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宇纯教授著《中上古汉语音韵论文集》评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音韵论文,论文集论文,教授论文,古汉语论文,龙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017(2004)03-0094-04
龙宇纯教授是享誉海内外的著名汉语音韵学家,曾受业于音韵学大师董同龢先生,主要研究方向是汉语的中古音和上古音。在长达近四十年的研究生涯内,先生发表了多篇具有广泛影响的汉语音韵学论文,揭载于海内外各著名学术刊物和论文集中。对于一个汉语音韵研究者来说,如欲把这些论文一一搜罗完备加以披阅,实非易事,对于台湾以外的学者更是倍感困难。最近,龙先生将其有关古汉语音韵论文精选二十篇,集为《中上古汉语音韵论文集》一书,2002年12月由台湾五四书店和利氏学社联合出版。全书凡五十余万言,印刷精美,成为2002年汉语音韵学界一大盛事,全书篇目如下:
前言
—中古音部分—
1.例外反切研究………………………………………………………………………3
2.广韵重纽音值试论兼论幽韵及喻母音值………………………………………47
3.论照穿牀审四母两类上字读音………………………………79
4.陈澧以来几家反切系联法商兑并论切韵系韵书反切系联的学术价值………103
5.从臻栉两韵性质的认定到韵图列二四等字的拟音……………………………117
6.从集韵反切看切韵系韵书反映的中古音………………………………………131
7.切韵系韵书两类反切上字之省察………………………………………………177
8.论重纽等韵及其相关问题………………………………………………………189
9.中古音的声类与韵类……………………………………………………………207
10.支脂诸韵重纽余论……………………………………………………………219
11.陈澧反切系联法再论…………………………………………………………239
12.内外转名义后案………………………………………………………………261
13.李登声类考……………………………………………………………………273
—上古音部分—
14.上古清唇鼻音声母说检讨……………………………………………………289
15.有关古韵分部内容的两点意见………………………………………………305
16.上古阴声字具辅音韵尾说检讨………………………………………………317
17.再论上古音-b尾说……………………………………………………………353
18.上古音刍议……………………………………………………………………381
19.古汉语晓匣二母兴送气声母的送气成分
——从语文现象论全浊塞音及塞擦音为送气读法………………………………463
20.上古汉语四声三调说证………………………………………………………501
从以上篇目中可以看出,龙先生在中古音领域和上古音领域均有建树。限于篇幅,这里不可能对各篇逐一作一简述,现谨就该书中部分笔者读后深有感触的论文,略抒愚见,敬请各位专家读者批评指正。
本书中古音部分共收有论文13篇,这些论文集中在例外反切、反切系联法商榷、照组二类读音,重纽问题,内外转名义等几个中古音研究的主要方面。这里,我首先要举出的是先生的成名作《例外反切研究》(1965)一文。我们知道,汉语音韵研究者对反切的通常理解都是反切上字管声母,反切下字管韵母和声调,如此而已。其实,这仅是对一般反切而言,实际上中古反切有多种复杂的情形,不可仅以此一种模式而范围全部反切。除此种模式外,凭反切上字定被切字的等第开合的情况颇多,所谓“例外反切”,其实是反切结构的另一种模式。此文对中古的各种所谓“例外反切”条分缕析,穷源竟委,做出了合乎情理的解释,俾使学者们对中古的反切可有一个全面深入的了解。笔者曾任《中国语言学大辞典·音韵卷》的主编,该书于1991年在大陆的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此“音韵卷”即收有“例外反切”(147页)一词条,此条即是笔者确定并根据龙先生此文撰写。当时海峡两岸尚未沟通,龙先生此文笔者在大陆无法见到,于是乃转托日本学者从日本复印回来撰就的。今重读此文,颇为感慨。笔者认为,学者如欲全面掌握中古反切,陆志韦先生的《古反切是怎样构造的》(载《中国语文》1963年5期)和龙先生此文同为研究中古反切的必读文献。
“重纽”问题是中古音研究的核心问题之一,亦是龙先生研究的重点之一。但龙先生的观点与一般的重纽研究者很不相同。可以说在重纽研究中自成一派。“重纽”涉及到的方面很多,问题也很复杂,笔者在这里仅想举出一个问题来谈,就是重纽韵中舌齿音的归属问题。关于这个问题,音韵学界长期以来主要有两种意见:(一)一说是舌齿音和韵图置于四等的喉、牙、唇音是一类,韵图排在三等的喉、牙、唇音单独为一类。持此说的是董同龢先生,见所著《广韵重纽试释》。(二)另一说是舌、齿音中的庄、知两组字和来母字与重纽三等字为一类,其余的精、章两组字和日母字与重纽四等字为一类,而且这种两分法不仅适用于支脂祭真仙宵侵盐八个韵系,而且适用于其他的普通三等韵。持此说的是陆志韦先生,见所著《古音说略》。龙先生在《广韵重纽音值试论兼论幽韵及喻母音值》一文提出了与上述两说全然不同的看法,主张重纽的四等帮、滂、并、明、见、溪、群、疑、影、晓十个声母的字单独为一类,其余声母的字为一类。也就是说重纽韵类似一个五音俱全的普通三等韵加上一个只有唇、牙、喉音的纯三等韵的结构。后来大陆学者邵荣芬先生在《切韵研究》(1982)一书中亦提出了同样的看法。由于海峡两岸长期隔绝,学术音讯全无,双方都是在各自独立研究的基础上,分别根据不同的理论和资料而取得相同的结论,完全是一种不谋而合,殊途同归。这在汉语音韵学史上实在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龙先生对中古声母的另一新见就是对照组声母——照二和照三两类切上字的看法。自清人陈澧及西人高本汉以来,通常的中古音研究者均认为照二、照三是两类声母。龙先生在《论照穿床审四母两类上字读音》一文中则认为它们是一套声母,至于其上字的分为两类,与其他声母(如见、溪、疑、晓、影等)的反切上字分为二类本质无殊,皆声母相同,不同在介音。此一看法,不但与传统字母等韵家的看法一致,而且可以从上古音的源头寻得线索。这是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意见。
龙先生的《从集韵反切看切韵系韵书反映的中古音》一文,发现《集韵》的反切上字,凡属支脂诸韵唇、牙、喉音重纽,四等与纯四等韵为一类,三等与普通三等韵别为一类,两者几乎绝不相通,由此可见《集韵》编者对于反切上字的使用,深致用心,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
在《中古音的声类与韵类》一文中,龙先生认为中古声类韵类的考求,不可只凭反切系联法来考求,必须结合字母与韵图,使三者贯通,才可求得真相。据此,龙先生所得的中古声类数,反切上字系联的数目,与字母家所言相吻合,三十字母即三十个不同声母,三十六字母亦即三十六个不同声母,不多不少。中古的韵类数,龙先生认为在等韵图中,凡字所在之等,即其所属的等韵,因得417韵类,远超过系联反切所得的321类之数,而与天宝《韵英》“切韵旧有429韵”之说,若合符节。这是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新见。关于这个问题,笔者谨在这里提供一点参考性意见。就是把反切系联、字母、等韵图三者相联系时,似乎要考虑到这三者的方言性问题,也就是说要考虑它们是不是同一个音系基础上的产物。以唐代守温的30字母或36字母为例,守温的籍贯是“南梁”,据唐兰先生考证,“南梁”即是唐代的兴元,在今陕西省南郑县。所以守温字母反映的应是秦音,即唐代长安音。而《广韵》(即《切韵》)的音系基础虽尚无一致意见,但绝非唐代的长安音则可以肯定。笔者是相信《切韵》音系的基础基本上是洛阳音说。所以30字母或36字母与《广韵》的声类系联结果因方言基础不同有可能不一定一致。以上看法笔者亦不敢意必,聊供参考而已。
至于本书的其他中古音研究论文亦均有新见,精义甚多,限于篇幅,恕不赘述。
先生关于上古音的论文有7篇,这7篇论文在汉语音韵学界均有广泛影响。
先生的《上古清唇鼻音声母说检讨》,对上古音构拟中的清鼻音声母说特别是清唇鼻音声母说提出了商榷意见,逐一检讨有关例证,从形音义三方面加以推敲,核诸文献,其结论非常值得重视。据我所知,大陆已故著名汉语音韵学者王显先生对上古音的清鼻音声母说也持反对意见,并曾多次跟笔者提及,可惜王先生未及见到龙先生此文就故去了。目前持清鼻音声母说的上古音构拟体系在音韵学界仍具广泛影响,龙先生的这一看法特别是对有关例证的讨论显然值得重视。
先生的《上古阴声字具辅音韵尾说检讨》和《再论上古音-b尾说》在汉语音韵学界特别是大陆音韵学界颇有影响。目前对上古音阴声韵的构拟主要有两派意见,一派认为有辅音韵尾,持此说的有高本汉、李方桂、陆志韦、董同龢等先生。一派认为没有辅音韵尾,持此说的有王力、陈新雄、郑张尚芳等先生。龙先生此文与后一派学者的意见相同,但论证更为深入、细致。先生前一文中的部分有关论述对笔者曾很有启发,笔者撰写的《论〈四声等子〉和〈切韵指掌图〉的韵母系统及其构拟:附论宋代邵雍和祝泌韵图的入声韵尾》(1991)一文即引用了龙先生此文中的有关例证来论证《四声等子》和《切韵指掌图》的入声仍具有-p、-t、-k韵尾,而不是通常所认为的仅是一个喉塞音和-p尾。
《有关古韵分部内容的两点意见》一文虽然不长,但观点非常重要。先生的两个观点是:(一)凡《说文》谐声与古韵分部不合者,宜从文字学观点,利用古文字资料纠正许慎误说;(二)周代亦必有其时之古今音变及方言音异,同一字不必仅见一个韵部,如有确证,即可两部兼收,以减少通韵、合韵、借韵之说。根据这个观点,先生指导谢美龄女士写出了颇具特色的博士论文《诗经韵部说文字表》。上古音研究由此开辟出一条新的途径。
这7篇上古音论文中最能全面代表龙先生观点的是《上古音刍议》一文。此文长达6万余字,是一篇高水平的学术论文。此文基本上是针对李方桂先生的《上古音研究》(1971)提出商榷意见,同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全文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论单一声母和介音,其要点是:(一)取消圆唇声母,仍以开合两分。(二)据中古四个等,区分上古为甲、乙、丙、丁四韵类,甲类无介音,其余分别具r、j、i介音,取消rj复合介音的构拟。(三)定上古声母有21个,并四类韵俱全。照、穿、床、之二等出于精、清、从,三等绝大部分出于带s或z的复母(或词头)的端、透、定,小部分亦出于精、清、从;审、禅则无论二等还是三等,均分别出于心、邪。日母出于带s复母(或词头)的泥,喻四则本读复母。第二部分论上古韵部及拟音,主张:(一)古韵分22部最为合适。(二)受方言影响,音有正有变,不必一字只隶属一个韵部,亦不必任何异音都要求其音变条件。(三)阴声字不具塞音尾,歌部则独具韵尾-r。(四)宵部阴声原是谈部的阴声,其后脱离了阴阳关系,其入声亦自叶部分出;侵缉原亦有阴声,今则混入了幽。(五)举出40余组幽部转读入微文部字例,证实上古音本不具-g、-d韵尾。从以上的概括中可以看出,龙先生的上古音研究自成一家之言。先生国学根底深厚,古文献学与古文字学两擅,凡立一说,必举出大量例证,其精辟的考证,在在可见。先生所提上列诸点,均值得上古音研究者认真思考。此文的发表对推进上古音的深入研究,无疑有重要意义。笔者读此文时,还有三点特别的感受,首先,此文所论及的幽部与微文部的通转现象,不但清代学者从未论及,就是现代学者至今也没有讨论到,此一现象的揭示,对于上古韵部音质的拟测、上古的方音问题以及上古同源词的探讨,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其次,作者拟测上古音的喻四并不是通常所认为的归定,而是读复声母,对于解释上古的谐声现象,很值得重视。第三,就是先生此文原刊于《史语所集刊》第69本第二分(1998)331-397页。正文之后仅有一“后记”。但收入本书中时。则又增加了一篇“再记”(444-451页)和一“附录——审查报告”(452-462页)。我在读这篇“再记”和“审查报告”时,对作者和审查人的高水平论辩极为折服。特别是两位学者对“生”字“所京切”的论辩,真是值得所有的上古音研究者注意。本论文涉及到的上古音问题甚多,如果一定要让笔者表示一点补充意见的话,就是此文在讨论声母部分的圆唇舌根音声母问题时,论及元音在微、文两部舌齿音声母后发生圆唇作用而产生合口。先生和“审查报告”对此均有深入讨论。我则认为这个问题在上古或本不存在。这主要因为李方桂先生过于相信等韵图和高本汉的拟音,认为《切韵》音系中“痕魂”、“咍灰”都是开合对立韵,从而导致其上古的合口拟音出现新的难题。而按照大陆学者俞敏(见所作《后汉三国梵汉对音谱》)(1984)、施向东(见所作《玄奘译著中的梵汉对音和唐初中原方言》)(1983)和笔者(见所作《〈切韵〉“痕魂”、“欣文”“咍灰”非开合对立韵说》)(1991)三人的意见,“痕魂”、“咍灰”以及“欣文”每对之间均非开合对立韵,每组间均是主要元音不同的两个韵,如“痕魂”的中古音可是-on/-un,“咍灰”是-oi/-ui等。所举证据都很确凿(有梵汉对音,汉藏比较,《切韵》残卷等),足证等韵图的“开合”标注与高本汉的拟音之不确。这样不但合理地解释了《切韵》的分韵原则,而且解决了上古音开合口构拟中的一个难题,我觉得应是值得重视的一种意见。谨在这里提出,供读者参考,并请方家指正。
龙先生《上古汉语晓匣二母与送气声母的送气成分》一文也是一篇极具深度、极富见解的高水平论文。该文通过对同字异音、同源词、连绵词及汉字结构的深入分析,主上古全浊塞音及塞擦音为送气读法。我认为能够写出如此内容深刻、论证严密的论文必须极具功底,当前汉语音韵学界能够写出如此高水准论文的学者实在已是“凤毛麟角”。此文很值得我等后辈学子认真研读学习。
综观全书,精彩极多。实在是一本汉语音韵研究者的必读书和必备书。相信本书的出版,必将在汉语音韵学史上占有重要一页。
收稿日期:2003-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