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映射到“背面”?朱自清“背影”教学解读_朱自清论文

什么是映射到“背面”?朱自清“背影”教学解读_朱自清论文

映射在“背影”上的是什么?——朱自清《背影》教学解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的是论文,背影论文,朱自清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朱自清的《背影》诞生于1925年10月。90年来,作为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经典,《背影》一直被选进大陆和台湾初中语文教材,对《背影》的解读和教学也一直是语文教育界争论的焦点。本文侧重于谈《背影》的教学解读——“基于教学、为了教学、服务于教学、有利于教学的解读”①,并试图通过对《背影》的解读,探索散文教学解读的路径与方法。

      一、《背影》解读的误区

      从公开发表的解读文章和教学实录来看,学界对《背影》解读的误区主要有三种。

      1.误区一:文体误置

      走入这种误区的原因是“知行错位”。从认识的角度来说,没有谁会否认《背影》是散文,但具体解读时却又常常把它当作小说——重点分析朱自清笔下的父亲形象,兼以分析“我”的四次流泪。小说以塑造人物形象为中心,解读与教学小说当然要以分析人物形象为重点,但《背影》不是小说,而是散文。散文重在表达“我之心”,解读的重心自然也应该是理解文中的“我之心”。具体到《背影》,则是理解文本到底表现了朱自清什么样的思想感情。此外,从语文学习的角度说,还要再进一步理解朱自清是怎样表达其思想感情的。

      这种“知行错位”还表现在把《背影》这篇散文当成实用文来学,甚至是当成学术论文来读。实用文、学术论文都是在“求是”,是在探求事物本来的面目,追求的是实用价值或学术价值。比如,读《背影》时说“父亲违反了交通规则”就是从实用价值的角度来说的。更有甚者,花时间考究以下这些问题:“那年冬天”,“祖母”是怎么死的?“父亲的差使”是怎么“交卸”的?“回家变卖典质”还了什么“亏空”?朱家为什么还要“借钱办了丧事”?②这些问题,从研究性学习的角度来说虽然未尝不可,但阅读教学中这样做就本末倒置了。因为,对于《背影》要表现的情感而言,这些问题都是细枝末节,其背后隐藏的教者努力的方向是把文本“坐实”——把文本中的生活细节落到实处。散文虽然有“外在于文本的言说对象”,但这个言说对象不等同于生活实际。其实,《背影》中的父亲根本不是实际生活中的朱自清的父亲,而是打上了作者情感烙印的文学形象——父亲的“背影”中映射着作者强烈的主观情感,一如落日余晖中的青山,此时彼刻我们看到的青山与一般意义上的青山是迥然不同的青山。

      2.误区二:起因谬见

      起因谬见是文本解读中的“套读”,是用对作者身世的研究代替对文本本身的解读。美国文论家维姆萨特和比尔兹利就曾指出,这种谬见“将诗和诗的产生过程相混淆”,“其始是从写诗的心理原因中推衍批评标准,其终则是传记式批评和相对主义”③。比如,有人就因为朱自清当年在北京大学读书时学的是哲学,就认定《背影》是一个表现“生命与死亡”的哲学文本。这早就是一种被世界文学理论界批评过的“外部研究”——“只有误用传记式文学研究法的人,才会拿一个作家最具有私人性质和最偶然的生平材料作为研究的对象”④。这种在文本外围“打游击”的现象,常常出现在语文教师的课堂上,语文教学研究者要保持高度警惕。

      《背影》中的“我”(隐含作者)是写作《背影》时的作者——“是作品显示出来的作者,而不是在历史上创作出这个作品的作者”⑤,不能等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实际生活中的朱自清这个人。这既是文本特殊性的体现,也是散文具体性的体现。因此,解读《背影》不能用朱自清的人生经历,如他在北京大学学的是哲学,就简单推知《背影》文本的主旨。

      3.误区三:感受谬见

      解读文本,不能借文本这只酒杯浇自己心中的块垒。有人读《背影》,用自己在某个人生阶段的独特感悟代替对文本的解读,特别是人到中年,经历父母、亲人离世的悲痛后,很容易将自己的丧亲之痛以及对生命的感悟投射到文本上,产生“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⑥的感慨。这种感慨本身很正常,但倘若不将这种感慨与文本意图区分开来,就大错特错了。

      解读者对某个生活问题的个人感受太丰富会淹没文本,阻碍其对文本的解读——会不自觉地用自己的感受代替对文本本身的解读。这很像一个离婚的女人给人讲一个关于婚姻的电影,结果讲的不是那部电影里的故事,而是自己的离婚故事。这就是“感受谬见”——解读者的自我意识在解读文本过程中恶性膨胀,用自己的感受或者观点代替对文本本身的细读。抱着这样的“成见”(早就有的观点)去读文本,用这样的“成见”去解释文本,并用文本中的话证实自己的“成见”,解读文本前已有这样的“成见”,读过文本后还是这样的“成见”,这个文本就失去了它独特的价值——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引出解读者抛售“成见”的“引子”。

      上述三种误区,我们在教学解读中要尽量避免。解决问题的基本思路是根据散文的体式特点,“悬置”有关作者的生平情况,区分文本中作者的思想感情与读者投射于文本的感受,致力于“向内转”,尊重文本,沉入文本,与文本深度对话。

      二、《背影》解读的重心

      散文重在表现“我之心”,解读的重心是理解“作者的思想感情”。散文解读不应重点分析人物形象,而是把握作者的思想感情——虽然也可以对人物进行分析,但一定要明确分析人物和把握情感之间的关系。教学《背影》强调人物形象的塑造,会割裂作者隐于文本中的深层次情感,让学生混淆读散文和读小说的区别。“文本教学解读的出发点与落脚点是‘从解读中学习’,着眼点与着力点是‘学习解读’”⑦。教学《背影》要在这两个方面下工夫,既要让学生理解作者的思想感情,又要让学生学会怎样理解散文中作者的思想感情。

      这里的“作者的思想感情”不是泛泛而言,而是指“作者在特定时候、特定地点、特定场合通过特定的这一个文本表现出来的这一点、这一种、这一个方面的思想感情”。这种思想感情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因为,面对同一个人或同一件事,作者在另一时间、另一地点、另一场合,通过另外一个文本表现出来的完全有可能是另外一种思想感情。比如,朱自清在《背影》中说“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对父亲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而在《荷塘月色》中,朱自清却说“一个人在这茫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不想”,这“可以不想”的“什么”当然包括他的父亲,至于“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则说明那晚他并不愿意想起江南,当然也包括身在江南的父亲,如此解读,《荷塘月色》中的“自由”便是指摆脱了伦理束缚的自由心灵状态。

      解读《背影》,就是要理解文本到底表达了作者什么样的思想感情,而不是我们读者投射到“背影”上的思想感情,如“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朱自清父亲的“背影”是一个可以外在于文本的言说对象,没有朱自清的《背影》文本,照样有朱自清父亲的背影;朱自清父亲的“背影”不同于读者印象中的“背影”,没有朱自清的《背影》文本,读者也会对背影有感动和感悟。台湾作家龙应台就写过以“背影”为话题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严格区分“作者的思想感情”与面对文中所写能够外在于文本的言说对象时的“读者的思想感情”,并区分清楚到底是谁的思想感情,是专业解读者与一般社会解读者的最大区别。文本解读不能简单地用读者的生活经验代替对文本的解读,而要潜入文本深处,以“我”的视角去理解“我”的想法,体会“我”的情感。

      解读《背影》,我们还需要注意朱自清的《背影》是一篇回忆性散文,作者要表达的情感是贯穿全文的。因为,作者回忆往事时的情感会映射在所忆的往事上,以及回忆往事的整个过程中。这是文本解读整体性原则的需要,我们必须遵循。

      三、《背影》解读的关键点

      1.作者是在什么情境下写作《背影》的?

      这一问题指向《背影》创作的具体背景,也就是写作《背影》的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特定情境。散文创作中,作者想要说的和能够说的都已在作品中说了,所以我们理解作者创作散文文本的“具体背景”时,也不应到散文文本外去寻找,而是要首先到散文文本内部去寻找。《背影》所写浦口车站“买橘送别”一事发生在1917年,距离作者写作《背影》的1925年已过去8年。为什么8年后作者才写这一送别之事呢?其实,作者在《背影》最后一段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

      这段话已经明确告诉我们:父亲的这封信是触发朱自清“思父”思想感情的“导火索”,也是他写作《背影》的特定背景。正如朱自清本人所说:“我写《背影》,就因为文中所引的父亲的来信里的那句话。当时读了父亲的信,真的泪如泉涌。我父亲待我的许多好处,特别是《背影》里所叙的那一回,想起来跟在眼前一般无二。”⑧

      2.作者是怀着什么样的特殊情感写作《背影》的?

      要理解《背影》表达的思想感情,就得先理解朱自清父亲想通过这封信表达什么意图,也就是朱自清父亲到底想告诉儿子什么。语用学告诉我们,“话语与话语的交往实质上就是意图与意图的交往”⑨。朱自清所引父亲来信中的话,至少传递了这样一些信息:(1)身体平安;(2)膀子疼痛厉害;(3)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然而,这三个信息之间没有顺理成章的逻辑关系,很反常。解读文本,一定要在这些反常(反常规、反常情、反常理)之处下工夫。

      通常情况下,父亲在来信中告诉儿子自己身体平安之后会说些什么呢?按照常理与常情,应该是先说“你不要担心,不要牵挂”,然后再说“你要好好工作,保重身体”。但朱自清父亲的话却很反常:先说自己“身体平安”,接着又说自己“膀子疼痛厉害”,之后则是更为反常的“大去之期不远”。难道膀子疼痛竟至于让他“大去之期不远矣”?事实上,膀子疼痛无非是肩周炎之类而已,时至今日,还没有一个人因肩周炎而病死,而朱自清的父亲也是在距《背影》诞生20年后的1945年才去世的。

      朱自清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或者说,他这样说是想向儿子传递什么样的信息呢?从意图交往理论看,朱自清的父亲显然是在委婉地告诉儿子:“我很想你了,儿子!”甚至,朱自清的父亲还用了一个很绝的能逼儿子回家看望他的方式:“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就见不到我了!”结合“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可知,这其实是朱自清父子关系僵持两年后,父亲主动向儿子“投降”的一种特殊表达。语用学告诉我们,与他人交流总是在明白、确定对方意图或者是自以为明确对方意图(这往往是通常的情况)的情况下进行的。朱自清自然是领会了父亲的意图,才“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进而发出“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的直抒胸臆。《背影》正是通过这一结尾,把朱自清对父亲的思念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那《背影》的主旨是否就是表现作者对父亲的思念之情呢?这需要进一步确认,而确认需要找准关键,找到突破口。具体到叙事性散文,就是要特别注意理解文本中抒情性、议论性的句子,而这些句子又常常在文本的开头与结尾。为此,我们必须读懂《背影》第一段和最后一段反复出现的一个颇为反常的词——“不”(“不相见”与“不见”)。

      我们先看《背影》第一段。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这句中的“不”是什么意思呢?读此句,我们往往会将“不”替换成“没有”。但“不相见”等于“没有相见”吗?“没有”是客观地陈述事实,“不”则含有主观因素。那“不”字该怎样理解呢?是“不能”“不敢”“不想”,还是“不愿”呢?显然,仅凭这一段我们无法得到准确答案。

      我们再看《背影》的结尾。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这段中有一个关键性的句子——“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意思是父亲对“我”渐渐地没有往日那样好了。这是为什么呢?解读文本需要瞻前顾后。瞻前,可知是因为父亲老境颓唐,情绪低落;顾后,可知是因为“我”做了一些让父亲觉得“不好”的事,因此他发怒并疏远了“我”。那“我的不好”带给父亲的伤害到底有多深呢?后文已经说得很清楚——“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朱自清和父亲不见面的时间已经多达两年,再加上“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中的“终于”隐含的“持续的时间长,付出的努力大”的意思,即可知“我”当时所做的让父亲觉得“不好”的事伤父亲的心很深。这样分析,我们就可以理解此处“不”字的含义了。“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中,是谁不见谁呢?由这个句子表述的主体是父亲(“他”)可知,是父亲不见“我”。那父亲为什么不见“我”呢?是因为“我的不好”。由此可见,此处的“不”字的隐含义是“不想”或“不愿”。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背影》开头一段中的“不”字的含义。“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中的“不相见”是谁不见谁呢?由这个句子表述的主体是“我”可知,是“我”不见父亲。那“我”为什么不见父亲呢?由后文可知,是因为“我的不好”。由此可见,此处的“不”字的隐含义是“不敢”或“不好意思”。

      从信息论的角度看,这个“不”字就是跳进文本中的“噪音”,泄露了朱自清父子之间曾经有过比较激烈的矛盾冲突的事实。除此之外,末段中的“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等句子,也都说明“我”和父亲之间曾有过比较尖锐的矛盾。尽管事实是这样,但深受传统文化浸染的朱自清,还是常常深深地自责和忏悔,而父亲来信中的那句“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则使他下定决心要与父亲冰释前嫌——既给父亲以安慰,也使自己心安。

      解读与教学《背影》,理解“父子不和”“儿子自责”等直接跳进文本的“噪音”,可以帮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作者复杂而深沉的思想感情,但具体是什么事情导致“父子失和”则不应成为我们关注的重点。当然,课堂上如果有学生问到了,还是要简单地讲一讲与之相关的内容。比如:

      当年,朱自清大学毕业后在扬州八中教书,父亲凭借与校长的私交直接领走其工资,朱自清一气之下辞职离开,后来还带着妻小定居他处。父亲认为朱自清的行为是对他的彻底否定与背叛,伤心失望至极,以至于后来朱自清回家想缓和父子关系,父亲不是不让其进家门就是不与其说话。这样的情况,他们父子之间一直僵持了两年,直到后来父亲来信欲将朱自清的大儿子(当时朱自清已有六个孩子)接回扬州读书才有所改变。正如文中所说:“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

      分析至此,我们就可以理解《背影》的主旨了:“我”因为自己的“不好”“不敢”和“不好意思”见父亲已二年余了,如今父亲“终于忘却我的不好”,来信表示很想念“我”,不再计较“我的不好”,还“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此时作为儿子的“我”,充满内心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是“愧悔”。的确,作为儿子的朱自清对父亲的“愧悔”才是《背影》要表达的主题。其实,《背影》就是朱自清收到父亲来信后,写给父亲的一封表达“愧悔”之情的家信,只不过不是以书信的样式呈现的,而是以散文的样式呈现的。

      有人说《背影》的主题是爱,即人们通常所说的“父慈子爱”。这种说法没有大错,但太笼统——把“母题”错置为了具体文本的“主题”。“母题”是文化传统中具有传承性的文化因子,是文学作品中最小的叙事单位和意义单位,是文学中反复出现的人类基本行为、精神现象和关于周围世界的概念,能够在文化传统中完整保存并在后世不断延续和复制,如生与死、爱与恨、情与仇、战争与和平、聚散离合、喜怒哀乐等等。与“母题”具有广泛性、概括性不同,“主题”具有一定的具体性、特殊性,是指某个具体文本表达的主要意图。

      文学作品的生命力在于其具体性,甚至是具体到“唯一性、独一无二性”。孙绍振先生曾指出:“文学文本解读追求对审美的感染力和文本的特殊性、唯一性、不可重复性的阐释。”⑩对文本的教学解读,尤其需要引导学生深入“这一个”文本,而不能用某种宽泛结论去“套读”。在这个意义上,对《背影》的解读也不能停留在“父子之爱”的宽泛层面上,更不能宽泛到“生命与死亡”这一类大而无当的层面上,而是应落实到文本的具体层面上——儿子对父亲的“愧悔”。

      综上所述,朱自清写《背影》是深深地受到父亲来信中的“那句话”的刺激,好像突然间感受到并理解了父亲这些年的奔波、挣扎、无助和满腹辛酸,才深情地想起了父亲曾经待自己的“许多好处”(比如浦口车站“送别买橘”),才痛感自己(“我的不好”)过去对不起父亲,才油然而生强烈的负罪感与歉疚感——无论父亲过去有怎样的错,也不论自己有多大的委屈,父亲永远是父亲。

      3.作者是怎样表现这种特殊情感的?

      散文表现的是作者特定时候、特定地点、特定情境中的特殊情感。《背影》写了朱自清读到父亲来信后“泪如泉涌”,进而想起父亲曾经待自己的“许多好处”,以及自己对父亲的“不好”,痛感自己过去对不起父亲,因而“愧”“悔”交加。作为一般读者,理解到这个层面就可以了,但作为“为了教学、立足于教学、服务于教学”的教学解读,还应进一步探究这一特殊情感是怎样表现出来的。因为,文本的教学解读不能停留在文本“写了什么”上,还要考究文本“怎样写的”和“为什么这样写”。

      (1)这份“愧悔”之情为什么不直接说?

      这一问题不难回答。一方面,朱自清已成人,成人之间的“低头认错”不同于小孩子,往往不直接表达。正如朱自清父亲想见儿子却不直说,而是说自己“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作为儿子的朱自清,不仅读懂了父亲的话中之话,还采用同样的委婉表达方式,向父亲传递了自己的“愧悔”之情,承认了自己的“不好”。有资料就显示,朱自清父亲看到《背影》后确实非常激动。比如,朱自清的弟弟朱国华是这样写的:“父亲已行动不便,挪到窗前,依靠在小椅上,戴上了老花眼镜,一字一句诵读着儿子的文章《背影》,只见他的手不住地颤抖,昏黄的眼睛,好像猛然放射出光彩。”(11)另一方面,作为作家的朱自清,既要让父亲知道自己的“愧悔”,还要将文章发表让读者也知道自己的“愧悔”,选择散文的方式表达内心的特殊情感自然是最好的方式。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正是因为作者想让读者也知道自己“愧悔”的情感,所以他才把一些私密的信息过滤掉了。因此,教师解读文本时对这些私密信息可以作一些了解,但要引入课堂则应审慎。有人对《背影》第二段文字中的“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进行考证后发现:

      民国六年(1917年),朱自清的儿子出生后不久,父亲朱鸿钧(字小坡)就遭遇了人生变故。当时,朱鸿钧任徐州榷运局长,潘姓姨太太发现他在徐州再度纳妾便跑去大闹,结果上司怪罪下来,把朱鸿钧的“差使”给闹“交卸”了,再加上为打发徐州的姨太太,朱鸿钧亏空了五百元,还是家里变卖首饰等才补上窟窿,这才有了“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之说,而祖母不堪承受如此变故也辞世了,朱家的经济从此一蹶不振。

      解读文学文本,不仅要提升审美能力,还要接受美的情感的熏陶。这种“挖祖坟”式的考证,虽然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却不是解读文学文本,特别是散文文本应有的做法——不仅与作者过滤掉个人私密信息的意图相悖,也与朱自清要表达自己对父亲的“愧悔”之情的意图相悖。

      (2)这份“愧悔”之情为什么要跟“背影”挂上钩?

      这个问题涉及《背影》的选材与作者对材料的剪裁。作者要表达对父亲的“愧悔”之情,可以写的材料应该很多,但正如作者所说:“我父亲待我的许多好处,特别是《背影》里所叙的那一回,想起来跟在眼前一般无二。”(12)由此可见,在所有可以表达作者对父亲充满“愧悔”之情的材料中,浦口车站“送别买橘”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既然“《背影》里所叙的那一回”给作者留下的印象最深,那他为什么不着重写父亲的正面,比如脸、眼睛,而要写背影呢?从《背影》文本本身看,是因为父亲爬月台时的艰难背影——“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感动了“我”——“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从写作心理方面看,“车站送别”的当时朱自清与父亲的矛盾较深,他们之间虽然缺少沟通,羞于沟通,却相互深爱着对方,再加之朱自清的“不好”,因此他“不敢”也“不好意思”从正面直视父亲,只能满怀深情地注视父亲的背影,所以对父亲的正面印象不是很深,而且是只有对着父亲的背影时他的情感才会自然流淌。从写作技巧的角度看,“背影”是一个具有立体感、画面感、透视感的特写镜头,是作者特别选定或设置的一个情感聚焦点。《背影》既写了父亲艰难攀爬月台时的背影,也写了父亲“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时的背影,从而将作者对父亲的“理解”与“愧悔”聚焦在背影上——背影是作者为表达情感选定的一个独特的载体,写作《背影》时作者将“愧悔”之情映射在背影上,使所写之事与所绘背影,都打上了“愧悔”的色彩。其实,在事情发生的当时,也许作者对父亲的理解并没有这样深。

      (3)《背影》是怎样通过“背影”表现“愧悔”之情的?

      第一,独特的圈层结构。

      《背影》的首尾与中间部分形成一个圈层结构(叙事学中称为“叙事圈层”):中间部分浓墨重彩地叙写浦口“车站送别”,重点写父亲送“我”,并给“我”买橘子,表现父亲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开头很简单,点明“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结尾通过概叙的方式将多年的事情一笔带过,让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在父亲的来信面前瞬间化解,瞬间冰释,让作者的“愧悔”之情溢于言表。这种圈层结构有一种奇妙的效果,那就是如果没有外圈层,文本中间部分似乎也可以独立表现父亲对“我”的关爱(“送别买橘”),以及“我”对父亲之爱的理解(“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但一加上外圈层,就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内圈层所叙写之事与所表达之情都被外圈层所覆盖,外圈层所表达的情感都投射到了内圈层上,于是内圈层便有了外圈层的颜色——“我”的“愧悔”。这时再读内圈层的文字,就会发现有些文字已经打上“现在”的“愧悔”之色,如“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与“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这些或议论或抒情的文字尽管不多,却如寥落的星星点亮夜空。

      这样看来,主体部分所叙写之事与所描绘之“背影”,其实是承载作者“愧悔”之情的载体。换句话说,就是作者将“愧悔”之情映射在父亲的背影上,所见是父亲的满满爱意——爱意越浓,“愧悔”越深,如果换一个外圈层,内圈层的有些文字也许就会发生变化,即同样是这件事、这个背影,所投射的情感就会发生变化,一如红色、黄色的灯光打在同一堵墙或同一个物体上,我们看到的墙或物体的色彩会有所不同。

      第二,凄凉的故事背景。

      《背影》为了写父亲对“我”的关爱(目的当然是为了突出表现“我”的“愧悔”),在第二段一开始便用简单几笔勾勒出一个凄凉的故事背景:“冬天”——萧索、肃杀之气直逼读者;“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祸不单行的遭遇打击着父亲,让读者的心一下子沉寂下来;“满院狼藉”——家道中落,凄凉无限;“变卖典质”,“还了亏空”,“借钱办了丧事”——家中光景竟是如此惨淡,可见父亲处境之艰难。然而,就是在这样惨淡、凄凉的背景下,父亲仍然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爱,甚至亲自穿过铁道,艰难地爬上月台为“我”买橘子。如果没有这一背景的叙写,父亲买橘事件的感染力就会大打折扣。

      第三,自然的情感铺垫。

      《背影》所写“我”看见父亲背影时的感动、流泪之所以非常自然,是因为前文已有充分的情感铺垫。首先是坚持送“我”——“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然而“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然后是为“我”细心安排——和脚夫讲价钱,“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接下来才是在这一系列铺垫的基础上,叙写“聚焦事件”——为“我”买橘子,描写“情感巅峰”——“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正是因为有了前面的一系列铺垫,“我”的感动才自然而不突兀,“我”对父亲的爱的“理解”才自然而深刻,即“我”对父爱的理解不是“当时”就一步到位,还包含着“现在”的理解——只不过是投射到了“当时”的事件上。也正是因为作者写作《背影》时的“现在”觉得父亲其实是如此地爱自己,而之前“我的不好”却让父亲“待我渐渐不同往日”,所以“我”“现在”想来才更觉“愧悔”,才“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

      ①⑦李华平.文本教学解读的价值取向[J].教育科学论坛,2013(1)。

      ②沈庆九.“认识朱自清”是第一教学目标[J].语文教学通讯,2015(9B)。

      ③赵毅衡.“新批评”文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228。

      ④[美]韦勒克,沃伦著.文学理论[M].刘向愚等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79。

      ⑤[法]米·杜夫海纳著.审美经验现象学[M].韩树站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6:2。

      ⑥韩军.生之背,死之影: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上、下)[J].语文教学通讯,2012(1B,2B)。

      ⑧(12)林非.朱自清名作欣赏[M].长春:吉林摄影出版社,2001:175。

      ⑨王尚文.走进语文教学之门[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114。

      ⑩孙绍振,孙彦君.文学文本解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5。

      (11)朱国华.朱自清与《背影》[N].人民政协报,1998-10-25。

标签:;  ;  ;  ;  ;  

什么是映射到“背面”?朱自清“背影”教学解读_朱自清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