铮铮然有金玉之声。记得我还专门写过一篇比较卞之琳与戴望舒的同题诗《寂寞》的论文。卞之琳长于内心思考,短于社会交往,把自己封闭起来,绝对不是公众人物,不是表演式的公众人物,就像孙犁,是远距离征服式的作家。但他却是文化和精神意义上的真正的公众人物。1979年时,我曾在中联部做服务工作,与卞之琳很熟络,他人很好,很和蔼。其诗,表现了人生深层次的痛苦、孤独、命运和思索,博采中西各家之所长,又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深层挖掘,沉着、大气、精光内蕴同时也静气内敛,并直接影响了当时的九叶诗人等诗作者。其精品,是一个民族文化具有代表性的象征。他是一个纯粹的诗人。”

《诗刊》副主编、诗人李小雨说:“他的诗很有味道,很美,短小,语言特别朴素,给人以哀婉的感觉,是非常好的抒情诗人。诗中很好地刻画了同代人的心理,有旧体诗词的意境,早期作品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的哀婉歌吟。”

诗人金波:“他是最讲究诗歌形式的诗人,探索了古今中外各种各样的写法,诗作凝练到不能再凝练的地步,例如《断章》。而像《慰劳信》那样的诗,又是对民歌创作形式的借鉴和尝试。他的作品很贴近时代,心系众生,并探索格律,注重音乐性,形式上非常讲究,内容上容量很大,分节有序,而每一行诗都有‘顿’。作曲家冼星海还曾为四行的小诗《断章》谱了曲。他精通外文,不仅写汉语诗,还翻译了很多诗,吸收了西洋诗歌的技巧,如里尔克和瓦雷里等。与卞之琳的作品比较,似乎我们今天的诗歌离诗歌的本质已经越来越远了。卞之琳诗歌宝库的艺术价值还没有被挖掘出来,我们对他的研究也不够,理论界对他的诗重视不够。”

诗歌评论家朱先树:“他写诗的时候,新诗还不大被人承认,而他在艺术形式上的每一次探索,都推动了新诗的发展。总地来说,他不仅是一位诗人,还是一位学者,著述颇丰,翻译了《莎士比亚悲剧四种》等。他的学问不是偏的,而是学贯中西。正因为学问功夫的缘故,使他的诗具有一种艺术的穿透力,不为时间所限。没有学问是很难写好诗的,而现在的很多诗人,尤其是年轻一些的,不重视内在知识的积累,怎么能写好诗呢?”文/图RJ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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