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侗语中古汉语借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借词论文,汉语论文,中古论文,三江侗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位于广西北部,处于湘、黔、桂三省交界之地,侗族人口17万。三江侗语为侗语南部方言。当地的汉语方言比较复杂,通用当地的西南官话——桂柳话,使用人口最多。六甲话是当地第二大汉语方言,土拐话(也叫船上话)和麻介话(客家话)使用人口较少。(注:发音合作人:杨树清,男,侗族,52岁,干部,三江林溪乡程阳平寨屯人。我们的调查结果与邢公畹先生、石林先生1980年的调查结果基本一致(参见邢公畹,1985)。)
三江侗语的汉语借词有中古和近现代两大层次,另有少量中古之前的早期侗汉对应词,以及部分特征不太典型的中古到近现代过渡阶段的借词。
有学者提出,三江侗语里的早期(即中古)汉语借词来源于当地的六甲话,理由是两者的语音特点相似(陈宗林,1999)。
一 三江侗语和汉语音系
1.三江侗语音系
(1)声母26个,其中有19个单辅音声母,4个腭化声母,3个唇化声母:
说明:
(1)邢公畹先生《三江侗语》(1986:5)描写为15个调类(9个舒声调,6个促声调),根据我们2004年的调查,这种格局基本未变。不过,如果考虑历史来源,同时根据音系学区别特征理论,侗语的送气声母伴随音高的变化,韵腹的长短也伴随音高的变化,这样,也可以将三江侗语的声调归纳为8个调。由于汉语借词产调涉及送气调的对应,因此,后文的相关讨论用的是15个调的名称。
(2)第3调(不送气调)和第6调的调值都是33调,侗语的另一些方言还有区别,而且三江侗语里古汉语借词这二调有所区别。因此,这里仍将其分别记录。
2.三江汉语方言音系(注:发音合作人:秦月英,女,汉族,59岁,家庭妇女。)
三江桂柳话音系
(1)声母19个(包括零声母):
(3)音字调4个:
调类阴平阳平上声去声
调值 33 21 53 35
中古音 清平浊平|入声 清、次浊上 去声|浊上
三江六甲话音系(注:发音合作人:侯明江,男,汉族,23岁,大专文化,除在柳州师专体育系读书3年外,一直生活在三江县周坪乡黄牌村。)
(1)声母21个(包括零声母):
三江土拐话(船上话)(注:发音合作人:梁凤瑛,女,38岁,汉族,家庭妇女。调查者有笔者、根岸美聪(日本)、赵敏兰等。)
(1)声母21个(包括零声母):
(2)韵母64个:
二 三江侗语里汉语借词的历史层次
1.近现代汉语借词
这一层的借词来源于当地的西南官话三江桂柳话。由于西南官话形成于近代,而三江侗语里的这部分汉借词有许多无法分清是近代借用的还是现代借用的,所以,我们将这部分借词统归为近现代借词。
(1)声调特点 古人声调归阳平,全浊上声归去声,与桂柳话一致。由于侗语有送气调和不送气调之分,所以,近现代汉语借词的声调在体现相近调值对应规律的同时,少数还因声母的送气与否而区别,基本规律如下表:
(3)韵母特点 与桂柳话基本一致,古入声韵无塞音韵尾;部分后鼻音尾归前鼻音。例如:
2.中古到近现代过渡时期的汉语借词
在三江侗语里有一批语音特点不很典型的汉语借词,或者声韵调其中一项表现为中古汉语借词特点,另外的却表现为现代汉语借词特点的;或者韵调均不符合中古或现代借词规律,但从词义上看是反映近现代生活内容的。
我们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情况比较复杂,其中主要的原因可能是:(1)从中古到现代,三江地区的通用汉语经历了原有权威性汉语被西南官话交替覆盖的过程,因而形成了汉语借词的这一过渡层次;(2)由于使用者的习惯,将古代汉语借词的一些语音特点类推迁移到现代汉语的借词上,造成借词的声、韵、调不在一个层面上,这种情况在少数民族汉语借词中虽然数量不多,但较为普遍存在;(3)或者借自某汉语方言,或者由于音变,借源或成因不明。
鉴于以上的理由,我们不便确定这批汉语借词时段,故用“中古至近现代过渡借词”这一较模糊的概念来统指词类汉语借词,例如:
3.中古汉语借词
中古汉语借词的语音特点
(1)声调特点
三江侗语里的中古汉语借词的声调与《切韵》音系整齐对应,同时,由于侗语分送气调的特点,所以,汉语借词的声调也规律性地再分类。基本对应规律如下表:
说明:
a.次清栏的送气调不仅仅只是中古汉语次清声母字的声调,其中往往包含一些汉语清擦音的声调,尽管汉语借进侗语后声母并非清擦音,例如等等,还包含个别侗语里变全清为次清的汉借词读音,如“钻”
(动词,~山洞)。
b.汉语全清上声和全浊去声侗语以同样的调值33对应。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当时汉语的这两个声调调值相同;二是当时三江侗语以不同的声调对应汉语的这两个声调,后因声调的演变而调值相同了。我们认为后一种可能更符合实际,因为汉语方言全清上声与全浊去声合流的现象是罕见的,而与其他侗语方言比较,三江侗语的33调值分别对应于第3调和第6调。所以,这恰好通过汉语借词说明,三江侗语的第 3调和第6调在历史上是不同的调类,不过,因调值比较接近而后来合流了。由此也显现出汉语借词历史层次研究的意义。
下面是各调对应举例:
(3)韵母特点
我们将三江侗语的中古汉语借词的韵母与《切韵》音系206韵的开合等做了仔细比较分析,由于篇幅太大不能详细列出,下面只列出三江侗语里汉借词韵母与中古汉语韵摄的主要对应规律(表中借词韵母及借词举例基本按各摄之内的韵等呼顺序列举):
4.侗汉早期对应词
我们将这一层次的词称为侗汉早期对应词,其中哪些是上古汉语借词,哪些是同源词,很难分清确定。这一层次的词很少,词义古老,属于基本词(或语素)。
侗汉早期对应词与中古汉借词的语音对应规律不同,其大致特征有:
(1)声调方面,对应规律不太清晰,如下表所示:
早期关系词举例如下:
三江侗族语言中有大量借自桂柳话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词汇,如果把这部分词列入,那么,三江侗语里的现代汉语借词比例将大大增加。
三 中古汉语借词有关问题讨论
1.关于内部的层次差异
总的看来,三江侗语里中古汉语借词的语音特点是很清楚的,但仔细分析,其声母、韵母系统内部存在着一些层次差异。声母方面,主要是有个别唇音字如“父、肥”等声母读作重唇p-,但其韵母声调合乎中古借词规律,这两字应视为中古早期借词。韵母方面,根据前面的借词韵母对应表,我们整理出以下层次差异表:
中古早期借词的韵母形式与《切韵》的韵等对应更整齐,晚期的则部分合流了。比较而言,二者最明显的差异是二等韵字主要元音的演变:早期e>晚期a。
由于中古借词的这些层次差异只是零星的,就整体音系而言是比较统一的,所以,我们没有将中古借词分为早期和晚期两部分来分别论述。
2.关于声母送气/不送气的交替
(1)清塞音声母汉借词送气/不送气自由变体问题
三江侗语汉借词的中古层次存在清塞音声母送气与不送气的自由变体,而这种现象在现代借词里却基本没有,比较如下页上图:
为什么侗语里的中古汉借词会出现这种送气/不送气的交替现象呢?是因为当时作为借源的汉语方言塞音没有送气不送气的音位对立,还是由于当时侗语的音系特点使然?
考察三江县以及广西的各种汉语方言桂柳话、六甲话、平话、土拐话、客家话等,其清塞音的送气和不送气特点与中古《切韵》的全清、次清音是基本一致的,即属于中古全清声母的见、端、帮母字的读音一律不送气,属于中古次清声母的溪、透、滂母字的读音一律送气。不仅在广西,全国的汉语方言也基本上如此。现代汉语各方言清塞音送气与不送气音的音位对立,是在中古《切韵》音系时就形成了基本格局。由此可以设想,三江侗语里中古汉借词清塞音声母送气/不送气的交替现象,其原因不在所借的汉语方面,而是缘自侗语本身的特点。
侗语属于侗台语族,有学者认为,原始侗台语没有送气清塞音声母(梁敏 张均如1996,75页)。至今,同语族的北部壮语、布依语、临高语等仍然没有送气声母。水语的送气声母ph-、th-、kh-大约产生于中古晚期(曾晓渝2004,54-60页)。从三江侗语的汉借词读音看,侗语在中古时期可能已有送气声母了,否则,中古汉借词就不会有送气/不送气的交替现象。由此我们推测:1)中古时期三江侗语里已经存在送气塞音声母;2)中古时期三江侗语里塞音声母的送气与不送气尚未完全形成音位对立。
侗语塞音声母送气与不送气的音位对立在近代已经完全形成,所以,近现代汉借词清塞音声母的送气不送气泾渭分明。不过,其独特之处是送气声母汉借词的调类调值不同,比如同时阴平调的现代借词:,这种现象是受侗语自身音系的“送气调”影响的结果。
(2)全浊塞音汉借词送气/不送气的问题
中古汉语的全浊塞音声母字,在三江侗语里,中古汉借词无论声调平仄大多都不送气,这一特点与广西平话、六甲话等汉语方言基本一致;现代汉借词则一般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这与广西的西南官话桂柳话基本一致,例如:
根据三江侗语全浊声母汉借词的读音情况,我们推测侗语自身音系的全浊声母大约是中古后期清化。由于中古时期侗语里还有全浊声母,正好可以与全浊声母的汉借词相匹配,所以,侗语里的中古全浊声母汉借词基本没有像清塞音声母那样表现出较普遍的送气/不送气的交替现象。
三江侗语里的汉借词有近现代、中古、中古前三个层次,其中近现代的借自当地的西南官话,中古及中古前的借自当地的一种通用汉语。
3.借源问题
有学者曾经论述三江侗语里的早期(中古)汉语借词借自当地的六甲话(陈宗林 1999),主要理由是二者的语音特点相似。其实,与三江侗语中古汉借词语音相似的还有当地的土拐话(船上话)。根据我们的研究,三江侗语中古汉语借词的来源可能既不是六甲话,也不是土拐话。
三江侗语里中古汉借词的声调与《切韵》的四声八调形成整齐对应,而六甲话、土拐话的声调则是全浊上声归去声。
比较:
传说最早定居于三江县的汉人是六甲人,那么,六甲话则可以算是三江最早的汉语方言。《三江县志》 (1946)记载:“宋大观元年(1107),金兀术侵扰中国时,福建汉民曹、荣、龙、李、潘、杨、欧、马、蓝、候、龚、谢十二姓,联合由福建省汀州府逃难,经广东,达柳州,而至古宜(按:今三江县城所在镇),沿河以居,……其所居地为三峒六甲,而结集于六甲者为多,故又称为六甲人。”(姜玉笙 1946:37)此外,更具体的说法是:“‘六甲’是指明清时期,在三江县境内设置的县辖行政机构,分设有三镇、四冬、六甲、十四峒,‘六甲’是按地区划分出来的曹荣甲、程村甲、黄土甲、古宜甲、文村甲、寨准甲六个行政单位。后来把居住在这一带地区的汉人称为‘六甲人’。”(陈瑾 1988:60)由此可知,六甲话在三江县的历史大概始于宋代。
在三江县,与六甲话比较近似的土拐话(也叫船上话、船民话),是浔江、融江一带以捕鱼和水上运输为生的汉族人的方言,显然也是外来的。
从三江县汉语方言的使用人口看,说西南官话“桂柳话”的最多,其次是说六甲话,其他汉语方言使用人口均较少。
如上所述,由于六甲话、土拐话都是宋代以后迁徙至三江县的汉族移民的方言,而《三江侗族自治县民族志》记载:“大约在隋唐时期,侗族先民逐步聚居在湘、黔、桂交界的地区。”(1989:35)这可以从三江侗语里中古汉语借词一、二等韵分明的中古早期汉语特征得到证实。由此看来,三江侗语里的中古汉语借词不太可能借自宋代之后才进入当地的六甲话或土拐话。
根据我们的调查了解,黔南桂北地区侗台语言里中古汉语借词的语音特点有同有异。基本共同点是:声调与中古《切韵》四声八调整齐对应,而且各侗台语内部的1至8调类也整齐对应,全浊、次浊上声仍然保持阳上的调值调类;古全浊声母清化,无论平仄均不送气;入声韵有-P、-t、-k尾;效摄一、二等主元音分明;曾开一等与梗开二等韵腹不同。
主要不同点是:精组字有(水语)、s-(侗语)、t-(仫佬、拉珈语)的差异,这种差异是由于各民族语言自身的语音特点造成的,与借源的差异无关;蟹摄、咸摄、山摄开口一、二等韵读音的分合不一致,这种音类分合的不一致,表现出深层次的音系特点,关系着所接触的汉语方言特点。
既然侗台语各语言里中古汉语借词一、二等韵的分合差异,在深层次上反映着借源汉语的方言特点,那么,这里有必要将侗台语中古汉语借词的相关情况比较如下:(注:表中三江侗语、永康水语为笔者所调查的材料,白土壮语、金秀拉珈语分别引自蓝庆元2000年、2005年的论文,罗城黄金镇仫佬语的材料引自岳静2005的博士学位论文。)
(注:上表中的e>a表示中古早期e变为晚期a,其他的类同)
显然,中古汉借词一、二等韵的分合情况,程阳侗语与白土壮语完全一致,黄金镇仫佬语也比较接近。特别是三者的歌韵开口一等同读ao再就地理位置看,这三种语言所属县三江、罗城、河池均在广西北部。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在中古时期,广西北部可能存在着一种势力较大通用汉语,其音系特点与《切韵》非常接近,这种汉语方言是该地区侗台语中古汉语借词的共同来源。由于中古时期广西南北汉语方言很可能不是统一的“古平话”,所以,三江侗语里中古汉借词的源方言名称尚待斟酌。
综上所述,由于三江的汉语方言六甲话、土拐话在声调格局、韵类分合这些深层语音特点上与三江侗语中古汉语借词不一致,且六甲话、土拐话大概在宋代之后才进入三江地区,再通过相邻亲属语言的比较,可以说,三江侗语中古汉借词的借源不是六甲话,而是当地早于六甲话的一种权威性汉语方言。