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何以可能——论马克思哲学当代性呈现的条件及其前景,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论文,当代论文,哲学论文,前景论文,条件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何以可能?这既是一个关涉到马克思哲学的性质以及在各种挑战压力下,马克思哲学自身如何得到发展的问题;又是深刻把握当代社会实践、探索解决时代问题、推进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新发展和当代中国哲学新发展的必然要求。一篇短论不可能完成如此大的主题,我只想从以下三方面提出问题的要点罢了。
一、马克思哲学的性质及传统解释方式的缺陷
马克思哲学是当代哲学,这就是马克思哲学的性质。换言之,马克思哲学不是任何意义上的近代哲学。这当然不是年代顺序的划界,也不是纯粹学派阵营的分歧,而是根本的性质界分,是关涉到哲学的本体论革命。这里只揭示以下两个事实:
第一,马克思立足于现实生活的历史性,成为开启当代性哲学的第一人。以黑格尔为集大成者的近代理智形而上学片面强调概念式的抽象理性,造成了感性生命与抽象理性的分离,这就必然掩盖生活世界的深刻矛盾与冲突。在这一点上,马克思以前的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其实是殊途同归,它们共同分享了理智形而上学的主客体抽象对立的前提。马克思在早期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等著作中,立足于现实的人及其感性物质活动,对理智形而上学进行了彻底的批判,从而实现了哲学本体论的根本革命。马克思哲学是对近代哲学批判的先声,马克思是开启当代哲学的第一人。
第二,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在后来的哲学运动中有了回声。马克思对近代理智形而上学的批判所带来的革命性成果,正是通过当代人的历史实践来逐步得以呈现的。因为理智形而上学那种同感性生命相分离的抽象理性,一旦作为原则运用到人类的社会生活中去,必然造成对人的生命价值的否定和破坏,从而走向自己的反面,成了追逐资本这种现代类型的社会统治权的巨大欲望。对这种资本文明统治的抗拒和反思,构成了当代哲学运动的一大主题。至于这一运动的大致轮廓,只需提及尼采、海德格尔的名字就可以了。他们以不同于马克思的方式,提示了马克思同样要揭示的问题,使马克思开启的哲学当代性在当代哲学的运动中有了回声。
长期以来,人们对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作了教条主义的理解,导致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不幸被遗忘。这种不幸与其说归因于某个马克思主义者个人的水平,不如说根源于这个时代对马克思学说所作的必然的理解方式。作为个人,梅林、普列汉诺夫等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继承人,他们的学说水平、思想素养和对马克思主义的真诚,是不容怀疑的,但是身处技术工业占统治地位、理智形而上学为一尊的时代,他们也只能对马克思哲学作如此的理解。
笛卡儿开启的,由黑格尔集大成的近代理智形而上学,适应了技术工业的世纪。理智形而上学的高扬,使人类对世界的改造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人们享受到了丰裕的物质成就。机器大生产、商品经济、都市化,使人生活在一个完全由理智形而上学所创造的世界中,享受着繁荣、舒适、方便和权力感。在近代性的视野中,理智形而上学代表着文明与进步、正义与真理。以这种方式解释马克思哲学,就必然把马克思哲学拉到近代性的基本观念之中,而马克思哲学的真正基础却被遗忘。那种把马克思哲学作近代性理解的传统解释方式,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两个根本缺陷:
第一,把马克思哲学“实证化”或“知性化”,即把马克思主义等同于“实证科学”或“知性科学”。当第二国际的理论家,以理智形而上学方式主宰着马克思哲学的解释权时,他们实际上都在不遗余力地共同制造并巩固着马克思哲学作为实证科学或知性科学的神话。这个神话的口号就是“经济决定论”。马克思哲学本身所具有的生动、丰富的内容必然被支离出去,剩下的只有实证化的教条。以致于有人把我国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讥讽为只有“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规律是可以认识的”四句话时,就显得一点也不奇怪了。更为严重的后果是,把马克思主义等同于实证科学,很容易助长马克思主义过时论的论调。因为实证科学是可证伪的,假如马克思哲学是实证科学的话,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会根据实证科学的“可证伪性”,借助“经验的反证据”,声称证伪了马克思主义。科学哲学家拉卡托斯在其《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一书中,就曾根据可证伪性而拒绝马克思主义进入科学的殿堂。尤其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马克思主义过时论的叫嚣越演越烈。殊不知,过时的不是马克思主义,而是这种对马克思主义作的实证主义解释方式,因为马克思哲学及其共产主义理论从来就不是这种意义上的实证科学或知性科学(注:参见吴晓明《论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载《天津社会科学》1999年第6期。)。
第二,把马克思哲学宗教化。因为马克思哲学本身这种丰富、生动性毕竟不可能无一例外地被还原为实证科学,当马克思的哲学及其共产主义被当作实证科学或知性科学来规定的时候,它的真实基础实际上已经从中间“爆裂”了,而分裂开来的另一端就自然落入了“宗教因素”之中(注:参见吴晓明《论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载《天津社会科学》1999年第6期。)。这一点罗素最为典型。他在《西方哲学史》中,就把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强行放进基督教的观念世界中,并在共产主义和基督教之间制了一张详尽的图表加以对照(注:参见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47-448页。)。罗素这种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方式是错误的。与罗素相比较,海德格尔对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的评价倒中肯得多。海德格尔说:“人们可以用形形色色的方式来对待共产主义的学说及其论证,但在存在历史上可以确定的是:一种对世界历史性地存在着的东西的基本经验,在共产主义中表达出来了。谁如若只把‘共产主义’看做‘党派’或者‘世界观’,他就想得过于短浅了”(注:参见海德格尔《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见《路标》,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401-402页。)。
二、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如何才能得到呈现
马克思哲学是当代哲学,但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种当代性被人们遗忘了、被历史遮蔽了。接下来就必须回答这样一个问题: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如何才能得到呈现?这是极为复杂的问题,依笔者之见,要揭示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离不开以下三方面的条件:一是借助文本,重读马克思;二是要在新的历史境域中,坚持马克思哲学的真精神,不断开新;三是要和西方当代哲学形成实际的对话。“返本”、“开新”、“对话”是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得以呈现的重要条件。
第一,“返本”,即“重读马克思”。马克思哲学仍具有强大的思想穿透力和生命力,正如萨特所言,马克思是惟一不可超越的。这并不是说马克思是“圣人”,也不是说他的学说是绝对真理的顶峰,而是指马克思的哲学所提出的问题仍具有时代价值和意义。因此,这种“返本”不是出于顽强的崇古意识而退回到马克思的原典上去,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不是现成地居于某个地方,比如说现成地被编辑在一套全集里。相反,“返本”就是要摆脱教条体制的合法性预设,要抛掉传统的对马克思哲学实证科学化的解释,从而揭示出马克思哲学的本体论性质及其真实基础。马克思哲学的本体论不是近代理智形而上学知识论路向的理性本体论,而是建立在现实的个人及其感性生命活动、生产劳动、实践基础上的生存论路向上的新本体论。马克思哲学实现了本体论上的革命,只不过这种革命的意义被历史遮蔽了。因此,“返本”说到底,就是要借助对马克思哲学“之本”的重新解读,澄清马克思哲学的实践本质及其实践基础上引起的本体论革命,从而与近代理性本体论划清界限。
实践是马克思哲学新本体论的基础。这一点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等著作中有经典性的阐述。值得注意的是,对这种实践不能仅作实证主义的解释,仅被理解成是一种工业或实验,仅被理解成人们征服和改造自然界以及现实世界的活动。“实践”是一种“真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是人的生命存在方式。不这样理解,马克思哲学与旧哲学的区分就是蔽而不明的。事实上,对马克思哲学作实证主义的解释本身就根源于实践之中,“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导致神秘主义方面去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8页。)马克思哲学以其实践基础及其本体论革命,宣告了近代理智形而上学和理性本体论的破产。就这一点而言,马克思哲学不再提供所谓的终极真理的理论,既不去寻求一切实践背后的所谓隐秘本性或终极本体的理论,也不去幻想为世界建立统一的实证主义理论图景。马克思哲学不再是教条,而是人们行动的指南。面向实践和生活世界本身,马克思哲学的生命力才可能得到保证,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才有真实的基础。只有“返本”、重读马克思,揭示出马克思哲学的新本体论的实践基础,才有可能使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得到呈现。
第二,“开新”并不是刷新马克思哲学的个别词句。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从来不是现成的东西,它不是一个钱包,丢掉了,又被找回来了。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是在历史中被迷失的,就必须在历史中才能生成。质言之,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只能被历史地发现。因此,“开新”就要联系当代的具体历史境域,立足于马克思哲学的批判精神,使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在具体的历史境域中得到呈现。
呈现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必须坚持马克思哲学的反思批判精神。一般说来,一种理论的生命力主要取决于两个因素:即实践需要的推动,以及理论自身对实践的反思批判能力。就前者而言,世界范围内当代实践的发展,为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意义的揭示,提供了广泛坚实的客观基础;就后者即反思批判能力而言,马克思哲学本身就包含着极为重要的反思批判精神。马克思强调,“新思潮的优点就恰恰在于我们不想教条式地预料未来,而只是希望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如果我们的任务不是推断未来和宣布一些适合将来任何时候的一劳永逸的决定,那么我们便会更明确地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我指的就是要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批判,所谓无情,意义有二,即这种批判不怕自己所作的结论,临到触犯当权者时也不退缩。”“所以我不主张,我们竖起任何教条主义的旗帜。”(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16页。)这一体现新哲学原则的反思批判精神为马克思一贯坚持和重申。
不幸的是,马克思哲学这种反思批判精神曾一度被人们丢弃,造成马克思哲学不断被实证化。从客观原因来看,反思批判并不是任意的。因为任何批判只有在下一阶段开始时才可进行,“历史发展总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的:最后的形式总是把过去的形式看成是向着自己发展的各个阶段,并且因为它很少而且只是在特定条件下才能够进行自我批判。”(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08页。)在近代性技术工业统治的历史条件下,要坚持哲学的反思批判精神的确很难。从主观方面来看,哲学理论过分地迎合了时代,主动放弃自己的反思批判精神,这是马克思哲学陷入实证科学的一个重要原因。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它当然要服务于时代,但是,哲学包括马克思哲学的发展毕竟有其自身的规律,它有超越时代的特征,它有自己的反思批判功能和责任。服务于时代不等于迎合时代,没有反思批判性的理论,并不能真正指导实践。相反,它自身反会不断实证化和不断枯萎,并被时代所遗弃。这一点,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应吸取的教训之一。只有既立足于实践和具体的历史境域,又坚持哲学的反思批判精神,马克思哲学才可能真正地“开新”,并在“开新”中呈现其当代性。
第三,“对话”,即马克思哲学与当代西方哲学的对话。返本开新要有他山之石,没有对话比较,就不可能呈现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如上所述,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意义是在历史中被遮蔽的,它就只能被历史地发现。这种发现的途径乃在于与尼采、海德格尔等当代西方哲学家形成实际的对话。如果没有这种对话,马克思哲学那些被遮蔽的当代意义就不可能被再度揭示出来。
对话必须有两个前提:一是要看到共同点,二是要看到相异点。没有共同点的东西之间不可能对话,没有相异点的东西之间不必要对话。马克思哲学与当代西方哲学之间既有共同点又有相异点,因此,它们之间的对话既有可能又有必要。就共同点而言,它们都属于当代哲学的范围,与近代理智形而上学有原则界限,它们都揭示了哲学的当代意义,都走向了一条不同于近代知识论的当代哲学路向。我们以前过份强调了马克思哲学与黑格尔、费尔巴哈哲学的相近点,相反,过份忽视了马克思哲学与当代西方哲学的相近点,这是不科学的。就相异点而言,它们之间的根本区别无疑是明显的,它们立足于不同的历史背景,采取了不同的概念和范畴,表达了不同的民众意向。
因此,我认为,对话不是在马克思哲学和当代西方哲学之间强行寻找共同点,不是用尼采、海德格尔等人的观点来解释马克思,更不是把马克思哲学纯粹学派化。我们的目的应该是通过对话尽量呈现出当代性的地平线,并在此基础上寻找出当代的历史新课题。
三、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在中国的前景
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在中国的前景问题,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中国的当代性问题。有关中国的当代性问题,目前国内理论界有三种观点:一是认为中国当代性问题的核心是人的生存论问题;二是认为中国当代性问题的核心是工业化进程问题;三是认为中国当代性问题的核心是在风云变幻的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中,坚持社会主义的基本发展道路问题。不管哪一种观点,其实都与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及其在中国的前景问题相关。
哲学的旧形态和马克思哲学的传统解释方式已经失灵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哲学的新形态在孕育之中。我们的目的是:立足于当今的历史境域,通过返本、开新、对话等途径,呈现出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
第一,理智形而上学基础上的技术理性,仍在世界上占支配地位。马克思、尼采、海德格尔等人,当年对理智形而上学的批判,似乎仍未使技术理性得到节制;相反,当今的技术理性随着各方面的发展而得到不断膨胀,理智形而上学仍在表面上节节胜利。当今世界,科学技术得到了日新月异的进步,生产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人们正日益享受着丰硕的技术文明带来的物质成果。但是,人们在饱享着物质财富的同时,很容易使自己畸形化,以至于丧失对理智形而上学的反思批判能力。没有了反思批判能力,文明必将枯竭,作为文明精华的哲学必然陷入困境。法兰克福学派对技术理性给人的统治带来的种种后果所作的批判,很值得我们深思。
第二,历史和国情决定了现代性在我国仍是一项有待完成的事业。与西方发达国家所处的历史阶段相比较,我国明显处在一个时代落差之中。按照西方时髦的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理论的划分,我国仍是从前现代进入现代的时期,现代化仍将是我们的时代主题,而西方发达国家却是从现代进入后现代时期。这就意味着,发展科学技术和生产力,建立和完善市场经济体制,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仍是我国的根本任务。这里现代性或近代性与哲学的当代性之间明显存在着一些矛盾,这些矛盾显示了要揭示哲学当代性的困难所在。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科学技术得到发展、生产力水平得到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显著改善,这些为哲学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历史境域。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必须正视并立足于这个历史境域。我们不能放弃对哲学当代性的理想追求,不能放弃马克思哲学当代意义基础上的新本体论立场,更不能丧失我们自身的反思批判能力。目前人之为人的生存问题还有许多方面不尽人意:技术工业的膨胀产生了很多社会问题,人与自然环境的对立造成了严重的环境污染,金钱崇拜导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日益紧张,道德面貌和社会风气状况令人担忧。哲学不能对这些关系到人之生存的问题熟视无睹。在这层意义上,我们又可以说,哲学的当代性不只是一种奢望。
我们应该立足于我国的历史境域,在继承马克思的基础上运用其反思批判精神思考今天中国社会出现的问题,并且生发出属于我们民族自己的观点,那么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意义才算在中国真正生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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