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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事物都有它自己的征象和标志,以此来区别于其它事物。
戏剧艺术也有它自己的特征,并且是由它的特殊手段决定的。人们常把戏剧艺术称为是“动作”的艺术,这也是戏剧艺术特有的手段。而戏剧表演艺术的特征就是演员创造人物形象。人物形象又是通过创造舞台行动过程来完成的。所以,导演二度创造的任务,也必须通过组织舞台行动来完成。
这里的“行动”是指为完成这一行动的一系列的所作所为。当然,戏是多场(或幕)组成的,每一场戏中人物之间有着相对立的行动,这一行动是由一连串的动作构成的。一场戏中也必然有许多个场面,这些个场面中也可能有相对完整的行动,它仍是由动作构成,这里包括支配人物全部意向,揭示人物性格,推动戏剧冲突发展,影响人物命运的动作,也包括一些小的,具体可见的,反映人物此时此地的情绪、思想,甚至是某种状态的动作,“无言”的动作,“静止不动”的动作。这就决定了演员创造人物形象离不开动作,戏剧表演离不开动作,一旦动作停止,舞台上活的生命就不复存在了。因此,“动作”既是戏剧中最基本的因素,也是表演艺术的基本特征。正因如此,人们经常把戏剧称为是“动作”的艺术。只不过各个剧种在完成舞台行动上的手段各不相同。各地的传统戏曲,主要用“手、眼、声、法、步”、“唱、做、念,打,舞”,歌剧主要用“唱”,舞剧主要用“舞蹈”,话剧主要用比较接近生活的“舞台动作”和“舞台语言”。但任何剧种的表演尽管运用的手段不同,但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任务——创造舞台行动,并通过行动来体现舞台人物形象。
作为一个导演来说,(包括戏曲、歌剧、舞剧、话剧的导演)必须对此有充分的认识。之所以要强调“舞台行动”,是因为导演在艺术创造实践中,常常会忽略组织舞台行动这一重要任务。所以,导演在二度创造中,必须把组织舞台上相互行动视为头等重要的任务。苏联戏剧大师,导、表演艺术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在舞台上需要动作。动作、活动是戏剧艺术”。(《演员自我修养》第一部,六十三页)另外有一套独特风格,善于运用各种各样体现手段来处理戏剧演出的梅耶荷德也认为:“舞台动作的作用、比其它戏剧成分的作用更为重要……”(孙德馨译编《梅耶荷德论演技》)从事戏剧艺术的同志都知晓布莱希特是强调“离间效果”的,但他也反复强调说:“演员必须为他的角色的感情找到一个外部的、感观的表现——一个动作,以便尽可能地随时展露内心的状态。有感情就必须流露出来,必须得到发泄,这样才能赋予形状和意义”。(引自《离间效果》一文,见《电影艺术译丛》七九年第三期,一六一页,重点是原作加)由此可知,世界各国的导演艺术家们无论在学派上有多大的差异,观点上有多大的不同,学术上有多大的分歧,但却都认为动作是表演艺术的基础。
一、生活动作与戏剧动作
生活动作和戏剧动作相比较,它具有如下特点:生活动作的形成,从生理学观点看,一切动作都是客观刺激引起的人体反应,或称为反射。反应是综合性的,它包括肌肉,骨骼,筋腱的活动;反射则指神经系统而言,但戏剧动作的产生,并不是像生活中因受客观刺激而产生与之适合的反应,在舞台上演员并不晓得炎热,却要表现出挥汗如雨,不觉寒冷,却要表现出缩身颤栗;对方实非自己所爱,反而要柔情细语,站在面前的并非是敌人,但要表现出誓不两立的刻骨仇恨……。一句话,以假当真,实是对生活中人的行为的加工提炼。生活动作的功能在于实用,也就是适应人们生活的需要。而戏剧动作则是供人观赏,从中得到教益。
剧作者深入生活,看到一群姑娘在风景如画的茶山中采茶,而采茶是为了加工饮料,但经作者把这个题材加工提炼成剧本,又经导演和演员的二度创造搬上舞台表演的《大茶山》就变成艺术,变成了戏剧动作。由此可见,生活动作完全可以演变为观赏性的戏剧动作,于是便具有艺术的美。古代中国士兵配剑是为了实用,一个女武术运动员表演舞剑,则是表演给人看,关肃霜同志在《霸王别姬》中舞剑,使人感到英姿焕发,妩媚动人。这些说明生活动作通过加工可以演变发展成为戏剧动作。
一个动作,不管它是戏曲还是舞蹈,或是话剧,凡是动作都有它自己的外形,而外形又必含一定的内容,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动作的目的性”。动作必绘其形,达其意。弃形不能达其意,舍意则形无可解。外形与内容两者必须统一,形式要象,内容要真,才可称之艺术美。正因为如此,戏曲演员在舞台上“趟马”的动作,不能产生以马代步的实用价值,也不能发挥其为交通工具的作用,又必须引起观众对生活动作的功能有形象的联想。这是实用动作和戏剧动作、实用和欣赏的辩证关系。戏曲舞台上的对打,你来我去,刀光剑影,一浪比一浪高,一层比一层激烈,但绝不可能会使演员毙命;但在你劈我刺之间,又能令观众联想到这是一场生死搏斗。否则,《三岔口》、《武松杀嫂》、《十字坡》、《大闹天宫》这类武戏还有什么看头?动作的美需形似意真为前提,打出人物的思想、感情、性格和本领,才能是真正的形式和内容的统一,才能成其为完美的艺术。这就告诉我们,无论传统戏还是现代戏,均得通过一连串的动作组合才能推动戏剧情节的进展,矛盾冲突的激化,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形象。
二、戏剧冲突与人物动作
戏剧界的同志们,喜欢用“没有冲突就没有戏”来说明和强调“冲突”在戏剧中的地位及作用。在现实生活斗争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真假、善恶、美丑,光明与黑暗、成功与失败的对立统一。戏剧艺术和其它文学艺术样式一样,都是反映现实生活斗争并作出自己的判断和评价——正确或错误,提倡或反对等等,当然就离不开矛盾冲突。尤其是戏剧演出受一定的时、空限制,所以内容要求特别强烈、集中、典型化,这只有依靠冲突,它是推动情节发展进程的动力,也是展示人物性格、体现主题思想的重要手段。
如果说,把“没有戏剧冲突就没有戏”这句话,理解为只要抓住戏剧冲突,写了戏剧冲突,就有了戏,就能吸引和抓观众,那就是大错特错了。一个好的剧本,仅仅写了冲突是远远不够的。冲突能给予动作规范和方向,并推动动作迅猛向高潮前进,相反,只有通过动作才能把冲突具体鲜明地展示在观众面前,给观众“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直观感受,不然,必定会造成人物形象的苍白无力,千人一面,公式化,概念化。别林斯基曾经说:“如果两个人争论某个问题,那么,这里不但没有戏,而且也没有戏剧的因素。但争论的双方彼此都想占上风,努力刺痛对方的某个方面,或者触伤对方脆弱的心弦,如通过这个,在争论中暴露他们的性格,争论结果又使他们产生了新的关系,这就已经成了一种戏了。”(《古典文学理论译丛》)这就是说,重要的关键在于没有施加于对方,影响对方、改变对方的动作。
“戏剧冲突”和“戏剧动作”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我们说,戏剧艺术在反映生活矛盾冲突方面具有最大的优越性,正在于它的直观性;使戏剧艺术具有这种直观性的唯一手段、正是戏剧动作。它只有通过人物一系列具体、形象的动作,观众才能直接感受到冲突的焦点在那里,冲突双方是怎么回事,想达到什么目的,剧作者褒的是什么,贬的是什么,从而才能给观众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有的人比喻说:“戏剧冲突如滚石下山;一块巨石从山巅滚动而下,顺着山势渐渐加快滚动的速度,途中遇到障碍,则因撞击陡赠巨力,奔腾激越,蔚为壮观,阻力越大,冲击跳跃之力就越加猛力”。这就是冲突和动作撞击过程的一幅象征画图,而这个过程也是冲突展开和动作的过程。
还应该知道,有时在有些剧本中冲突并不是那么明显,甚至仅仅是发生在整个社会或环境与剧中人之间,这时必须依靠动作来维系戏。在一些剧本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面;戏剧冲突不再发展,不再前进了,甚至剧中人物之间根本不存在冲突,那么,这样的情况,是否也就随之没有戏了呢?不是,绝对不是!只要有不断向前发展的动作,就会有戏可看,比如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中“十八相送”这场戏,多年来一直在群众传诵,象一朵沁人肺腑的香花,散发着醉人之芬芳。这场戏描写一对情投意合情人,本来梁、祝同窗三载已结下深厚友谊,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矛盾冲突可言的,高明的剧作者恰恰是从这对心心相印的情人之间引出一场戏来;作者在这场戏里用了牡丹、鸳鸯、白鹅等八、九个比喻,都是暗示英台是女性这个相同的问题。我们清楚的看到它的感情不是平铺直叙的,而是递进的,逐渐激昂的。这种人物感情的递进和激化,产生了鲜明的戏剧动作,使这场戏一浪高于一浪,多姿多彩而又自然顺畅,有情有趣,情景交融,确实堪称一首流动的诗,两个人就如在花丛中辗转飞舞的彩蝶,把人们带入“扑朔迷离花弄影,多情流水伴人行”的化境。她们一明一暗,一智一愚,一个千方百计要向心爱之人点明真象,而另一个则纯真得毫无觉察;一个千比万附吐真情,另一个则千呼万唤不出来。两个人虽隔薄薄的一层窗纸,却是总也捅不破。戏,就在这层窗纸内外回环往复,因而始终保持着一种若明若暗、若近若远,将予未予,将得未得的微妙效果,大大增加了戏剧性和动作性,深深吸引感染着观众。
三、人物意向与人物动作
明确了动作的意义,还必须掌握写好它的方法。动作本身有它自己的特点:一是有目的,二是有计划,三是有实现计划,达到目的手段和方法。它可以预计到出现的各种困难与障碍,想出克服困难和解决问题的办法,千方百计地设法实现计划,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就是说,动作必须是有组织的,合乎逻辑顺序去推进,从全剧说来,所有的动作都应组织在体现主题思想,奔向演出最高任务总的意图下,这个总的意图应是连续不断的,贯串在剧本和剧本演出之中。从剧本中每个人物说来,意向和动作应朝着一个方向或一个目标,有起伏地向前发展。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经说:“也有另一种意向,这就是企求达到剧本主要目的的,真正的,人的,积极的意向。这种不断的意向就象大动脉似的,把营养输送给演员和他所扮演的人物的整个肌体,使他们获得生命,也使整个剧本获得生命。”(《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论文,演讲,谈话,书信集》)我们知道,动作的目的永远是要改变该动作的对象,要写出一层层的进展,只是在“原地踏步”就看不出人物的意向,也无法构成人们常说的“戏剧动作”。在两个人以上或两个集团之间不同意志的斗争,便生了意志行动。而有些人对于有关戏剧本质的“意志斗争”,说成剧本中人物行动全部是意志的斗争,他们不恰当的,过份地强调了意志的主观作用。但我们认为应强调“存在决定意识”,强调人的意志形成因素在于外部世界,从根本上说是由于客观事物刺激产生的,人的意志是对客观世界的反应,意志行动是对客观事物刺激作出的反应,在这样的唯物主义反映论前提下,适当强调剧本中人物行动的意志,使人物顺应客观规律,符合剧本规定情景的有机发展,这对剧作者,导演和演员的艺术创造是很重要的。塑造人物应着重于意志行动与剧本规定情境的统一,着重于刻化人物的意志力量,应有明确的意向,这和创造人物性格与性格冲突是完全一致的。这也就要求剧作者,导演和演员在艺术创造过程中,特别要注意到人物意志行动的性格依据,生活逻辑和规定情境的关系是重要的。
斯坦尼强调指出,人物在舞台上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奔向最高任务的,只有这样才能构成完整的艺术。”如果把阿波罗的塑像打碎,然后一片片拿出来给人欣赏,那些碎片自然很难打动人的心。”(演员《自我修养》第一部)这很好地解释了那些孤立、零散的动作丝毫没有艺术魅力的原因——无意向的动作是构不成戏剧性的。
在此同时,剧作者、导演和演员,应在强调人物的意志性行动的同时,必须重视生活中人们大量存在着的冲动性行动。所谓的冲动性行动是指剧本中那些意志性薄弱,甚至失去控制受情绪支配行动的人,是感情冲动引起突然激发的行动,是违反自己意志性的行动。它经常出现在意志性行动过程中。当然,冲动性行动的根本因素仍是客观刺激的结果,这种刺激来的强烈而突然,易于激发感情和引起感情的冲动。这种冲动性行动在剧场演出时常会引起观众关注人物的命运,容易把观众引进戏的规定情境之中,也较容易感染和抓住观众的。如京剧《樊江关》中有两个主要人物,那就是樊梨花和薛金莲,是姑嫂,又是上下级,构成了特殊的人物关系。薛金莲到来,樊梨花隆重迎接,并赏给七兵银子和酒席,都是因为人物关系产生的。薛金莲读信,使这种关系发生了巨烈的变化。读信后,薛金莲由来信这一客观刺激,感情冲动起来,可谓“心急如焚”,迁怒樊梨花,责骂她不及时发兵。樊梨花一忍再忍,至耐无可忍之际,两人动武戈斗起来。老夫人闻声赶来,薛金莲赔情道歉,两个人重归于好,剧本至此结束。这出戏可以清楚看出由于来信这一客观刺激,使感情强烈冲动起来,并动武戈斗,这便是冲动性行动。在这种感情冲动下产生的动作是无目的的,常是不考虑后果和危害的,因为冲动性行动是突发而不能自制的。能自制冲动性行动必转化。如林冲正与鲁智深结交忽闻报有人调戏他的夫人,他勃然大怒跑去准备大打出手,这是冲动性行动,但到了现场一看是高衙内,怕得罪不起,忍住性子没有敢动手,鲁智深带子弟来帮打,抓住了高衙内,林冲怕惹出事来,倒反上前相劝,冲动性行动在这种规定情境下和高衙内这个客观刺激,转化为非冲动性行动。从这里说明剧作者把人物的意向,意志性行动与冲动性行动有机的结合起来,戏似乎要好看些。
在剧本当中存在有必然性行动与偶然性行动。必然性行动是指客观环境因素和主观意志的统一而产生的行动,这种行动是必然的行动,也是不可避免的行动。导演在二度创造过程中,要帮助演员认识这种行动。如《窦娥冤》的故事中充满偶然事件,她婆婆出去讨债是必然行动,便遇到有人要来杀她是偶然的,救她脱险的父子俩人是流氓,这又是偶然的;张驴儿下毒药想害死婆婆强占窦娥是必然的,羊肚汤让老头子吃了,毒死了他自己的爹又是偶然的,他趁机杀害窦娥又是必然的。
剧作者在写剧本时,除注意人物的偶然行动与必然行动外,还要注意人物哪些行动是主动积极的,哪些行动是消极被动的,这样会使人物意向更加明确。作为导演和演员的二度创造来说,也必须认真研究分析剧中人物的行动;是属于主动积极的呢?还是消极被动的呢?为什么?比如《祥林嫂》中,祥林嫂再嫁一直是消极被动的,捐门槛却是积极主动的。祥林嫂在整戏的行动过程中消极被动的一面比积极主动的一面多,她的反抗是默默的,总是逆来顺受,责怪自己命运不好,经常被强制,或违背自己的意愿,创造这个人物形象应强调积极主动的行动,使她消极被动的行动,更为鲜明突出。再如,《陈毅市长》中,陈(毅)老总同那位局长到资本家吃饭,陈老总的行动是积极主动的,而被请的那位局长却很被动,资本家则更加消极被动,前者积极主动,后者消极被动。当陈老总带着资本家到工人家里吃豆腐渣饭时,陈老总又是积极主动的,资本家则是消极被动的,甚至是十分狼狈的了。一个剧本的演出,有了这种行动上的对比,说的更确切点,它的实质是人物性格的对比,它使剧本演出生动活泼,借以吸引观众注意,抓住观众的心理。
剧作者在剧本创作过程中,还可能碰到诸如此类的问题。比方说在写剧时必须考虑到舞台表现的规律和要求,有的行动必须虚写,有的行动必须实写,这叫虚实相结合的行动。所谓虚写的行动是在幕后隐藏着的,观众看不见而又要观众想象出来的行动,或是那些由于舞台时空限制不适应在舞台上表现的,而只能放在幕后或观众席方面让观众想象的行动;所谓实写的行动是指那些能在舞台上表现,观众能直接看到的那些行动。《连升店》中王明芳金榜得中,观众只是看到报禄人一声高禀,未看到王明芳是怎样考中的;《霓红灯下的哨兵》中路华跳进苏州河救起阿香等等。
剧作者在写剧本时,虚写的行动要比实写的行动多的多,因受时、空限制,在舞台上只能表现生活中某一个侧面、或某一个片断。开幕前的生活已成为历史上的事,幕与幕之间,场与场之间,上场前和下场后的戏总是有所省略。而导演和演员在二度创造的工作开始后,一定要理清楚剧本情节和人物行动的来龙去脉(也就是剧中人物上场前在干什么?上场后干什么?下场后干什么?),要带戏上场,带戏下场,交待点逗清楚,把观众带入戏的规定情境中,引起观众的联想。有些戏开幕时已经发生了很多重大事件,在戏中逐步揭露和进一步发展,虚实结合,引人入胜,如《雷雨》、《谢瑶环》、《十五贯》、《梁山伯与祝英台》、《蔡文姬》、《桃花扇》、《人面桃花》等等。如果导演和演员不去洞晓虚处,就难以找到适宜的艺术处理去表现实处。
剧作者在写剧本时,重视动作的同时也要重视语言的动作性。话剧的对话很重要,其地位相当于戏曲剧目演出中的唱、念。周总理生前曾经指出了“话剧……最重要的是语言艺术化。话剧要通过语言打动人。”周总理还要求剧作者说;“话剧要写出艺术的语言,既不是《人民日报》社论的语言,严谨的政治语言,又不是日常生活的语言,而是要提炼成真正舞台的语言……例曹禺的《雷雨》的台词。”可见语言在行动过程中的重要地位,我们决不能重视行动而不重视语言。这不仅要求话剧如此,对戏曲来说也是同样重要的,特别是写现代戏,千万不要把唱、念写成标语口号式的,否则,就会失去语言的艺术力量。导演和演员的创造,特别是演员的创造,它是从台词开始到台词结束。所以,演员必须从台词的字列行间里,少量交待中寻找到人物的一切,想象和创造出完整的人物形象。我们知道,导演和演员的创造中,都要从台词(包括唱、念)中找到说话和唱的目的性,也是行动性。如“滚”!好像把一个人赶出门外,又如“抓住”!好像前面走的是个坏人,再如“前进”!好像一个指挥员在指挥千军万马向敌人发起冲锋。语言配合动作完成行动是普遍的现象,语言技巧和语言与动作相配合的技巧是演员必须掌握的,也是表演技巧重要的部分。
语言既有动作性,也必然具有性格及冲动性区别。语言一般说是目的性很强的,但有些抒情性的语言或唱词是直接表现着某种情绪的,它的行动性就不那么鲜明强烈了;在话剧中会有“啊!天哪!”“我的妈妈呀!”“上帝啊!”等。在歌剧里也会有“太阳啊,你每天从东边升起,就是躲进云彩,也把光芒洒下大地。阿哥啊,你每天到我身边,就是躲进树林,也把歌声送到这里。……”等。在戏曲中会有“江南花发水悠悠,人到秦淮解尽愁,不管烽烟家万里,五更怀里转歌喉。”等。这类台词和唱词在全剧中不能占主要地位,主要应该抓住动作性强的台词和唱词。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有时比动作更重要,这对话剧和戏曲演员更为重要。念白有深度,唱词能表达感情,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观众最爱听,这就要求演员下功夫才有可能使观众喜爱。剧作者主要是写台词(唱、念),没有不重视语言的,但不可只重视台词的文学性而不重视台词的动作性。
四、人物动作与人物感情
任何艺术离不开感情,“以情动人”是艺术的根本。贝克教授在《戏剧技巧》第二章中说得更直接了当:“准确表达的感情,是一切好的戏剧最重要的基础。”那么,在戏剧艺术中,那种“外在的标志”是什么呢?感情究竟通过什么来“准确表达”呢?我的回答仍然是动作。不管是在话剧中还是在戏曲中,感情的体现和抒发,必须依靠动作,在动作进程中才可能表达。
依靠动作,这就是说剧作者、导演、演员心目中要有一个明确的观念,就是想要传达给观众,让观众感受到的一切感情,都必须通过舞台具有鲜明性格的人物动作来加以体现;因为剧作者写的剧本不同于诗人的诗,他只要写出有韵律的语言就行。戏剧演出规律的要求决定了感情要具有可观性,可感性,而不能,也不应该仅仅依靠念念美丽的词句。有些导演和演员在剧本中动辄让人物抒情——或激昂,或感伤,或缠绵,或悲愤,论点是:“艺术要有情!干巴巴的怎么能感人!”他们在抒情的语言上(包括唱、念)下了很大功夫,念起来也特别优美动听,这当然是好的。但是,他们忘记了下一番更大的功夫——认真组织一系列的动作来体现感情。
好的剧本是在动作中见情,作为导演和演员必须充分认识这一点,只有寻找到准确的动作,感情才有依托,也才能体现的鲜明清晰,真实自然。如《霓红灯下的哨兵》中,春妮对丈夫陈喜的一片真情完全是从动作中表现出来的;蒙陈喜的眼睛、抢梳子、塞鸡蛋、用手绢为陈喜擦污渍,为陈喜缝补衣裳,最后线被扯断……一一再现在观众面前,使观众深受感动。
感情在剧目演出中体现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要在“动作的进程中”,也就是说,人物感情的抒发(包括某些集中的抒情场面)要纳入戏剧向前推进的轨道。它应该是动作发展的必然,不能脱离动作向前推进,发展而孤立的存在。如金素秋同志主演的《人面桃花》中,崔护和杜宜春一见钟情,由于崔友唐是仁称崔父病,诓崔回里后,崔杜二人都有着深深的痛苦,怎么办?燃烧在心中的那股炽烈爱情的火焰又使他们要相见,要倾诉——宜春为崔护卧床成疾,于是一场抒情戏在动作的向前推进过程中,通过唱,念自然形成了。这个抒情场面不算短,它不仅不会使人厌烦,相反它会牵动剧场每个观众的心弦。还要说明,通过这段感情的抒发,又推动、导致了下面动作的发展,他们各自为自己的幸福去做了种种事情。这里我们可以明白情的抒发和体现、要由动作的发展而来。又继续推动动作的产生和发展,不可游离于外,这才是真正符合戏剧法则和规律的。
有些剧作者,导演、演员,音乐,舞台美术设计的同志认为,随着戏剧在现代的发展变化,动作的地位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们醉心于追求一些所谓的“新形式”,“新的表现手法”,以为只要达到剧本情感之目的,可以不必思顾动作。持有这种观点的同志说,这是向“先进”的现代派戏剧学习而来。其实这些剧作者,导演,演员,音乐和舞台美术设计的同志,并没有真正懂得现代派戏剧的真谛,要知道现代派戏剧较传统戏剧更为依赖动作,只不过他们更注意外部动作罢了。要承认现代科学文化技术的发展,现代人的思想演变,进化,必然会给戏剧艺术带来莫大的影响。就说舞台技术条件的改革丰富吧,也为戏剧演出提供了许多新的表现手段。但是最基本的一点不能改变,不能用机械来制作戏剧演出,还要靠人来写剧本,还要靠导演来组织一系列舞台动作,还要靠演员在舞台上行动起来体现剧本的思想,实现剧作者的意图。我们应对各种各样的戏剧演出认真研究一番,那就更坚定这样一个观点和结论:任何样式的戏剧都离不开动作。拿表现主义戏剧来说,评论家克拉克给表现主义戏剧下了个定义是“把那些似乎是某人确实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记录下来是不够的,必须借助一种象征的语言或表演,加上布景灯光,把他的思想,他的下意识的心灵,他的行为简括地表现出来”。(克拉克《现代戏剧研究》,转引自《戏剧与电影的剧作理论与技巧》一五四页)那么,这些“思想”,“下意识的心灵”和“行为”如何表现出来呢?很简单,结论仍是离不开语言,离不开动作,离不开演员的表演。
五、剧本细节与人物动作
剧作者要想使剧本中所描绘的动作鲜明,生动,使剧中人物成为有生命的活人,就必须做到这一点,那就是要善于运用和描写细节。而这些细节都必须是具体的,形象的,使观众见之于目、闻之于耳。因为一个剧本就是通过许许多多的,各种各样的细节来反映生活的。没有了具体的细节,也就没有了戏。然而,细节的精确含意是什么呢?据《辞海》(修订稿)的解释:细节是“文学作品中细腻地描绘人物性格、事件发展,社会环境和自然景物的最小的组成单位。”依此类推,剧本的细节也就是塑造人物形象,构成戏剧情节,形成剧本中典型环境的最小单位了。但是,细节又不能“细”,因为戏剧细节并不是对细碎零星的生活现象,作自然的记录或照相式的复制。戏剧细节,是剧作者在对纷繁复杂的生活现象,进行细致观察,深入的开掘,反复选择和提炼之后,用以反映一定的社会生活内容,表达一定的思想感情的艺术手段。这样的细节就不细了。正如大诗圣杜甫所形容的:“窗寒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戏剧作为舞台演出,完全可以透过一“窗”一“门”的细节,让观众阅尽“千秋雪”,驻足“万里船”。好比一滴水可以瞧见太阳的光辉,一个典型化的细节,也可于细微处见精神。即戏剧的主题思想。
一般来说,细节大体可分如下若干种。
其一是动作细节,它指的是人物的一举一动,或人物之间一次小的矛盾纠葛,如花灯剧《地久天长》中,得春给玉珍修板凳不慎伤了手指;滇戏《十五贯》中,尤葫芦和女儿开玩笑等,都是动作细节。
其二是语言细节,它指的是人物思想,情绪和行为的简短话语,一个感叹词,一个口头禅,一段唱、一段念白,如京剧《万水千山》中,罗顺成碰到问题或烦躁时,经常说:“我的妈妈哟!”还有《一包蜜》中,艾力在反对以“试吃”为名,侵吞公共财物的不正之风时说:“这也试,那也试,赶明儿新修了火葬场,看有没有人去试三!”都是生活的语言细节。
其三是音响细节,它指的是剧目演出时的音响效果,如《祥林嫂》中的雷雨声、《海岛女民兵》中的海潮声,《万水千山》中的马蹄声,《救救她》中徐志伟的小提琴声,《蔡文姬》中的《葫茄十八拍》的音乐声,都是音响细节。
其四是物件细节,指的是剧目演出时用的道具,服装等,如《桃花扇》中的桃花扇,《香罗帕》中的香罗帕,《杀惜姣》中的公文袋,以及常见的马鞭,船桨,兵器都是物件细节。
其五是戏剧细节,按其功能和作用来说,可分为性格细节、情节细节、环境细节等等;性格细节,主要用来表现人物性格的,如《陈毅市长》第七场,陈老总一听说工人修复了被炸毁的发电厂,他立刻把扭亮的台灯高高举起。接着又情不自禁地一下子把房间里的灯统统打开了,象娃娃似地欣喜若狂。突然他意识到不应该浪费电,便立即把灯关掉,并告知警卫员将他的台灯也换成小一点的。这个开灯和关灯的细节,把陈老总率直天真的个性表现的维妙维肖。有的性格细节,与剧情有着直接关系,如前述陈老总开灯关灯;也有的性格细节,不一定和剧情有多少关系,但这种与剧情进展没有密切关系的性格细节,在一个戏中是不宜过多的。其次,情节细节是主要用于展开剧情的,如《关汉卿》中,朱小兰无辜断头与二姐被强行抢入官府等细节,都是剧情进展中必不可少的。再次是环境细节,主要用于体现典型环境与时代气氛的,如《万水千山》第三幕,横贯舞台的是一道纲幕,上面绘有崇山峻岭,观众看到的部分是悬岩绝壁,大渡河水奔腾急流,这个细节就点明了红军要渡过大渡河非同小可的困难气氛,是件了不起的奇迹。
这里为什么要把细节问题提出来呢?因为细节能使动作获得生命。它不仅可以使主题思想表现的具体丰满,而且还可以时常用来点题,使主题思想表现的更加鲜明深刻。我们知道了细节在戏剧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要靠动作本身的真实、生动、突出才能达到,而细节则是在这方面帮助剧作者和导演塑造人物形象的有力手段。在话剧《北京人》里,剧作家曹禺精心设计了一个物件细节——棺材,由这口棺材引发出一连串的动作细节和语言细节。棺材本是死亡的象征,封建势家曾皓,早在几十年前就为自己做了一口棺材,每年都要挥霍大量的金钱,请工为棺材上几道福建漆,四川漆。可是到了即将寿终正寝时,他家道破败,产业无存,倒欠下资本家暴发户杜家的一笔巨债。杜家的老爷临终前立下遗嘱,指定要装曾家的棺材,这是个十分巧妙而又是个奇特的戏剧细节。正是这个“巧妙而奇特的细节”,鲜明而又寓意深刻地点出了剧本的主题思想:封建制度和资本主义的没落是不可抗拒的,它们之间有的已进了棺材,有的正向棺材走去。为了完美的体现剧本的主题思想,不能没有细节:中国有句成语叫作“画龙点睛”,可以说,“点睛”正是画龙最微小的细节,由于点睛点到关键的地方、点得灵,点得妙、点得巧,龙便腾空而起。巴尔扎克曾经说过:“当一切可能的结果都已准备就绪,一切情节都已加工,一切不可能都已试验过,这时……再前进一步,唯有细节将组成作品的价值。”(引自上海戏剧学院《编剧概论》)对戏剧演出来说,尤其如此,因为戏剧不能像小说那样去慢慢地从语言方面详尽的描绘,刻画,特别是戏剧演出,它需要迅速直接给观众可见的、直观的,形象的具体动作。因此,细节的运用,应力求不能离主题思想之外。法国著名作家福楼拜谈过一个教训:“我费尽了千辛万苦为自己的项链选择珍珠,只是忘了一样——线。”福楼拜的“线”,就是指作品中贯串细节的主题思想。这就要求生活细节要抓得准,体现在动作中,一下子就能给人直观的感受,从而去吸引和抓住观众。可见,剧作者明确了要写动作,也要重视细节。而导演就应该紧紧抓住组织舞台动作的同时,也要注意通过各种细节刻画人物性格,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
但在运用细节时,不要生搬硬套,强加给它一些胜任不了的思想内容,或机械地把主题思想分配给每个细节来承担,硬性地要求每个细节直接为主题思想服务。这样做的后果,便是用细节来演绎或图解主体思想,造成概念化、公式化。
当然,不重视细节是不对的,但在运用细节时,还必须十分注意它的真实性。艺术的生命在于真实、其中也包括细节的真实。细节的真实或虚假,都会有损于剧本的主题思想。如话剧《撩开你的面纱》是一出好戏,它告诉人们在思想、工作,生活上都应实事求是,说老实话,做老实人。这样的主题思想无疑是好的,具有积极意义的。可是剧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刘爱华面部严重烫伤后,经过手术整容反而比以前更漂亮了。这里我们说,稍有生活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这是虚假而不真实的,恰恰是与剧作者要表现的说老实话,做老实人的主题思想相违背的。
但细节一定要依靠某种规律组合,才能成为情节。对于戏剧细节来说,这个规律就是冲突律,则细节要入戏。有时,细节如同一根导火线,它可引爆全剧的矛盾冲突。而剧作者和导演也往往会从某个生活细节中,一下子触发了构思,或是由某一个细节得到启发,获得剧本创作和导演艺术处理有益的东西,因而设想出人物一系列的行动,从而构成了情节、人物性格和人物在舞上的行动、画面等。在特殊情况下,细节如同化剂,它可以加速矛盾冲突的激化,成为一个戏的动力!这不是夸张,很多著名的大作品,最初构思都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契诃夫在构思《樱桃园》之始,他先想到的是“老地主家的窗子,树枝从窗外伸进房间里;后来树上开出雪白的花朵”。接着,他又想到一个老太婆,“经常到老仆人那里去借钱”。(《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全集》一卷《樱桃园》)这正是我们所说的细节,是由生动的细节构成了动作,是剧作者反映生活的一种手段,也是导演二度创造得以直观地再现在舞台上的必抓关键。《雷雨》中,作家深思熟虑,精心择取的“喝药”这一细节,强有力的说明了问题。要表现繁漪和周朴园的冲突以及她跟周萍,周冲这一家人的关系,必须通过他们各自的动作来体现。但是写什么样的动作呢?当面交锋,激烈争吵,意见分歧,唇枪舌剑……这样的动作,也未常不可,而剧作家却抓住了一个巧妙的细节,这就是“喝药”!它本是日常生活中一件很小的、微不足道的琐事,但是剧作家用到此处,加上导演在演出时的精心处理,实在是妙不可言,这样一来,周朴园的专横,繁漪的叛逆,周萍的怯懦,周冲的纯真,都围绕着一碗药显现出来。于是动作自然产生了,而且格外具有感染观众、打动人心的光彩。有时,细节如同船上的舵和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矛盾冲突的变化。《奥赛罗》剧中的手帕就是如上述的一个细节。它是爱情的象征,奥赛罗把它赠予苔丝德蒙娜;它又是埃古施展阴谋诡计的工具,把手帕偷了丢进西奥的房间里制造假象,诬陷无辜;它又成为奥赛罗之所以轻信,嫉妒的凭证,因此而误杀了苔丝德蒙娜。这样,手帕的细节,交织着不同性格人物间的矛盾冲突,决定着人物的动作乃至生死命运。细节的运用是否适当,对戏的成败有着直接关系。有时,细节如同开锁的钥匙,可以解开矛盾的锁链,使剧情直转急下。如蒲仙戏《春草闯堂》中“改信”的细节;春草和李小姐把宰相信上的“老夫不许他乘龙,首付京都来领赏”两句话,改动两个字,变成“老夫本许他乘龙,首府京都来领赏”,顿时,一场不可挽回的悲剧,转化为假婿乘龙,百官道贺的大喜剧。
同时,细节常常会使一场戏活起来,导演和演员的二度创造。但是运用细节来塑造人物,千万要注意雷同化。因此细节的少而精,但并不排斥必要的重复和渲染。有时为了强调突出人物的个性和思想感情,细节的运用可“不厌其烦”。《张三借靴》就写了借靴的全过程,详细的描绘了刘二“夸靴”、“取靴”、“祭靴”、“交靴”、“追靴”等细节,把刘二的性格表现的淋漓尽致。《十八相送》为了把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性格对比写透,一路上先后以“树上喜鹊成双对”、“芍药牡丹一并开”、“鸳鸯戏水”、“雌雄白鹅相随行”、“牛郎织女渡鹊桥”、“观音堂前双拜堂”等细节,使得梁、祝的性格分外鲜明、突出。
中国古典戏曲理论家曾告诫过剧作者,在创作剧之前,需“先问古今院本中曾有此等情节与否”,如别人已经写过,应另创己见,自放手眼,寻找最能体现人物性格,又不是他人用过的细节,这样,塑造出来的人物就不会雷同,不会使观众感到“似乎在那里见过面”了。由此,就引出一个问题来,无论是剧作者还是二度创造的参加者,就得在生活中注意积累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细节,这样才能在剧本创作和演出中,自始至终组织好人物的不一般的,有生命力的动作,人物形象才可能鲜明。
总之,只要我们充分认识舞台动作在剧本创作和演出中的地位和作用,剧作者和导演要时刻把握住戏剧动作来体现情节、冲突,人物性格和感情,并用正确的方法来组织,创造戏剧动作,我们就可以写出和演出能打动人的好戏来。因此,可以这样说,抓住了动作,也就具有了戏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