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政坛“左倾化”的美国因素探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探析论文,拉美论文,政坛论文,美国论文,因素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0)06-0015-04
在近年来的拉美政治发展进程中,一个最引人注目的现象是:左翼政治力量不断发展壮大,纷纷执掌国家政权,舆论与学术界称之为拉美政坛“左倾化”。一般认为,1998年委内瑞拉左翼政党领导人查韦斯的上台标志着拉美左倾化的开始。之后,卢拉领导的左派势力2002年10月入主巴西政治;中左翼领导人基什内尔2003年5月就任阿根廷总统;左翼力量领导人塔瓦雷·巴斯克斯2004年10月在乌拉圭总统选举中胜出;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候选人莫拉莱斯2005年12月在玻利维亚总统选举中获胜。特别是在2006年拉美大选之年,尼加拉瓜等8个国家的左派取得了胜利,加上之前已经获得政权的其他拉美国家中左翼政党,左派力量已占领拉美总面积的80%,覆盖人口70%以上。[1]在其他拉美国家,左翼力量也显示出巨大的政治能量,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影响力明显提升。[2]从2009年选举结果来看,左翼力量在厄瓜多尔、玻利维亚、乌拉圭、委内瑞拉等一些国家的执政地位进一步得到巩固;萨尔瓦多的左翼力量也上升到执政地位。对于拉美这次规模空前的左倾化运动,美国媒体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切·格瓦拉用游击战没能实现的革命,被拉丁美洲人民用选票实现了。”拉美左派为什么能够崛起?学者们对此做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有的强调经济方面的原因,认为拉美右翼当权者未能推动经济增长;有的强调政治方面的原因,认为拉美传统政党的衰落为左派政党的崛起提供了有利的机遇。[3]与此同时,一些学者和观察家也注意到了作为拉美最重要邻居的美国与这场运动的关系,指出美国是导致拉美左倾化的最大外部因素,认为“拉美山河一片红”是“拉美人民对所谓白宫精英倒行逆施的全球战略所作出的最愤怒反抗”。[4]但美国与拉美左派崛起的关系有待更深入、系统的分析和研究。本文拟对这一问题作进一步的探讨,以就教于学界同仁。
一、“华盛顿共识”的失败为拉美左翼的崛起创造了机会
20世纪80年代,拉美经济发展面临困境,出现了较为严重的债务危机和经济危机,被称为“失去的十年”。1980年,41%的拉美人生活在贫困当中,到1990年,这一数字上升到48%。[5]此时,美国的新自由主义乘虚而入。1985年美国以解决拉美债务危机为由,提出以新自由主义为基础的“贝克计划”。该计划要求,拉美国家必须对国有企业进行私有化,进一步开放国内市场,放松对外资的限制,实现价格自由化等。为了在拉美进一步推行新自由主义,1989年,美国经济学家约翰·威廉姆森(John Williamson)依据新自由主义原则,为拉美国家进行国内经济改革提出了十大措施,被称为“华盛顿共识”(Washington Consensus)。美国著名学者诺姆·乔姆斯基在其《新自由主义和全球秩序》一书中指出,“新自由主义的华盛顿共识指的是以市场经济为导向的一系列理论,它们由美国政府及其控制的国际经济组织所制定,并由它们通过各种方式进行实施”。[6]在整个90年代,美国政府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一道,利用贷款的附加条件,强制拉美国家进行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改革,即推销“华盛顿共识”。这次经济改革的声势之大、范围之广、影响之深,在拉美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有人称之为拉美大陆的一次“经济政变”。
这次改革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效,比如有的国家实现了从封闭的进口替代模式转向外向发展模式,恶性通货膨胀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拉美经济暂时取得了一段较快的增长时期。但改革不仅没有解决拉美社会固有的矛盾,反而产生了许多新问题,如国有企业私有化,使一些产业向私人资本和外国资本集中,失业问题更为严重;收入分配不公,两极分化和贫困化十分严重,不少国家的基尼系数超过了国际警戒线;大批民族企业倒闭;金融自由化导致金融危机频发,如1994年的墨西哥金融危机、1999年的巴西货币危机和2001年的阿根廷债务危机等;失业、贫困和收入分配两极分化等问题导致社会治安形势严峻,各种形式的犯罪有增无减。上述系列问题加剧了社会分化和社会矛盾,激起各社会阶层的强烈不满。在饱尝新自由主义的苦果之后,拉美人呼吁探索一条适合拉丁美洲和本国国情的新发展道路的呼声不断高涨,查韦斯提出的“21世纪社会主义”就是其中较为激进的选择。拉美左派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反对“华盛顿共识”。可以说,“华盛顿共识”的失败为左派政治势力的崛起奠定了基础。有美国学者指出,一个国家的贫富差距越大,这个国家就越容易在政治上左倾。新自由主义改革时,拉美社会的贫富差距迅速拉大。拉美国家一些领导人决定选择左翼路线,建立左翼政府,以缩小贫富差距。[7]因此,拉美左倾化运动实际上是对“华盛顿共识”和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反思,是推翻由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强加给拉美的新自由主义的一种尝试。“这场斗争的性质就决定了它需要一次反对美国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以及在这种环境下发展起来的国内剥削关系的激进暴动”,而“这场暴动的领导权主要由那些反对资本主义、反对帝国主义、国内土生土长的和社会主义的力量来担当”。[5]
二、美国在拉美推行霸权主义引起了拉美国家的不满
众所周知, 自19世纪20年代美国总统门罗提出“门罗主义”以来,美国一直把拉丁美洲视为自己的“后院”,干涉拉美事务,推行霸权主义。20世纪初,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在“门罗主义”基础上提出“罗斯福推论”(Roosevelt Corollary),其核心是美国可以根据自己的逻辑任意武装干涉拉丁美洲,以实现“美洲是美国人的美洲”的独霸西半球的野心。二战结束后,霸权主义、干涉主义日益不得人心,但拉丁美洲仍一再遭受美国的干涉。冷战期间,美国在危地马拉、古巴、多米尼加共和国、智利、格林纳达、尼加拉瓜和巴拿马针对所谓的“共产主义威胁”对拉美国家至少发动了7次先发制人的打击。[8]
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当今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由于苏联的解体,来自美洲大陆外的对西半球事务进行干涉的威胁消失了,加之超强的军事实力,因而美国“在美洲地区的霸权地位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无可争辩的问题”。[9]美国乘机加强了对拉丁美洲的干涉行动,企图主宰拉美事务。美国干涉拉美的形式主要有三种,一是采取赤裸裸的军事干涉,如2002年4月美国帮助策划推翻委内瑞拉查韦斯政权的军事政变;2004年成功策划海地总统阿里斯蒂德的下台;2008年默许废黜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的尝试。二是继续以“民主”、“自由”和“人权”为名,在拉丁美洲推行新干涉主义。1993年5月3日,克林顿政府副国务卿克利夫顿·沃顿在阐述美国的拉美政策时强调,人权是美国政策的核心,美国将想方设法用其援助和影响力帮助拉美国家促进人权和强化法制的民主制度。[10]小布什认为,只有实现民主,才能有自由和繁荣。小布什政府打着“民主”、“人权”的旗号,干涉海地、玻利维亚等国内政,并极力阻止尼加拉瓜左翼政党桑地诺民族解放阵线在2006年的大选中获胜,支持委内瑞拉的反对派颠覆查韦斯左翼政府,帮助古巴持不同政见者推翻古巴的社会主义政权。[11]三是通过对美洲国家组织等地区性机制的控制干涉拉美事务。美洲国家组织成立于1948年,其成员包括所有美洲国家。美洲国家组织标榜其宗旨为“加强本大陆的和平与安全”、“促进各国经济、社会、文化的合作”等,但它实际上是美国对外政策的一个工具而已。
当今时代,主权国家仍然是国际政治中最重要的行为体。每一个国家有权根据本国的国情,选择适合自己的政治制度和发展模式。美国在拉丁美洲推广西方价值观念和美国式民主,表面上似乎符合当今拉美政治发展进程,但无助于拉美社会问题的解决,相反还给处于政体转换进程中的拉美地区注入新的不稳定因素,因此,大多数拉美国家对美国的民主与人权外交表示反对。在美洲国家组织内,拉美国家对美国提出的一些有损拉美国家主权、干涉拉美国家内政的举措表示异议。在2004年美洲国家国防部长会议上,巴西明确表示,不同意动用军队开展缉毒和反恐、把军队变成一支警察部队的做法。美国对拉丁美洲的武力干涉更是遭到了拉美国家的普遍谴责。因此,任何涉嫌美国在拉美军事干涉以及军事存在的举动都会遭到拉美国家的抵制。例如,美国帮助策划推翻查韦斯政权的军事政变遭到了拉美国家的强烈批评。2008年4月,美国海军宣布重建第四舰队,负责在拉美和加勒比地区的行动。拉美国家将美国这一举动看作是对拉美的潜在威胁并加以抵制。
美国对拉美国家内政的干涉,损害了拉美国家的主权利益,伤害了拉美人民的感情,恶化了与拉美国家的关系。拉美左翼力量正是利用民众对美国的这种不满情绪,拉起反美大旗,从而获得了广泛的社会支持。
三、美国近年来对拉美的忽视使拉美国家感到失望
相对于世界其他地区,作为美国“后院”的拉丁美洲长期以来是美国最为关注的地区,美国多届政府都非常看重跟拉丁美洲的关系。20世纪30年代罗斯福总统提出的睦邻政策、60年代肯尼迪总统提出的“争取进步联盟”以及本世纪初克林顿总统推动北美自由贸易区和美洲国家首脑会议,都在不同程度上拉拢拉美国家。
冷战结束后,苏联威胁的消失使拉美在华盛顿眼中的战略地位有所下降。克林顿总统上台后,首先比较重视与拉美的关系,例如,1993年通过北美自由贸易区协定,1994年召开了第一次美国国家首脑会议。但克林顿后来在海外忙于应付与前南斯拉夫的战争,在国内应付莱温斯基丑闻,拉丁美洲基本上搁在美国的议事日程之外,唯一例外是卷入了哥伦比亚的反毒品战争。小布什上台伊始,也表示要重视与拉美的关系,在会见墨西哥总统时还宣布美国“与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的关系都比不上我们与墨西哥之间的关系重要”。[12]但不久之后911事件爆发,美国忙于反恐,将注意力转向南亚、中亚及中东地区,墨西哥以及其他拉美国家的事务被布什政府抛诸脑后。期间,在应对能源、粮食危机方面,美国未采取任何有效的地区性安排,帮助拉美国家摆脱危机。此外,为尽快摆脱金融危机,美国转嫁危机的做法使拉美经济深受其害。
美国对拉丁美洲的责任缺失,使拉美国家感到失望和不满。2006年进行的一次民调显示,拉美地区领导人中有一半数认为布什对拉美的政策比任何一届总统更糟。[13](315)因此,美国的反恐战争和入侵伊拉克行动也不会赢得拉美国家的广泛支持。在拉美34个国家中,只有7个国家支持美国对伊拉克的军事行动。[14]美国拉美地区事务委员会负责人拉里·伯恩斯为美国的这种处境表示担忧,他指出:“现在的美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孤立。人们需要的不仅是甜言蜜语,更需要实际支持。巴西、智利、阿根廷和乌拉圭政府‘左倾’反映了这些国家(对美国)的不满。”[15]布什总统后来也察觉到问题的所在,进行了一些修补工作,如增加访问拉丁美洲,积极出席美洲峰会,增加对拉丁美洲的经济援助。然而,这些修补措施来得太迟。
美国对拉丁美洲的相对忽视一方面疏远了美国与拉美国家的关系,为拉美左翼赢得了更多的反美力量,另一方面也给拉美左翼力量的发展带来了机会。“使拉美领导人和普通民众有点感到意外的是,美国对拉美的忽视给他们很大的机动空间”,[13](399)当美国把对外的主要精力投入到反恐战争时,它无暇顾及拉美地区的选举,拉美左翼政党得以在大选过程中避免了来自美国的阻力。小布什执政期时期,正是拉美左翼迅速崛起的时候。
四、美国在拉美推行民主化客观上为拉美左翼上台提供了平台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来,拉丁美洲多数国家逐渐出现军人退出政坛、推行自由选举、实施和巩固代议制民主政体的运动,形成了拉美历史上的第三次民主化浪潮。经过这次民主化浪潮的洗礼,拉美所有威权主义军人独裁政权全部垮台,各国基本都建立了民选的文人政府,民主化的发展在拉美取得了惊人的成就。
扩展民主是美国自建国以来始终不渝遵循的一项基本外交政策目标。拉美第三次民主化浪潮发生的年代,正值美国大力推行“人权外交”的卡特政府和积极推行“民主革命”的里根政府执政时期。美国积极支持拉丁美洲的这次民主化运动,推动拉美国家的威权主义向民主制的转变。正如厄瓜多尔总统胡尔塔多(1981~1984年)在1989年所说:“美国从未像今天这样致力于民主制度,若是没有卡特和里根总统所奉行的拥护民主的政策,拉丁美洲的某些民主进程绝不会出现,也不会达到今天这样的成功。”[16]冷战结束后,美国等西方国家高唱“民主和平论”,更明确地把推销西方式的民主作为外交政策重点。克林顿政府提出“参与和扩展战略”,将“全球民主化”作为美国全球战略的三大支柱之一;小布什政府则把反恐战争与“维护人权”、“扩展民主”联系起来,在扩展民主方面不遗余力。在拉丁美洲,美国致力于巩固和进一步扩大民主化的成果。
美国政策中一直有这样一个假设,即认为民主国家的领导人理所当然会成为美国的盟友。这也是美国极力推动拉丁美洲民主化的一个重要原因。但颇为吊诡的是,“拉丁美洲的民主也可以给美国送去特洛伊木马”,[13](332)民选的政府也会站在美国的对立面。其实,解释这一现象并不十分困难。在国际政治中,影响国际关系的最主要因素是国家利益,其他因素如意识形态、政治体制等只能居其次。当美国的所作所为对拉美国家的利益构成损害时,拉美国家无论其意识形态与政权形式如何,都不会站在美国一边。甚至还有这么一个说法:“拉丁美洲的政治越是与美国的民主政治相似,它们与美国的分歧将会越严重、越频繁。”[13](332)这也是对美国民主外交的一个莫大讽刺。
事实上,自查韦斯以来的所有拉美左翼领导人都是通过民主选举的合法途径上台执政的。因为民主制度允许任何政治力量通过选举赢得胜利,而左翼政治家在拉美选民中有庞大的支持队伍。尽管美国并不愿意看到拉美国家的左翼力量上台执政,但却找不到有效的办法来加以阻止。而且,“在拉美国家政府更替能正常地通过大选来实现的前提下,左派通过大选赢得执政地位的道路就是畅通的;左派在执政期间被军人推翻的可能性也是很小的。”[3]因此,拉丁美洲的政治民主化确实为拉美左翼的上台执政提供了良好的平台。
五、结语
拉美政坛的左倾化也可以说是近年来世界政治发展进程中的一个独特现象,它是拉美国家特定经济、政治与社会发展的产物,是拉美人民自己的选择。美国当然不希望在拉美出现具有反美主义和鲜明民族主义倾向的左翼政权,害怕拉美国家古巴化。但正是美国对拉丁美洲的政策激起了拉美人的不满与反抗,成了拉美政坛左倾化的重要“催化剂”。拉美政坛左倾化进而对美国以及美拉关系产生了不利影响,尤其使美国在拉美的霸权受到打击,美国对拉美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大大下降。美国政府当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开始反思其拉美政策。奥巴马上台后,将“巧实力外交”和“合作外交”运用于拉丁美洲,试图恢复美国在拉美的影响力。但到目前为止,拉美政坛左倾化的趋势还没有明显减弱的迹象,美国要想从根本上扭转拉美政治发展的这种趋势,恐怕是一厢情愿。
收稿日期:2010-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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