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后的遗存:现代拉美社会结构再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遗存论文,拉美论文,结构论文,社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89(2004)04-0113-008
20世纪的拉丁美洲充满着变革与发展,这对拉美研究提供了新的挑战。在过去的一个 世纪里,拉美国家在政治上最重要的变化是从一战后的政治动荡、军人执政的所谓“权 威主义”向文官执政的政治民主化演变;经济上最重要的变化从20世纪30年代的进口替 代工业化模式转向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但是无论何种模式,许多问题依然未能解决, 甚至有所加重,例如出口依赖初级产品和单一市场,贫富分化加剧,债务负担沉重等等 。
围绕这一问题,国内外学者提出了各种富有启发意义的理论观点。持发展理论、依附 理论者试图从外部原因探讨拉美不发达的原因,例如中心国家对外围国家的剥削,初级 产品贸易条件的不断恶化,不公正的世界政治和经济秩序等。也有学者试图从内部因素 寻找拉美诸种问题的根源,例如从文化的角度分析拉美储蓄率低的问题,从种族的角度 论证拉美人懒惰和贫穷;也有学者从地理气候和自然资源的角度探讨拉美过分依赖自然 资源,从而导致经济产业结构一直不平衡等等。
这些理论探讨为我们了解和解释拉美提供了有益的探讨,同时也提出了更多的问题。 本文尝试从社会结构的角度来理解和解释拉美的各种现象和问题,试图从一条新的途径 来探讨诸种理论问题。社会结构具有超强的稳定性,政治变迁和经济发展难以根本改变 这种结构,相反社会结构却将持续地影响政治经济发展。所谓社会结构,主要是指社会 的个人、集团、阶级等在这个社会的排序和位置从而形成社会秩序。
从拉美的历史发展来看,我认为拉美社会结构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历史上的“征服”战 争造就了征服型的社会结构,这种社会结构一旦形成,就影响一个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 化诸方面的发展。拉美在以后的历史发展进程中长期受到这一结构的影响,同时拉美的 经济发展和政治发展却未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社会结构。因此,不论拉美在以后的经济发 展和政治发展中采取哪一种模式和道路,始终不能解决一些根本问题。
关于征服与殖民,概念和含义及其区别
这个概念的引入,必然引起许多问题。首先,国内外学者更经常使用和认同的一个概 念是“殖民”。殖民,即英文中的“colony”来源于古希腊时期的殖民活动。当一个城 邦人口增殖到其土地不足以养活其人口时,一部分城邦公民便迁移到其他地方,或者城 邦内某些人不满意现状而迁移,这种活动称之为殖民。从单词的词根和结构上来看,和 “clone”即“克隆”,在词源上相同,即在另外一个地方克隆其母邦。相对于其母邦 ,这一新开辟的地方称之为“殖民地”。殖民地与其母邦的关系是平等的,不存在管理 与被管理,从属与被从属的关系。
西方社会在历经古典时期的希腊和罗马时期、基督教中世纪时期之后,开始了地理大 发现的进程,由葡萄牙和西班牙首先在美洲开始了所谓“殖民”活动。大部分学者一般 不区分这两种活动。有的国外著作中其题目为“从征服到殖民地”,似乎将征服与殖民 做了区分,至少认为殖民和征服是两个过程[1]。我认为区分两者是有必要的,我们不 否认在近现代史上有过类似古希腊时期的那种殖民活动,例如英格兰在北美洲的最初的 十三个殖民地,但是我们也应看到至少西班牙在美洲入侵阿兹特克帝国和印加帝国的行 为,不应被称为“殖民”活动,而是“征服”活动,而这些人也自称为“征服者”(
conqueror或者conquistador),例如埃尔南·科尔特斯和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在一些 史学著作中,也更多地采用征服而不是殖民一词。[2]
二者之间存在着较大的区别。殖民者的目的不过是牟取生计,如果当地没有原住民, 他们会安静地居住下来发展生产并自食其力,如果有原住民,并且不能和平相处,则冲 突和战争也不可避免,但是目的是驱逐他们或者干脆杀死,不会将原住民纳入自己的社 会结构,作为奴隶、农奴等等。而征服者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在某一个地方定居下来, 而是为了控制和征服原住民,从而获得其人身和财产的所有权和控制权,被称作何种名 字,奴隶或农奴,这无关紧要。杀戮和驱逐不是征服者的目的。目的达到,征服者宁愿 回家乡享福,也不愿留在被征服地。当然我想指出的是,殖民者不一定就比征服者在道 德上更高尚、心肠更慈悲一些。西班牙征服者在西印度将原住民几乎残杀殆尽[3],而 新英格兰的殖民者也将土著印地安人或者屠杀或者赶到所谓“保留地”。
拉美征服社会结构的基本构成和特点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一个社会集团被另一个社会集团征服,或者一个民族、国家被另 一个民族、国家征服之后,征服者怎样对待被征服者,在世界历史发展进程中似乎并没 有固定的模式。一种选择是杀掉这一简单的处置方法。历史上罗马人彻底打败迦泰基人 之后,古代某些部落战胜敌对部落之后,用的即是这一方法。但是这一方法对于征服者 来说并无实际的利益。除非不杀掉被征服者,不足以保证征服者自己的安全,如迦泰基 之于罗马,否则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此按照有些人的说法,当生产力发展到一定 程度,个人生产的产品除了满足自己生存的需要,有了剩余产品之后,战争中的俘虏不 再被杀掉,而是被作为奴隶存活下来。具体的处置方法和历史演变进程不是本文关注的 对象,因此我们看一下在拉美,征服者是怎样处置被征服者的。
在一个征服型的社会结构中,首要的关系是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之间的关系,这构成基 本结构。其次是征服者内部和被征服者内部的结构。一般来说,征服者在军事上占优势 地位,这毫无疑问,但是征服者是否在其他方面优于被征服者,却不一定。世界历史上 有太多的例子显示被征服者在文化、经济上优于征服者。例如,中国古代史中被征服的 汉人之于征服者的蒙古人和满洲人,西方历史中希腊人之于罗马人,罗马人之于日尔曼 人等等。因此决定这种征服型社会的政治、经济性质和类型不一定取决于征服者本身的 社会性质。如果被征服者的社会、政治和经济优于征服者,那么征服者可能采取被征服 者的原有社会模式。如在古代中国,满洲人征服汉族人之后,完全采取汉人的中央集权 的官僚统治模式,而不是满洲人自己的部落贵族联合统治的模式。采取哪种模式,没有 固定的规律,这取决于历史发展的具体条件。
征服者怎样对待被征服者,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列举了四种可能的情况:a.让被 征服者继续按自己的方式管理自己,征服者只保存行使政治和民事管理职能;b.征服者 给予一个新的政府,进行直接管理;c.摧毁被征服者原有社会结构,将其分散到其他社 会组织中;d.彻底消灭被征服者的所有民众。[4]
在征服后的拉美社会,征服者是白人,被征服者是印地安人。这构成了基本的社会结 构。由于在有些地区印地安人被屠杀殆尽,或者印地安人不适于被征服,西班牙人和葡 萄牙人引进了黑人奴隶。这和我们的理论并无冲突之处。因为黑人奴隶也是非洲部落之 间征服战争的产物,作为俘虏他们没有被杀掉,而是被卖做奴隶而已。在这种社会结构 中,征服者基本上彻底摧毁了被征服者的社会组织,征服者不但在军事上占有绝对优势 ,而且在经济文化上也占有绝对优势。这就决定了印地安人的社会结构模式不可能被西 班牙征服者所采用,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一个在军事、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各方面都 占优势的征服者,无疑将会在各个方面都深深塑造这个被征服型的社会和被征服者。不 可否认,被征服者的一些习俗、制度和文化也会不可避免的会有影响,但是这种影响是 相对很微弱的,并且处在社会的主流地位之外,即边缘位置。
有国内学者曾经指出,拉美依附论的更广义的概念,应该包括国内殖民主义等理论, 即一国内部落后的农村地区和发达的城市之间,不同的种族集团之间以及不同的阶级与 集团之间,存在着统治与被统治,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其代表人物是墨西哥社会学家 冈萨雷斯·卡萨诺瓦。我想指出的是虽然他们用的是“殖民主义”这个概念,但作者本 人也指出这其实是一种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5]。在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之间,仅仅用依 附的关系来概括,我认为是不充分的。征服者在军事上是胜利者,他们有权绝对支配失 败者,即被征服者的生命财产和人身自由等等。世界历史发展已经证明军事征服者对待 被征服者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残酷的或者宽容的,但对于拉美来说,历史证明是非常残 酷的,被征服者很大一部分被当作牲畜一样屠杀掉了,剩下来的作为牲畜一样被迫做各 种劳役[3]。这种残酷程度超过人类历史任何奴隶制度,因为奴隶至少被当作主人的私 有财产得到私产应有的保护,而拉美社会中印地安人并不是某个白人的私产,而是西班 牙王室的臣民,因此处境更为恶劣。
还应该注意的是拉美征服型社会结构不同于人类历史上其他征服型社会结构的另一特 点是,肤色和种族是区别两大社会集团最重要的因素。这种以种族和肤色划分的结构, 具有刚性,不易变化。政治制度的变迁和经济的发展很难改变这种结构,反倒是种族之 间的通婚是改变这种结构最有效的途径之一,尽管这种过程是如此的缓慢。这个问题将 在拉美社会结构的历史演变一节中进行进一步讨论。
拉美社会结构的类型及其特点
上面我们探讨了拉美社会结构的基本结构和特点。但是拉美各个地区的发展又有很大 的区别。既有征服型的社会结构,也有非征服型的社会结构。在征服型社会结构内部也 有不同的类型。征服者自身社会的结构特征以及被征服者的自身社会结构特征也对后殖 民和后征服时代的社会结构产生影响。这便形成若干类型,我认为可以分为下列几种[6 ]。
A 墨西哥和秘鲁征服类型,其特点是极少数的征服者西班牙人加多数的被征服者印地 安人构成社会基本结构。征服者和被征服者形成一种金字塔式的社会结构。在征服者和 被征服者内部,也各是层级的金字塔结构。具体来说,在征服者内部,有所谓半岛人和 克里奥人的两种不同人群,构成基本结构。更重要的在被征服者内部,原来的结构也是 征服型的社会结构[7]。西班牙人只不过完成了另一次征服而已。这种结构可以看作前 后两种类似征服结构的叠加。
B 阿根廷、乌拉圭类型,其特点是被征服者占的比例很小,征服者西班牙人对待被征 服者印地安人的主要方式是屠杀和驱赶,而不是直接统治,这有些类似于英格兰人在北 美洲的方式。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阿根廷和乌拉圭的印地安人不同于墨西哥和秘鲁。在 墨西哥和秘鲁,西班牙征服者面对的是人数众多,而又形成了一个组织良好的阿兹特克 帝国和印加帝国。这两个帝国本身也是印地安人各部落之间征服的产物。这里的印地安 人习惯了帝国制度下臣民的生活方式和地位,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换了主人而已。而 阿根廷和乌拉圭的印地安人首先人数少,不足以供养更多的征服者,而更重要的是这些 印地安人大部分仍处在原始部落时期,没有在征服者统治下做臣民的传统。由于这个原 因,许多印地安人不习惯西班牙人残酷的委托监护制和米塔劳役,纷纷死亡[8]。西班 牙人在此情况下,无法获得更多的无偿劳动,只好另寻它途。
从这种意义上说,阿根廷和乌拉圭的社会结构完全不同于墨西哥和秘鲁类型,不能算 作纯粹型的征服型社会结构,而是带有殖民地类型色彩的社会结构。类似于以后北美、 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等殖民地类型。这也是阿根廷和乌拉圭走上不同于其他拉美国家历史 发展道路的重要原因之所在。这个问题将在下面再进行探讨。
C 巴西和西印度群岛征服类型。葡萄牙征服者面对着类似西班牙人在阿根廷和乌拉圭 所面对的情况,即印地安人人数少,并且处于原始部落阶段,葡萄牙人很难通过剥削印 地安人的无偿劳役来发财致富,也只好另寻它途,所不同于阿根廷和乌拉圭西班牙人的 是,葡萄牙人引进非洲奴隶。西印度群岛的西班牙人将印地安人屠杀干净后,面临着相 似的困境,也采取了葡萄牙人输入非洲奴隶的方式。因此在巴西和西印度群岛,葡萄牙 和西班牙征服者加奴隶构成了基本社会结构。上文我们已经谈到过,非洲奴隶本身也是 部落之间进行军事征服的产物,这种类型在此也可以归入征服型社会结构类型。不同于 墨西哥和秘鲁类型的征服型社会结构,巴西和西印度群岛的被征服者不是作为一个独立 的社会集团被征服者所奴役,而是作为单独的个体充做白人征服者个人的私有财产。从 法律上说,墨西哥和秘鲁的印地安人不属于任何西班牙征服者个人,而是属于西班牙王 室,所谓“委托监护制”就是西班牙国王委托征服者,同时也是西班牙国王的臣民,来 管理和监护被征服的印地安人。
拉美社会结构的历史演变及其特点
首先我们看一下征服后,西班牙和葡萄牙建立的美洲帝国初期的社会结构。征服者西 班牙和葡萄牙人及其在美洲出生的后裔,也称之为“半岛人”和“克里奥人”,形成结 构的顶端,按照统计数字,在1570年,西班牙美洲的白人只占1.3%,在葡萄牙美洲白人 也只占2.4%;印地安人,也就是这一结构的最底端,西班牙美洲的印地安人占总人口96 .3%,葡萄牙美洲的这一数字是94.1%[9],中间阶层即混血儿,梅斯蒂索和穆拉托人只 占很少一部分。这种结构是一种“宝葫芦”型的结构,底座扁大,中间细腰,上端较小 ,却很重要。
19世纪初期,受到法国大革命的激励,西班牙和葡萄牙在美洲的帝国瓦解了,墨西哥 、阿根廷、巴西等国纷纷先后获得独立。这在拉美各国历史上是一个重大历史事件,但 就其各自社会结构来说,却不是一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因为整个社会结构未变,只是其 顶端的“半岛人”换为土生白人即克里奥人而已。这场独立革命的领导者是不满“半岛 人”特权统治的克里奥人,目的是取而代之,而不是给予底端的印地安人、黑人甚至中 间阶层的混血人以任何提高地位的可能机会。这场独立革命对于拉美社会的积极意义很 小,甚至更糟的是它给拉美各国带来国内的连绵动荡和拉美各国之间不断的战争,这一 直持续到19世纪中叶。
虽然基本结构未变,结构性质也未根本改变,但是各社会集团在整个结构中的比例有 了重大变化。这种变化的积极意义甚至远远超过所谓独立革命。因为假如一种社会基本 结构和性质不变,但是原来的不享有任何权利的底端人群无限缩小趋近于零,而享有权 力的特权阶层无限扩大,那么量变引起质变,必将使得整个结构的性质发生改变,这时 这个社会的结构将取决于享有权利和特权的统治集团内部的结构和性质。
当然此时的拉美并未完全达到这一根本改变整个社会结构性质的临界点,但是这种趋 势已经开始,并且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这种变化最根本的变化就是原来的中间阶层混 血种群的扩大。1825年的统计表明,在西班牙美洲,混血人已占总人口28.3%,在葡萄 牙美洲也占到总人口的17.8%,同时印地安人在西班牙美洲所占人口比例下降到41.7%, 而在葡萄牙美洲只占9.1%,但是在葡萄牙美洲黑人所占比例达到了49.8%。当然白人所 占比例也提高了,但在这个拉美社会结构中依然是绝对少数。1825年,在西班牙美洲, 白人占总人口的18.2%,在葡萄牙美洲,这一比例稍高一些为23.4%。[8]
在帝国初期,白人和有色人种的通婚是极少的,此后逐渐增多,直至拉美各国获得独 立,历经200多年的漫长岁月,拉美的人口种族构成发生了巨大变化。既然在拉美肤色 和种族是决定一个社会集团在社会结构中地位最重要的因素,那么这一变化的历史意义 丝毫不亚于拉美独立战争中克里奥人取代半岛人的历史意义,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 一场静悄悄的革命,革命的武器便是通婚,这是任何思想家和革命家很难料到和注意到 的历史事实,而这一进程将在以后的历史进程中继续深刻地改变拉美的历史、政治、经 济和文化发展。
拉美各国获得独立后,各国的历史发展进程出现了差异,这也表现在社会结构的变化 上。
首先是以阿根廷为代表的移民或殖民类型。1898年,阿根廷的移民数为3万多人,1912 年,则达到20万3千多人,这些移民主要来自意大利,占50%,西班牙占30%,其余来自 俄罗斯、巴尔干半岛各国等等。这使得阿根廷的人口从1895年至1914年,几乎翻了一倍 ,一战爆发时达到788万。同时,独立后阿根廷政府制定了消灭和驱赶印地安人的政策 ,例如阿维利亚内达总统曾组织了两次大规模的征讨(1878年和1879年),1886年罗加将 军进行了血腥的“征服荒漠征讨”。之所以如此,相当原因在于阿根廷的印地安人骁勇 善战,也没有像印加帝国印地安人作帝国臣民的传统,很难被驯服为提供无偿劳役的人 。17世纪初,拉普拉塔地区还有约200万印地安人,18世纪末只有50万人,到1945年, 减少到约10万人[10]。时至今日,在阿根廷3600多万人口中,白人已占85%,其余大部 分是混血种人。
墨西哥和秘鲁的社会结构在独立后则走了不同的道路。由于征服墨西哥的西班牙人面 对的是一个高度组织化的、文明程度相对较高的印地安人帝国,完全将印地安人屠杀掉 是不可能的,同时使用这些印地安人劳力有利可图,因此印地安人进入社会结构。在独 立战争期间,有些印地安人、混血种人进入上层社会[11],但是大部分依然未能改变其 在社会结构中位置。在这期间,欧洲白人主要的移民对象国家是阿根廷、乌拉圭、巴西 和智利等国家。墨西哥和秘鲁等安第斯国家移民很少。时至今日,拥有9600多万人口的 墨西哥90%以上是印欧混血种人,而秘鲁的2400多万人口中,仍有41%的印地安人,印欧 混血种人占36%,白人居于少数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墨西哥国家的成长历程就是种 族融合的过程[12],今天的墨西哥国家的主体民族已是一个新的墨西哥民族,这个新国 家的社会结构已完全不同于建国初期那种白人与印地安人种族对立,以肤色定等级的社 会结构。新的社会当然仍然受到这种旧结构的影响,但是一个简单的道理,既然印地安 人不存在,你怎么去压迫、剥削和歧视他们呢?这种结构的转变,既不是独立战争也不 是20世纪初的墨西哥革命所带来的,这种转变只是缓慢历史进程的结果,却根本的改变 了墨西哥的社会结构。
我们再来看一下巴西类型的社会结构的演变。巴西独立后,依然保持着黑人奴隶制。1 871年,里约布兰考(Rio Branco)法颁布,宣布解放黑奴。但是对于社会结构来说,黑 人奴隶解放后仍然处在社会底端,只是处境改善,但相对地位并未改变。同时欧洲移民 大量涌入。时至今日,巴西1亿6千多万人口中,55%为白种人,38%为黑白混血种人,黑 种人作为一个种群已经不再在巴西社会结构中占主要地位。这类似墨西哥的种族融合过 程,只是白人占了相当数量。
独立后的拉丁美洲进行了工业化、城市化,以及现代化的进程,人均国民收入有了大 幅提高。但是我们也观察到,无论采取何种工业化、现代化战略,出口导向、进口替代 以及自由市场经济模式,此种社会结构类型未变。白人征服者自始至终是经济与社会发 展的主要受益者,仍然高居此社会金字塔结构的顶端。混血种人和黑人、印地安人从中 也获经济利益,但相对较少,更重要的是仍居此结构底端。同时在政治上掌权的精英阶 层仍是少数白人的独享权利。一个社会如果它的人民不能通过经济地位的改善和政治竞 选来改变自己在社会结构中的地位,那么这个社会的经济、社会发展必将受到影响,这 正是下面我们将要讨论的问题。
拉美征服型社会结构对拉美政治、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影响
从20世纪30年代起,拉美许多国家的工业化模式开始发生转变,从出口导向的依赖单 一产品和市场的外向型模式转向进口替代的内向型工业化模式,这种模式在20世纪70年 代开始陷入困境,其主要矛盾之一在于经济发展未能消除贫富两极分化格局,反而进一 步加深了这种矛盾。因此从20世纪80年代起,拉美各国纷纷转向自由市场经济,但是矛 盾依然没有解决。原因何在?
现代市场经济的决定因素是市场,没有市场的扩大,经济就不可能获得发展。市场的 扩大主要取决于广大普通民众购买力的扩大,仅依靠少数富豪、精英阶层的购买力的增 长,只能使奢侈品、高价优质的高端市场扩大,使产业结构畸形发展,况且奢侈品和高 端产品的生产并非拉美各国所长。因此,拉美在世界市场中的传统分工,即生产资源密 集型的初级产品的局面历经发展模式的转换,却依然如旧。自由市场经济的本质是按照 各经济行为体的比较优势进行生产分工,从而使得整体获得最优的生产资源配置,实现 利益最大化。但是我们需要指出的是,市场经济本身不能使一个经济体的比较优势发生 质的改变,而只能充分发挥其固有的比较优势。
在拉美的社会结构中,精英上层大多数是白人征服者的后裔,他们拥有大量地产,政 治上封闭的层级结构保护他们享有各种特权,垄断着各种国家权力,文化上也享有优越 感,他们没有动力也没有必要改变现状[13]。同时,底端人群即大量的混血人和印地安 人、黑人不能享受经济发展的成果,他们缺乏上升至中等阶层的机会,更不必说升至上 层的机会,因此在发达国家中的所谓中产阶级难以形成。反过来缺乏一个庞大的中产阶 层就不可能扩大市场,也就限制了经济的进一步发展。
拉美在其经济发展的模式上历经了三次主要变化。20世纪30年代前以出口为导向工业 化,之后是进口替代的内向型的工业化,再到80年代后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前两次模式 取得了一定发展,但是出口导向型的工业化模式其弱点是由于国内市场狭小,必须依赖 国外市场。1929年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使得拉美国家失去了市场,这一模式也就失败了 ;其后的进口替代工业化模式,在20世纪50和60年代取得了一定成功,但依赖国内狭小 市场的弱点依然没有改变。新自由改革重新回归自由市场导向的经济发展模式,但是缺 少中产阶级构成的成熟的国内市场这一弱点依然如旧。原因如上所述,占人口大多数的 广大底层民众,包括混血种人,没有机会上升到中产阶级。因此改变这种状况不能依靠 所谓经济发展模式来解决。
社会两极分化,贫富差距很大,一直是拉美社会发展的痼疾之一。贫富分化社会结构 在经济层面上的反映,是这种社会结构决定了拉美各社会阶层的经济利益地位和分配原 则。因此经济的发展,作为征服者后裔的上层白人获得了经济发展的绝大部分收益,而 作为被征服者后裔的广大民众获益甚少,没有获益,甚至绝对收益下降。在20世纪前半 期的出口导向工业化时期,向国外出口农产品、原料和矿产品的白人庄园主、矿主获益 甚丰,但广大底层民众,特别是失去任何土地的印地安人,依然在庄园里忍受超经济的 剥削,这样一时的经济发展不能解决固有的问题,而只会使得两极分化的问题更加突出 。
这种经济和社会状况也必然反映和影响到拉美的国内政治中来。拉美自独立建国之后 ,政局一直不稳,政变频繁,军人执政。原因很多,这里我想从社会结构的角度尝试分 析一下。
在拉美习惯上用暴力解决政治问题,政变、起义、骚乱和绑架。西班牙和葡萄牙征服 者来到美洲征服印地安人的帝国和部落,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和平和仁爱的过程,而是充 满着血腥和暴力。征服后形成的社会结构中,征服者用暴力获得统治权力,处在社会结 构的顶端,使得底端的人群,甚至有一定特权的克里奥人都不能与闻政事,这是拉美发 生独立革命的根本原因。独立革命后,社会结构未变,只是这一结构的顶端换为土生白 人。
在这种结构下,底端人群,包括混血种人要获得一定权利和进入高一层的位置,依靠 合法的政治途径是走不通的。但是否可以通过别的途径,特别是经济途径来改变这一结 构呢?上文中我们已经谈到这一途径也不通,因为底层混血人、印地安人和黑人民众从 经济的发展获益甚少,即使获益也不能改变其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一旦经济发展停顿 甚至倒退,这些人群受到的影响最大,经济处境更为恶化,这种情况下,如果和平的合 法渠道无法改善这一状况,拉美社会与政治中的暴力冲突就在所难免了。在这种情况下 ,处于这一结构顶端的白人如果不甘于自动放弃自己这一地位和权力,也必将采取暴力 手段维护自己的政治经济利益。
这种习惯一旦演变成了文化,必将影响着拉美政治民主化进程。在每次经济模式失败 ,进行下一次经济模式的转型时,拉美社会总是经历大的社会冲突、动荡甚至革命。20 世纪初,出口导向的工业化模式失败,墨西哥、阿根廷和巴西等拉美主要国家都是历经 革命、军人政变和社会冲突后才稳定下来。80年代,拉美进口替代工业化模式失败,新 一轮的社会动荡和冲突又困扰着智利、巴西和阿根廷等拉美国家。此后的新自由主义改 革转型,至今并未改变这一状况。最近阿根廷、委内瑞拉和海地等国家的政治和社会动 荡再一次向我们表明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这一改革,将会长期受制于这一社 会结构,道路将是曲折的。
拉美的社会结构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征服美洲的产物,在这一产物中征服者和被征服者 构成了最基本的结构。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绝对对立的,征服者享有无限的绝对的权力, 被征服者则连最基本的人身和财产权利都没有。拉美的独立战争和建国后的经济发展和 政治进步,未能彻底改变这一基本的结构和结构关系。但是伴随着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 ,这一结构也发生了显著改变,即混血人种渐渐取代被征服的印地安人和被贩卖进美洲 的黑人奴隶成为这一结构中数量最大人群,这一改变使得这一结构中享有相对较多权力 的中间人群成为结构中的主导力量。但是高居这一结构顶端的白人征服者及其后裔依然 享有政治经济和社会各方面的特权,虽然伴随着社会民主化和经济的现代化,他们不再 享有其祖先征服者对被征服者生杀予夺的绝对专制权力。印地安人和黑人依然是这一结 构中最低层的人群,虽然处境改善,不再像初期的被征服祖先那样连基本的人身和财产 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这种结构必将影响着拉美经济和政治社会的进一步发展。
收稿日期:2003-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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