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课标高中语文教材的“削足适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削足适履论文,新课标论文,高中论文,语文教材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自2003年《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实验)》颁布以来,为落实新课程理念,推进高中语文课程改革,已经通过教育部审查的新课标高中语文实验教科书如雨后春笋,精彩纷呈。版本主要有:人民教育出版社课程教材研究所中学语文课程研究开发中心、北大中文系语文教育研究所合作编著的“人教版”,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苏教版”,语文出版社出版的“语文版”,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山东版”,广东基础教育课程资源研究开发中心语文教材编写组编著、广东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粤教版”;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编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人民版”。另外,还有由王荣生、倪文锦主编,上海教育出版社组织编写并出版的“沪教试编本”等。
根据笔者的统计,以上教科书(除“人民版”“沪教试编本”外)自己注明删改(不包括节选和被删改了但没有注明)的课文,占课文总篇数的20%之多(“人民版”“沪教试编本”删改篇目较少,低于10%)。我以为,新课标高中语文教材“削足适履”的删改,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新课标教材的质量。
新课标教材的编写者,对入选的一些作品作了删改,可能是出于教材单元组合的需要,或是认为原作者的语言文字在现代社会不易被理解,内容结构不够“尽美”,或是出于以前的教材都这样处理的“思维定势”而加以沿袭使用等。同一篇文章在不同的新课标教材中,遭遇不同的编者不同的删改,有时让教师、学生在参读时难辨真伪,莫衷一是。如课文《十八岁出门远行》,在“语文版”必修一、“苏教版”读本必修三、“沪教试编本”必修一中都未作改动,但是在“人教版”必修三中却作了改动,例如在文中第40自然段段末,原文是:“他这才转身看了我起来,我发现他的表情越来越高兴,我发现他是在看我的鼻子。”以少年的眼光观察,在“我”大喊“你的苹果被抢走了”,发现司机转身后应当首先关注他的面部表情,然后再仔细观察到他“越来越高兴”的原因是在看“我”的“挂在脸上”“鲜血像是伤心的眼泪一样流”的鼻子,符合逻辑顺序。而“人教版”中则改为:“他这才转身看了我起来,我发现他是在看我的鼻子,我发现他的表情越来越高兴。”令读者难以理解。又如传统篇目《项脊轩志》,在旧人教版中“项脊生曰”一段被删去,在新课标教材“粤教版”必修二、“语文版”必修一、“苏教版”必修五、“山东版”必修一中同样被删,只有在“人民版”必修一中保持完整的全貌。“项脊生曰”是正文的最后一部分,这段文字属正文议论的内容,是作者仿《史记》中“太史公曰”的笔法,表现十八九岁的归有光,不甘“昧昧于一隅”,心中怀有一腔豪情,“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与上文“读书轩中”“偃仰啸歌”“珊珊可爱”的“奇景”描写相一致,删去这一段就会影响读者对归有光的全面理解和把握,我们读不到这段文字,怎能体会青年归有光的生命激情?
教材编写者对文章篇章的取舍有自己的标准,本也无可厚非,但对原文文字的删节、改动,融入了教材编写者个人的价值判断,则破坏了原本的情节结构,自然与作者的原意产生了一定的分歧,这是不可取的。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是一篇诗质散文,“山东版”必修一选入未作改动,保持了原貌,“苏教版”必修二选入作了删改,如在课文第一段最后和第二段开头之间,删去了大段文字,课文第一段从“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开始写起,很自然地过渡到对春雨的描写,然后说自己在金门街厦门街的长巷短巷里走,看到雨景像一部黑白片,由此联想到中国的历史也无非是一部黑白片,由此引出故国之思的主题,最后以“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裙边扫一扫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透露出自己离开故国后的凄冷心情,应该讲,从主题的引出到情绪的调动,都很自然,体现了余光中行文的高超艺术。接着还应该有对这种情绪的书写。但删改后课文的第二段,却另起一个话题,写对“雨”的文化阐释,这显得很突兀。编者生硬地将这两段的文字连接是个败笔,而作为一个高明的散文家,余光中不会容许这样的败笔。其实,余光中的原文是这样连接的:“这样想时,严寒里竟有一点温暖的感觉了”,是对第一段末尾一句的直接承接,接着便从第一段里的金门街厦门街入手,从地域上描写了中国文化里的“江南”概念,是对第一段提出的故国之思的呼应,同时,“杏花春雨江南”的清明时节的描写,既是本段行文的需要,也是为下文“杏花,春雨,江南”的一个行文铺垫,体现了余光中的行云流水般的构思。课文的删节本与原文相比,在删掉的上下段之间,在文意的流转方面很不流畅,破坏了原作品的情感流转和表达。
在教材编写的过程中,原文无误的情况下,编者不能妄加删削、改动;即使原文有误,最严谨科学的态度应当是对谬误之处加注而不妄自删改。作品一旦入选教科书,即成为传习的范本,如对原文和原结构随意增删、改动,将破坏原书的基本面貌,造成信息缺失,失去了许多作品的原汁原味,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作品的内在完美性,自然会伤及作家的创作风格。老舍的《想北平》,“沪教试编本”必修二选入时未作任何删改,而“苏教版”必修一选入时作了删改,如文中第6自然段中就删去了“即使算不了什么,可是到底可爱呀”“蝴蝶”“白霜儿”后的“呀”以及“美国的橘子”前的“哼”,在“蝴蝶”前加了“翩翩的”。就说删去的“哼”字,删去后老舍语言的幽默俏皮特色,特别是对家乡北平“玉李”的偏爱中表现出的民族自豪感大为减弱(这种民族自豪感在1936年日本加紧对中国的侵略,华北危急、北平危急时显得尤为可贵),但编者可能认为这类语气词可有可无,便径直删去了。老舍曾说:“我的文章写得那样白,那样俗,好像毫不费力,实际上,那不定改了多少遍。”(《关于文学的语言问题》)老舍年轻的时候,对文稿常被编辑删改深感头疼,他常把书稿送出版社后,在旁标明:“改我一字,男盗女娼。”在那个时代,这是最恶毒的诅咒!
新课标教材中对外国文学作品的中译本删改得也较多,有的是根据编者自己的理解对译本中个别字句作改动,删改幅度不大,而有的则是“伤筋动骨”,编者据自己的理解对译文中的段落径直挖改。如“苏教版”必修二中课文《神的一滴》选自著名翻译家徐迟翻译的梭罗的《瓦尔登湖》,编者选入课本时有大量的挖改,而“人教版”必修二、“粤教版”必修三中《瓦尔登湖》均无删改。编者翻译外文的水平技巧可能比不上学有专攻的翻译名家,我们不妨可学习借鉴钱理群、王尚文、吴福辉、王晓明主编的《新语文读本》的做法,有的翻译作品同时选载多种译本,并附有原文让读者试译。或者将推敲斟酌译文的工作留给学生去完成,让学生阅读同一作品不同译者的译作,通过对不同译作的比较阅读、分析、对话、试译等,使学生走向阅读的更高境界。
教材编选者应持一个文字工作者特有的审慎和严谨,方能使学生不至于陷入断章取义的歧途。教材编选者应具有版本学、校勘学的基本学养,比勘众本,精选善本,方能使学生读到最真实的原作品。苏轼在《仇池笔记》中曾说:“近世人轻以意改书。鄙浅之人,好恶多同,故从而和之者众。遂使古书早就讹舛,深可忿疾。”清代编纂《四库全书》时对图书中的“违碍”内容的大量删改,成为后人诟病的对象,均是前车之鉴。清人王念孙不免慨叹:“嗟乎!学者读古人之书而不能正其传写之误,又取不误之文而妄改之,其非古书之大不幸乎?”(《读书杂志·淮南内篇第二十二》)
在新课标教材被删改的课文中,没有看到教科书编者曾经征求作者同意作删改的说明。而是看到不少教材后附有《敬告作者》,其中说明一些作者无法取得联系。删改一篇文章,即使原文本意没有受到影响,但如果没有经原作者同意动辄删改,这是不尊重作者著作权的表现。
当然,我们不是说编者不能、不应对选进教材的名篇作节选,例如对于长篇巨著的节选等,则编者不必强求完整,选入教材中的文章只是一个片断而非完璧。但一般来说,我们在节选时要注意节选相对完整的片断部分,不必作任何删改,可在注释中补充相关情节的简介。
总之,编者对选入教材的名篇之删改不胜枚举,但名家名篇,往往既经得起时代的检验,也能经受读者的推敲。事实上,许多作家对自己的作品精心构思,反复推敲,力求精益求精,恰如孙犁先生所说:“我对作品,在写作期间,反复推敲修改,在发表之后,就很少改动。”如果确实文章中偶尔有些字词句语修逻问题值得商榷,可由教者、学生在教学中来讨论解决,使学生阅读到作家的“原生态”作品,从而真正提高语文素养。
目前,新出炉的“沪教试编本”是删改篇目最少的新课标教材,如能在修订再版时将必修一《西部代课教师调查》、必修四《事实与雄辩》等“有改动”的文本回归于原作状态,将会更臻完善。
新课标高中语文教材“削足适履”的删改可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