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教学的重建:走向研究性教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课堂教学论文,研究性论文,走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为了每一个学生的发展”是我国当前这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灵魂。这意味着我国 基础教育开始关注每一个学生个性发展的独特性,这在新中国的教育史上是第一次。
那种一切以控制和塑造学生为目的、以知识技能的传递和训练为手段、以教科书和形 形色色自上而下的外部评价为圭臬的“传递性教学”,已与时代精神的发展方向背道而 驰。代之而起的,是以观念的诞生与合作创造知识为核心的“研究性教学”。
一、观念的诞生:研究性教学的价值基础
传递性教学的根本问题不在传递什么,而在传递行为本身。这种教学把一切都准备好 了,惟独忽视了最根本的一点:任何教学惟基于教师与学生的交往才能发生。因此,理 解教学,首先应理解人之为人的根本特性。
人本质上是一种精神生命。精神生命存在的基本标志是观念的诞生。没有观念就没有 生命。我国哲学家牟宗三曾感慨地说:“一个民族到不会表现观念时就没有了生命(no idea therefore no life)。”
几年前,世界范围内曾流传这样一则笑话:在一所国际学校,一天,老师说:“同学 们,今天咱们讨论这样一个问题:请大家就其他国家的粮食短缺问题谈谈自己的想法。 ”结果,同学们无言以对。当老师进一步追问的时候,美国学生说:“什么叫做‘其他 国家’?”欧洲学生说:“什么叫做‘短缺’?”非洲学生说:“什么叫做‘粮食’?” 而中国学生,则怯生生地望着老师说:“什么叫做‘自己的想法’?”
“我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想法!”如果事实果真如此,中国教育则迷失了最根本的使命 ,中国教师则疏失了最根本的责任。
观念是思想。观念是生命。观念是人的心灵直接面对和际遇世界时所产生的自己的想 法。教学本质上是催生新观念的过程,而不是传递现成知识技能的过程。学生不是装知 识技能的“袋子”,教师也不是“装袋人”。
学生的观念是教学的出发点和归宿。任何年龄阶段、任何发展水平的任何学生都是带 着自己的观念进入教学过程的,因此,教学的首要任务是倾听学生自己的观念。一个美 国教师曾感慨地说:“如果我们倾听学生,他们会听到他们自己的答案。”
教学当然并不局限于学生已有的观念。教学的根本目的是倾听学生,创造条件,让学 生诞生更精彩的观念。在一个讨论班上,一个学生问道:“24除以8,究竟什么意思?” 另一个学生回答道:“24除以8意味着你有24个东西,你把它平均分成8堆,看每堆有多 少个东西。”又一个学生回答说:“不对,不是这样。24除以8意味着你有24个东西, 你每堆放8个,看一共能放多少堆。”给学生一个机会,他会还你一个奇迹。前提是创 造观念诞生的条件。
教师的观念是教学的关键。在教学中,教师新观念的诞生是学生不断诞生新观念的条 件。因此,教师的教学行为只能是充满创造性、艺术性,并追求情境化意义的行为。那 种把分门别类的教科书知识像钻进坚硬的岩石一样“钻进”学生头脑的行为,在本质上 是反教学的。
学生的观念与教师的观念在教学中被尊重是其“生来的权利”(birthright)。康德说 ,人即目的。这句话的教育意义在于:在教学中,教师是主体,学生也是主体,教师与 学生是交互主体的关系。
观念的诞生不是意念造作。教育中的观念是具有道德意义和发展价值的,是智力、创 造性与道德的融合,是“道德的创造性”(moral creativity)的体现。《中庸》写道: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这里的创造性是道德的创 造性——道德在创造:这里的道德(“天地之道”)是生生不息、“纯亦不已”的道德, 有无限的创造潜力的道德。启蒙运动以来,人类的一大悲剧就是把创造性与道德割裂开 来,放纵了“创造性”,也僵化了“道德”。研究性教学中所倡导的观念的诞生必须把 问题解决与道德践履、意义寻找统一起来。
观念在不断诞生出来,教学永远是鲜活的和生长的。因此,生成性是教学的本质特点 。诚如英国课程专家斯藤豪斯(Lawrence Stenhouse)所言:“教育成功的程度即是它所 导致的学生不可预期的行为结果增加的程度。”
还能简单地把“明确的预定目标以及对预定目标的达成”作为一堂“好课”的标准吗? 根据预定目标而“装配”教学的做法是100年之前兴起的“教育即生产”的观念的余续 ,它必然导致学生心灵的物化和精神生命的枯萎。
当教师在课堂上真切地感受到,每一个学生的心灵不断诞生精彩观念,宛如姹紫嫣红 的鲜花在春天绽放一般,他就开始际遇教学的本质、体验教学的神圣。
二、合作创造知识:研究性教学的认识基础
长期以来,束缚我国课堂教学的是两种知识观:一为客观主义知识观,一为权威主义 知识观,此二者往往一体呈现。
客观主义知识观崇拜且仅崇拜“客观知识”。该观点认为,“客观知识”是不依人的 意志为转移的、价值中立的“客观真理”,它往往为少数人所发现或发明,为一部分人 所传播或传递,为大多数人所接受并信奉。所谓“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创造 知识的人最有权威,传递知识的人因掌握了知识从而分享了权威,而接受知识的人的角 色却只能是服从。这种等级关系在教学过程中表现为:教科书最有权威,教师是教科书 权威的分享者,学生则是教科书和教师的服从者。尽管教师在学生面前是权威,但在教 科书面前却只能是服从,因为它是“真理的化身”。客观主义知识观把少数人对这个世 界的意义的理解普遍化为对这个世界的惟一理解和最好理解,并将之强加于大多数人, 这在本质上是一种话语霸权。在教学中,教科书和教师越有权威,学生就越无知,教科 书、教师、学生两两之间的二元对立就越剧烈。
权威主义知识观认为身居高位者掌握真理,知识是身居高位者的话语,知识产生于权 力的势差。在我国,权威主义知识观之所以根深蒂固,其制度根源是秦朝以来君主专制 和宗法等级制的长期盛行,其文化根源是两汉以后经学独断论的持续流行。权威主义知 识观在教学中表现为:主流意识形态可以毋庸置疑地、随意地在教科书中出入,教科书 沦为社会控制工具;学校和班级结构沦为一种等级结构,它既是社会科层体制的复制, 又是其基本构成;学生的知识源自教师,教师的知识源自校长。权威主义知识观把知识 等同于权力关系和控制工具,教学成为教师向学生灌输意识形态的过程。
两种知识观常常缠结在一起:权威主义知识观为了更好地达到控制目的,常常将知识 宣称为“普遍真理”、“客观真理”或“集体智慧的结晶”;客观主义知识观本身就蕴 涵、制造着“权威——服从”的等级关系。二者共同构成传递性教学的认识基础。
在研究性教学中,观念诞生的过程即是师生合作创造知识的过程。教学价值观的转变 和教学认识论的转变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
学生是知识的创造者。每一个学生不仅日复一日地创造着其个人知识,而且还与同伴 一起积极创造着儿童文化。学生的知识来源于学生心灵与其置身于其中的日常生活世界 、文化世界的交互作用,以及学生心灵的自我反思。
学生的生活世界是预先给定的、纳入每一个学生视域的学生的生活情境。在此情境中 上演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生悲喜剧,展现着每一个人的独特生活史。花鸟虫鱼、山川 湖泊、同伴交往、师生关系、母子孺慕、个人遐思、社会问题、环境危机、自然灾害… …学生生活世界中的一切具有无尽的教育价值,是学生生活意义的源泉。教学的重要使 命是创设情境,让学生的心灵直接面对和际遇生活世界,在“司空见惯”和“理所当然 ”中产生有意义的问题,在探究问题中产生自己的观念。生活世界的本质并不储存于教 科书中,而存在于学生的体验、反思和探究中。生活即课程。
教学的另一使命是引导学生直接面对和探究文化,并把文化探究和生活探究结合起来 ,不断提升对文化世界和生活世界的理解。文化是不同地域、不同历史时期的人们对真 善美的理解与追求。这种理解和追求有共识,亦有分歧。因此,文化的本质是对话与探 究。“共识”提供对话的可能与基础,“分歧”则提供探究的张力和必要。在教学中, 学生的文化世界主要以学科知识的形态体现出来。但学科的本质是探究,不能用“概念 ——原理”的知识体系和“读写算”的技能系统去掩盖或替代学科的探究本质。“你不 要想着去覆盖(cover)一门学科,你要想去揭示(uncover)它。”通过“揭示”学科进而 “揭示”世界,这是教学的使命,亦是课程开发的使命。达克沃斯说:“开发教科书的 全部目的在于教师和儿童开始产生并遵循他们自己的观念。”在这里,“自己的观念” 是在探究学科中诞生的,是内在于文化的;学科、文化在探究中变为“流动资金”,进 入人的心灵之中。在探究中,学生的心灵与学科、文化融为一体。
尽管学生的心灵是在与生活世界、文化世界的互动中发展的,但却不能简单地归结为 它们。学生的心灵本身就是一个独立领域,这个领域的名称叫“自我”。我是谁?我生 命的意义是什么?我的权利是什么?我该承担什么责任?哪些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我的哪些秘密可以与别人分享?……对这些问题的反思是持续终身的,构成每一个人的 个人知识的核心。非但学生心灵的自我反思构成知识的自足来源,而且,生活世界和文 化世界也必须经过学生的自我选择才能对其发展产生作用。关注学生的自我领域,让学 生的心灵在教学中获得自由,这不仅是研究性教学顺利开展的条件,而且是研究性教学 追求的重要目标。
教师是知识的创造者。教师的知识同样来源于教师的心灵与其生活世界、文化世界的 交互作用,以及教师心灵的自我反思。其中,每一个学生的独特心灵非但决定着教师知 识的性质,而且是教师知识的永恒来源。数学家和中小学数学教师的根本区别何在?数 学家以数学发现为职业,而数学教师则以发现数学对每一个儿童的意义为使命。因此, 数学家和数学教师之间没有等级、层次之分,这是两种不同的角色、不同的职业,二者 之异远大于同。当然,并不否认有的人可以把两种角色集于一身。不仅不同儿童的心灵 具有差异性,而且同一个儿童在不同情境和时间中也具有变化性。因此,关注每一个儿 童心灵和精神生命的独特性成为教师知识的核心。
教学即教师与学生的合作研究。学生自主学习的重要性无论怎样强调都不过分,但仅 有自主学习却构不成教学。教学不仅是一个社会化过程,而且以促进人的社会性发展作 为重要目标。人不仅是一种具有独特性的存在,还是一种关系存在。每一个人的独特性 (uniqueness)是在关系之中发展或实现的,而人的关系性或社会性的发展又是以尊重独 特性、欣赏差异性为前提的。因此,研究性教学过程即是教师与学生之间、学生与学生 之间、教师彼此之间在尊重独特性、欣赏差异性的过程中合作创造知识的过程。
研究性教学反对客观主义真理观,并不意味着它反对追求真理。恰恰相反,研究性教 学不仅以追求真理为目的,而且是真理的住所。在我国课程与教学领域,“真理”一词 染上了太重的西方“启蒙时期”理性的狂妄之气。真理当然不是主观臆断,但也不是埋 藏在地下等人去挖掘的金币。把教学理解为追求真理的实践,首先需要对真理概念正本 清源。
什么是真理?在我国,从词源上看,据《说文》,“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真” 字上方的“十”字指“变形的仙人”,下方的“八”字指“所乘载也”。由此看来,“ 真”意味着下有“乘载”,上可“登天”。对“理”字,《说文》示曰:“理,治玉也 。从玉,里声。”可见“理”最早指“治玉”的行为,是动词。后来演化为名词,即“ 玉之理”,于是有了“事理”、“物理”乃至“天理”之说。最早提出“理”的观念的 人是三国时期的王弼。王弼注《易经》,说:“物无妄然,必有其理。”
由此观之,在中国文化语境中,“真理”是一种合天地之德的人生境界。它既超验、 空灵,又实实在在,可为人生体认和践履,追求真理并不局限于一草一木的经验世界, 一定要由经验世界翻上去,进入超验域,然后再在日用常行中具体下来。从老子的“无 为”、“道法自然”到庄子的“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庄子·秋水》),所追求 的皆为境界形态的“真”。这在儒家被称为“诚”。《中庸》说:“诚者,物之始终。 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中庸·第二十五章》)所以,儒家所追求的是道德 形态的“真”。不论是道家的“真”还是儒家的“真”,皆为人道原则与自然原则的统 一,是人生实践的最高追求。
在西方,从词源上看,真理(truth)一词的希腊文词根是“Alethea”,该词有两个含 义;一为“揭示”(unconcealment),一为“遮蔽”(concealment)。此二者相反相成, 构成“Alethea”(真理)的内涵。就是说,当我费九牛二虎之力揭示了“真理”,并试 图一劳永逸地依赖它的时候,突然间,它又消失了,遮蔽了,我又陷入无知和困惑的阴 云之中。所谓“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此,“Alethea”一词集中揭示了真 理的流动性质(fluidity)。加拿大教育学者史密斯(David G.Smith)说道:“真理似乎 在说,警惕梦想的实现,因为恰恰在这实现当头,所实现的东西开始悄然溜走,变成极 易为人后悔的东西。”
既然真理如此变动不居,看来贸然为它下定义是不明智的。但我们可以描述真理的性 质,并揭示其对教学的意义。
首先,真理植根于个人的经验或体验。当康德把人的心灵一分为三——感性、知性和 理性的时候,“真理”开始和可感知的经验世界剥离开来,变成抽象的、依赖逻辑推论 和数学计算的东西,数学和科学成为真理的寓所。当教师在课堂上忠实地传递教科书上 的知识,学生对之亦步亦趋、忠实内化的时候,所体现的不就是这种真理观吗?须知“ 二项式定理”、“牛顿三大定律”、“光合作用”之类东西的真理性是有条件的,如果 将之凝固起来、固定下来,它们会遮蔽世界的复杂性,招致谬误。非但如此,文学、艺 术、哲学也具有真理性。尼采曾说,“为了保存真理,我们发明了艺术。”当读到“天 道谁无烦恼,风来浪也白头”这样的诗句时,许多人会为其体现的旷达、超然的人生境 界所感动,而这种感动是真实无妄的。无论数学、科学,还是文学、艺术、哲学抑或其 他,只有植根于个人的经验或体验的时候,其真理性才能体现出来。因为真理植根于个 人的经验或体验,所以它能为个人所“体知”和践履,所以它具有流动性,在“揭示” 和“遮蔽”的永恒张力中存在。
一天,我两岁四个月的儿子指着阿拉伯数字“4”对我说:“爸爸,他也能吃麦当劳。 ”我惊讶地问:“为什么?”但见他指着“4”的拐角处说:“因为他有嘴,在这儿。” 原来在他的心灵中数字是有生命的形象!这是儿童的真理!是的,只要世界上有儿童,我 们就能永葆真理。老子曾深刻地说:“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子·二十八章 》)教学,不就是发现儿童的真理的过程吗?
其次,真理是共享的。真理植根于个人的经验或体验并不意味着它是孤绝的、原子状 的。恰恰相反,真理是共享的。诚如史密斯所言:“实际上,自我包含他者。如果世界 上有真理存在,那它只能是共享的,它是居于我们之间的东西。这是全球化时代的伦理 基础。”共享首先意味着尊重差异并接受他人的局限性,因为差异性和局限性是我们在 世界上共同生存的条件。我们在课堂上常见的整齐划一、步调一致的行为并不是真正意 义上的共享,因为这是以牺牲差异性为代价的。共享还意味着彼此间积极的互动。这是 一种在关系中相互转变的过程。在课堂上,共享的真理表现为“教育性的关爱”(
pedagogical care)。史密斯这样写道:“教育性的关爱存在于拥抱和放任的动态关系 中。在拥抱和放任的状态中,我们重新发现自我,教师与学生相互看护着走向成熟。” “放任”(letting go)就是尊重差异、接受局限、解除控制,入“无为”之境,让真理 呈现自身;“拥抱”(embracing)就是相互关爱、积极互动、相互转变,在转变中承担 教育的责任。在“放任”和“拥抱”的动态关系中实现教学。
再次,真理具有精神性。人作为一种精神生命,其“精神性”(spirituality)体现在 能从现实世界翻上去、提起来,进入超验域——一个自由的、想象的、体验的、诗意的 世界。这在西方主要表现为宗教体验,在中国则表现为道德和审美体验。客观主义的真 理观与精神性是绝缘的,但不论中国的境界形态的真理观还是西方融合“揭示”与“遮 蔽”的动态真理观,均揭示了真理的精神性。史密斯提出了“回家的真理”(truth as home)的理念,认为“真理实践正是在世界上寻找家园的实践。”这里的“家园”是精 神的家,旨在消除人在世界上的疏离感。美国知名课程论专家休伯纳(Dwayne
E.Huebner)曾批评美国的课程与教学领域充斥着技术语言,这在本质上是反精神的,因 而号召教师要发展想象以为精神(the spiritual)开辟空间,这意味着教师不仅要意识 到爱、真理和正义的需要,还要善于发现隐藏在各种司空见惯的教育形式和事件中的理 想和精神可能性。教学不就是从现实生活出发,把学生带入想象的王国,共同体验探究 的自由和快乐吗?
寻找真理即寻找家园般的自由和精神归属感。在我国的课堂上有太多的“无家可归者 ”,因为他们没有自由。让我们的学生回家——在课堂上。
三、结论
传递性教学把人的发展视为由外及内的外铄过程,把知识视为外在于人的存在,这样 ,教学则只能是训练。传递性教学具有抑制人的精神生命的力量,它在我国的盛行既有 社会文化根源,亦有教育自身的问题。
研究性教学通过发展人的观念来解放人的精神生命,把师生合作创造知识视为教学过 程的本质。研究性教学既把教学内容视为研究对象,亦把教学本身视为研究过程。但这 里的“研究”迥异于实证主义的“研究”。
研究性教学追求真理,一如追求自由。但这里的“真理”植根于个人的经验或体验, 具有共享性和精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