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无疆界,生命无光--对100岁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的采访_周有光论文

心无疆界,生命无光--对100岁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的采访_周有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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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有光先生的家在北京东城区一个小胡同的普通居民楼里,家中他日常阅读和写作的书房大概只有10平方米,采访也是在这个小书房里进行的。见到我们进门,先生热情地笑着招呼:“我欢迎你们来。”说着先生带好助听器,拿出几张单面打印过的纸,指着背面嘱咐:“我105岁,耳朵不灵了。这纸都是用过的。你把你的问题写下来,我一看就懂了。”

半路出家的语言文字学家

语言文字我是业余搞的,是个外行;我就这样一个原则,既来之则安之,就全心全意搞起语言学、文字学。

周有光先生被誉为“汉语拼音之父”,但他自己却不喜欢这个称呼:“汉语拼音方案是很多人共同制订出来的,我是负责这个工作的人,当然要多做一点,那不算什么事情。千万不能这么说。”

他回忆说:“1955年国家举行一个重大的会议,叫全国文字改革会议。那时我们全国的文盲是85%以上,一个文盲国家怎么来建设现代化呢?所以第一桩事要提高文化,要开全国文字改革会议来解决这个问题。”这个会议有几项重要的决定,第一件就是要推广普通话。“我们这个国家有许多方言。讲起来很有趣,我是上海人,在外国碰到一个广东人,再碰到一个福建人,3个人在一起不会讲话了,要讲英语。这不是笑话吗?”第二件大事情是文言文改白话文。白话文运动从清朝末年开始,到“五四”运动形成高潮,已经成功了。第三件大事情是简化汉字。1956年公布了汉字简化方案。

这次会议之后,周有光应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之邀担任了汉语拼音方案委员会委员,被指定与叶籁士、陆志伟一道起草“汉语拼音方案”。汉语拼音,这套如今已经融入我们日常生活的注音符号,在制订当初却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看似简单的工作周有光一做就是6年:第一个3年,他们制订出了一套完整的汉语拼音方案;第二个3年,他们让汉语拼音方案走向了世界。

谈起之前的汉字注音情况,周老介绍说:“原来的注音是反切,是用两个字注一个字的音,这个方法小孩子不认字是不能用的;还有一个是注音字母,这个方法台湾现在还在用,但有一个困难,用注音字母写个名片到外国没有人看得懂,这也不方便。”为了让注音符号更容易学,也更容易在世界范围内使用,国家决定要改进注音字母。可是怎么改呢?摆在各路专家面前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字母形式怎么定。

曾经试过要制订一套全新的、属于中国自己的字母符号,但最终“民族形式的拼音方案没有成功”;后来选定拉丁字母,但“看起来很简单的26个字母,怎样用来为中国语言注音,这可不是简单的事”;从委员会成立开始,一次次地开会、讨论,从800个方案中选择、推敲,直到1958年2月,全国人大通过了汉语拼音方案决议,汉语拼音方案的制订“整整搞了3年才成功了”!

汉语拼音方案制订出来后,周有光又开始为了使其成为世界标准而继续努力。

说起当时世界上汉语注音的混乱状况,先生讲起了笑话:“我们的运动员到国外打球,姓名怎么拼,到一个国家一种拼法,到另外一个国家又是一种拼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谁都弄不清楚。”正是因为这样,“汉语拼音方案要变成国际性标准”。可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老代表中国参加国际标准化组织(ISO)的会议,“这个机构要定一个标准非常慎重,要开多少次会。在机构里通过以后,还要发电报给世界各国,再由各国政府正式用电报来勘定,这样汉语拼音才正式成为国际标准”。被ISO认定以后,汉语拼音作为汉语国际注音标准,真正使用还经过了一段漫长的道路,周老给我们介绍了美国国会图书馆使用汉语拼音的情况:“光是修改编目要花2000万美元,这个工程花了几年时间。”

就这样,汉语拼音方案终于成为了汉语注音的中国标准和世界标准,“汉语拼音在全世界就通用了”。大家可能想不到,制订并推广了这套方案的周有光先生,搞语言文字学竟然是半路出家。用先生的话说:“我是搞经济学的,我是搞银行的。”

1955年,当时在复旦大学教经济学的周有光被周恩来总理亲点,参加文字改革会议。“开完会把我留下来,叫我在当时新成立的机构——文字改革委员会,组织拼音研究工作。”原来,早年在欧洲学习经济学的时候,周有光就为当时国内还鲜为人知的字母学所吸引,看了很多字母学的书,并在1952年出版了《中国拼音文字研究》一书,不过“当时是对字母有兴趣,认为好玩自学的,想不到几十年之后有用处了”。

“可怎么就下决心转行了呢?”很多人可能跟我有一样的疑问,毕竟当时周有光先生已经49岁,研究了20年的经济学,还在复旦大学有教职,但周老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简单。

“我说不行啊,语言文字我是业余搞的,不是专业,是个外行啊!领导说,这是个新的工作,大家都是外行!”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周老乐起来,笑声朗朗:“我就来了。我是既来之则安之,就全心全意搞起语言文字学。”扔掉了原来的专业,放弃了原来的工作,半百之年,周有光乐呵呵地一头钻进了语言文字学的研究中,除了兴趣、天赋,让他成功的还有那国际化的学术视野。

周有光先生说:“我提倡,什么学问都是世界性的!”因为有着“任何问题都要从世界这个大视野的角度去看”的学术视角,先生对于语言文字学的研究也站在了世界的高度,“中国的语言文字学内容很丰富、很好的,但是有缺点。所以我就提出要了解汉字在世界文字史上占什么地位,这是很重要的问题。你要研究这个问题就要研究世界文字,我研究汉字学不仅要研究中国的,还要研究世界的。我后来把自己的研究写成《世界文字发展史》,这本书已经做大学教科书了。”说到自己的成绩时,周老总是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很快地就一带而过。

随着科技发展,汉语拼音的使用更加广泛了。“今天呢,大家更厉害了,用手机、用电脑。我的保姆用手机天天发短信,我说:‘你短信怎么打的?’她说:‘我用拼音啊。’我问:‘谁教你的?’她说:‘我小学就学了拼音,用不着人教。’”周老说起这些笑得更开心了,“今天看到拼音真正的作用了,它不但在中国教育方面有用处,在国际文化交流中也有用处,所以它的作用是非常大的。”

小房间里的大世界

周老一直笔耕不辍,半个世纪以来出版专著、文集近30部;百岁以后仍有新书面世。因为思想新潮,视野广阔,先生的书颇受读者欢迎。说到105岁时的新作《朝闻道集》,周老笑言:“那个东西我都买不到了。”

先生说现在写的书,是对他学术思想、学术成果的一个总结,更是对人生的一种反思。“我啊,85岁才离开办公室,回到家里,不能做研究工作了,就随便看书、随便写杂文。内容是什么都有的,看时事方面的东西,看有关历史的东西,看文化的东西,有感想就写点小文章。还有我觉得什么东西很有意思,我就把它摘录下来,整理一下就成为一篇文章。”

阅读先生的书就会发现,古今中外,历史、经济,内容包罗万象;而这样的大视野,可能是源于先生少年时的教育经历。周老的一生,经历了晚清、北洋、国民政府和新中国四个时期,中式、西式教育,新式、老式教育,多种教育体制下,所有的知识在周老那儿都已经融会贯通了。

“六七岁进小学,我可以说是进了我们当地、也是全国最早的一批新式小学校。”从小在《三字经》《千字文》熏陶下的周有光,开始在新式小学校里学习国语、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

上中学时,“我们读书是很轻松的,上午就国、英、算三科,就是古文、英语、数学,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三门上了。下午叫做游艺课,是各种课程都有,你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有考试。我们读书很轻松的,现在读书苦得要命。”说起现在的中学教育,先生也很关心,他说:“我的想法,中学还是要把工具知识学好,把语文、数学、英语的底子打好,这样到了大学就轻松了。”

对我提出的“好多人都觉得学外语很难”的问题。周老说:“外语你要在中学重视它了,并不难的。因为中学生学外语的记忆力很好,越老记忆力越差。许多人的问题是中学没有学好外语,到大学学外语年纪大了再学就困难了。我的看法是,语言知识中学要打好底子。大学应该是学纯知识的!”

先生诙谐地说:“我呢,大学进了一个帝国主义学校,圣约翰大学,是美国人办的,我们当时学校有1000个学生算是大数目了!”回忆起青春岁月,老人的笑声更爽朗了,“当时新式教育慢慢发展,但我讲这100年前的事情,许多人都不相信了!”

在采访中,先生会偶尔说出几个英文单词,很自然,真的感觉英语已经融入了他的语言里。精通中、英、法、日4种语言的周老对于外语的学习也有深刻的见解:“学习外语很重要。我们中国的文化底子非常厚重,了不起的。可是现在是全世界时代,一个人单是懂中国文化不行,一定要学外国的东西,要了解整个世界。要在世界里面占一个位置,要跟世界往来,外语是必须要的。没有外语不行。许多人以为懂外语就是懂知识了,这是不对的。语言包括本国语言和外语,这些是基础知识、工具知识。你有了语言就可以学习知识了,我们要用语言研究问题,得到纯粹的知识,这样子才是真正有知识!”

人生百年的简单法则

身边的人听说我们要采访周老,出发前特地嘱咐:一定要问问先生长寿的秘诀!

有媒体评价周有光先生,说他是“人与书,俱不老”。用周老自己的话说:“心理学家已经研究出来,老年人看书动脑子,对健康有好处,会延长生命。”

活跃的思想自然是保持健康长寿的一大秘诀,但在采访中我们却明显地感觉到,更是一份随性、一份淡然、一份乐观,让这位百岁老人的生命持久地散发出宁静温润的光芒。

人生总会面临选择,但在周老面前,好像不论多重大的决定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虽然在美国可以过上更优越的生活,但“中国解放我就回来了,没什么犹豫,也没有选择”。说起当初回国的决定,周老这样解释,“我们那一代的青年受过日本的侵略之苦,特别爱国!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外的知识分子纷纷回来,不是我一个人!那个时候回来是很自然的,用不着人家劝的。当然在美国我可以多搞点钱。”老人哈哈地笑了,不世故,很无邪,然后又郑重地补充,“我们那时的确是不在乎多几个钱、生活好一点。我们知道回来生活会比较苦一点,但能够给祖国做出成绩来,心里是非常愉快的!现在一些青年人不懂这个,问我‘爷爷,我们现在想出去都出不了,你们那时候干吗回来?’”

而说起现在的留学现象,周老的见解也一样包容、深刻:“全世界的教育,据我了解没有大的冲突,只有两种:一个是传统的,一个是国际的。我认为,我们本国的传统文化跟国际的公共文化没有什么矛盾,是相辅相成的。”“我在报上看到,中国今年要派很多公派留学生出国,美国也要派更多人到中国来留学。在全球化的时代,文化交流是很普通的事情,不是中国的学生在留学,每个国家的学生都在留学。人是往文化高处去的,文化是从高处流到低处去的,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西游记》里唐僧为什么到西天去取经呢?因为印度的文化那时候比我们高,所以一路上那么困难还要去取经嘛。”“学问不是拿国家来分的,学问是世界性的。今天有许多人要去留学,这是好事情!在全球化时代,一个知识分子应该到世界各地去看看,不是去旅游,旅游你看不到东西,去留学你能知道更多的东西。我认为留学生今天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许多人问我健康之道。我想有两点:第一我不抽烟,向来不抽烟;第二我不喝酒,以前宴会上我喝一点啤酒,但啤酒在外国不算酒的!”

也许真的就像周老所说:“长寿,我说这是上帝的事情。上帝太忙了,把我忘掉了!所以我活到105岁。”周老说完眯着眼睛笑起来,笑容里有着明净的孩子气。

采访回来的时候,我曾一度想,周老听不大清楚,也不方便出门,他会不会因为无人能走入他的世界而觉得孤独?但重新整理录音时,听着老人家爽朗的笑声和言语里的知足,我突然明白,先生不寂寞,他的心里有另一片没有疆界的国土:回忆会将过往的美好一一慢放,阅读会让未来的世界更加宽广。他面向这个世界的触角敏锐而丰富,他对这个世界的关注温暖而细致——也许,这就是人生百年,生命本身就散发出柔和持久的光芒——不孤独,一个牢牢抓住生活的人,怎么会孤独?

“有光一生,一生有光。”这是张允和送给她爱人的句子,就以此来作为文章的结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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