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崛起与经济发展_经济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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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东亚奇迹的出现

20世纪后半叶以来,东亚经济持续高速增长,引起了世人的关注。其所以受到关注,是由于正当此时,世界出现了两种鲜明对照的现象:

一方面是,老牌后工业化国家为停滞、高失业和低增长所苦恼,拉美诸国大多为通胀而困惑,俄罗斯东欧大多数国家为负增长所折磨。

而另一方面东亚则是以高速度——特别是高速发展的亚洲经济群体(HPAEs)8国和地区[①]强劲地以高出其他地区一倍以上的增长率向前发展。不仅非洲、拉美无法相比,就是经济合作与开发组织(OECD)国家[②]也望尘莫及!

从1984—1996年间,东亚在世界出口总额中的比重由18.5%上升到25%,在世界出口总额中的比重由19%上升到27%。据世行估计:到2000年,全世界10个主要经济大国中将有7个在亚洲。

与此同时,东亚的贫困人口由4亿减少到1亿多人。8个国家和地区的平均寿命由1960年的56岁增到1990年的71岁。

自1800—1950年的150年间,欧美日占世界制造业产量的比重从25%上升到80%;自1950—1995的不到50年间,发展中国家(主要是东亚)占世界制造业产量的比重从8%上升到25%[③]。

东亚与美国及其他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比较情况如下表所示:

东亚与美国及其他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比较

资料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载《经济日报》,1996—09—11,第4版。

这种大范围的地区性群体崛起,在历史上并不多见。除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西欧之外,这次东亚诸国崛起,确可算是一次奇迹。

二、原因分析

我们想从客观和主观两个基本方面来分析东亚崛起的主要原因。

(一)客观原因,有六个:(1)美国在二战后对日本重建的援助;(2)美国在亚洲的扩张与两次亚洲战争的军事采购;(3)技术进步:低成本的海洋运输,大大扩展了像日本等发达国家的海洋贸易;(4)地理优势:接近公海航道诸国因之而兴旺起来;(5)东亚诸国(特别是日、韩)无须自己承担安全保障,有美军的“保护伞”,可集中财力发展经济;(6)美日贸易磨擦,对日本采取限制进入,从而给其他东亚国家与地区以良好机遇进入国际市场。

整个东亚的崛起,可以分作四个或五个层次:首先,是日本的复兴,主要是(1)、(3)、(5)起作用;第二,是“四小”的兴起,主要是(2)、(4)、(5)、(6)因素起作用;第三,是马来西亚等的兴起,主要是(6)、(4)起作用;第四,是中国的起飞,主要是(6)、(4)起作用;第五,越、印的复苏,主要是(6)、(4)起作用。

(二)主观原因,有四个:

1.政府有限的政策干预

对于政府有限干预的作用,由于侧重点不同,又可分为4种不同的观点:

(1)新古典主义派的观点:

他们认为东亚的成功,主要取决于市场主导作用,政府只起了次要的作用。这种观点,主要方面是不符合事实的,连东亚国家自己也持批评的态度:政府决不是只起了次要作用,相反是起了关键作用;特别在工业化前期起了关键作用。但从由“进口替代”转向“出口导向”之后,的确市场起了巨大作用。所以说新古典派的观点七分不对三分正确。

(2)“修正学派”的观点:

政府的积极干预起了关键作用,特别是在日本、韩国、中国台湾等东北亚地区最为明显:

——韩国通过政府设定目标,提供金融优惠,鼓励重化工的发展,取得了成功。

——日本战后头15年,政府大力促进薄弱工业的发展,为此提供关税保护,金融优惠等诸多措施使日本的能源重化工得到了飞跃发展,并带动了全国经济的繁荣。至今日本还是对其农产品实行高度的保护政策,因此而引发日益剧烈的日美贸易磨擦。

——台湾地区,政府通过向制造业提供投资来保证大多数中小企业的投入。

这三个国家和地区,为了引导投资,都有意压低利率,分配信贷甚至扭曲价格,驱使社会投资向符合政府产业政策的产业与行业倾斜。

(3)“亲市场派”观点:

认为成功是与有效地、但是谨慎地减少政府干预分不开的,认为政府的作用应限于四个基本方面,即:

——保证对人力资源的充足投资;

——为企业提供竞争的环境(规则、价格等);

——开放对外贸易;

——实行稳定的宏观经济管理,特别是金融—利率的调控。

如果超过了这四条界限,过多的政府干预就会弊多利少。政府的失误往往会比市场失效损失更大。

这种观点,有相当的合理性,但不具有全面性。它对于东亚多数国家发展的中后期是适用的,但对于前中期不甚适用。这是大量事实证明了的:一般在前中期,如无政府的干预,则资金(本)的积累都无法解决!——因为这些国家,除日本之外,都是后发性的工业化国家,大多没有经过“原始积累”的历史阶段。如果没有政府的大力支持,靠“小业主”们的可怜资本是根本搞不起气候来的。

(4)高鸿业的观点:

中国人民大学高鸿业教授认为:中国发展的成功,是由于采用了“国家与市场并举”政策的结果。其所以如此,他认为是由于三大基本国情所决定的:

一是缺乏足够的市场机制得以运行的硬件,即交通、通讯、市场设施等基础性建设。如美国和中国面积相当,但中国的铁路总长度不及美国的1/4。在市场信息迟滞失真、运输困难的条件下,市场机制是不能灵活发挥作用的,必须要有政府的调控和指导。

二是缺乏市场机制得以顺利进行的软件,即游戏规则不全和紊乱,人们的市场意识不强,法制落后等等。——显然,这方面如果没有政府的干预,更会造成混乱,听任市场自发运行,其结果就不堪设想(中国部分的腐败无序即是证明!)。

三是人口压力使国家宏观调控不可少。——就以“春运”为例,没有政府的交通调控,车站肯定会踩死人!大的灾荒更是如此!

高先生认为,新古典主义基本不适用于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让市场支配一切的“休克疗法”已证明是失败了。[④]

2.东亚文化圈的影响

东亚(包括东南亚)存在一个华裔网络的文化圈,各国华裔本着共同的文化背景,在贸易与投资方面十分活跃,推动了在公共部门和私人部门发展中互相仿效的战略。新兴工业化国家(包括中国)仿效“四小”的作法即一例。

华裔在东亚,特别是东南亚国家中,拥有很大的经济实力,为这种经济涌动提供了物质基础:

——1994年香港的中文版《福布斯》杂志分析,亚洲10大证券市场[⑤]的前1000家上市公司(以最高市场资本计算),其资产总额达1.4万亿美元,占全部市场资本额的89%。其中,517家最大的独立股东是华人。即5410亿美元,占全部市场资本的42%是由华人掌握的。

——东京富士通研究所调查了亚洲5个主要国家上市公司,发现绝大多数为华人所掌有。其中:

泰国 华人所占份额 81%

新加坡华人所占份额 81%

印尼 华人所占份额 73%

马来西亚 华人所占份额 61%

菲律宾华人所占份额 50%

此外,华人还控制着亚太地区90%的中小型企业,为社会提供了一半以上的就业机会。

3.国内的高储蓄率

可能是由于“文化——消费”观念的共性(受中国传统的节约持家文化的影响)和社会相对安定的环境,东亚大多数国家的储蓄率都很高:

新加坡 46%

中国 近40%

其他国家 35%左右

这种高储蓄率,成为高投资率的主要来源。

4.东亚内部的“自我循环机制”[⑥]

这种自我循环机制表现在两个互相联系的效应:

一是产业转移效应——由于东亚诸国的发展先后不一,具有层次性,先发展起来的国家逐层地将非新兴产业向后发展的国家转移,形成“一浪推一浪”的连锁发展:日本向“四小”转移,“四小”向新兴工业化国家转移……。

二是资金带动效率——随着产业的转移,通过“合资”、“独资”、“三来一补”等等诸多形式,连同资本也同时流入被转移的国家和地区。中国的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崛起,就是这种产业——资金连带效应的典型。

三、奇迹的影响与启迪

“奇迹”已经是事实,谁也否定不了。现在人们感兴趣的问题似乎是:这种奇迹对世界经济政治的发展会产生什么影响?有多大的影响?

(一)对所谓“神话论”的评析

西方有的学者出于维护西方文化的绝对权威,企图尽量贬低东亚崛起的历史意义。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克鲁格曼教授(P.Krugman)1994年发表了“亚洲奇迹的神话”一文,就颇有代表性,克氏出于维护西方文明优越性的信念,否定东亚奇迹的存在,更否定世界经济中心将会东移。他的论据是:

第一,他认为东亚的经济甚至政治体制和前苏联的经济、政治体制有很大的相似性,从而得出结论说:东亚各国今后将会重蹈苏联的覆辙。

第二,他其所以断言东亚经济同前苏联经济相似,根据是二者都属“资源动员型”的增长方式,这种方式是没有后劲的。而西方一开始就是“效率型”的增长方式,而且这种方式似乎与东方“无缘”!东亚目前几乎都是靠投资驱动来增长,因此其增长是不能持久的。

第三,他把亚洲新兴工业化国家与地区,不加区别地称为“亚洲体制”,认为这种体制“自由经济较少”、“计划较多”、“限制个人自由”,“政治独裁”“产业保护”,“牺牲消费者利益”等等。因此,他认为“亚洲体制”所代表的文明,肯定不如西方文明。

根据以上论据,克氏认为东亚经济是“纸老虎”经济。

我们认为,克氏的这种偏见,并非出于他个人的固执,而是反映了“东亚崛起”正在日益引起西方的恐惧!“一叶知秋”“见微知著”嘛!其实,他的三个论据,都不一定站得住脚:

——不能把东亚的模式同前苏联模式,作形式性的对比。前苏联是公有制一统天下,东亚则是私有制占绝对优势比重(中国也是多种成份);前苏联是高度集中计划经济,排斥市场,而东亚(包括中国在内),是有调控的市场经济;前苏联是军事工业压倒一切的恶性产业结构,而东亚则是灵活多样的产业结构。

——不能把“资源动员型”静止化、绝对化。前苏联确实是“拼资源”的增长方式,因为它是计划经济;但东亚(包括中国)这只是一个阶段,正在前后不一地向“质量效率型”过渡之中,有的已经实现了这一转变。

新加坡经济学家陈光炎教授认为:“粗放型和集约型经济增长方式是个历史的发展过程,不同国家处在不同的阶段。但一国的经济要搞上去,其经济增长方式必然要从粗放型转到集约型。”他认为“四小龙”已经实现了这一转变:

标志之一,人力资本投入大量增加。据世界银行统计(1991),适龄国民受中等和高等教育的比例——韩国为88%和40%,香港为72%和18%,新加坡为70%和25%。

标志之二,科研投入量显著增加。1995年度各国研究与发展资金占国民生产总值(GNP)的比例:日本占3%,美国占2.7%,韩国占2.1%,台湾占1.7%,新加坡占1.2%,差距在缩小。

其实,西方发达国家在工业化前期,何尝又不是“资源动员型”?在于他们是通过掠夺殖民地的大量资源来实现经济增长;东亚国家(除日本之外)不可能这样做,只能主要靠动员本国的资源。

——至于讲到“东亚文明”是否就一定劣于“西方文明”,现在还不能结论太早。东亚诸国确有“自由较少,计划较多”、“先生产,后消费”等等现象,但这有一个历史背景的问题,这也可说是限于社会经济发育不足而不得已为之。

总之,我们认为克氏的观点,一方面提醒了我们的不足之处,一方面的确反映了一个新时代正在来临:西方文明的没落,东方文明的兴起。我们必须认真研究“东亚崛起”对世界经济发展的影响与启迪。

(二)影响与启迪

1.展现了一种“权威主义的工业化”新道路

除香港而外,大多数国家与地区,不象西欧那样先民主化后工业化,或二者并行的发展,而是保持一个“强力政府”甚至是“一党专政”的政治体制,而是在实现了工业化以后逐步推进民主化进程,而且其民主化模式也有别于西欧。但事实证明,这种道路对于一些后进国家迅速赶超先进国家,强化资源动员力度,加快工业化进程,的确起到了明显的作用。所以,我们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原因主要是:

——市场发育不足(无论是硬件和软件),不像西方是“自生型”的工业化,东方则是“外推型”工业化;

——社会自组织力弱,而且不稳定;

——东方的社会发育较迟:封建残余,儒家文化。老实说,东亚如果不首先采取这种模式——权威推进方式,听任“无形之手”自发发展,那就会为国际资本市场所左右,那就几乎不可能像西欧那样“自然而然”地实现工业化!——过去的旧中国,后来的拉美和印度的历史正好说明这一点。

关于民主化问题,要树立两个基本观点:(1)民主是有民族性的,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民主化模式;(2)民主是有阶段性的,因为任何一个国家的民主化都不可能是孤立地发展的,它同制度的创新、社会的发育、国民素质的提高是分不开的。

2.展现了一种“先国家后个人”、“先发展后福利”的发展模式

东亚国家大多数采取了“国家至上主义”或“社会至上主义”的发展模式。这同西欧的“个人至上主义”的发展模式迥然有别。

西欧(法国不同)的“个人至上主义”发展模式,表现为:政治上高讲“人权”“民主”,经济上听“分享增长”,实行“高消费、高福利、高税收、低储蓄”的发展政策(三高一低)。

东亚的“国家至上主义”发展模式,表现为:政治上主张个人自由必须服从社会稳定;经济上“分享增长”,实行“低消费、低福利、低税收、高储蓄”的发展政策(三低一高)。

我们观察历史,凡是带有某种普遍性的现象,必然寓含着一定的规律性——客观必然性。东亚现象,是带有普遍性的,并非一国如此。其必然就在于以下三点:

第一,历史原因。西欧诸国(英、法、西、葡为主),大都在工业化前期进行了残酷的殖民地掠夺,其“原始积蓄”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由殖民地掠夺来的。东亚诸国,除日本之外,大都是前殖民地、半殖民地,不可能掠夺别国。主要靠自己“省吃俭用”“勒紧裤带”来进行资金积蓄。所以,在客观上不可能实行“三高一低”政策。

第二,文化原因。欧美个人主义文化背景下,政府承担了缓解社会问题的责任,家庭没有承担解决其成员问题的传统,老子与儿子是独立的经济实体,所以有钱就花的消费习惯,不可能形成“高储蓄”。东亚的家庭主义文化传统,则没有让政府来照顾和解决家庭各种问题的习惯,这就驱使家庭注意储蓄——“养儿防老,积谷防饥”,这正是形成“低消费,高储蓄”的文化背景。

其实,西欧的高福利、高消费并不见得是个好政策:正是这“三高”使西方家庭正在瓦解,不仅造成政府不能承受的巨大负担,而且大大削弱了经济竞争力,更深层的则是家庭危机——非婚子女剧增,高离婚率,高犯罪率;青少年懒隋成性,学习成绩不高……

第三,发育阶段原因。“人权”与“民主”,其实都有个历史发育的阶段性问题,并非人类一开始就可以实现的,而且它还有阶段内含的差异。

“天赋人权”与实行民主化应有区别:前者是资产阶级革命的一种号召,况且这个口号在奴隶社会也不可能被提出来。

对于东方国家来说,“人权”首先要解决生存权、发展权,首先要解决“面包”的问题!这已被不少国家的实践所证明——印度、非洲乃至一部分拉美国家。

3.展现了一种自主发展的新趋向

与拉美、非洲的“中心——依附”关系似乎有明显的差异,东亚诸国(中国除外),虽然在政治上、军事上依赖美国的“保护伞”,但在经济发展上,其依附性似乎要小得多。

东亚国家,表现了一种自主发展、网络推进的新趋向。这一点,在前面第二节的第2个原因中已作了分析,现在进一步提出五个原因:

第一,西方传统“中心”的衰落,包括西欧的衰落和美国“支配”“外围”的力不从心。

第二,经济地缘化的兴起。在亚洲,日本本来可以成为“中心”国,但由于二战中被日本侵略的各国对其均存戒心,所以反驱使日本“西欧化”了——这就为东亚其它各国的自主发展提供了难得的机遇。

第三,东亚华人圈的作用,华人圈属于世界第三大经济势力,且都大部分集中在东南亚一带,这支巨大的力量足以与美国“中心”相抗衡。

第四,中国巨大市场的作用。社会主义中国,具有高度的自主性——民族独立性,为东亚的自主发展在客观上提供了一个有力的支撑力:政治上的盟友,经济上的大市场——中国与东亚地区的外贸额占总外贸额的大宗。——这一点,目前还未被普遍认识。

第五,东亚“内在殖民化”问题不明显,新生特权阶层与“中心”国的勾结与屈从较弱,中产阶级较大,两极分化相对较小。这既与儒家的中庸之道和群体主义有关,更与社会主义革命的压力有关——不能放肆地让国内阶级矛盾激化。

4.资本集中,不是采取西方那种“大鱼吃小鱼”的残酷兼并方式,而大多数是采取血缘、亲缘主义的串连扩张的方式

正由于以上各种原因,连美国奈斯比特都承认:“亚洲的现代化,绝非等同‘西化’,它显现出的是特有的‘亚洲模式’。”

总之,东亚的崛起,给世界经济发展注入了新的强大活力,同时也为发展经济学的创新,提供了十分宝贵的源泉。这,有待于我们去发掘,去升华。

注释:

①HPAEs指:日本、“四小龙”、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泰国。

②指经合组织各国的总称:美、英、澳、奥、比、荷、丹、加、卢、新、挪、葡、西、瑞典、瑞士等国。

③《经济日报》,1996—10—12,第4版。

④见《理论前沿》,1996(3),第20页。

⑤十大证券市场:汉城、台北、上海、深圳、香港、曼谷、吉隆坡、新加坡、雅加塔、马尼拉。

⑥李琮:《21世纪亚洲经济发展的前景》,载《经济日报》,1996—09—11,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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