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的保守性,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保守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Deconstruction通常被认为是一种以颠覆和反叛为特征的哲学、文学理论思潮。人们大谈其“反逻各斯中心主义”、“反声音中心主义”、“反在场的形而上学”之类,并以之为该思潮的实质和根本。这些看法要么源自“随意轻读”、要么源自“有意误读”,实际上未能触及Deconstruction之灵魂及其运作机制。我们在下面的分析中发现,Deconstruction无疑开展了一场革命,但它并非激进主义的代表。它之所以被广泛地接受并产生持久的影响,恰恰是因为它开展的是一场有所保留的革命。
一、解构逻辑的暖昧性
Deconstruction清醒地认识到,人们无法摆脱传统,或者说,直接对抗传统是无用的。德里达用耳膜为喻,表明了哲学传统是无法被超越的。耳朵有多种构件,耳膜在其间具有重要作用。外部声音能否进入,取决于它能否为耳膜接受。耳膜通常具有缓冲作用,如果声音过于猛烈,就会震破耳膜,使耳朵无法听到,人们也因此无法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哲学就是一只巨大的耳朵,它听惯了温驯的声音(或自己的独白),如果有猛烈的攻击之声传来,它是不会洗耳恭听的。但人们可以改变策略。说一些模棱两可、看似恭维实则暗中诋毁的话,让哲学传统听起来顺耳,却慢慢地产生“偏离”,直至在不知不觉中动摇其根基。同一只耳朵,听到了与原先不同的声音,但并不因此就产生完全的改变。
传统(哲学传统、文化传统,如此等等)实际上是有人格的,社会和人群是传统的忠实拥护者,是传统的永久的载体。在任何情况下,传统的呼声都是最高的,以呐喊或攻击来盖过它是很困难的。但是,如果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往传统中注入一些新东西,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人们还在维护传统,但传统已经被改变了。德里达不愿做传统的维护者,但他并不因此就起来与之针锋相对,并不打算启用对抗的逻辑。他不赞成一切形式的antism,不赞成颠覆。①他主张一种迂回曲折的道路,主张停留在边缘地带。在这一缓冲地带,他发现:变革始终与传统有染,而传统也总是保持某种开放的姿态。
反传统者实际上仍然停留在传统的窠臼中,因为他仍然坚持传统意义上的二值的(非此即彼的)逻辑:不赞成就反对。Deconstruction的方略是:将二值对立之间的笔直界线加以松动,让其“错位”或“脱臼”,从而倾斜、交错起来,相互渗透,避免了正面的、直接的冲突。
在哲学传统中存在着两极,一是建构,一是破坏。黑格尔和尼采分别是其代表。黑格尔是设计和制造哲学、文化产品的工程师,致力于逻辑体系的工程学建设。尼采是哲学、文化领域的爆破专家,他要拆毁已有的“上层建筑”。德里达对这两个人都表示过钦佩。他认为自己始终无法超越黑格尔,每走一步都发现黑格尔等在前面,因此不应做一个反黑格尔主义者,而应做一个“彻底的黑格尔主义者”。尼采通常被认为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但德里达却欣赏那个“肯定的”尼采:“跳动的双足”和“跳动的鹅毛笔”。从总的情况看,德里达既不像黑格尔,也不像尼采,他不倒向任何一方。他实际上是一个干零活者(bricoleur),他既不建构,也不破坏。他利用具体本文中的一些现成的工具和零星废料,对该本文进行敲敲打打、修修补补的工作。任何本文都有一些边缘性因素,有一些可供寄生的“缝隙”,德里达挤进去,参与进去,使本文膨胀起来,活动起来,既增殖了本文,又削弱了它。
如果说黑格尔是一棵苍天大树的话,德里达只是寄居其上的一根长青藤,后者因前者而有生命,同时却与前者争夺水份、空气、阳光之类,并因此影响前者,改变前者,甚至会让前者枯萎下去。德里达不像尼采那样,他不想把大树连根拔起。如果那样做,只会“劳民伤财”,同时使自己无所依托。否定只有一时之魅力,却无法产生持久的效应。如果让本文的内在因素运作起来,其消解作用虽然缓慢,但无疑会持久有效。我们通常把黑格尔看作是一位形而上学家,而尼采则是虚无主义者,德里达以其干零活者固有的自由和超然,没有被建构或破坏的压力(或历史使命感)所束缚。
德里达的美国同事,著名的解构批评家H·Miller曾经说过:“解构主义既非虚无主义,亦非形而上学,而只不过就是作为阐释的阐释而已,即通过细读本文来理清虚无主义中形而上学的内涵,以及形而上学中虚无主义的内涵。”②形而上学和虚无主义是彼此对立的,但也是彼此渗透的。我们无法找到一个解决方法,使两者间的冲突一劳永逸地消除,“解构论不能提供一条出路来摆脱虚无主义或形而上学。”③激进的变革是无用的,于是,解构主义者选择一个中间地带借以栖居,或者说,他在形而上学和虚无主义之间流浪、漂移。德里达也因此是一个介于黑格尔和尼采之间的人物,这两个矛盾的形像始终伴随着他,尽管其间不断地产生着变迁。
解构批评家不是叛逆者,而是流浪汉。叛逆者背叛原先的“家”,但他总会找到新的“家”,而流浪汉不一样,他无“家”可归。从另一个角度看,流浪汉比叛逆者自在,他不受制于一个固定的“家”,他四海为“家”,因此占有开放的空间。流浪汉有其开放的逻辑。美国解构批评家B·Johnson女士指出,Deconstruction陈述了一种“新逻辑”,它不同于传统的二值逻辑:它既不说either/or,也不说both/and,甚至也不说neither/nor,然而,它与此同时并不抛弃如上任何一种。④显然,Deconstruction并不在乎保守还是创新,其基本思路是没有逻辑根据的。由于同时承认了各种因素,使得解构逻辑成为各种“旧逻辑”的包容者或重新组合的媒介。因此,我们无法在两极对立中找到最后的歇息,传统与变革的关系也因此处于运动之中,并使传统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保留。
二、解构策略的寄生性
人们一般倾向于将Deconstruction理解为一种“阅读方式”。它要求读者针对具体本文进行具体的阅读,进行细读(close reading)。重要的既不是推翻旧理论,也不是建构新理论,而是对本文进行阅读和解释,从传统这本大书中读出新的东西来,读出更多的东西来。德里达阅读的大多是哲学作品,而耶鲁批评家们则以阅读小说和诗歌为主。解构式阅读并没有提出什么固定的模式来规范具体阅读,它唯一声称的是要摆脱“单一意义的阅读”。它通过寻找到本文中的“边缘”或“盲点”,以之作为媒介,在其间演示阅读的多种可能性。为了把读者引向对“边缘”和“盲点”的重视,Deconstruction区别了传统阅读(批评)和解构阅读(批评),认为两者间具有明显的不同。前者是一种重复性阅读,后者是一种批评性阅读。早在《人文科学话语中的结构、符号和游戏》一文中,德里达就已经提到过这两种阅读或阐释方式间的差异。他认为,重复性阅读寻求的是译解(to decipher),梦想寻找到真理或源泉;批评性阅读不再关注真理,不再寻找源泉,它只肯定阅读的游戏。⑤显然,前者旨在进行客观阐释,力求达成读者和作者的沟通,由于作者的意图干预着读解,读者(或批评家)似乎只是在简单地重复(重述)作者的意思;后者则使读者的自由度加大,“作者之死”使读者用游戏性取代了客观性。
在前述两种阅读方式中,德里达和解构批评家们无疑倾向于批评性阅读(解构阅读),但他们并不对重复性阅读(传统阅读)漠然置之。专家们一般都认为,这两种阅读或解释方式同时包括在解构批评之内。这就是所谓的“双重阅读”(double reading)。解构批评的反对者、美国著名的文学理论家M·H·Abrams这样写道:“如果我们忽略德里达对一般哲学本文的解构同时包括两种解释模式,并且是有意地进行双重阅读——可以把它们分别命名为阅读一和阅读二,它们是不可分的,即使它们有时是不可调和的,也总是一致的,相互依赖的——就会误解了德里达的步骤。”⑥也即,按Abrams的意思,德里达的阅读策略将重复性阅读和批评性阅读包容在一起。
在解构批评中为什么会存在双重阅读呢?答案很简单:批评性阅读必须有所寄托,而重复性阅读就是它的寄居之处。也就是,解构阅读具有寄生性,用Abrams的话来说,它寄生于“明显或单义性阅读”。⑦解构总应有其可供解构的对象或目标,这就迫使它必须预先重构(重复)它所要解构的对象,也即树立一个批评的靶子。于是,重复、重建、恢复或者说客观解释本文(传统)就十分必要了,为此,解构批评家不得不借鉴或仿效传统批评家的工作。这就是第一重阅读(重复性阅读)的任务。在此基础上,第二重阅读(批评性阅读)有了可能,它的工作在于启动本文的游戏。如果没有第二重阅读,就会停留在传统批评之内。我们可以看出,解构批评尽管没有固定的模式,但双重阅读的展开使得它有一定的步骤可循了。
第一重阅读是解构批评和传统批评共同享有的,它是解构批评的一个不可缺少的步骤,如果没有它,如果本文不是在传统意义上可读的,解构既无从下手,也没有必要。德里达等人因此是承认传统批评的意义的。在《论文字学》中,德里达写道:“重复性评论的环节在批评性阅读中无疑有其地位。然而,要承认和尊重它所有的经典阐释是不容易的,并且需要运用传统批评的所有工具。但是,没有这种承认和尊重,批评性生产将会有着向任何方向发展的危险,而且会让自己差不多无所不说。”⑧批评性阅读是一种生产性的,而不是保护性的阅读,但它总得有其媒质,不然就不会有播撒和增殖。于是,重复性阅读作为媒质具有了一定的限制作用。
重复性阅读作为一种解释的努力,其立意不在于创新,它想寻找某种普遍适用的方法,借以发现本文的确定的意义。然而,批评性阅读却不这样,它的目标是创新,而不是寻找确定的意义。人们在阅读作品时,实际上是在和作者一块儿创作,这就是所谓的“阅读中的读与写的双重活动”。原文和确定的意义是不存在的,阅读出的总是“新意”,因此,传统阅读所读出的确定的意义产生了播撒。解构批评重视批评性阅读,但是,它把重复性批评作为其一个必不可少的战略步骤包括在自身之内。这不是说解构批评就赞成传统批评,而是从干零活者的经济学出发,把它作为一种工具,并因之而进入更为关键的步骤。
德里达对卢梭作品的阅读很好地体现了这种双重阅读。
在《论文字学》中,德里达阅读的是卢梭死后由人整理出版的、不怎么受人重视,却容易引起争议的一本小书,名曰《论语言的起源》。在阅读该书时,德里达嫁接了卢梭的其他著作,如《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爱弥尔》、《忏悔录》,等等。按他的说法,在传统批评的视界内,《论语言的起源》的基本观点是:声音在文字之前诞生,并对文字具有优先性。然而,德里达通过寻找该书中包含的矛盾、悖谬、歧义,并通过引用其他本文,发现卢梭在书中说出了一种他并未打算说的“补充逻辑”:文字是对声音的补充,是声音的替代者,但声音本身只是原文字的补充和替代,而且文字和声音也是相互补充、彼此替代的。根据卢梭在《忏悔录》中对“手淫是正常性生活的危险的补充”的焦虑的体验,这种补充逻辑使文字和声音的关系复杂化了,不存在由声音到文字的单一线索。
“补充逻辑”并不是由卢梭明确表达的,而是由于本文产生自我解构而出现的。德里达的工作就在于揭示卢梭“打算说的”和“说了却未打算说的”之间的关系。德里达在《论文字学》中常常断言:“卢梭说了,却没有打算说”。“卢梭描述了他不打算说的”。卢梭打算说的可以通过传统阅读来获解,而他没有打算说,但在字里行间流露的东西就只能由解构阅读来揭示了。在此,传统阅读和解构阅读各有其地位。但是,在严格的意义上,解构阅读寄生于传统阅读,没有传统阅读,解构阅读不知从何处下手。
寄生并不意味着依赖。H·Miller在《作为寄主的批评家》中对“寄生”进行过解构式说明,其目的是为了回答Abrams的一个提法:单义性阅读是一棵高大的橡树,它扎根于坚实的泥土里,由于被解构批评这根长青藤心怀叵测地包围缠绕而受到了伤害。寄生者是一个异己,它进入一个自足的家庭,吃主人的,喝主人的,同时却要杀死主人。这表明了寄生者集依赖性和破坏性于一身。Miller不满意于这种简单化的传统看法,他要看看寄生者和寄主是不是可以和平共处,共同分享食物,这当然得由“寄生者”一词的解构开始。通过词源考察,Miller发现,Parasite(寄生者)之前缀para包含着双重性对立,它同时能指附近和远处,相似和差异,内部和外部,而且两者间有着含混的过渡。显然,寄生者一词必然处于para的双重对立影响之中。进一步讲,parasite一词来自希腊语Parasitos,由Para(在旁边)和sitos(食品)构成,原意是“在食物旁边”。按Miller的解释,Parasite(食客、寄生者、清客)原本是一个正面人物,是一位亲密的来客,跟主人(host)一起坐在食物旁边,共同分享食物,只是到了后来,该词才指“职业食客”,指专门要别人邀请进餐而从不回请的人,并进一步地演变为生物学和社会学意义上的含义。
按Miller的说法,食客不满足于和主人一道共坐食物之旁,他同时要使主人自己也成为食物。host(主人)一词由中世纪英语oste一词演变而来,而其最初的来源则是拉丁语hostia一词,意思是祭品,牺牲。显然,寄主(主人)既是食客又是被食者,他自身就包含着主客双重身份。Miller的进一步分析发现,host和guest(客人)两词可以追寻到同一词根ghosti,意即陌生人、客人、主人。
这如上的词源分析表明,不存在明确的“寄主”和“寄生者”。解构阅读要利用传统阅读的一些东西,但它并不完全依赖于传统阅读,两者都是坐在食物旁边上的同桌“食客”,是主人兼客人或寄主兼寄生者。Miller以雪莱的《生命的凯旋》一诗为例。这首诗可以权且充作食物和主人,它为各种批评家所寄生或吞食,而这些批评家之间所依赖的也是同桌食客的那种怪异关系。也就是说,批评家们共同“吃”《生命的凯旋》,而他们彼此间也在互相“吃”。往上追溯,该诗也“吞食”过别的诗,如此上溯,上至无穷。在此,显然存在着寄生现象的长长的锁链。
在Miller看来,对于《生命的凯旋》,既可以由Abrams来进行传统的阅读,也可以由他自己来进行解构的阅读,但寄生兼寄生者的“奇特逻辑”始终是存在的。
从Miller的分析可以看出,传统阅读和解构阅读虽然是彼此争夺的,但同时也总是相互包容的。Deconstruction将传统阅读和解构阅读同时包含在自己的战略之中,正表明了它与传统批评的复杂的“寄生关系”。按照Deconstruction的逻辑,传统阅读在自身解构中失去确定性,而批评性阅读则总会有一些“积淀”,两者因此是彼此过渡的。显然,最终的确定性不存在了,解构总是停留在一个中间地带,一个寄生者兼寄主的地方。可是,Deconstruction并没有抛弃或推翻传统,它寄居在传统之中。
三、解构运作的包容性
人们承认解构批评包含着双重阅读,但批评家们无疑把重心放在第二重阅读上,在这里,可以看到解构批评是如何运作的。在《论文字学》的序言中,德里达认为批评性阅读“至少在其轴心上要摆脱经典历史范畴”,“不仅要摆脱观念史范畴和文学史范畴,而且还要(或许首先要)摆脱哲学史范畴。”⑨看起来,德里达似乎要与传统(或历史)完全切断联系,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
按照德里达的意思,批评性阅读的任务“在于解构本文中仍然运行着的形而上学的和修辞学的结构”,但是,其目的“不是为了拒绝或抛弃它们,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重写之。”⑩这意味着,只能采取内部突破的方式,也即,为了解构形而上学传统,必须先寄居其中。德里达这样写道:“解构运作并不从外部摧毁结构。外部摧毁是不可能的,无效的,也不可能攻克准确的目标。除非居于这些结构之内。”(11)解构批评寄居于传统结构内部,在其内部运作,“从旧的结构中借用颠覆的策略的和经济学的资源。”(12)也就是说,解构的运作在于发现本文的自身解构性,发现本文自身包含着自己的异己,实际上是让它自己嘲弄自己,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如何从内部实现突破呢?德里达认为只有通过诉诸能指游戏,“不是把能指用作为开启通向真理之路的钥匙,而是用作为干零活者或修补匠的工具——一种实用的手段。”(13)解构阅读的操作是:抓住本文的矛盾和歧义进行重写,尤其是要抓住一些有歧义的概念。例如,在《柏拉图的药店》中抓住的是柏拉图本文中的“药”(Pharmakon)这一概念,在《论文字学》中抓住的是卢梭本文中的“补充”(supplement)这一概念,此外还有“膜”(hymen)、“播撒”(dissemination)、“寄生者”(Parasite)之类。传统批评通常也会注意有歧义的概念,但它的目标是消除歧义,恢复单一意义,以求让能指与所指对应。解构批评相反地迷恋于概念的歧义,通过把概念的多重含义一并置入本文,使得本文的单一意义消除了,从而动摇(重写)了本文的结构。所以,对本文进行重写并不需要启用新概念。德里达也曾杜撰过一个文字“differance”,认为它既不是词,也不是概念。它要表达的是概念或词的意义播撒,代表的是他对概念的一般看法,也即任何一个词都具有“differance”的性质。上面所说的“药”、“补充”,“膜”都能体现这一点。这些概念具有共同性,甚至是相通的,它们的意义不是固定的、静态的,只有在其作为干零活者的工具时才能体现出来。Differance只表达了意义播撒,或者说德里达的一般看法,在具体阅读作品时,他并不对本文进行这种一般的说明,而是针对不同本文,运用不同的词分别进行解构。由于这些词来自自己原先所属本文,因此更有工具效用,能更好地使本文得到重写。也就是说,通过在本文内进行一系列概念游戏(词源分析、概念嫁接、一词多义),使得本文成为不确定的,从而开启了本文阅读的多种可能性,进而消解了单一意义的神话。
解构的运作依赖于已有的概念,也即为了动摇传统,我们不得不依赖传统,“由于这些概念对于动摇它们所属的传统是不可缺少的,我们不应该轻易地抛弃它们。”(14)这在传统批评看来或许是一个悖论,但解构批评认可这种悖论。当然,它也表示,在运用熟悉的概念时应当保持警惕,要看到它们从来都是在哲学(在场)史内存在和起作用的,总是被那一历史所决定。这一点是相当关键的。人们通常都认为解构是完全摆脱历史的。然而,这种看法实际上是对解构的概念、运作和风格的误解。解构批评家们一般都承认,“Deconstruction自身并不能完全逃出西方形而上学,它不可避免地遭受到它要解构的本文的同样的问题和错误。”(15)由于概念歧义,使得传统含义得以保存,形而上学阴影因此始终存在着。
德里达有时候还会故意迷惑读者。比如,他本来杜撰了一个archi-writing概念,但经常用writing代替之。按通常的看法,声音优于文字,文字是对声音的模写。德里达有时会提到,文字优于声音。如果我们不注意到“文字”在此实际上系指“原文字”,就会误解德里达的意思,以为他简单地巅倒了两者的关系。在德里达看来,不论是文字(拼音文字)还是声音,都派生于“原文字”。值得注意的是,“原文字”不是某种具体文字,而是指一切类似于trace,differance和差异地展开的东西。按照这种理解,声音中的音色(timbre)、音程(interval)之类因素都具有文字的性质,不存在在先的纯粹的声音。德氏用writing替代archi-writing,使得传统既受到抗拒,又获得保留。这说明解构运作的包容性。
为了提醒读者警惕传统因素的运作,德里达有时给他所使用的传统概念打上一个[×],这是他从海德格尔那儿借用的一种手法,把一个概念写下来又划掉(under erasure),借此表明,这个词对于解构本文是有用的、必要的,但应该当心,因为它自身受着它要解构的传统的影响。尽管采用了打[×]法,由于运用了形而上学范畴内的概念,解构的运作必然始终受到这种形而上学传统的约束。
在前面各节中,我们用“暖昧性”、“寄生性”和“包容性”等概念分别说明了解构在其逻辑、策略、运作等方面都动摇于传统与变革之间。这意味着解构具有很大程度上的保守性。难怪,德里达的老师福柯把他攻击为是“经典体系最后荣光的最决定性代表”。(16)公正地说,我们应当承认解构具有变革性、革命性、创新性,但它并不是激进主义的。我们发现德里达在有些地方使用过颠覆之类字眼,要求颠覆等级制,但他并不是要促进对立两极的优劣地位之转化,而是让两者都进入游戏中,颠覆不是目的,它只是一个中间环节,关键之处是通过置换(displacement)而开启两极之间的游戏。在游戏中,传统的方面和创新的方面各得其所,对立和权威得以消除。
显然,解构开创的是一场看似和风细雨实则渗透力极强的革命。由于一定程度的保守性,使它自己很快就成为理智生活的主流的一部分。目前,作为一个思潮的解构主义已经走下坡路了,但它的许多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因此它必将产生深远的影响。
注释:
①J·Derrida,Margins of Philosophy,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2,PPxv.
②王逢振、盛宁、李自修编:《最新西方文论选》,漓江出版社,1991,第167页。
③《最新西方文论选》,第167页。
④J·M·Ellis,Against Deconstructi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5,PP6.
⑤J·Derrida,Writing and Difference,Routledge&Kegan-Paul,1978,PP292.
⑥Deconstrucfion:Acritigue,Edited by Raznath,Macmillan,Inc,1989,PP38.
⑦《最新西方文论选》,第156页。
⑧J·Derrida,of Grammatology,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76,PP158.
⑨⑩(11)(12)(13)(14)(16)of Grammatology,PPLxxxix.PPlxxv.PP24.PP24.PPlxxv.PP14.PPlxi.
(15)F·Merrell,Deconstruction Reframed,Purdue University Press,1985,P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