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报纸危情与新闻业生态再造，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新闻业论文,美国论文,报纸论文,生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美国主流报纸近年来无论是发行还是广告收益都在走下坡路，统计资料显示，自2004年至2009年美国主要报纸的发行量年年下降。2008年美国爆发金融危机，使本来就不景气的报纸发行雪上加霜。
2009年10月美国发行审计局公布一组调查数据，这是每年一度的为期6个月的对各大报发行数据的跟踪调查统计。数据显示：在全美位列报纸发行量前25位的各大报纸发行量全线下降，其中，处于前5位的《华尔街日报》发行量下降0.61%，《今日美国》下降17.15%，《纽约时报》下降7.28%，《洛杉矶时报》下降11.05%，《华盛顿邮报》下降6.4%。五大巨头如此，其他在发行量排序靠后的报纸也全线下降，这25家报纸中发行量降幅最大的是《旧金山纪事报》，其发行量减掉了四分之一强(25.82%)。
美国报纸（印刷版）的这种处境，引起了业内人士的深深忧虑——报纸处于生态不佳的危情之中，这种严重情境不仅是对报纸印刷版的冲击，更是对美国社会结构中被称为“第四种权力”的新闻事业的冲击，美国业内人士把化解报纸危情与新闻业生态再造联系起来，试图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案。
一、报纸危情关联新闻业生态
美国报纸危情和新闻业生态不佳的关联度是显而易见的，其具体表现是：
1.报纸这一从美国建国以来一直作为新闻业主干根基的事业正在动摇。美国近两年的经济危机给报纸带来的沉重打击，2009年拥有《洛杉矶时报》和《芝加哥论坛报》的论坛报公司宣布破产，宣布破产的还有《费城问询报》。这种现象使《不断消失的报纸：拯救时代的新闻》一书作者菲利普·迈耶敢于断言：如果这种势头继续下去，报纸将在2040年4月失去最后一位读者。
2.大量职业报纸记者和编辑（包括资深人士）被解职。2009年10月《纽约时报》及其规模最大的工会表示，由于全行业广告收入下降，该报将裁员150人，其中有100人将从新闻采编部门裁减。像这样的裁员在美国报业仅是冰山一角，这些专业人士或专业资深人士离开报社后可能不再做他们熟悉的新闻工作，这对新闻业人力资源来说，是巨大的损失。更有甚者，这种令人寒心的裁员局面让跃跃欲试的新闻院校毕业生进入报业采编部门就业的可能性大大减小，这对新闻业未来人力资源的负面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3.报业的不景气导致采编业务的收缩。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主流大报派驻国外的分支机构和记者就开始缩减，目前国内报道（包括社区报道）也减少了，这与美国社会建构充分知情的公民主体这一民主需求不相适应。
4.一面是报纸报道量的减少，另一面还有来自社会对新闻传媒（包括报纸）的不满。美国总统奥巴马2009年9月对美国报纸新闻编辑们说：“我关注着新闻的博客化走向，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新闻大多是意见，没有严肃的事实查证，没有严肃地把新闻故事展现出来，这将导致这样一种结果，人们在空对空地相互争吵而不能更多地相互理解。”奥巴马对报纸的编辑们说这话的意图很明显，希望新闻界把报道实情、讲述新闻故事的传统发扬光大。
如果奥巴马的意见代表着美国社会精英层对新闻服务的不满，那么皮尤中心2009年7月的一次民调就揭示了来自平民对新闻公信力的看法。这次对1506名受访者的调查显示，新闻传媒的公信力在受众心目中走向新低，受众的意见集中在新闻报道不准确、有偏见或是被特殊的利益所掣肘。在受访者当中，有63%的人认为新闻报道常常不准确，只有29%的人认为新闻报道在直接呈现事实（看起来就像是给奥巴马的意见提供佐证）。
二、报纸危情伤及美国新闻业根基
美国新闻业内有一种看法，似乎认为“报纸消亡”并不是可怕的事，因为报纸网络版也是一条生路。2009年4月起，有百年历史、曾7次获普利策新闻奖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停止了日报印刷版而主要以网络版的形式为社会服务，这可以看作是纸质报纸网络依存的典型例子。实际上，几乎全美的主流报纸都有其网络版，报纸的网络生存几乎被看成了报纸前景的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而且，作为对报纸的网络版的补充，网络上大量涌现的博客新闻站点也可以看作是新闻事业的一个新的生长点，美国新闻业界和学界都有人欢迎这种“公民新闻”的形式，甚至据此断言，新闻业作为一项职业活动因“公民新闻”的介入而需要重新定义了。从这个角度看，美国报纸的“危情”在新闻业发展过程中似乎也能得到缓解了。
但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问题的关键在于——从事新闻写作和编辑的专业人士（这些人主要在美国主流报社中），目前还是美国新闻事业中不可替代的中坚力量。
美国报业素有自由主义传统，报纸被作为独立于政府的社会守望者，从18世纪初美国第一份报纸产生以来的300多年间，这样的观念深入人心。主流报纸通过独立运作在自由市场上立足和发展，同时为公民的“知之权利”提供必要的新闻服务。尽管美国报业在其300多年的发展历程中也有“党报时代”和“黄色新闻”之争的曲折经历，但主流报纸都能做大做强，富于独立和职业精神的一代代美国报人以及时披露自己所掌握的公开和内幕信息，为复杂的社会事件提供调查性和解释性新闻，而为美国的公民参政和社会的民主政治承担着自身的职责。以报道“水门事件”致使尼克松下野的《华盛顿邮报》和在国际新闻界有巨大影响力的《纽约时报》，成为美国报业的翘楚。报业的这种功能，是同样作为新闻媒体的广播、电视和博客新闻网站无法替代的。《纽约时报》资深报人、曾获得过普利策奖的阿历克斯·琼斯指出：许多人以为他们更多的是从电视和网络上获知新闻，但是，有85%的基于事实的新闻是在报纸上首发，并由报纸记录、解释和调查的。所以人们对于美国是否有《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这样的报纸存活不可掉以轻心。
美国报人曾经做过专门研究，说明广播和电视的许多报道来源于报纸的新闻报道。而对于新近崛起的博客新闻网站的社会价值，美国报人承认其不能低估，但至少目前博客新闻网站还不能与《纽约时报》这样的报纸在社会新闻服务功能上比肩。一方面《纽约时报》这样的报纸长期以来形成了一套职业化、组织化的新闻报道模式，基于新闻事实的客观、中立、深入、全面的报道一直是其追求的目标，而博客新闻网站的报道常常是带有明显的左翼或右翼倾向的报道；另一方面，在报道功效上博客新闻网站也不能与主流报纸同日而语，正如《纽约时报》吉尔·沃布拉森指出的，该报为派驻伊拉克的记者年花费几百万美元，对伊拉克局势提供持续报道。相比之下，目前还没有看到任何一家网站能够这样做。也正因为如此，在美国彭博新闻社华盛顿区域执行主编艾伯特·R·亨利特看来：“《纽约时报》和其他美国报纸的命运尽管在经济上的重要性不显著，但却会对美国的命运产生深远的影响。”
三、报纸网站的网络竞争力弱势
报纸在现实中的品牌效应也折射到互联网上，在网络的新闻服务中，主流报纸网站在可信度上往往超过其他新闻站点。
不过，问题在于：美国传统的报纸在网络上究竟面临怎样的生态呢？答案是：报纸印刷版在现实中面临危情，报纸网站也并不乐观。
在我们前述的25家美国主流报纸中能够对自己的网络版成功收费的也只有《华尔街日报》一家，绝大部分都是免费的。为什么报纸网络版不敢轻易对网民收费，2009年7月美国一家机构(IPSOS)的调查结果比较能说明问题。这家机构就美国40家主流报刊对2404位美国成年人进行了调查，在所有接受调查的人当中，有55.5%的人表示：极不情愿为这些报刊的网络版付费！相比之下，只有16.5%的人表示愿意付费。当被问到是否关注报刊的网络版时，只有0.33%的人说，他们将在一家报刊的印刷版取消后去看网络版，而同时阅读一份报纸的印刷版和网络版的人仅占所有接受调查人数的3%。
既然报纸网络版收费还不能成为收入来源，那么报纸网络版吸纳广告是否可以成为收入增长点呢？
的确，网上广告是一块不小的蛋糕，但是目前美国各主流报纸的网站在分切这块蛋糕方面还没有明显的优势，网络广告的投入一看网站的流量，二看广告价格。在这两方面，报纸网站比起一些门户和专门网站不仅不占优，而且在网上广告市场竞争中还有被边缘化的趋势。仍以《纽约时报》为例，该报公布的数据显示，其网站2009年第三季度的广告收入与上年同比下降了18.5%，发行量的下降加上印刷版和网上广告收入的下降，使《纽约时报》的市值大幅跳水至6.35亿美元，还不到其高峰时市值的十分之一。
《纽约时报》的网络生态是美国其他主流报纸生态的典型镜像。
美国主流报纸面临的危情让美国新闻界的有识之士看到：受到这种危情冲击的不仅仅是报纸这种新闻载体，还有美国的职业化的基于事实的新闻写作人士（甚至是资深人士）从这个行业流失，美国社会一股监督政府、守望社会的，为公民的“知之权利”服务的新闻写作报道力量也受到削弱乃至受到消亡的威胁，这个结果是他们不忍心、也不能够接受的。他们现在更为关注的不是报纸印刷版的存亡，而是新闻事业的兴衰。报纸危情触发了美国业内人士尝试重构新闻业生态。
四、探索新闻业“去商业化”生态
基于严肃的新闻的社会服务的公共性，美国业内人士探索新闻业新生态的一个中心点就是“去商业化”。因为既然报纸是在市场冲击的背景下才处于生存危情之中，那么用“去商业化”的形式为新闻业营造更佳生态空间就是当然之举。根据笔者观察，在这种“去商业化”的实践尝试之中，建立非盈利性新闻机构和新闻院系介入新闻报道一线成为两个亮点。
在建立非盈利性新闻机构方面，目前已在美国形成较大影响的当属独立的、非盈利的调查性新闻组织Propublica。
Propublica是由美国桑德勒基金会及其他慈善机构和人士赞助的专业新闻机构，在2007年10月正式成立，专门从事调查性新闻的写作。值得注意的是：Propublica大旗一树，美国主流报纸的资深人士就纷纷加入。在以华尔街日报前执行主编保罗·斯腾格为首的30多人采编团队中，获得过普利策奖的记者编辑就达7人，可谓是“豪华团队”。主编保罗·斯腾格说：“我们致力于写有道义力量的调查性新闻，我甚至不需要考虑利润，不必考虑发行，也不必考虑广告。我们要揭露滥用权力和对公众利益的侵害，我们要激发公众去改变这种局面。”Propublica的调查性新闻主要以两种方式免费提供给读者：其一，这些调查性新闻全部刊载在Propublica网站上，并通过网站提供免费的读者个人邮箱直送服务；其二，将这些调查性新闻无偿提供给《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等主流报纸刊载，以期达到社会影响力的最大化。在短短的两年多时间内，Propublica迅速形成了自己的影响力，它关于探矿公司在天然气钻探过程中注入有毒液体的报道被美国数家主流报纸采用，见报后在美国引起了是否应该立法禁止这种钻探的激辩；它关于加利福尼亚州卫生系统护理工作阴暗面的报道，导致州长施瓦辛格撤换了该州护士管理委员会的大部分成员。
可以说，Propublica是美国业界探索新闻新生态的一种具有代表性的有益尝试。桑德勒基金会允诺资助Propublica10年且不干涉其报道工作。
美国新闻业“去商业化”的另一个有益尝试，就是新闻院系更多介入新闻报道一线。大学本身就是非商业化组织，应该说，在“去商业化”方面，新闻院系有着天然优势。在业界专家看来，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动员新闻院系师生尽可能投身到新闻报道第一线。新闻院系介入新闻报道一线的途径很多，其中主要一条就是新闻院系学生关注和报道所在社区（城区）事务，构筑当地社会的公共话语空间，这种状况目前在美国的新闻院系已很普遍。笔者2009年前往访学的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新闻学院在这方面有比较典型的代表性。这个学院自办传媒已深深介入校园和社会报道中，包括电台、杂志、日报、电视台和网站在内，已经形成立体化的完整格局。其中，学生报纸《得州人日报》日发行量达到2.7万份，成为全美最大的一份新闻专业学生报纸。新闻院系自办媒体的过程一方面使美国的新闻教育社会应用性和实践性大大强化，另一方面也为美国各地校园乃至地方社区新闻报道事业注入了有生力量。当全美主流报纸派驻国外和国内的分支机构全线收缩之际，在许多地方性新闻事件的报道现场，活跃着学生媒体记者的身影，这已成为美国新闻业新生态的一个引人注目的景象。
五、专家提出新闻业新生态六条路径
美国新闻业界探索新闻业新生态的实践催生了相应的理论建设，在这样的背景下，由华盛顿邮报前执行主编林纳德·唐尼和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教授迈克尔·斯图森于2009年10月联手撰写的报告《重建美国新闻业》顺势推出，产生了较大影响。
在这份报告中，唐尼和斯图森指出了美国报纸危情的实质：美国报业的经济基础——支撑新闻报道的广告正在崩塌，作为美国独立新闻报道主要来源的报业正在缩减：记者、报道和版面都在减少，垄断的大都市报纸在20世纪下半叶所享有的霸权终结了，它们的主要受众群也被肢解。
为改变独立的新闻报道面临的这种危局，两位资深专家在报告中提出了六条重建新闻业生态的路径——
1.美国国税局或国会应明确授权致力于公共事务报道的独立新闻机构成为非营利实体和低利润有限责任公司，不管这些新闻机构是否有商业资本投入和广告收入。国税局或国会也应明确授权慈善基金向这类新闻机构作项目性投资，不论这些新闻机构的运作是否盈利。
2.慈善家、私人或社区基金会对于承诺对公共事务进行大量负责的报道的新闻机构需尽可能多地提供资金支持（上文桑德勒基金会赞助Propublica新闻机构就是典型例证）。
3.每个社区的公共广播电台、电视台及其网站，需大量提供有意义的地方新闻报道，这就需要对这些机构进行公司制改革，在增加国会资金支持、改革这些机构的目标和领导体制等方面下功夫。
4.公立和私立大学都应该把提供对地方、国家及特别项目的负责任的新闻报道作为自己的教育目标的一部分，这些大学有必要运作自己的新闻机构并在其他非盈利的、调查性的新闻报道机构设立平台，这些大学的师资队伍中应有积极行动的记者一席之地，它们还应在新闻收集和分享数字化创新方面展开实验（上文提及的新闻院系介入新闻报道一线在此得到呼应）。
5.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应该为地方新闻报道设立国家基金，这个款项可从联邦通讯委员会在电信用户、广播电视执照申领者和网络服务提供商那里征收的费用中支取，这项基金由国家地方新闻协会在公平竞争的环境下进行管理。
6.新闻记者、非盈利组织和政府都要致力于增加各种公共信息的可用性和实用性，以方便公民收集和传播公共信息，以扩大公民对众多新闻报道来源的认知。
《重建美国新闻业》一经推出，美国《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主流新闻媒体立即给予报道并持首肯的态度。唐尼和斯图森在报告中提出的新闻业态六个新路径，既涵盖了目前美国业界已有的实践，又提出了新的构想和建议。问题在于，在以商业化运作为主流的美国现代传媒体制下，这些以“去商业化”为主旨的建议和构想能在多大程度和多长时期内成功实现呢？这个问题一时还没有明确答案。
有一点可以肯定——美国报业乃至整个新闻业眼下正处于危机、挑战和机会并存的明显变局中。
注释：
①美国编辑和发行人杂志网站，http://www.editorandpublisher.com/
②参见《报纸如何应对“电媒”挑战》，载《参考消息》2005年5月5日
③华盛顿邮报网站2009年10月22日报道，http://www.washingtonpost.com
④纽约时报网站2009年9月14日报道，http://www.nytimes.com
⑤⑥彭博网2009年3月22日报道，http://www.Bloomberg.com
⑦参见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官网http://www.cj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