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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对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的政策问题，近年来严重困扰着英国的内政与外交。前任梅杰保守党政府，曾在谈判制定《马约》的过程中为英国争得由英国议会最终决定是否加入欧洲单一货币的“例外权”，工党大选获胜上台后，对欧洲政策进行了重要的调整。在经济与货币联盟问题上，坚持以英国的经济利益作为判断的标准，重申英国不大可能在1999年1月作为第一批成员加入单一货币；与此同时， 在全国范围内发起有关经济与货币联盟问题的讨论，为英国最终加入单一货币进行舆论和组织准备。1997年10月27日，财政大臣布朗在议会下院正式宣布了对欧洲单一货币的政策立场。
一、英国的态度更趋明朗
在评论布朗的讲话时，英国报刊突出强调的是在本届议会任期内不会加入欧洲单一货币。其实，值得注意的是布朗声明的政策意向：承诺对欧洲单一货币持积极支持的态度，并表示加紧进行准备以便在条件适当时加入欧元（具体时间可能在下届议会任期之初， 也可能在2002 或2003年）。这仍然是奉行保守党“等着瞧”的方针，但本质上和保守党政府原来所推行的欧洲政策有着重要的差别。布朗在讲话中明确表示，加入单一货币在贸易、金融、投资、就业等方面对英国所具有的潜在好处是明显的。如果单一货币能够成功运作，加入的经济理由又很充分，那么英国就应该谋求成为这一体系的成员。布朗还明确声明，不存在阻挡英国成为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成员的宪法障碍。同其他国家一起实行一种共同的货币政策，意味着在较大的范围内实施一种经济主权共享。这些政策意向同保守党政府昔日借口国家主权对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所采取的怀疑立场与排斥态度形成鲜明的对照。英国政府明确宣布支持货币联盟的原则，被认为标志着英国政策的一个重大变化〔1〕。
英国对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的态度更趋积极的一个有力说明，是布朗的声明显示英国政府和实业界为最终实现英镑加入欧元着手进行各项实际的准备。为此布朗宣布成立一个由他和英格兰银行总裁、英国工业联合会主席以及英国商会会长参与领导的常设委员会，负责有关货币联盟的准备工作。他特别强调将利用1998年上半年英国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的机会，完善欧洲统一市场，为促成欧元的如期启动充分发挥作用。布朗还允诺要按照《马约》规定的各项标准管理英国经济。他表示要严格控制公共借贷，保持低通货膨胀率（计划要达到低于目前2.5 %的通货膨胀率），使英国的财政规划和降低赤字计划同欧盟的相关规定保持一致。所有这些都旨在促进英国同其大陆伙伴之间的经济趋同朝更加持续稳定的方向发展，以便创造条件使英国能够在它希望加入欧元时顺利入闱。
二、英国何以决定推迟入闱？
根据欧洲委员会1997年10月中旬发表的一项预测，欧盟15国除希腊外1998年春天都有可能达到加入欧洲货币联盟的规定条件。英国自己的预测也认为，到1999年1月1日欧元预定启动之前，它将在降低财政赤字和政府借款方面赶上和超过法国、德国和意大利等国。但英国却明确宣布它不可能在本届议会任期内加入欧元。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工党政府做出这一宣布呢？
布朗阐述政府的决策时，提出了英国是否应加入货币联盟的五项标准：1.英国与单一货币参加国之间的经济能否保持持续稳定的趋同状态；2.是否具备足够的灵活性以应付经济的变化；3.对投资的影响；4.对金融服务业产生的后果；5.对就业是否有利〔2〕。 这五项中第一项最为重要，它涉及经济活动的周期和经济结构问题，能够进行客观的衡量和具体的分析，而其他几项主要涉及的是政治判断问题。
布朗宣布，财政部根据这五项标准进行评估得出结论，认为英国尚不具备在1999年加入货币联盟的条件，在本届议会任内加入单一货币也不现实。布朗列举的首要理由，是英国的经济周期同大陆欧洲不同步。英国经济活动的周期与美国相近，其走向与欧洲国家正好相反。英国经济自1992年走出谷底以来至今已经6年， 经济形势与大陆国家相比一直较好（这一时期大陆欧洲国家经济一直处于萧条，只是近期才普遍出现好转），消除了设备闲置状态，失业率也远远低于其他欧盟大国。为了抑制通货膨胀，把基本利率提高到7%，高出其他欧洲大国3—4 个百分点。预计1998年英国经济增长将明显减缓，大陆国家的增长势头将普遍高于英国。布朗认为在英国同其欧洲伙伴之间经济周期明显不同步的情况下加入单一货币，不符合英国的经济利益。因为在货币联盟内，各成员国不再有权根据本国情况独立确定自己的利率，也不可能运用汇率机制调节自己的经济活动。在这种情况下通行的货币政策只会有利于在欧盟内居大多数的大陆欧洲国家，而不利于英国。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英国是抵押信贷十分发达的国家。英国人抵押借款的总量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57%，而欧盟国家的平均值只有33%〔3〕。 因此英国经济更容易受利率波动的影响。而且短期利率变动的影响会很快传递给使用抵押借款的房产所有者和广大选民。这就有可能影响政局的发展和稳定。所以布朗表示，英国不可能在其利率与欧洲大陆国家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加入货币联盟。
布朗认为，除了经济周期的不同步外，英国政府和公司缺乏充分的准备，是影响英国早日加入货币联盟的另一个重要障碍。他说，欧盟其他国家为实施单一货币进行了数年的详尽准备。英国由于种种原因则刚刚开始必要的准备工作。他表示，工党政府将根据促进英国与欧洲伙伴进一步趋同的需要去制定政策，鼓励和推动英国公司为实施单一货币而加紧准备。布朗强调，英国经济需要一个稳定时期，经济趋同若达到持续稳固的程度也需要相当一段时间。
应该指出，工党政府之所以决定在本届议会任内不加入单一货币，主要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英国是一个对欧洲有根深蒂固怀疑主义传统的国家，长期对欧洲联合持冷漠超然态度。近年来欧洲国家内对欧盟发展进程持怀疑和批判态度的人也越来越多。这种情况使英国国内本来就存在的“岛国意识”和“英格兰”民族主义情绪更加滋长蔓延。英国国内在欧洲问题上，特别是对货币联盟的政策和态度陷于严重分裂。绝大多数政界人士都希望避开单一货币问题。保守党内在这一问题上的争吵，是导致梅杰政府下台的一个重要原因。工党内也存在相当强烈的欧洲怀疑主义情绪。报刊新闻媒体大多对一体化的深入发展持敌视态度。而一般公众中持欧洲怀疑主义态度的也大有人在。不久前的民意测验表明，过半数的英国人对单一货币持怀疑态度。为此，工党政府就货币联盟问题进行决策时，恐怕也就只能走那么远。正像英国舆论指出的，英国政府在决定对欧元的立场时，力图在政治意愿与经济可行性之间寻求平衡〔4〕。
三、前景与问题
布朗代表工党政府所作的有关货币联盟问题的政策声明，是布莱尔政府面临的一次意义重大的抉择。布朗力图充分利用英国面临的机遇，尽量减少潜在的可能风险。布莱尔政府的欧洲战略旨在为英国争得在塑造欧洲未来方面强有力的发言权，甚至充当领导；同时又能使政府的国内政策保持稳定。根据这样一种设想，它竭力使英国的欧盟伙伴相信，英国的决定绝不意味英国从对欧的承诺后退，说明英国暂时置身于货币联盟之外，是为了更好进行准备以便日后加入欧元；同时它又设法为英国经济提供一段不受干扰的稳定发展时期，以便使选民放心英镑至少在未来5年之内是安全的。工党政府期望，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国内外事态的发展，下次大选后由单一货币问题引发的国内政治挑战将比现在更容易对付。到那时也许水到渠成，英国能较顺利地加入欧元。
但是这会不会是政府一厢情愿的如意算盘呢？有人尖锐地提出：这会不会损害英国在欧洲的利益与地位？英国会不会错过加入单一货币的良好时机？
这里先从英国与欧洲的关系问题说起。工党政府上台后开始调整对欧政策，英国与欧盟的伙伴关系有了重要变化。特别是布莱尔政府在欧盟政府间会议最后阶段表现出的合作精神和《阿姆斯特丹条约》的成功签订，为英国赢得了信誉和声望。英国在欧洲的形象与地位得到明显的改善与加强。布莱尔发誓要在欧洲发挥领导作用，欧盟伙伴也期待英国早日加入经济与货币联盟。现在布朗尽管声明英国从总体上对欧元持肯定态度，然而又表示2002年之前不准备加入。这不能不使欧盟伙伴国家重新审视英国在欧洲的作用，怀疑它会不会无限期滞留于欧元之外。英国内外的一些亲欧派人士担心这可能损害英国在欧洲的影响与地位。
首先，从1998年5 月确定第一批参加经济与货币联盟的成员名单后，在欧盟内将形成一个由这些国家组成的核心。这一核心在欧盟的政治、经济运作中发挥重要的作用与影响。英国选择在最初几年内置身于这一核心之外，将会大大降低它在欧洲决策中的声音与分量。英国将无权参与对欧洲中央银行行长、副行长及执委会成员的任命投票，对欧洲中央银行推行的货币政策无发言权。英国在欧盟财长理事会中的地位也将受到削弱。由欧元集团国家组成的非正式的经济政策论坛（负责协调该集团国家的经济政策），将在欧盟财长理事会每月例会前会晤，讨论有关税收、欧元汇率等宏观经济问题。他们达成的协议将提交欧盟其他成员国讨论通过。毫无疑问，英国政府将坚持要求所有的协议都应该与欧盟条约的精神保持一致，而且将保留向欧洲委员会申诉的权利。英国外交大臣库克已明确表示，将寻求扩大对欧洲中央银行的政治影响，要求加强欧盟财长理事会，使其能够制定广泛的经济参数和战略，作为欧洲中央银行运营的框架。但是人们难以确信，一个置身于经济与货币联盟之外的国家，它的声音会得到充分的听取和认真对待。
其次，英国推迟入闱有可能使它错过跻身法德轴心，改变大国力量对比的机会。法德联盟多年来一直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居支配地位，长期充当欧共体和欧盟的领导核心。英国一直渴望打破这种局面，至少要力争与法德一起共执欧盟的牛耳。近年来随着欧洲格局的变化和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深入发展，法德矛盾上升，巴黎与波恩之间不时出现摩擦。法德出于不同的原因和考虑，也都在争取英国，谋求同它改善关系。就拿货币联盟问题来说，法国20多年来一直担心马克称雄欧洲，设法避免被纳入马克集团。作为对策，法国提出了建立欧洲货币联盟的方案。法国希望英国能参加，那将会大大增加单一货币的分量，以抵御过分强大的德国马克。就德国来说，它不仅要求加深欧盟政治一体化（这是法国所竭力回避的），作为对单一货币承诺的回报；而且也希望英国参加，以抵御法国试图将单一货币变成一个同美国对抗的工具。这些显然都为英国提供了在法德之间周旋的余地。
此外，这里还应该指出，尽管布朗期望2002年前不加入经济与货币联盟为英国提供一个经济稳定发展的时期，使其免遭单一货币实施最初几年可能面临的风险与负面影响，但事实上要完全避开经济与货币联盟的后果是不可能的。布朗自己也承认，无论加入还是不加入，英国的商业、就业都会受单一货币的影响〔5〕。英国自1973 年加入欧共体以来，其经济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已不可分割地同欧洲大陆各国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英吉利海峡一边的经济政策不可能不受另一边的影响而完全独立运作。随着欧元的启动，英格兰银行运用利率杠杆调节英国经济活动的能力将急剧下降。投资者很可能把更多的信任寄予欧元，而不是英镑。在这种情况下希望英国经济保持稳定，很可能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英国既要受单一货币的影响，又没有多少对欧元区财政与货币政策施加影响的能力。如果欧元启动后出现动荡和不稳定，英国难免要受其害。
最后，我们来看看英国是否会错过加入欧洲单一货币的机会。应该说人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有人认为，目前可能是英国加入经济与货币联盟的最佳时机：通货膨胀处于历史上较低的时期；经济保持持续稳定增长；执政党在议会下院拥有绝对多数；其领导人在国内外享有较高的声望。而5年后英国经济很可能处于衰退或萧条时期， 利率可能比现在低。英国那时如要加入单一货币，政府就得提高利率，以便与欧元集团国家保持一致，那将是很不得人心的，英国也许需要等到经济回升时再考虑入闱问题。至于政治上的障碍，那时公众对工党的支持率未必会比现在高，对欧洲持更加敌对态度的保守党在下次大选中卷土重来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持强烈欧洲怀疑主义态度的新闻界会不会变得比现在温和一些也很难说。在这种情况下，英国加入欧元的时间有可能后推，也许变得遥遥无期。这里还有一个消除英国经济周期与大陆欧洲不同步的问题，到那时恐怕也不一定能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布朗的报告并没有提出明确具体的促进经济趋同措施，甚至没有提到英镑何时加入新的欧洲汇率机制问题（这被认为是加入货币联盟的先决条件之一）。随着欧元的启动，欧元集团国家之间的趋同步伐将会加快，这会不会使英国赶上它们更加困难？当然，这些疑惑、推测反映的只是一种可能性，工党政府会多方努力设法实现另一种可能性——实现在下届议会任内初期加入欧元的政策目标。至于结局，这不仅取决于未来五年英国内外的事态发展，也要看欧元启动后的进展情况如何。
注释：
〔1〕〔英〕菲利普·斯蒂芬斯（Philip Stephens）：《任何问题也没解决》（Nothing Resolved），《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1997年10月28日。
〔2〕《财政大臣提出他的加入标准》（Chancellor Sets out his Criteria for entry），《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1997年10月28日。
〔3〕〔英〕罗伯特·乔特（Robert Chote ）：《英国与欧洲伙伴的步调不一致》（Britain out of Step with European Partners），《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1997年10月28日。
〔4〕《菲利普·斯蒂芬斯关于“英国在决定对欧元的立场时， 力图在政治意愿与经济可行性之间寻求平衡”的一席话，澄清了笼罩在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问题上的迷雾》（"Clearing the fog on EMU",Britain's position on the euro seeks
to
balance
thepolitically desirable with the economically feasible, arguesPhilip Stephens），《金融时报》1997年10月24日。
〔5 〕〔英〕布朗（Brown ）：《我们不要陷入保守党的圈套》（We won't fall into the Tory trap），《泰晤士报》（The Times）1997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